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王的新娘II 下——银色徽章

大魔王突然灵活地一把抱住百列尔，他用蛇尾缠住少年的双腿，就地一滚。在他们原先躺的地方，帐篷的顶部忽然破了一个大洞。一只沾着湿润泥土的大脚踩在他们带来的四柱床上。然后，结实的床架发出一声咯吱的惨叫，碎成了一片片木板。倒塌下来的帐篷压在他们身上，大魔王几乎想也没想就召唤来了毒天使之枪，利用锋利的枪尖划破帐篷，飞快地抱着百列尔钻了出去。

好在事故的始作俑者已经跑远了。

大魔王望着远处那个一边继续发出恼人叫声一边在妖精的环绕下奔跑人类小女孩，强压下释放一次死亡风暴的念头。黑暗之神在上，昨天他的伴侣已经因为他的实力倒退“口吐怨言”，他可不想在使出绝招后发现，死亡之力只能让这个该死的人类打出一个喷嚏而已。“瞧瞧这群唯恐天下不乱的妖精招惹来了什么东西！”他皱着眉抱怨，面前是一片狼藉。

“萨米，放心吧！她不可能伤到我们的。就算被缩小了，我们的身体强度依然远远超出绝大多数物种。”百列尔安抚地拍了拍气咻咻的蛇形魔王的手背。“我做过实验，就算是把那尊妖精之神的巨石雕像压到我们身上，也不会造成多大伤害。”少年指着远处的石像补充说。“咦？他们好像成功让她停下来了？”

刚刚还在竭力奔跑的小女孩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停下了脚步。她双手撑着膝盖，不住喘息，脸上惊魂未定的表情让大魔王觉得她也许只是跑累了，而非意识到在这个世界中并没有任何可以伤害到她的生物。

无论如何，在二十多分钟后，这个意外的闯入者终于满脸惊喜地跟着妖精回到了她早晨醒来的地方。在那里散落着许多原本应该成为她早餐的水果。

“我很抱歉。”

重建工作在她身后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当然，由于妖精喜爱玩乐的天性，不可能指望他们的工作效率能有多高。至少，

没有新的破坏出现了。那个名为安妮的人类小女孩在妖精国王的带领下来到了大魔王坍塌的帐篷前。她被告知，她完全不需要赔偿妖精们的损失，但是出于礼貌，她必须向妖精们的客人翼蛇族的王子和王子妃道歉。

“我想我可以帮你们把帐篷再搭起来。”小女孩涨红着脸说。

她完全没有想到竟然会误打误撞来到妖精之都弗利维。妖精们的好客让她觉得这一切简直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没有饥饿、没有寒冷、没有死亡，这是一个和她原来所处的世界截然不同的世界。她听说过遇见妖精会交好运，甚至她的祖母年幼时就曾经有幸遇见过一个旅行的妖精。虽然祖母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但是她从来不曾忘记那个在壁炉前听到的美妙故事。

然后，战争来了，世界在一瞬间变得灰暗。每天都有新的死讯传来，从面包店店主的小儿子，到村子里的铁匠，甚至连领主都没能从战场上安全返回。在更早一点的时候，她丝毫不懂死亡意味着什么，只是以为这些熟悉的面孔去到了另一个世界。

直到真正的恐怖突然降临。

强盗比可怕的非人生物来得更快，四处都是火光。她从未见过如此多的鲜血，也从未见过如此真切的死亡。强盗们的武器并不锋利。正是因为钝，从伤口中渗出的黑色血液才更加令人害怕，有时候一个人要被砍上好几刀，才带着连着皮的断肢挣扎着倒下。

她逃跑了。不是出于恐惧或是别的什么原因。这仅仅是一种本能的驱动，人类在面临危险时想要活下去的本能。她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善良美丽的母亲会用那样丑陋的姿势死去，为什么会有战争存在。也许有人在身后追她，也许没有。她又累又饿，刺骨的寒冷顺着被淤泥沾湿的脚底刺激着她麻木的神经。她被什么东西绊倒了，也可能只是单纯地累得睡着了。总之，在她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突然发现令她恐惧的根源已经消失了。

那个只有巴掌大的国王告诉她，杀戮可能会在别的地方出现，但绝不是在弗利维！

还有比这更大的好运吗？她在一瞬间摆脱了战争的阴霾！

唯一的问题是，她好像在无意中得罪了妖精们的客人，那位神奇的长着翅膀和蛇尾的英俊王子。安妮惴惴不安地向大魔王望去。虽然没有搭过帐篷，但是凭借着相对于这些小人儿的身高优势，这应该并不困难吧？

“希恩。”大魔王不理会小女孩的话，打了个响指。从地底冒出来的管家立即将破损的帐篷重新收入空间手帕，然后在地面上重新绘画了一个魔法阵，一阵闪光过后，一栋漂亮的小木屋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

哇！”安妮惊叫着用两根手指去拉小木屋的门，然后看着手中被拆下来的大门，呆呆地说，“对不起，对不起！”

门板从她手中掉落下来，在还没有落到百列尔头上之前就被一个风刃斩成了两半。

“你要对主人做什么？！”

愤怒的小鹰身人面兽扑向比他高大了好几倍的“敌人”，他要用锋利的爪子让对方明白，任何伤害他主人的企图都会受到最严厉的报复！

安妮惊叫着挡住面孔，她的胳膊上立即出现了三道血痕。要不是百列尔及时叫住赛壬，这个人类小女孩毫无疑问会死在小鹰身人面兽聚集起来的数百道风刃之下。

竟然不需要血统强化就可以做到像是这样的大范围攻击吗？

百列尔欣慰地看着自己的宠物，为他的进步感到高兴。

不过很显然，妖精之神并不喜欢在弗利维的范围内发生流血冲突。少年一面用语言安抚小鹰身人面兽的怒气，一面思考引发妖精之神这种好恶的原因。他甚至有些怀疑，所谓的白羽毛和黑羽毛之间的“战争”是否是一场真正意义上的战争。无论如何，现在杀死这个人类小女孩是极不明智的。

于是，在接下来的一天中，除了“翼蛇族的王子”和“美丽高贵的大白鸟”对闯入者表现出了不友好之外，在整片白羽毛的领地上，气氛大致是融洽而又祥和的。虽然好奇心旺盛的安妮又在无意间造成了不少破坏，但是妖精国王仿佛对此早已习惯。他尽量满足小女孩的好奇心，让她参观妖精世界的每一个角落，为她准备充足的食物，甚至还给了她不少甜酒。

最高潮的部分出现在夕阳西下的时候。妖精们排成几行绕着安妮飞行，就像是一条条红色的丝带。他们在空中翩翩起舞，而唯一的人类也在有节奏的鼓声中极力模仿他们的动作。他们笑着、闹着，做出种种滑稽的令人捧腹的动作。直到深夜鼓声都没有停止。这让大魔王不禁开始怀疑，白羽毛是否要一改以往只在白天活动的习性，为了取悦客人而通宵欢唱。

不过，这对于安妮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她还太小，而且又在之前的逃亡中消耗了太多的体力。夜幕每低垂一分，她的眼皮就好像也跟着沉重了一分。到后来，她几乎是在半梦半醒中跳舞，最后更是一头栽倒在厚厚的干草上呼呼大睡起来。

妖精们在一瞬间安静下来，就像是突然被施加了某种沉默魔法。这种极其不符合妖精个性的沉寂让百列尔不禁皱了皱眉。

“是时候了。”妖精国王小声说了一句。

然后，所有的妖精步调一致地忙碌起来。他们全都聚集到安妮身边，数量足有上千个之多，每一个手中都拿着一

捆绳索。用特殊形状种子做成的钩子被牢牢固定在小女孩的衣服上。很快，第一批妖精起飞了。他们就像是一群在夏日夜间翩翩起舞的萤火虫，腰上绑着绳索，手中则提着一盏魔法小灯。

大魔王惊讶地看着妖精们异乎寻常的举动。

难道他们打算带着这个人类飞行吗？

他从伴侣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疑问。

很快，第二批、第三批、第四批的妖精起飞了。人类小女孩的身体已经被碧莹莹的光芒所笼罩。她终于被举了起来！小到一缕头发，她的所有体重都被分担到了每一个妖精身上。当然，在百列尔看来，能够支撑起小女孩的绝大多数力量来自于一个令人畏惧的存在。

妖精之神多拉姆！

除了神力，没有什么可以违背世界的准则，使得这一切成为可能！

妖精们簇拥着沉睡的小女孩向弗利维的边界飞去。他们一言不发，在心中向所信仰的神明祷告，就好像这是一个固定的仪式一样。

“弗利维从来都不是一个避难所。通常，多拉姆大人的祝福只会持续一天。我们满足她，带给她喜悦和活下去的勇气，接下来必须由她自己在她的世界中摸索着前进。”

在妖精们四散开来，各自寻找落脚之处度过夜晚的时候，穿着红色灯笼袖棉衣的妖精国王这样对百列尔解释。

44、地底妖精

“很抱歉，小黑总是找不准方向。”长发的妖精轻轻敲了敲黑色土拨鼠低垂的脑袋，扶起跌倒在地的青年。

“呃……没关系。”菲利克斯下意识地从口袋里掏出手帕捂住嘴，假意咳嗽几声，好把多余的口水擦干。这个妖精的外表和他见过的所有妖精都不太一样。单薄的身体，姣好的五官，一头银色的长发披散在身后，只穿了一件简简单单的米色外袍。借着从高处洞口照射进来的微光，可以看到妖精露出衣服的肢体呈现出半透明的瑰丽色彩，就像是一尊折射着阳光的冰雕。

“笨蛋！也只有你才会被这种俗气的外表所迷惑！”音乐家体内的魔王几乎立即反应过来，开始用激愤的字眼批判音乐家的恶劣习性。

“帽子……？”菲利克斯终于意识到这个妖精和他见过的妖精的最大区别。这个妖精没有戴帽子？！

“喔，是的。我已经不再需要那个了。”银发的妖精笑了笑，“不过在解释这个问题之前，请先到我家里坐一会儿吧！上来，抓紧小黑的毛！”

菲利克斯学习妖精的样子爬上黑色土拨鼠背脊，并抓紧那些短短的皮毛。他惊讶地发现，银发妖精的翅膀并不是那种透明的类似蜻蜓翅膀一样展开的样子。那是四条犹如触须一般收拢在一起的东西，只有长的部位才能让音乐家确定，这的确是某种不同形态的翅膀。

“抓紧了！”

银发的妖精用拳头敲了敲土拨鼠的脑袋，黑色土拨鼠立即飞奔起来。很快，意外的因为这头名为小黑的土拨鼠挖掘错方向而跌入地底的音乐家发现，在妖精之都的地下，竟然有着复杂程度不亚于地上的地底通道。从通道的高度和平滑程度来看，这里似乎经常有妖精骑着土拨鼠通过。很快，他们转入了一条相对窄小的通道，音乐家感觉到他们在不断向下。最后，一个大约比普通房间稍稍高上一点的地穴出现在他的面前。

“欢迎来我家做客！”

银发的妖精一跃纵下土拨鼠的背脊，舒服地找了一个坐垫上坐下，随手点起地穴中央的魔法篝火。一瞬间，篝火发出比镶嵌在四壁上的魔法石更加强烈的光线，整个空间顿时被幽蓝的光线所照亮。地穴中的摆设极为简单，除了几个厚厚的坐垫之外，就是一个木制的围栏，将地穴隔成两半。另一半中有一个用干草铺成的看起来像是给土拨鼠用的窝，地上还有一条小毯子。

“那是我们睡觉的地方。”银发的妖精指了指围栏后

面，“上了年纪，夜晚如果没有小黑的体温，很容易会被冻结起来。通常，我喜欢裹上毯子靠在他的肚子上睡觉。”

“上了年纪？”菲利克斯完全无法将银发妖精那张美丽的脸和上了年纪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是呀！否则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生活在地底呢？”银发的妖精挑了挑眉。他的样子看起来既沉静又睿智，和音乐家之前所见的妖精截然不同。“因为年纪大了，即使戴着帽子也无法挡住阳光或是月光的力量，所以才只能活在地底呀！”银发妖精解释说。“啊！抱歉，我这里没有任何食物可以招待你。”他耸了耸肩。

“没关系！”菲利克斯急忙摆了摆手，然后继续红着脸用手帕捂住嘴。“所以，你到底是白羽毛还是黑羽毛？”他疑惑地问。

“等到了我这个年纪……”银发的妖精侧着头，用一只手撑着面颊，叹了口气，“多拉姆大人的祝福渐渐失效，从露珠中诞生的身体渐渐开始宝石化，无论是白羽毛还是黑羽毛对我来说都已经没有了意义。我不需要游戏，不需要进食，和小黑相依为命，直到有一天身体完全变成晨露之石，灵魂回归多拉姆大人身旁。”

“我很抱歉……”菲利克斯看不出来银发妖精的身体已经宝石化到了何种程度，只是从对方的话里感觉到了一种深切的悲伤。

“不不不，请不要在意我的寿命问题。这只是一些老年人的例行唠叨罢了。你知道的，就算是人类，到了我这个年纪，也会喜欢思考一些类似生命的意义之类的无聊内容。”银发的妖精笑了笑，成功让音乐家的心跳乱了一拍。

“你、你认为我是人类？”

“当然了！至少你有一颗人类的心。在我还年轻的时候……”银发的妖精微笑着说，“我曾经坐着小白旅行，啊，小白是一头纯白的鸽子。大多数时候，我们停留在人类世界。不是那些胆小的妖精喜欢去的树林或是郊外的农田，而是真正的由几代人建立起的城市。相信我，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类，甚至了解人类的各种欲望。从你的眼睛里，我能看到了一个勇敢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变得那么小。”

“谢谢。”菲利克斯小声说。银发妖精年轻的外表配合着那双充满智慧的眼睛，让他的心狠狠跳了几下。然后，脑海中立即又响起了憎恶魔王不遗余力的咒骂。他定了定神，诚恳地问：“谢谢你的招待。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为我指点一下道路呢？老实说，在地面上

的时候我就不怎么分得清方向，现在就更加……我想要去……”

“咦？你要离开弗利维吗？”在听说了菲利克斯要去的地方之后，银发的妖精不禁露出惊讶的表情。

“咦？那里是离开弗利维的方向吗？”音乐家眨了眨眼睛，“有个妖精告诉我，我可以在那里找到我的同伴。”他向银发妖精解释了事情的始末。

“那是一扇魔法之门，走出去之后就不一定可以再被弗利维所接受了。唔……真是典型的黑羽毛会做出来的事。白羽毛可不会强迫鸟类参加到一年一度的战争中去。我猜想告诉你这个消息的一定也是个黑羽毛，他们总是喜欢愚弄路人，并以此向同伴炫耀。被挑选来参加战争的鸟类一般会住在神庙，你可以去那里找他们。请放心……”银发的妖精拨弄了一下魔法篝火，“我并没有骗你。到了我这个年纪，就算是黑羽毛也不会再撒谎了。毕竟，我已经不再需要游戏带来的欢乐。”

“啊！是这样的吗？”菲利克斯如梦初醒地说。

“我就说过，那头妖精说的话根本就不可信！”梅菲斯特在他的脑海中咆哮，“要是被我抓到他，一定要……”

“我让小黑带你去神庙吧！”银发的妖精站起身，招呼来黑色土拨鼠，“作为让你听我这些唠叨的报酬。坐上来吧！”

“真是太感谢了！”菲利克斯爬上土拨鼠的背脊。

“如果坐不习惯的话，你也可以抓住我的腰。”银发的妖精回过头，对音乐家笑了笑。

音乐家立即红了脸，伸手抱住坐在前面的妖精的腰。

“这头可恨的妖精！”注意到宿主的血流加速，憎恶魔王不禁愤愤地开始嘀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