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我的生父只是一位平凡地人,我很愿意回到他身边,哪怕会有生命危险也没关系。”佩佩局促而认真地看波利斯,带着一丝稚嫩表情,努力解释着自己的坚持所包含的理由:“可是他有钱,有权利,有我父亲所没有的一切东西,所以我不忍心回到他身边,我觉得对不起我父亲。”
波利斯惊愕地摇头:“……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波利斯感动地皱起了眉头:“我还一直以为是你讨厌他呢,原来是这样……”
佩佩不再说话,他停止了解释。他看看医院大门,问波利斯:“莱尔琴科先生在里面?我照顾他,你先回去吧。”
波利斯显然想和佩佩再说会儿话,可是佩佩直直走进了医院大门,波利斯只好作罢。佩佩一路走到底,很快看见了走廊尽头仰头大睡的伊戈尔。盛夏时节,外面闷热无比,这处角落却阴森得寒气逼人。佩佩脱下西装外套搭去伊戈尔身上,伊戈尔一个挺身睁开了眼,抓住佩佩大叫道:“保罗!”
“保罗先生还在进行急救。”佩佩静静看了会儿伊戈尔的眼睛,再看去身后急救室顶上的灯。
“刚刚伊芙来过。”伊戈尔揉揉眼睛,随意地说。
佩佩四处看,不明白伊戈尔此话的依据是什么。伊戈尔迷迷糊糊,看似要倒头继续睡,他含糊着嗓音说:“你留下来。”
佩佩静静站去了伊戈尔身侧。
“我知道你恨我,但你今天必须留下来,我命令你。”伊戈尔遮着眼睛继续打起了瞌睡,他最后说道:“现在的你是我的奴隶。”
保罗正进行急救,法蒂玛在家中卧床不起,伊戈尔居然能在医院走廊上硬得戳骨头的板凳上鼾声大作。凌晨六点,手术结束了,佩佩连忙推伊戈尔起来,可伊戈尔宿醉过深,根本听不见佩佩喊他。佩佩只好自己站起来去见医生,医生看见佩佩的容貌后露出了厌恶的表情,佩佩还没问医生,医生先问他:“你是白化病患者?”
“保罗先生情况如何?”
“失血过多,我们需要输血,他的亲人呢?”
“很抱歉,他没有亲人,他是一位孤儿。”
医生上下打量佩佩,随后走入一间休息室,叫出里面两位医生和几位护士,几人一边商量一边打量佩佩。过了阵医生上前对佩佩说:“我们输医院内部储存的血浆,你先把钱交了。”
佩佩在伊戈尔身上上下摸了个遍也没摸到钱包,他自己也没带什么钱,他将身上有的钱全部给了医生,医生看了看,点点头,再次进入了手术室。早晨九点,手术完成了,医生简单说保罗还在危险期,只有病人家属可以见,意思是让佩佩别在这里挡路了。
佩佩再次尝试叫醒伊戈尔,这次伊戈尔醒了。醒来后伊戈尔顶着乱如鸡窝的头发,套着又是血渍又是污渍且还扯得一塌糊涂的衣裳,醉醺醺地去了医生办公室。医生值了个夜班脾气不好,伊戈尔最近长时间排练,一笔生意也没做,也早已从做生意时那八面玲珑的伊戈尔打回了青年时代说十句话得罪十个人那个伊戈尔;很快地,他与医生发生了争吵,医生怒气冲冲地说:“没有介绍信还敢来我这儿撒野!”
伊戈尔大怒:“我找人开出个介绍信吓死你!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这座医院住着现任首相的妻子与岳父,住着财政部长的亲家,还住着几位油商的家属,您又是哪位啊?”
伊戈尔想要顶回去,这时佩佩低声喊他:“这位医生愿意让我们看看保罗先生。”
伊戈尔和同他吵架的医生一起朝佩佩看,见佩佩已经找到了副院长,并已经同副院长谈好了条件。副院长皱眉道:“走廊上吵架像什么样子,安娜,”副院长对着一位护士说:“给他们消毒让他们进去,看五分钟就带出来。”他再对着伊戈尔和那名医生说:“请保持安静,这里是医院,就算外面再改朝换代,也不能在这里吵。”
其实看也看不出个名堂,伊戈尔和佩佩都不是医生。保罗身上盖着被单,脸上罩着氧气面罩,鼻子里插几根管子,头上再包一团纱布,这么一来露出的肌肤根本没几处,伊戈尔差点认不出人来。两人傻愣愣地在保罗身边站了五分钟,一个动作都不敢做,一句话也说不出。可当护士叫他们离开时,伊戈尔还是舍不得离开,他磨蹭老半天才出去,护士因此很生气,发誓说下次两人休想再进来。不过护士很负责地告诉两人:“都输了血了,又不会死,急什么急!”
“累不累?”伊戈尔看着玻璃窗内的保罗问佩佩。
佩佩不做声,他也面向着玻璃窗 。
“你先回去吧。”
佩佩依旧不做声。
“回去。”伊戈尔左手推上佩佩的肩膀,将他的身子朝左转了九十度,又推推他,示意他向前走,可是佩佩没有迈动脚步。
“我没时间陪你。”伊戈尔再次推推佩佩,这次他狠心用了力气,佩佩一个踉跄出去,跨了几步,停下了脚步,不再动。
“我喊你滚!”伊戈尔突然指着佩佩的背吼了出来。
佩佩静静地背对着伊戈尔,走廊上好几个人,都好奇地探头出来看发生了什么事。佩佩像一尊雕像一样杵在原地,伊戈尔喘着气四处看看,突然大跨步上前,推着佩佩的双肩,将他一路推去了大门口。他死死捏着佩佩的肩膀,力气大得指甲隔着佩佩的西装和衬衫都要陷进佩佩的肉里了;他直起手臂尽量保持他和佩佩之间的距离,可手又扣得要将佩佩的肩膀钳碎一般。钳着佩佩肩膀的手逐渐滑下了些,又捏住佩佩细瘦的上臂。伊戈尔将手卡在佩佩的腋窝处,他慢慢地将捏着佩佩的手改成了贴在佩佩的上臂外侧,佩佩的手臂那样细,多余出来的手指和手掌贴上了佩佩的胸口,佩佩的肩胛骨,伊戈尔的大手最终摆成了“圈”住佩佩上半身的姿势,他的声音是那样愤怒,抖动声几乎成了歌剧中的颤音。他说:“你出去,我命令你离开。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可是佩佩背对着伊戈尔,一步也不动。
伊戈尔瞪大眼睛咧嘴笑了两下,他连续拍了好几次自己的大腿外侧,几次之间都间隔了老长时间。他突然冲上前,对着佩佩一个猛推,口中大喊道:“滚!”
佩佩被活生生推飞了出去,他结结实实地摔去了地上,发出一声清脆地“啪!”地声音。这下伊戈尔愣住了,他突然发现自己这次出掌毫无先兆,不然佩佩怎么会如此狼狈地跌出去呢。他连忙跨上两步想要扶起佩佩,两步之后他却又忍了下来。可他再也不敢推佩佩了,两人无意义地僵持着,伊戈尔再次拍了拍他的大腿外侧,脸上挂着啼笑皆非的表情。这虚伪地啼笑皆非很快被慌乱替换了下来,褪下嬉皮笑脸的表情,伊戈尔愤怒而悲伤,他喃喃道:“怎么办。”
“莱尔琴科先生。”
伊戈尔立刻抬头,看去佩佩的背。
“莱尔琴科先生,这一切都不是您的错。”
第七十五章
不久之后,佩佩扭过身子,掠过伊戈尔的身体,走回了医院大厅。那之后不久加加林府一位家仆过来了,他对伊戈尔说:“伊戈尔王子,法蒂玛公主找不到您,快急疯了,元帅请您赶紧回家,照顾保罗先生的事就交给我吧。”
伊戈尔如何能将保罗交给一名陌生人照顾呢,可他知道法蒂玛此刻会是怎样的情形,他沉重地迈着步子回到走廊尽头。佩佩默默坐在那里,听见了他的脚步声,佩佩背对着他说:“您去照顾夫人吧,保罗先生由我照顾。”
伊戈尔点点头,转身离开了。这时佩佩再次说:“您没有做错什么,一切都是上帝的安排。”
伊戈尔左脚悬空听完这句话,然后他的左脚又悬空了几秒,这才踏下,快步离开了医院。当他回到家时家里所有人都像看见了救星,离得很远他就听见了法蒂玛的吼叫声,还有不断劝说法蒂玛的、古斯塔夫无奈地声音。伊戈尔走去门口,沉声道:“我回来了。”
伊戈尔大步走进房间,一把扯下法蒂玛抓在手中的枕头,放回法蒂玛背后;他俯身捡起地上撕碎了的谱子和凌乱地被单,再接过一名女仆手中的抹布擦干了床头上打翻的水。法蒂玛几次想开口都被伊戈尔的气势给压了回去。一切收拾好了,屋里人都退出去后,伊戈尔坐去法蒂玛床头,利索地说:“你知道我在英国有一名同性恋人,昨天他出了交通事故,这几天我要抽出一些时间照顾他。”
法蒂玛惊愕地瞪眼看伊戈尔,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伊戈尔平静地看看法蒂玛,解释道:“情况不乐观,他出车祸又是因为我,我想等他好一点了送他回英国,在英国接受治疗。我信不过这个国家。”
“……你在说什么啊?”法蒂玛哀怨地看着伊戈尔。
“你听不懂么?这次首演后,我想将保罗送回英国。”
“你哪里来的钱?送一名不能移动的人去英国,还在英国接受治疗,你哪里来的钱?你的钱为什么要花去这种地方?”
“治病,治病,你和爸爸也一直花钱治病,这些钱该花。”
“伊戈尔,你是不是没有弄清状况?你知道你在和谁说话么?”
“你是我妻子,我背着你有了其他人,我对不起你。但对他我也有责任。”
“你对他有什么责任?他这个第三者……狐狸精!”
“法蒂玛,我对不起你。”
“我是你妻子!他是什么!”法蒂玛竟然斗不过伊戈尔了:“他……他,他连情妇都算不上,他还是个男人!……一个男人!”
“今天傍晚我会出去,所以我们需要抓紧时间。你准备一下,中午我和古斯塔夫在偏厅等你,三天后就要首演了,一些地方你们两人却还没定下来。”
“休想……”法蒂玛喃喃道,眼泪一颗颗滚落:“这不可能!”
伊戈尔起身,回头看看法蒂玛,出了房门。古斯塔夫焦急地候在门外,可他什么也劝不出来;看着伊戈尔冷漠地表情,他跟着伊戈尔走了好长一截路,最后伊戈尔不耐烦了,回头怒气冲冲地问:“干什么!”
古斯塔夫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但他担心伊戈尔啊。伊戈尔回头瞪古斯塔夫,再次问:“跟着我干什么?”
“……要不要练琴?”
伊戈尔一个不耐烦,率先走回偏厅,拿起大公借给他那把琴,吱吱呀呀地拉了起来。一开始是吱吱呀呀地,逐渐地,锯木头的声音中渗透出了点滴旋律,再过了阵,锯木头的声音有了节奏感,伊戈尔渐渐地锯得有规律了。古斯塔夫合上门,在门背后听伊戈尔拉琴;琴声尖锐刺耳,撕裂人心,古斯塔夫叹了一口气,对一位家仆说:“请帮我准备车,我想去医院看看我哥哥。”
伊戈尔做了个把小时的木匠,怒火退了一些;一名家仆开门说元帅专程提前下了班,问王子有没有时间一起用午餐,伊戈尔连忙放下琴出了偏厅。刚一出偏厅,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停下了脚步。尼古拉在另一头问他:“怎么了?”
伊戈尔表情逐渐冷了下来,他突然迈步去了他和法蒂玛的房间,敲了敲门。门内没有动静,他再次敲了敲。尼古拉正待说“法蒂玛也许在休息”,他就抡起胳膊肘撞开了门。伊戈尔和尼古拉一进房间就看见了一枕头的血,不止枕头,那一侧的被单甚至地板上都是血;法蒂玛一边哭泣一边还拿着小刀割自己手腕,她的泪珠滚滚不断地顺着脸庞滑落,可她的脸没有一点儿变形,没有因哭泣而涨得通红,甚至眼睛虽然红红的,却没有肿,看来她很是费了心思才哭得如此动人。伊戈尔看着眼前的血,两三步上前,抓起法蒂玛捏着刀的手,一把扭下小刀甩去了地上,他的手指因此割破了些皮。尼古拉为难着自己是否该退出房间,哪知伊戈尔下一个动作竟然是抬起手臂给了法蒂玛一个耳光,伊戈尔手掌又大又宽,长得个牛高马大,他这一巴掌抽去法蒂玛真的就只有巴掌大的脸上,法蒂玛整个人都被抽了起来。
尼古拉吓坏了,忙上前劝架:“好了,好了。”可是伊戈尔怒气正当头,他竖起手掌朝尼古拉一比,意思是:没事,我很清醒,不用管我;然后他拽起法蒂玛的手臂,将法蒂玛半拎了起来。他的声音异常冷漠,他近乎喃喃般、咬着牙齿、沉着嗓音、有些急速地对法蒂玛说:“我就知道你要来着套,我就知道你又要来这套。”他捏住法蒂玛割得稀烂的手腕,举去半空中甩了甩,突然一声暴喝:“真要死你怎么不去撞车!割这么浅怎么死,来我教你,你要这么割,”伊戈尔一手抓着法蒂玛的手腕,另一手借着探身子这个动作够去了地板上的小刀,举起来比着法蒂玛的手腕吓她:“来我教你怎么割,割腕我见得多了,村子里面三天两头就有活生生的例子,来……”伊戈尔将刀比上法蒂玛的手腕,法蒂玛吓得拼命挣扎,尖叫着朝床深处躲。
伊戈尔自己也捏得满手是血,他松开了法蒂玛的手腕,法蒂玛跳下床,一溜烟跑去了尼古拉背后,喘着气,捏着拳头,这下她脸上表情也镇定不下来了,她的脸扭曲得如同一位老妇。你尼古拉尴尬地回头看身后的法蒂玛,再次劝道:“好了,好了——我去叫医生。”
第七十六章
继诺尔克和保罗之后,法蒂玛现在也得输血了。诺尔克还有个古斯塔夫能帮忙,保罗和法蒂玛无人能提供血液,只得向政府买。只不过法蒂玛是尼古拉亲自送去部队医院的,医院院长十分重视,现成采了一位健康地青年士兵的血输给了法蒂玛。法蒂玛情绪低落几次差点昏倒,伊戈尔将她抱去内科做检查,等在门口,他越想越气,转头对尼古拉说:“我在这里陪她胡闹,保罗一个人生死不明,我何必!”
尼古拉有些尴尬,应付道:“是,是……”
伊戈尔叉着腰等法蒂玛出来,尼古拉建议他去厕所洗脸,伊戈尔冲去厕所不但洗了脸而且淋湿了头发,当他塌陷着头发出来时,医生由法蒂玛房中走出,亲切地对伊戈尔说:“伊戈尔王子,尊夫人的病情您也知道,此刻妊娠是非常不明智地选择。请您为夫人做好思想工作,等所有检查结果一出来,我们就会为您安排人工流产手术。”
伊戈尔奇怪地看医生,尼古拉连忙朝后走,想逃离这尴尬地状况。他听见身后伊戈尔问:“法蒂玛有身孕了?”
“胎儿已经四个星期大了,再不安排手术,我怕会错过最佳时间。”
伊戈尔回头看尼古拉,尼古拉不好意思逃跑,转头道:“……是么?”
“瞒着她,”伊戈尔连忙对医生说:“瞒着她,请尽快安排手术,我会骗她是做其他检查。”
他三两步进入病房,哪知法蒂玛已经醒了,她身边站着一位小护士,法蒂玛惊喜地问伊戈尔:“听说我有宝宝了?”
伊戈尔和躲在门外的尼古拉一起没了声响,伊戈尔转动脑筋迅速道:“药物影响太严重,但医生说下一次提前停止用药的话可以生个健康婴儿,你现在赶紧打掉,演出一结束我们就做准备……”
“我不要打掉,”法蒂玛警惕地护着自己的肚子:“万一下次又怀不上了怎么办?药物也没关系,生个傻子我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