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限深潜 下——玉宇

作者:玉宇  录入:10-07

“小黑,你命真大!三天三夜呢,我还以为这次会失去你!”混乱中一个人附到他耳边,轻声呢喃,同时对方又给了他一个熟悉的紧握。谢子天想回他一个鄙夷的中指,可此刻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只能歪一下嘴角。不过心倒是安定了,像游子终于望见了家乡袅袅的炊烟。此后,那深入骨骸的疲倦渐渐把他淹没,直到两天后才在病房中再次醒来。

不过谢子天怎么也没想到,自己醒过来时第一眼看到的居然会是郝峻那张笑容可掬的面孔。

“SP-17还是硫喷妥钠?”虽然在废墟中被埋了将近七十二小时,可谢子天还是在第一时间就猜到了对方忽然出现在他病房中的原因。

“SP-17,前苏联的杰作。硫喷妥钠的药性不强,我怕对你不起作用。”郝峻毫不掩饰地回答。

“SP-17”是唐纳德提供给他的一种麻醉剂,能令人吐露实情,是前苏联时期克格勃们最喜欢使用的吐真剂之一。它能对人的中枢神经系统产生麻痹,干扰试验者的感知判断力,削弱说谎的能力。

“多谢您如此看得起在下。”谢子天失笑。他知道药性起作用还需要一点时间,所以故作悠闲地与对方聊天,“小贝呢?”

“在你隔壁。”郝峻笑着回答。

脱困后谢子天能甩手睡觉装死人,临海的警察就没这福气了,他们忙得好像热锅上的蚂蚁。林泽号称临海福尔摩斯,在破案推理上一向有其独到之处,这次当然也不例外。他很快就查出爆炸案与那批曾经暗杀王海的北海职业杀手们有关。这些冷血杀手为何再次出手,难道又是受雇于人?这场爆炸一共夺去了三条性命,重伤者若干,还有一个失踪者,此人就是在“夜蝶”案中颇为关键的人物,同时也是对郝峻下毒的最大嫌疑人——杜仲斐。

当田祺把这事告诉郝峻时,郝少爷明显有点困惑了。他的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收线后打了两个电话,一个给刘桐,另一个是刘桐的现世冤家唐纳德,然后出现在了谢子天的面前。

“他没事吧?”谢子天感到眼皮越来越重,知道“SP-17”已经开始起作用了。他尽可能地放松自己,拖延药性发作。

“脱水引起的电解质紊乱,还有点虚弱。不过你放心,他没事。”郝峻站在谢子天的床边,一面回答一面小心观察着他的反应。他的声音很温柔,还带着一点不拘礼数的随意,仿佛两人是相交多年的知心好友。

“谢谢。”谢子天强打精神与郝峻周旋。不过就对方那好整以暇的态度来推断,郝峻完全是有恃无恐的。

郝峻猜出了他的打算,笑道:“安东尼,你要是想等人来帮你,恐怕会失望哦。”

“好吧,我认输。”谢子天说出这五个字后,再也无法抗拒“SP-17”的威力,慢慢陷入无意识状态。

郝峻朝病床上的谢子天做了个鬼脸,用手指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放大的瞳仁证明此刻的谢子天已无反抗能力。郝峻凑近他耳边,用异常清晰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问:“安东尼,告诉我,谁是先知?”

第五十一章:发现疑点

这两天沈路遥的照片与讲话充斥着临海市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记者们众口一词地称赞他临危不乱,深入第一线抢救被困群众。正因为有市府的英明领导,这场灾难才能得到妥善处理,才能让损失降到了最低限度。至于沈市长站在爆炸现场拿林泽当布景板时,所说的那番慷慨陈词,自然也是事求是的、深入浅出的、言简意赅的、振奋人心的、高瞻远瞩的、高屋建瓴的、热情洋溢的、震聋发聩的、平易近人的、深谋远虑的、循循善诱的、发人深省的……

这篇危机公关下的官样文章总算是差强人意,接下来就得看警察同志的本事。红人会馆爆炸案的证物证词收集到满满两大箱,林泽亲自挂帅,带着王海他们满世界抓嫌疑犯,连北海都去了两回。虽然没逮到人,相关证据总算收集到了不少,没白跑一趟。据北海那边的同行介绍,这伙亡命之徒找上谢子天似乎并非为了钱,而是想替自己的兄弟们报仇。

“报仇?”王海发出了疑问。

北海市局的负责人回答说:“具体的原因我们还不太清楚。只是从一些线人那里打听到他们这次大举行动,是想要姓谢的血债血偿。目前知道的就这么多了。”

俩人回到临海后立刻兵分两路。王海负责去现场,林泽到医院询问谢子天。王海在红人会馆的废墟上遇到了陈浩飞。小陈脸色不大好,两眼无神,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灰白得有点可怕。王海问他是不是身体不妥,他没作声,只是微微摇了摇头。王海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古怪,不过那时正忙着到处找田祺,也就没再追问。

田祺正带着段大成围绕废墟转悠。见到王海后说:“证物我都亲自鉴识了,没什么收获。不过,你上次在小石浜里找到的那只枪却有点不寻常。”

“枪有问题?”

“问题不在于枪,”田祺压低声音回答,“当时小林只做了弹道测试和手枪序列号还原,他疏忽了身为物证鉴识人员的一个重要原则,没有勘察发现物证的环境。这是我回来后才发现的,所以又特地去了一趟小石浜。这枪是案发半个月后被发现的。按理说在小石浜这样的水体环境里怎么则也应该有些水生藻类集聚吧。可我拆开了那把枪,仔细检查过所有部件,连最小的沟槽也没有放过。你猜怎么则?没有发现!”

王海惊讶地说:“不可能吧,这枪是我亲手从小石浜里捞上来的。”

“小石浜里发现枪确是事实,那就只剩下唯一的合理解释了。这枪……并不是案发后即被丢弃的,而是某人出于某种我们还不知晓的目的,想把枪送到你手里,或者说是送到警方手中,才特地赶在你去小石浜之前,把枪丢弃在那里。因为枪在水体中存放的时间极短,所以才没有藻类附着。”

“会是谁?”王海摸着下巴问。

田祺冷笑道:“到底是谁想把证物交给你我暂时还不感兴趣。我真正在意的是,有谁知道你王大队长临时起意要去小石浜抓甲鱼?”

“那天……”王海皱着眉心努力回忆,“我打了个电话给倩倩,然后……吃饭的时候我问了……陈浩飞,他说小石浜……我就赶紧开车去了东郊。当时……朱副也在!”

“朱必胜?”田祺摇了摇头说,“他没有理由给自己找麻烦,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理论上来说不可能是他。”

王海不作声了。这个案子牵涉太多太广,越查下去越是觉得复杂诡异,就像郝峻所说的,这潭水深不可测。他们俩正小声交换着意见,忽然陈浩飞微红着眼睛跑过来问王海:“队长,我有事,能不能请半天假?”

王海以为他要去医院看病,所以想都没想就点头答应了。田祺却看出来他神情很不平静,于是故意用调笑的口吻问他:“小陈,你这是怎么啦,和女朋友吵架了吧?”

陈浩飞不答,低着头转身走了。小陈同志人长得挺清秀,以前也曾认认真真相过几次亲,但人家姑娘嫌他就一小警察,没房又没车,所以爱理不理的。王海狠狠瞪了一眼田祺,有点怪他多嘴触痛人家的短处。田祺被他气得直翻白眼,真没见过像他这么迟钝的品种,心里忽然对郝峻的耐心与执作都产生了无比钦佩。你说这王老虎到底是怎么当上刑警队大队长的呢?田祺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仰望天空,作神游万里状。

陈浩飞告假后先去医院给妞妞送晚饭。这孩子很懂事,虽然病得浑身乏力,但为了不让大人忧心,还是硬撑着吃了几口。陈浩飞怕让妞妞看见自己眼眶中的泪水,收拾好碗筷后赶紧就走。他心中有事,魂不守舍地往回走,走着走着发现双脚自动停在了一个小院的门口。这个院子他太熟悉了,这些年几乎每天都要来的,就跟自己的家差不多了。他心中一痛,正打算掉头离开,忽然听到朱必胜喊他,“小陈,你来了。”

陈浩飞顿时浑身一僵。朱必胜因为女儿出国治病的事情已经有了点眉目,所以心情大好,没有注意到陈浩飞的反常之处。他右手拎着一袋子苹果,用左手掏出钥匙开门。小院面积不大,铺着大小不一的青石板,因为有些年头了,所以满是岁月的青苔。如果早上露重,踩上去特别滑,朱必胜刚伤了腿那会儿经常因此跌倒。墙,陈浩飞记得自己上个月才用石灰水刷过,如今又斑驳了。院子里但凡有泥土的地方主人都一一充分利用,爬藤的是葫芦和丝瓜,下面还种了些花生、洋生姜和香葱。角落里那棵高大挺拔的樱桃树一身贵气,和院子朴实的风格很不相称,却是女主人离家前亲手植下的。她是想给女儿留个想念的物件吧。

“隔壁刘奶奶教了我个秘方。她说常吃煮苹果能治心脏,所以我买了点试试。这可是新疆出的那个什么冰糖苹果,小陈你尝一个。”朱必胜把手中的一塑料袋苹果搁在厨房的水池中,边说边打开水龙头冲洗,然后挑了个最大的送到陈浩飞面前。陈浩飞打从进屋后,眼睛就一直死盯着朱必胜的手臂,等看到他递过来苹果,人条件反射似的往后一缩,像是被电着了一样。

朱必胜的脸色当场就变了。他为了洗苹果,把两个袖子都撂得老高,左臂没啥不对的地方,右腕上一圈深深的齿痕,像墨水渗进去一般,尤其是上排有两处噬痕特别深且稍稍突出,正是田祺引以为傲的那两颗犬齿所留下的痕迹。

陈浩飞用痛心疾首的眼神盯住朱必胜,双眸中满是无法置信的疑问。他几天前无意间发现朱必胜右手有一圈极深的齿痕后,心中便隐隐不安。临海市局法医物证室被袭后他曾参与调查,田祺苏醒后说那凶手的右手腕被他狠狠咬伤,再加上王海他们已有足够证据将嫌疑犯锁定市局内部,朱必胜手上的伤痕意味着什么,其实早已不言而喻了。只是他怎么也不敢相信自己一向敬重爱戴的朱副队长竟然会出卖同事,所以并没有把心中的怀疑告诉其他人。如今朱必胜满脸大惊失色的表情等于是把这罪名给确实了。

陈浩飞只觉一阵剧痛似要把他整个人都撕裂,颤抖着伸出手,竭力指住朱必胜的鼻子,想骂他混账却因为实在是太疼了,于是抱住腹部慢慢蹲下来。

朱必胜看他痛得满头大汗,连忙进卫生间绞了块热毛巾替他擦脸,然后把人扶到沙发上,让他喘口气。朱必胜自己那两条腿其实也有点软,毕竟秘密暴露会要了他的命,但为了解决眼前的困境,他还是勉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他说:“小陈,我家里那点破事你都清楚的。妞妞病了,需要钱,要很多的钱。我……我一个大老爷们照顾不了自己的婆娘,让她跟人跑了不算,要是连唯一的孩子也……我还算个男人吗!”

“可你不该害人……”朱必胜的一番软话让陈浩飞心里挺难受的,所以话才说了一半就责备不下去了。当年要不是为了掩护他,老朱这条腿不会伤。要不是这该死的腿伤,按理他早就该当刑警队长了。他要是当上了,每月能多挣这八百元的队长津贴,他老婆也许就不会离开他们父女俩。一分钱憋死英雄汉。朱必胜堂堂一个汉子,为了女儿治病钱,就倒在了金钱上。陈浩飞颇为自责地想,他如今这样了那都得怨我,是我害了他。

朱必胜一眼就瞧出了他内心的挣扎,于是继续说:“妞妞最近要去北京的大医院做手术,都联系好了,但人家说了,这样的手术没个十几二十万下不来。再说来回路费食宿什么的,都是钱。我没想害田祺,真的没想过要害他这样,那天……是急眼了所以才失手的。”

田祺你是急了失手了,可米岚呢?把人从那么高的地方扔下去,破碎一地。开追悼会的时候,为了不吓坏米岚家的亲朋好友,只得搁个假人在棺材里头。你要是真的只为替妞妞治病筹钱,又何必助纣为虐到如此地位。这么一想,陈浩飞心头痛得愈加厉害,一句话也回不上来。

朱必胜见他低头不语,只当是自己的话已令他动摇,赶紧又说:“小陈,这些年你不管刮风下雨,天天往我家跑,照顾妞妞比我这亲爹还要花心思。妞妞感激你,我……我更感激。你……你的心思我全知道,知道的,知道你一心对我们父女俩好。只要妞妞能治好病,咱们……咱们俩的事,我都听你的……”

陈浩飞当年眼见着这老实忠厚的男人因为自己家不成家的狼狈模样,心中内疚,就一直替他照顾女儿。一来二去的,真就把这苦命的父女俩当成了自己亲人。至于对朱必胜的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最初是因为有愧于心,等日后慢慢相处下来,却是习惯大于爱恋,亲情大于爱情。只是这份感情因为是男人与男人之间的禁忌之恋,所以俩人一直都对此抱有太大的期望,也没有挑破,就由着它自己随便发展。他们都想着那天要是陈浩飞结了婚或是朱必胜再娶,这无法公之于众的感情就算是寿终正寝了,没完蛋之前便凑合吧。

陈浩飞这个时候听到朱必胜拿感情做筹码,想要他同流合污,顿时就愤怒了。他豁然抬头,斩钉截铁地说:“你自首吧!”

第五十二章

朱必胜虽然猜到陈浩飞不会因为他几句话就马上倒戈投降,不过他也没想过对方的反映会那么激烈。陈浩飞说完后立刻掏出手机给王海打电话。朱必胜抓住陈浩飞的右手猛地一扣再一扭,手机“啪”一声跌在地上,然后一只黑色圆头真皮的警用皮鞋用力踏上去,将手机踩成粉碎。

陈浩飞怒吼了一声,正想转身夺门而出,朱必胜使劲一带他的手腕,用膝盖往他肚子上狠命一顶。陈浩飞万万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朱必胜会对他下黑手,软肋上挨了一记硬生活,整个人立即就痛得缩成了可怜的一团。

没给对方一秒钟的喘息机会,朱必胜已经坐到了他身上,压着不断挣扎的陈浩飞,用自己的鞋带将他双手大拇指紧紧捆在一起。这一招是老警察的绝活,只要把两个大拇指这么一束缚,人犯就别想动弹。陈浩飞发觉不妙,忍着痛想把朱必胜从自己身上摔下去,可对方对准他尾椎骨就是重重一拳,打得他差点失禁,然后才从柜子里翻出根尼龙绳,把他的脚也捆了起来。

“放开我,放开我!混蛋,朱必胜你混蛋!”陈浩飞这人天生的性情和顺,虽然是撕心裂肺的骂人,其实喊来喊去的也就混蛋笨蛋什么的,远不及王海骂词精妙绝不重复。朱必胜怕声响太大,招来邻居们的好奇心,连忙找了块毛巾把他的嘴也堵上了。

朱必胜看看躺在地上,已经被自己完全制服的陈浩飞,这才略略松了口气。他拖过张椅子坐下,忽然发现这个时候特别想抽烟,于是在自己身上到处乱摸。没有,这才想起来为了省钱给女儿治病,自己几年前把烟给戒了。有时候瘾头上来,熬得实在是难受,就找同事蹭,抽伸手牌的。陈浩飞虽然从不抽烟,但他买个了漂亮的锡制烟盒,要是有人给他递烟,不管好烟歹烟他都会收下仔细放好,留着给朱必胜。所以朱必胜每到犯烟瘾,必定自说自话地去翻他那个烟盒。他弯下腰,去掏陈浩飞的口袋。

银色的小盒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十支香烟,什么牌子的都有。利群、红塔山什么的想必是同事们发烟时随手丢给他的,老贵老贵的中华烟估计是从王海那里觅来的。全局的众多烟民里,也只有王海这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单身汉才舍得抽中华。朱必胜拿起一根,点了火,慢慢吞吞地吸着。他这几年虽然靠着收昧心钱阔了,可为了不引起周围人的怀疑,除了女儿治病,他自己还是一毛钱不敢乱动,所以几十块钱一包的中华对他来说还是一种奢侈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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