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云,今后,你自己好好努力吧。”灿星走到左云身前,让空言递给左云一个小包裹。萧然见左云哭得早就没了力气,便替他接了过来,打开一看,里头一套新的笔墨。
“这是楼主的意思,也让我和左云说,以后出门别说自己进过得意楼,咱们可没收过你这种没资质的小孩。”灿星扶住就要拜谢的萧然,笑道:“你和我们还客气什么。你真要谢,过几天自己来我那边给楼主敬杯酒就是。”
顿了顿,又道:“左云也就别来了,我看着就生厌不说,还怕来店里的大爷们瞧了不快。最好,永远都不要来了,那才干净。”
萧然明白灿星的意思,笑着作了揖,送别了灿星和空言。
回去之后,白烨出的主意,说,要不由他安排,把左云送去他哥哥或者他娘那边。左云在得意楼毕竟待了几个月了,见过的人不少,就算如今得意楼说没有过他这人,但还是容易被人在背后碎语。何况现在左云还在萧然这儿,这个经常夜间出没得意楼、得意楼曾经的红牌甚至楼主都经常私下会面的萧然……
最重要的是,白烨不喜欢左云黏着萧然,把萧然当了世界上最后一个亲人一般可怜劲撒娇的模样,总是让白烨觉得牙有些痒痒。他爹都死了,对白烨而言唯一有用的地方都没了的左云,存在着就是碍眼。
萧然被白烨忽悠得晕陶陶,左云就这般在白烨的安排下给送去了他哥哥的城市。
不过白烨也特意安排了一下,不仅在那城市里头给左云和他哥哥都找了份稳定的活计,还给左云找了当地有名的学士做先生,并且嘱咐左云每月给萧然写一封信报平安。
左云走的那天晚上,萧然和白烨去了得意楼。
灿星那天正似乎和空言在闹什么别扭,一看见萧然就往萧然身上扑,恼得白烨抓了灿星的后领子就丢给空言,空言忙拉着灿星去了一边。
冷风吟笑吟吟地看着几人如同孩子一般的打闹,示意萧然入座。“你看你每次来,灿星都像个孩子一般。平日里头老一副老持稳重的样子,我都快忘了,他也才二十出头没多少。”
“楼主,还请您受萧然一拜。”萧然走到冷风吟面前便是深深一拜。“多谢楼主您为左云安排的一切。”
冷风吟忙拉住萧然,笑道:“怎么,难道你本来以为我该是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奸商么?这种事情只是举手之劳,倒是萧然你三番四次如此拜谢,实在是让我汗颜。”
心底只道,你高兴就好,高兴就是。
萧然只当楼主客气,亲自动手给冷风吟斟酒,一抬头,对上冷风吟含了激动的眼。“楼主?”
“啊、来,来喝酒喝酒。”冷风吟忙执了小酒盅道,一仰头就喝了个干净。“左云的事情以后就别提了,等再过些时候,怕是那孩子还生怕别人再说起现在的事情吧。我看白公子的安排很好,这些还是他想得周全。”
“呵呵,还真是难得听见你这么夸我,真是让我受宠若惊。”白烨大刺刺得在萧然旁边坐下,先给萧然斟酒,再帮自己满了一杯,用大拇指往后扬了扬。“那两孩子今天在闹什么呢,空言都哄了半天了也不见灿星笑一下。”
灿星虽然爱闹喜欢让人哄着宠着,但从不是无理取闹的人,所以看见空言哄了半天灿星仍虎着脸的模样,不由得让人好奇一下。
“这两人都闹了几天了。听说,好像是因为这次新来的一个孩子。”冷风吟也不卖关子,说实话灿星别扭了几天,他楼里头也给折腾了几天。
据说,这次新来的几个孩子里头有一个特别出众,花名叫花清秋,长得便是招人心痒不说尤其那双眼睛,和会说话似得,身子又弱,整个楚楚可怜的模样,空言对这孩子也就格外照顾了一些。
清秋也由此和空言似乎格外得亲热,每次灿星罚了他或是骂了他,他便会去和空言哭诉。空言见不得他哭,便去和灿星说,让他宽松些,灿星心里当然不高兴,何时我教导徒弟需要你来指手画脚?何况还是这么个小狐骚!
一来二去,就闹开了。
灿星说空言是喜欢上了花清秋,空言说灿星太小心眼。
灿星一别扭,就使着劲儿得收拾手下那些孩子,尤其这会里头还有个眼中钉似的花清秋,严苛得那些孩子都哭丧了脸整天叫苦连天。
“萧然你今天来得正好,灿星平日里头最听你话了,一会你去劝解劝解他吧,哎呀再这么下去,我都快叫他佛爷了!”冷风吟没好气得抱怨道,求救的目光望向颦眉的萧然。
萧然自然是答应的,不说冷风吟替他大小做的事情,光是他和灿星、空言的交情,也见不得这两人如此闹僵的模样。
当萧然问起的时候,灿星几乎没有当场哭鼻子,整个眼眶泛着红,绞着手中的帕子,不仅仅是委屈,更是憋屈。
“我知道,其实他还是在意我过去的。”灿星倒在美人榻上,望着窗外一轮明月,笑得凄然。“他一直都是服侍我的,当年那些荒唐事,他哪件不看在眼里的?疼我、怜我是真,但心底,真的没有一点计较么?花清秋年轻漂亮,而且干净,真看上了他也是自然,又何必来哄我?我灿星虽不是个人物,但也拿得起放得下,只要他开口,我来替花清秋赎身,放他们二人离开就是,我也省得看了心烦。”
“你真的是想多了,公子啊,我跟了你这么多年,我的心思你还能不知么?得意楼里头也不是没有来过比花清秋更漂亮的,我何时动过其他心思?我都说了多少次了,他长得和我末弟特别得像,所以我才会对他特别关照了一些。也仅仅只是如此而已,哪儿有您说得这般复杂啊!”空言急得也是红了脸,言辞之间也是几分不快。“就一个小孩子的你和他怄气什么?还是公子你其实从来都不信我?您以前的事情,我的确都看在眼里,可我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得看不起你,我只心疼你被作践、恨自己没能力带你脱离了这苦海!现在我有能力了,我想对清秋好一点,也不过是想弥补自己无法照顾幼弟的遗憾,你就不能理解我一点么?”
“你去照顾啊,我又没拦着你!你要带了他离开我都帮你去开后院大门!”灿星冷笑连连,也不知道空言的解释他听进去了多少。“你把人家当了弟弟,可人家是不是只把你当哥哥呢?你别说他的心思你一点都不知道,那双眼睛里头对你的仰慕那可是写得清清楚楚,就恨不得逢人便说你是他的谁了!我训他两句,他就来和你告状,你们是把我当了什么人呢?你就为他委屈啊?行,和楼主说一声,你就领了他去得了,也省得给别人做榜样!”
“他就还是个孩子,他能懂些什么?你别把人都想得……”
“想得怎样?想得和我一般肮脏下贱是不?”灿星尖声打断空言的话,话音才落,就被一个巴掌打偏了脸。
清脆的掌掴声后,死一般的寂静。
第三十八章
灿星捂着个脸,垂着眸,泪就这么滑落而下,沿着脸颊滚落在腮边,坠落。
“公子,您要是不快,您就责罚我,请别拿自己出气。”空言握着拳跪在灿星的脚边,颤抖着双手轻轻贴上灿星的脸庞,灿星微微一颤,但终究没有推开他。“您恨的不是清秋,您恨的其实是我吧?”
灿星只是捂着脸,任泪水横流,双唇死死抿着,不发一点声音。
“公子,空言不会离开您的,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管以后还有谁出现,空言都不会离开您,所以,您别一个人胡思乱想了好吗?”空言握住灿星捂着脸的手,紧紧箍着,声音嘶哑得几乎像是在低泣。“不要说自己不好,公子,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不要再想着过去了好不好?”
灿星终究呜咽出声。
他恨的不是花清秋也不是空言,他憎恨的,是他自己。
自己是个怎么肮脏下贱的人,自己最清楚不过,若是如今的爱人是曾经的哪个恩客或许还好,可,那是空言,总是用一双澄净眸子看着自己的空言。
灿星不爱看空言的眼睛,不是嫌弃他长得难看,而是怕看见他眼中的自己。
变形的扭曲的灰暗的自己。
他是害怕的,害怕总有一天,空言会舍弃了他。
空言为什么不能选择更好的?空言和灿星一般已经被白烨赎身,空言是自由的人,他现在留在得意楼,并不如灿星这般无处可去,只是为了陪着自己。若是有一天他想离开,没有理由可以束缚住他。
空言一直只是伺候灿星的人,空言是运气好的,他不是长得不俊俏,只是正巧成了灿星的下仆,虽然听着是个下人,可他是干干净净的。
空言是好人,心地善良又体贴,楼里多少小倌和妓女都芳心暗许?
空言对灿星越好,灿星便会越惊惶,害怕总有一天空言会离去,会寻找到另一个比他灿星更好的人,空言会如同现在对他这般对那人好。
空言,空言。
对灿星而言,空言不仅是爱人,更是他托付了所有余留希望的支柱。
他害怕啊!
空言对花清秋越好,灿星的心中便越发不安,和空言百般计较的只是想要证实,对于空言而言自己的重要。
或许不会是花清秋,可谁知道,下一个会在何时出现?
灿星见不得花清秋的好,那孩子纯真无邪的样子,像是面镜子在反衬自己的一身风尘。
灿星见不得的不是花清秋的好,而是害怕,空言会有了对比,有了新的选择。
他害怕,却又不知该如何去争取。
他用什么去争取呢?
他和空言至今还在一起,维系着两人的,是所谓的爱情。可是,若空言变了心做了新的选择,灿星想,自己还真是无能为力的。
也或许,到那无能为力的时候,只有放手让空言离去,才是自己唯一还能做的事情吧?
所以他一边纠结着要证实空言的没有变心,一边却又强硬着态度告诉别人自己不在乎、你要走便走,折磨着别人同时,更折磨着自己。
在一边听得明白的萧然一声长叹,连白烨都皱了眉。
感情之事,只有当事的两人自己能明白其中的微妙曲折,外人,又怎能真理解呢,也不过是空泛得劝说,说给灿星听,还不定能听得进去。
“呵,我还以为什么事情,原来就这点破事。”这时冷风吟笑着走了过来,从袖子里头掏出个精致的玉制扁盒,打开,小心翼翼地取了一粒朱红色丹药出来。“从前苗疆有个朋友送我一样好东西,叫什么‘情深不悔’,说沾了你的血后给心上人服下,你的血便会化为他心头的一滴毒药,若是有一天他变了心,这毒药便会渗入他心血之中,要了那人的命。灿星,你想要这玩意给空言么?”
苗疆是个神秘的地方,据说那儿的人擅长用蛊。冷风吟这话一出,众人的脸色都是一变,灿星犹豫着望向空言,空言眼中是期待,萧然似乎想要劝阻,白烨……他的神色有点扭曲。
冷风吟似乎什么都没看见,拉开灿星的手,又从腰间取出把小巧精致的紫金刀,快速地在灿星指尖一划,一道细口中立刻沁出殷红的血珠子。
他将血涂抹在那粒丹药上头,然后放置在灿星的掌中。“喏,给他吧。”
灿星抖索着几乎拿不稳药丸,犹豫着看向还跪在他脚边的空言,眼中满是痛苦,挣扎了半天却合拢了手掌,垂下眸摇了摇头。“算了,我……我知道,这种事情强求不得,若是空言真的要走,便走吧,我又做什么要用这种东西来留他。”
萧然舒了一口气。
他自然是希望灿星和空言能幸福美满,可是他也知道世事无常,若其中一人真的变了心,这么一粒丹药又能改变了什么呢?因性命而被束缚住的那人,又怎么还会是曾经相爱的那人呢?
就这时,空言突然用力扳开灿星握紧的拳,拿起那粒还沾着血珠子的药丸就往嘴里一塞,吞了下去。
众人皆大惊失色,空言却笑了。“你这是为我考虑,还是不敢信我?若是你不愿信我,那我便让你相信就是。好了,现在你的血在我心口,灿星,现在你总能安心了吧?”
空言还是明白灿星的,灿星的惶恐不安他都明白。正因为都明白,这才更心疼那人的小心翼翼。连爱都不敢表示,只会用别扭的娇蛮来表现他的在意,不信他空言,更不敢相信自己的能力,空言想,若是自己真的离去,这人,真会心死的吧?
自己是放不下的,从鼓起勇气拥抱住他的那刻起,空言就知道,自己永远都不会放开灿星了的。
两人抱头痛哭一场后终于也是和好如初,或者说比曾经更多了几分恩爱。
内里曲折自然不能全当着白烨这几个外人上演,何况里头还有个容易害臊的萧然。
等空言和灿星相携去了隔壁屋子诉衷肠、冷风吟请了萧然和白烨重新入席后,白烨看了眼有些出神的萧然,突然笑道:“能防止心上人变心的药的确是不错,若是我,也还真希望我心上人能亲手把这药给我,趁此表现一番我对他坚定不移的心思。不过冷楼主,就我所知,苗疆人的确有情蛊,但你说的这种药,我倒还真是闻所未闻。”
冷风吟悠然夹了一筷子豆腐放进嘴里,哼声笑道:“小孩子家的吵闹,自然要拿小孩子的东西去哄。不过一粒糖豆子罢了,吃不死人。”
白烨和萧然沉默,不得不承认冷风吟这一招简单又有效。
隔了几天,白大哥送了封急信,需要白烨出一次远门。
白烨不乐意却也没办法,谁让他当初哄人的时候说这边的事务都由他管辖了呢?这会是在清风斋收到的急件,萧然可都看着呢,他能回绝?
便在心里骂大哥阴险,哪儿不能交待,非要在萧然的面前?
其实白大哥也是无辜,谁让你白烨非要和萧然整天腻混在一起呢?白天萧然肯定是在自己书铺里头照看生意,人家自然也只能来这儿找二爷您了。
于是就在满心的依依不舍下,白烨终究是在一个清晨离开,走之前不忘千叮咛万嘱咐几个下人好生照顾萧然。
萧然,身边如同影子般朝夕相处了将近两个月的人一朝忽然不见了,说心里一点想法都没有,那便是在骗人了。
可萧然早就不是以前的萧然,看得也开,几天的不习惯之后也就又成了习惯。
讨喜没有跟着过去,这是白烨的意思,说,拾二总没讨喜跟着萧然的时间长,让讨喜留着他放心些。
,因为某些说不出口的原因,白大哥送来的那三个俏丫头都让白烨退了回去,整个白府只有男人,只有要么老要么幼小的男性。
白烨离开后的某天下午,萧然在清风斋。书铺的生意总说不上好或是不好,每天总会有几个读书人过来,但也不一定是会购买东西,或许只是在这边读读萧然准备的免费的书刊之类。萧然本来就没有特别的贪欲,有没有生意也都不是非常在意,倒是已经起了的秋风吹得人煞是舒爽,索性就搬了张竹椅坐在一边也捧了本书卷,反正店铺还有刘先生照应。
门口传来马的嘶鸣,一会,有人踏着稳健的步子迈了进来。一身丝质湖色长袍,长身玉立,器宇不凡,剑眉朗目,带了三分冷淡的眼眸看见萧然时,泛起了温和的笑意。
“萧兄,别来无恙?”
萧然一抬头,惊讶地站起身疾步迎上前。“唐兄,你怎么来了!”
“我这次有事来南边,听闻你开了家书铺,特意过来给你贺喜的。”这年轻男人正是唐隆真,他双手抱拳对萧然一拱手,笑道:“不过来得匆忙,给你的贺礼怕是要隔两天才能送到了。”
“你我之间还需要如此客气么?快请坐!”萧然拉起唐隆真,带着就往一边走去,在张空的桌旁坐下。“说起来还没和你道歉呢,你把小唐托付给我,我却半途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