一刀春色 上——陈小菜

作者:陈小菜  录入:10-16

正一个个掰着指头列举着,一道电光豁然雪亮,划破头顶天空,一串惊雷随后炸开,苏小缺吓得手一抖,谢天璧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道:“你会遭天打雷劈的。”

苏小缺大人大量的不与他计较,挥手道:“我走啦。”

谢天璧冷冷道:“你想就这么走了?”

苏小缺急道:“废话,难不成你自己有病还要逼我跟着犯病?我要去找四海。”

谢天璧扬声道:“常堂主!”

常在天立即走近,他一身龙象神功刚猛无铸,每一步迈出均是三尺三寸,落地沉稳中却带轻柔,显是已由至刚练到了至柔的境界,苏小缺自问便是活蹦乱跳之时,也不是他百招之敌,一时心中惴惴,大声道:“谢天璧,我千辛万苦救了你,你想恩将仇报?”

谢天璧不理他,道:“我内力尽散,留不住这位贵客,还请常堂主出手制服,但莫要伤了他。”

赤尊峰后山画眉谷。

一条清浅的小溪旁结着七间木屋,前后左右都是药圃,种满了诸般药用花草。扑鼻尽是药香。地上干净得诡异,小径铺着光洁的卵石,一星半点儿的灰尘也无。

谢天璧一手拉着苏小缺,坐在一架骷髅花下等程子谦睡醒。

午后阳光虽烈,骷髅花下却极是阴凉,苏小缺昨日被常在天一指戳中昏睡穴睡足十二个时辰,刚一清醒就被拖来药神庐,不禁有些心惊胆战,需知程子谦素来脾气古怪,又极为不喜苏小缺,偏偏一身施毒功夫又是防不胜防,因此苏小缺对他很是存了三分忌惮。

程子谦每日必定要睡足一个时辰的午觉,一旦被扰,原本就顶天的脾气愈发会破了天的大。

程子谦喜安静,最厌说话,两个药僮一名阿二一名阿三,久经训练,见他一打手势或者嘴唇微动,就明白该怎么做,若是误解了办砸了,程子谦也毫不动怒,只会让药僮跳到溪水里自行洗刷干净,自己再亲自动拳脚胖揍他们一顿。

通常只有两种情况下,程子谦才会如常人一般开口,一是见到奇毒怪症,便立时有如酒徒见佳酿老饕闻肉香,万分激动,另一就是见到谢天璧。谢天璧是唯一一个不中毒不生病也能在药神庐与他相对坐谈的人,遇上程子谦心情好,还会端出自己所做的各式蜜饯配上草药茶待客。

若程子谦能待苏小缺如此,依着苏小缺得寸进尺的性子,定是不管他尚在午睡早就闯进药神庐了,谢天璧却是别人敬一尺,他必记在心中,但从不滥用,只待真有所求,开口必能奏效。

所以苏小缺是不敢擅闯,谢天璧却是不愿擅闯。

百无聊赖之下,苏小缺忍不住说道:“天璧,你也老大不小了,需知道做人要懂道理,我是名门正派的少帮主,你不能把我强留在你们魔教是不是?你到底什么时候放我回去?”

谢天璧道:“你先治好伤再说。”

苏小缺心想,这再说二字最是妙用无穷,一再说可就难说了,留在这赤尊峰上本来也没什么要紧,偏偏昨日谢天璧一句“我喜欢你”石破天惊,兄弟再也做不成,徒增烦恼,真是要命,至于那一刀,倒暂时显得没那么要命了。

谢天璧见他不说话,问道:“你急着回去有什么要紧事?丐帮人才济济,你回不回去也没什么分别。”

苏小缺看他一眼,不悦道:“我和一野约了要在白鹿山相见认亲,我还想去趟飞凤门找四海跟她道歉,求她回心转意。”

谢天璧微微挑眉,道:“厉四海吗?她自会来找你。至于认亲……”

顿了顿,“素衣灵狐苏辞镜,锦袍空醉沈墨钩,这句话你听说过没?”

苏小缺一愣,“这是什么话?”

谢天璧拉过他的手,低声道:“你没听过也是应该,江湖上知道这两句话的,除了聂叔叔和他们自己,大概也只有七星湖的一些老人……这些年灰鸽堂把沈墨钩的情况都收集成册,我看过一遍,发现沈墨钩和你娘似乎有些瓜葛,这些,你娘自然不会告诉你。当日知道你娘是苏辞镜,我就一直注意沈墨钩对你的态度……只是他城府极深,我也瞧不出他与你到底有什么关系。”

苏小缺的手登时冰冷,心里升起一股莫名的恐惧,大怒道:“谢天璧,你胡说八道什么?”

谢天璧握紧他的手,不让他挣脱,道:“我从不胡说。

“二十多年前,沈墨钩还是姝姬男宠时,聂叔叔和贺敏之去南疆游历,应姝姬之邀去过七星湖。

“据说贺敏之见到沈墨钩和苏辞镜,当即笑言:素衣灵狐苏辞镜,锦袍空醉沈墨钩,江湖上再多丽色,却也被这一对璧人压下去了。贺敏之精于刑名,目光敏锐之极,当日沈墨钩虽为姝姬男宠,他却一眼瞧出沈墨钩爱慕苏辞镜。”

说到此处,看苏小缺容色如雪,不禁有些心疼,却不想隐瞒,硬起心肠,道:“唐清宇逐你们出唐家,极有可能是沈墨钩暗中作祟。嗯,你娘原是七星湖门下,居二十八宿中心月狐之位,江湖上鲜有人知,她跟你说过吗?”

苏小缺眼泪止不住滚落,大声道:“没有!我只知道她是唐清宇的妻子,是我死去的娘亲。”

谢天璧静了片刻,看苏小缺眸光中尽是疏离与受伤,忙轻轻搂过他,道:“我也只是猜测,作不得准,只是想告诉你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情,万一……你也不会觉得突然。”

他说的万一自然就是怕滴血验亲的结果却是苏小缺和唐一野并非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苏小缺紧紧捏着手指,竭力平静,勉强道:“我相信我娘,她说是,就一定是。”

谢天璧叹道:“好吧,等你伤好,我陪你去。”

正说着,一间木屋的门呯的一声打开,一个冰块般的声音冷冷传出:“进来!”

谢天璧温言笑道:“子谦睡醒了,咱们先进屋。”

小小一间木屋里,墙脚之下,板壁缝中均是一尘不染,立着药柜,木架上放着各种草药,长条木桌上更是瓶瓶罐罐井井有条,更有几个药炉上熬煮着药汤,两个药僮轻手轻脚地穿梭整理,药香满屋,浓郁之极。

程子谦清水眼尖下巴,唇薄如削,更无血色,整个人就像雪映着月光,冷得清寒。

谢天璧进了木屋,见程子谦眼皮上一抹红色艳若桃花,不禁笑道:“又不小心晒到太阳了?”

程子谦潜心毒术,世上几乎所有的毒药及解法,尽在胸中,无论下毒还是解毒,手法都堪称当世第一,更胜程逊,医术虽稍逊其父,也算是当世首屈一指的大名家,却不知是不是上天作弄,只要一晒烈日,眼皮立即发红痛痒,数日才消,多年来深受其苦,却不得治法,有些患者也是皮肤一遭遇阳光便红肿瘙痒,他随手一剂药即可使其痊愈,偏偏轮到自己,各种汤丸药膏用了无数,却是毫无功效。

当年在白鹿山,苏小缺便专挑春夏阳光猛烈时潜入后山偷取他晾晒在外面的各式草药。

程子谦听谢天璧问,垂下眼皮,轻声道:“昨天听说你回来,赶着摘了骷髅花和女素铃兰泡在温水里,得泡整整十二个时辰不能多也不能少。钻经取气丸虽有四十九种配法,这两味药却是必须的。”

说着亲手拉过一张竹椅,道:“坐。”

却是一眼也不看苏小缺。

苏小缺仍想着谢天璧方才那番话,也不计较,自己找了张椅子,心神不属地坐下。

程子谦拿过一支空心银针,刺入谢天璧手腕,中指在针尾一控一放,取血注入到一个青色暗红花纹的瓷杯中。

谢天璧道:“你先帮小缺瞧瞧,他胸口有刀伤,一直不好,还经常发烧……”

程子谦微微蹙眉,抬手打断,自顾拿出一只玉盒,盒中一只拇指大的甲虫,长须短翅,通身洁白,程子谦将甲虫丢入血中,不再说话,只静静看着甲虫饮血。

苏小缺也一声不吭,以手支颌,眯着眼呆呆地看炉上汤药汩汩蒸腾出白气。

两个药僮当哑巴当习惯了,连放屁都要出门到溪边放,更是一点声音也无。

一时屋内静得可怕。

待甲虫饮干血,程子谦尾指一挑,将甲虫挑入铁质小锅,拿起放到药炉上烘干。他手指异常纤细灵敏,火光一衬,隐隐透出半青的玉质光泽,紧紧抿着的唇也有了些微的血色,看着竟有几分妩媚之意。

程子谦突然微笑道:“我听他们说,你内力散了,还能重伤沈墨钩,真是欢喜得很。”

这一说一笑把苏小缺惊得立即回神,程子谦竟然也会笑着用这种近乎温柔的口气说话!

他一日前对男子之间种种言行从未想过深究,此刻看着程子谦这般说话,却突然开窍,灵光一闪福至心灵,脱口道:“你欢喜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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