雀+番外——另一个可道

萧坎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似乎是因为从中午就一直没有吃东西而被饿醒的，他吩咐人给他送来吐司和现煮的咖啡，略显倦意的靠在玻璃窗边心不在焉的进食。外面似乎是下过了绵绵细雨，隔着玻璃就隐约能感觉到空气的潮湿及些许凉意，萧坎觉得心烦意乱，又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杯盘再次陷入床中。

眼睛望着天花板，思绪却在不知不觉中游离到了千里之外。天就要黑了，而且还下了雨，不要紧的吧？

随即意识到自己在想着那个人的事情，便气恼的翻了个身，将目光挪到书橱前的飞机模型上，试图转换思路。走路也不像普通人一样方便，不知道能不能搭上车子。

而后立刻发现思路根本就没有调整过来，又恨恨的再翻了个身，转向另一侧，目光落在正对着的小幅油画上面。毕竟路太远了，车子都要开上一个多小时呢，况且……

遭了！那种地方又怎么可能会有车子！萧砍一骨碌坐起来，才察觉一直心浮气燥的原因，因为担心。

没有再继续多想，身体自主的行动已经完全表明了心之所向，萧坎抓起外衣冲了出去，跳进了最惯用的黑色本田，飞驰而去。夜幕降临，两侧的路灯犹如一盏盏流星划过，此时的萧坎已全然没有了恼怒，可是心脏却像是在承受着更加残酷的煎熬。别的事情怎么样都好，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他能安然无恙……天，一定不要出事！萧坎心里正一团纠结，忽然听见一声爆响，车子明显的一震，而后便像泄了气似的慢慢慢慢停下来。

轮胎爆了。

萧坎被滞在了车流稀少的公路上，他也顾不上检查车子了，手忙脚乱的拨通了林却的电话。忙音。萧坎知道自己惯有的冷静镇定正在慢慢流失，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慌不择路。推开门下了车，昏黄的路灯灯光打在他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作为整个通向郊外的寂静公路上的唯一相伴。

萧坎怔怔的站了一会儿，知道这样不是办法，于是一咬牙，决定沿着公路跑步前进。地面湿漉漉的，有好几次萧坎险些滑倒，想起郊外的地势，心情更加焦急忧虑。跑了大约二十多分钟，已经隐约可以看到公路尽头的石桥了，萧坎用袖子擦了擦由额边淌至脸颊的汗水，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又出现了一个奔跑的身影，与他相向而行，从姿势与速度看来，好像是个女孩子。这么晚了一个女孩子跑在一条无人的公路上，的确是有些蹊跷的情形，只是目前萧坎的心思完全被另一件事情霸占着，根本无暇关注其它。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女孩子在距离他两三米处的时候竟突然停住了，而后拦住他并揪住了他的衣角，与此同时一个带有意外和惊讶的声音呼出了他的名字：“萧坎？！”

萧坎一愣，停下来借着路灯的灯光仔细一看，觉得女生的脸有些面熟，即而忽然忆起，她正是一个星期之前在学校食堂里打翻了林却餐盘的那个蛮横女生，顿时厌从心生，一把推开她：“我现在正没空！”。

哪知那女生锲而不舍的追在后面，边跑边喊：“等一等，求求你了萧坎，求求你救救林却！”

林却？

萧坎猛然停住，回过身一把扯过气喘吁吁的女生劈头就问：“你说林却在哪里？他怎么啦？！”

一种不祥的感觉由脚底升起，一直漫过头顶。

“我、我刚刚经过那边的石桥下面，遇到了两个不良少年……”女生强忍着抽泣，丝毫没有了之前的那种神气刁蛮：“……他们想要欺负我，而我就一个人……刚好林却路过，他拖住了他们要我先逃走，可是单凭他根本就……我报了警，可是我又完全说不清这里是哪里，所以只好跑过来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人帮忙……”

萧坎听的头皮发麻，当即就倒吸了一口冷气，还没等女生说完就发疯了一样冲向前方的石桥。“林却！林却！却！”萧坎一边奔跑一边叫喊，一声一声，声嘶力竭，终于奔到了桥边，三四级并作一步的跨下台阶，然而冲到桥下，却是空荡荡的一片。环顾四周，没有任何人影，萧坎的周身一阵阵的发凉，他是这么的不知所措。

“却——”

空洞的回音乘着夜风归来，仿佛携了黑暗尽头的寒气，每一次响起都是在诉说着一个新的不幸。萧坎怕了，真的怕了，他没有了再呼喊的勇气，眼前一片模糊，抬手一揉，水珠润湿了手指。

寂静成为了恶魔的呢喃，乌云遮月。理智，已渐渐沉没在了没有彼岸的洪流。

忽然，少许不同寻常的响动穿过了萧坎的耳朵，似乎是遥遥而来，借着夜的寂，一传千里。

“……却？”

细碎的声音唤回了萧坎迷失的心绪，他立刻紧张到连呼吸都忘记了。线索一点一点的拉长，最后进入了石桥后面大约五十米处的围墙里。

声音的源头在围墙的另一侧！

乌云裹不住月的永恒，银色的光辉终于再一次融入了浸满了黑暗的空气里，如此的镇定、温柔与勇敢。月光之下的萧坎以生命里唯一一次用心的奔跑压上了自己的全部，执着与希望给予了他力量，灵魂的牵系在冥冥之中指引。

还有，他的那份柔软的迷离的，害怕受伤的感情。

他终于找到了他。

白色的毛衣，灰黑色的泥点，以及，猩红的血。以断为半截的拐杖作为武器，以灵巧的转动弥补支撑的缺陷，虽然被死死的锢在了墙上，虽然被凶恶的手钳住了颈，但是萧坎看见，林却眼睛里的光芒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更加坚定，更加有力。

简直，帅气透了！

“却！！”

萧坎很久没有打架了，萧坎很久没有这么想打架了！他几步冲过去一把揪住林却前面的家伙狠狠的摔在地下，即而将其压住朝着要害不留余地的又踢又打。愤怒，由心痛演变而来的愤怒萦绕在萧坎的周身，逐渐化为浓浓的杀意。一个晕过去了，就抬起眼寻找下一个，之前被林却绊倒在地上的另一个人刚刚拍拍泥土爬起来，忽然看见萧坎一双如刀光一般雪亮的眼睛，即刻就吓的呆住了，失措到忘记了如何防备。

萧坎步履款款的逼近，站定在余下的那个家伙面前，目光中混杂着鄙视与令人窒息的杀气，像准备要踩死一只蚂蚁。一阵心惊胆寒的沉默之后，他突然夺过对方因惶恐而一直胡乱挥舞的匕首，并同时将其一把抓到自己眼前，扬起匕首——

“萧坎，理智些！会出人命的！”林却踉跄的奔到萧坎身后，死死的拉住萧坎的衣梢。

理智？要怎么理智？原谅他们，还是原谅他自己？！萧坎摇身甩开了林却，此刻的他已经完全落入了憎恨的深渊，只想挥凶一图痛快。

也算是，对自己的惩罚。

突然，一件令萧坎完全没有料想到的事情奇妙的发生了，仿佛一股温暖的泉水舒缓的流遍了全身。林却柔和的双臂由后而前紧紧的环抱住了他，他甚至能清晰的感触到林却身上的气息与体温，以及颈后传来的微微急促的呼吸。

“萧坎！我疼的快要……站不住了……”

仅这一句话，便收住了萧坎的心。萧坎手中的匕首掉落到地上，他也顾不得两个凶徒的死活了，立刻转过身牢牢的抱住了林却。看着林却大大小小一身的伤，萧坎也不知应该先由哪里下手，心疼的锁起了眉心，忽然，他发现林却的视线并不是按照常理的落在他身上，而是轻快的指向围墙尽头的人影，才察觉原来那两个笨蛋已经逃之夭夭，而自己则被某个人轻而易举的摆了一道。

萧坎觉得真是又好气又无奈，但再仔细一想，又好像是赚到了。

“你是傻瓜吗？”萧坎开始数落林却。

“就你这副样子还跑去英雄救美，你当你是王子啊？！”

“你真的以为自己一个可以抵的过人家两个？”

“实在打不过，难道你还不会……”

“跑”字还未出口，萧坎便突然怔住了，支离破碎的往事如一张张陈旧的幻灯片，无声的回放在他的脑海里，那样的残忍尖锐，犹如一枚长钉被一锤锤敲如心脏，疼的让人能在瞬间迸出带血的泪花。

林却安静的看着萧坎嘴唇颤抖的缓缓低下头，些许隐隐的哀伤便尾随着一抹淡而又淡的微笑闪现在他的温柔的双瞳里，而后那抹淡淡的笑容绽开，变的温暖而明媚，光芒散开几乎遮住了惟美的月色。

“若是我逃跑了，你这个英雄要怎么出场啊。”

萧坎的视线又一次花掉了，他迅速的别过脸，不让自己的软弱暴露在林却的面前，然后伸出双手，将林却紧紧的拥如怀中。像这样的家伙……像这样的家伙……究竟，自己要怎么办才好！

“却，我……我……”

“林却！林却！”忽然，从远处传来了萧坎有生以来听过的最讨厌的声音，那个罪魁祸首的女生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跑过来凑热闹。萧坎依依不舍的放出了被他禁锢在怀中的林却，然后怒视着那个不识趣的女人渐渐跑近。

“……警察再有半个小时就能到了……咳咳咳……”大概是女孩子不胜体力，跑到时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结果话没说完便是一阵猛咳。咳着咳着，她忽然就瞟见了林却衣裤上的血迹，立刻失色：“林却你受伤了？！要不要紧？！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呜呜呜……”说着拉住林却哭了起来。

萧坎心烦意乱的站在一边，想这女人真是没有脑子，有时间在这里哭哭啼啼，到不如放开林却让他带他去处理伤势。看着林却笑眯眯的一遍一遍安慰她，萧坎知道任他们这么下去一定是没完没了的，于是忍无可忍的冲出一句：“都是因为你！大晚上的干嘛跑到郊外去？！”

这句话的气度和力度虽强，但也仅仅只震慑住了悲伤中的女生大约一秒，一秒过后哭泣继续，而原因也伴随着这没有止境的哭泣声娓娓而来：“原本上午晴空万里，我是和男朋友一起来野餐的，谁料到那个混蛋，中途为了一点事情和我吵了起来，而后竟然丢下我一个人在郊外，独自骑着摩托车回去了！郊外没有车子可以搭乘，地势也多变，我又不认识路，后来还下起了雨……呜呜……明明是他主动邀我来的，又做出这种事情，若是没有遇见林却，我一定被他害死了，这种没良心的家伙我回去一定要和他分手！呜呜……”

仅仅数十个字，就逼的萧坎垭口无言。双颊烧的厉害，脑袋“嗡嗡”直响，就像是有人在不停的掴他的嘴巴。气势也没了，站在那里磨蹭半天，才挤出一句话，音调简直低到了谷底：“我要带林却去医院，警察那边，你去说明吧。”

在对那个女生一阵叮咛之后，林却终于被萧坎如愿以偿的架出了围墙，架上了石桥，最后架到了前往郊外的那条公路边。公路依旧寂静如故，只是因为太晚，两侧的路灯熄灭了一些，使得它越发的昏暗了，萧坎正准备打电话叫辆车子，忽然一束光从远处照射过来，同时还伴有发动机的响声，他心中一喜，扣掉了电话。

光源来自于一辆老式的摩托车。这辆车子还没有行驶多远就被萧坎拦截下了，上面坐了前后两个女生，负责驾驶的女生头发很长，带着一身潇洒的魄力，眼睛明亮的像是孕育了星辰。后面的则头发稍短一些，刚刚过肩，气质较前面的女生文静许多，一双清澈纯净的瞳有些惊慌的看着衣衫不整的萧坎和林却，样子十分纯真。

“对不起，我的朋友受伤了，我们急着到医院去。”萧坎一只手小心的扶着林却，另一只手紧紧的抓着车把，以备万不得已时可以采用非常手段。“你们，可以将车子借给我吗？”

“可以啊。”坐在前面的女生回答的十分痛快，丝毫没有犹豫。萧坎吃了一惊，他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竟然可以这么顺利，顺利的几乎有些邪。

同时吃了一惊的还有坐在后座的女生，她迟疑的一下，然后带着不解的神情轻轻的问她的同伴：“可是，你不是要载我到老师家里吗？”

“人家去医院重要还是你补课重要？再说，你也不是单纯为了去补课吧，晚点更好，说不定你们老师让你就住在她家了，顺便还可以和她儿子探讨探讨人生的课题。”

“江凌！”长发女生的一番戏言令短发女生羞红了脸，她偏过头不再说话，以生闷气来示威。长发女生对此只报以无所谓的一笑，接着转过脸一本正经的对着萧坎：

“你也看见了吧，虽然你要赶去医院救人很重要，但是我的这位朋友这么晚了还要去补课也很辛苦，就这么把车子借给你们我也没办法向她交代。不过，我还是很想借给你们的，所以为了得到我的这位朋友的理解以及让我更加相信你们，请你让我们看到你真挚的一面。”

“江凌，我没有那个意思……”短发女生听到同伴的话以为她误会了自己生气的理由，急忙解释，可是长发女生对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完全的置若罔闻，不予理会。

“你想要我做什么？”看着长头发女生似笑非笑的双眼，萧看隐隐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只是林却的伤像一块巨石一样压在他的心头，使他不想再这么和她们耽误下去了。

“看你的样子，对你而言他是很重要的人吧。”

“……”

“那么很简单，吻他。”

眼前这个女生再说完这句话后露出了一个极为无邪的微笑，萧坎这个时候才清楚的认识到，这个女人，简直坏透了！

此前一直静观其变的林却这时对着正在和萧坎交涉的长头发女孩微笑起来：“同学你真的不应该跟提这种条件，或者说你提完这种条件之后应该立刻开车逃走。”林却的笑容渐渐展开，变的温柔而明亮：“因为你要他做这种事情，一个不小心，他可是会将你的车子砸烂的……呜……”

林却的话没有说完，其实是没有办法说了，这一次萧坎的行动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使他什么也来不及应对。猛烈而突然的吻如同海面上的暴风骤雨，掀起层层巨浪，强烈的令人晕厥，萧坎感觉到林却的笑容正随着他的深入一点点的褪去，柔软温润的双唇之后，萧坎尝到了林却真正的苦涩与落寞。

大约一分钟，短头发的女生被惊的再次红了脸，双手紧紧的捂住嘴巴生怕自己发出声音，而长头发的那一个则以一种十分满意的表情自始至终的认真观看，这件事情的结果是，萧坎终于成功的借到了摩托车。

虽是春风，在夜间也变的厉了，萧坎脱下外衣，披在了林却身上，然后启动摩托车载着林却向最近的医院飞驰而去。林却的体力大概已经到了极限，虚弱的伏在萧坎的背上，双手轻轻的搂住萧坎，道路依旧，灯光依旧，一种与疼痛相交织的幸福感慢慢的在萧坎的内心滋生，美丽凄凉。

“为什么不接我的电话？”

“我收不到信号。”

“你班上的那个女生，人家怎么都能用电话报警？”

“不知道呢。”

“你该不会，是故意的吧。”

“我没有做那种事情。”

车子行驶半小时左右，医院的大致轮廓终于出现在视线的尽头，萧坎又将速度提高了一档，然后握了握搭在自己身前的冰凉手指：“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

“呐，萧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