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他听见背后的声音“喂,在这喝西北风呢?”
余一然甚至没听见开门的声音,就被江宪毫无征兆的扯进了屋子。房间里光线并不好,江宪把他挤到墙根一脸的起床气:“现在几点了?”
“五点。”
“我只睡了三个小时。”
余一然冻手冻脚地瞪着他:“我没吵醒你。”
“你是没吵醒我,可是你的手机吵醒我了。”江宪把手机甩到他手上,余一然低头一看,五通未接来电,全部来自房东谢先生。当即就拨了回去,谢程飞正在厨房手忙脚乱,电话拨过来的目的有三,其一想知道橄榄油放哪儿了,其二要他把意大利肉酱面的简单步骤告诉他。余一然简直莫名其妙,说他从来不会做西餐,末了谢程飞才问了实质性的第三个问题:“江宪送完你已经回去了吧,现在没跟你在一起吧?”
余一然瞟了一眼姓江的:“没有,刚到家门口就被我妈给轰出去了。”
谢程飞宽慰地感叹了一句吃好喝好挂了电话,余一然一抬头,江宪正恶狠狠地盯着自己:“在说谁被轰出去了?”
余一然还没来得及智慧地诡辩,他娘的声音已经从楼下传到了楼上:“一然,喊小江起来吃饭。”
话音刚落,余一然已经鬼头鬼脑地溜出了房门。
江宪原本真没打算吃晚饭,只是余一然的舅舅把老人接到自己家的同时,带来一个坏消息,大雪封路,江宪回去的那条路上已经有卡车出了事故。余妈是个爽快的人,当机立断:“小江,没事今晚上就先住下吧,有事儿也没法走,你说呢?”
江宪在池子边上洗脸,余一然先替他答复了:“妈,人家住惯了五星级酒店,在我们这屈就,不太好。”
“那也比睡在车里好。”余妈毫无商量的余地,转身就添了一套碗筷。
余一然帮忙把菜端上桌,就这么几秒钟的功夫,江宪已经顺利成章地坐在了席上,跟他舅舅聊上了。
第十八章
余一然的舅舅是个常年在外跑销售、常应酬的人,那一顿饭,就跟江宪喝掉了两瓶白的。余一然也意思意思喝了两口,毕竟是他妈放在家里十多年的好酒,一拿出来就招待了一个蹭吃蹭喝的流氓,心如刀割。江宪平素酒量一直很好,可那天可能是真累着了,等散席了还真有点晕。
余一然洗完了澡回房的时候,那家伙已经不打一声招呼的睡上了。余一然这下懵了,抱了自己的枕头刚走到门口,被她妈给撞见了:“大晚上的上哪儿啊?”
“去客房睡。”
“别瞎捣乱,你舅跟你舅妈已经睡下了。”
“那我去你那屋睡。”
“多大了还跟妈一起睡!”余妈说完,把儿子往屋子里一撵,“睡得安分点,别把人被子给踢了。”
“……”余一然当时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任何的伶牙俐齿在他娘面前都化成了泡沫。他这辈子无论如何都没想过,自己会有一个亲手把儿子推入虎穴的亲妈。
可所幸的是,余一然不怕虎,他也不觉得江宪是什么老虎。
脱了睡衣直接在床上躺下,余一然在黑暗里摆弄了一会儿手机。床很宽敞,江宪靠里边睡,完全井水不犯河水。白天愤怒的小鸟刚玩过,这会儿还不消停地继续玩,余一然不知道自己是太无聊了,还是在这种情况下睡不着。
就在他的红色小鸟完成了一次完美的飞跃之后,一只手粗暴的将他的手机给拍飞了。余一然还没反应过来,贼手的主人就翻身压了上来:“睡觉……”
忽然,一片漆黑,彻底的黑。余一然闻到浓重的酒气,混杂着另一种体味,有一股很热烈的味道。余一然动了动身体,想把江宪往里头撞,给自己腾出更多翻身的空间,然而那个半醉的酒鬼却肆无忌惮地翻了个身,鼻尖直直地磕在他的额头上。
余一然真想一张嘴,就在他脸上咬出一个坑来,可还没来得及付诸行动,江宪的眼睛睁开了,就像头刚苏醒的狮子,用一双泛着红光的眼睛露骨地看着他。
这次对视,经久不息,余一然在内心里默数了十秒,鸡皮疙瘩起了一身,然而这一次,他觉得很不对劲。
江宪的嘴角又流出一个下流的笑,让余一然联想起不久以前酒吧厕所里的那些混事儿。他不知道是不是跟这个流氓走得太近了,以至于一个笑就能让他想到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江宪凑上来的一瞬间,他触电似的抢占了先机,在头脑并不清晰的一小刻,挂在了江宪的身上,然后真的咬了上去,像头横冲直撞的食草动物,动用了所有的生存本能。
只是咬在了江宪的嘴唇上,甚至那根本不算咬,如果非要换个接近事实的词,吻显然更合适,甚至你可以很客观地再在前头加上一个形容词,激烈的。
江宪完全陷落在其中,因为场面已经失控,而那些喝饱了酒精的脑细胞不足以让他清醒地权衡当时的情况。
所以不该发生的就这样发生了,尽管整个过程只有十秒钟,也足以逆转整个人生。
余一然醒过来的时候,身体很重。江宪的半个身体就压在他的胸口,更猥琐的是,嘴唇就蹭在他的一侧乳尖上。余一然有那么点倒胃口,尤其是回想起昨晚自己的壮举以后。
他的眼睛眨了眨,他开始思考要如何杀人灭口。
江宪在某个时刻醒了,做深呼吸的同时,突然地半坐了起来,眯着眼看他:“你在想什么坏主意?”
“我在想怎么才能让你销声灭迹,现在想到尸体该埋在哪儿。”
江宪很认真地沉默须臾,摇了摇头:“目标太大,容易发现,碎尸更佳。”
“那我以后都吃不下猪肉了。”
“……”江宪觉得一早上就乐,是个好兆头:“就因为昨晚上你脑袋被门夹了才干的那事?”
“放心,我不会在苏孟昭面前不打自招。”
“说实话,你吻技很差。”
“五十步笑百步。”
江宪继续笑,忽然轻佻地宣布:“余一然,你喜欢我。”
“江宪,你懂什么叫以牙还牙么?我记仇。”
“好习惯。”江宪简直笑得更露骨了,抓着余一然的腰就往自己身上带。门在这时候碰的一下就像被撞开了。余一然他妈站在门口殷勤地吆喝:“都醒着呢?下来吃早饭吧。”
余一然顿时犯了头疼:“妈,你敲门。”
江宪淡定从容地穿衣服,等长辈走了还不忘幸灾乐祸地填堵:“余一然,别慌得好像我们俩被捉奸了行不行?”
这一天就是大年三十,一大早亲戚过来就说路已经通了,余一然等着江宪吃完了早饭,准备把他扫地出门,可不知道是他舅舅昨晚上用车的时候太野蛮,还是这天太冷,江宪的车愣是发动不起来了。附近修车的早都关了门准备过年去了,一时半会儿还真没了方向。
江宪本来就穿得少,在冰天雪地里站了一会儿就不干了。余一然捧着个热烘烘的红薯跑出来看他:“喂,怎么办啊?大过年的就这么不吉利?”
江宪蹲在雪地里抬头看着他,一脸的不愉快。
而这小子,却是一连掩盖不住的幸灾乐祸:“你不是有钱么?叫辆直升飞机把你送回去得了。”
江宪拽着他的胳膊站起来:“先不回去了。”
“也行,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南走一公里路有个招待所,还算干净,要是也关门了你就在那坐车,一小时一班,到底下来那有宾馆。”
江宪自说自话地掰了一截烤红薯吃:“太麻烦了,我在这再住两天。”
“你说什么?”余一然除了想把滚烫的红薯肉糊在他脸上没想别的。
到头来江宪的自作主张全都是有预谋有基础的。余一然那时候才明白当初为了让他妈高兴一把答应江宪的承诺完全就是引火烧身,甚至,他根本就不应该认识这个混蛋。
余妈一早起来就开始准备菜,到了快晌午的时候便装好了准备出门。余一然他们家的团圆饭在大伯家里吃,年年如此。大伯家离得不远,坐车十来分钟,余一然帮他妈把菜全部打包扎好放上车,回头用四个字打发江宪:“在家看门。”
“瞎说什么!小江,上车。”经过余一然他妈殷勤地招呼,所以最后江宪也一起到了他大伯家蹭吃蹭喝。
时间过得很快,下午余一然忙着收拾他们家的几个小祖宗,半点大的孩子就能把你折腾个底朝天。江宪这个混惯了江湖的,坐在桌上跟几个长辈打麻将,他不缺钱,所以一高兴,就给几位老人包了大红包。
余一然追着两岁多大的侄子经过的时候,听见他二婶问江宪:“有对象了么?”
江宪摸着牌,笑得人面兽心:“结婚了。”
“哎,那真是可惜了。媳妇一定很俊吧?”
余一然看见他摸口袋,掏出他的大牌钱包,刚打开,从里面滑出一张照片,余一然顺手去捡,脸部表情瞬间冻僵,是不知道哪时哪刻拍下的他跳街舞的照片。江宪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回头给长辈解释:“不是这张,是这张。”
好不容易,从夹层里抽出他老婆的一张证件照。老太太顿时笑得合不拢嘴:“俊,真俊。”
余一然冷笑了一声,好不容把他小侄子给逮住抱起来,他妈端着一盘瓜子一晃而过:“小江,什么时候也给我们一然也介绍一个啊?”
江宪又放了一回炮,顺嘴应了一句:“我给他介绍,那也得他愿意啊。”
余一然抬脚就在桌子底下踩了他一下。
晚上吃过了团圆饭,照例是看春晚,上了年纪累了的都回里屋休息了,剩下的孩子都在等着放烟火。晚上的气温更低了,江宪尾随着余一然出来的时候恶狠狠地打喷嚏。余一然他妈在那喊,余一然,给小江拿件衣服。凑巧,他上回来他大伯家的时候落了件羽绒服,江宪刚披上的时候,余一然就笑趴下了。那件白色的羽绒服对于江宪的身型来说着实是小了一号,穿上的视觉效果就像某首歌里唱的那样,披着羊皮的狼。
江宪大咧咧地走到他身边,凑到耳畔:“余一然,衣服上有你的味道。”
余一然嘴角抽搐了一下:“什么味道?樟脑丸的味道?”
“荷尔蒙的味道。”
余一然点燃了一簇烟火,把他推到一边:“看来让你看门是对的。”
江宪替他放了两组大的,余一然看他裹在过小的衣服里动作笨拙得特别可笑,刚起身的时候,从裤子口袋里滑出一串钥匙。江宪没有察觉,余一然并不觉得陌生,相反,它的再次出现又让他开始臆想它的出处。那是个已经有点旧了的边角被磨平了的钥匙扣,余一然揣测,那应该不属于谢程飞,更不应该是苏孟昭。那属于谁?
哄完了孩子,守过了岁,所有人都回房睡觉,按照惯例,会在大伯家住一晚,可今年添了人丁,房间陡然不够。余一然第一个请命,回去睡,江宪二话没说就跟了出来。
余一然走了没几步,刚想回头骂他跟屁虫,心里一想也是,把他搁在无论哪一间屋跟谁一起睡都是个祸害。夜里走那条来时的路,没有路灯,显得格外阴森。余一然耳朵里插着耳机,走得很大摇大摆,等回过头去的时候,江宪已经不在视野范围内。
第十九章
余一然愣了一下,站在原地思索了一会儿,觉得穿越说和灵异说都不是他该涉足的领域。于是又迈开步子走了两步,想要说服自己现实和他所期望发生的难得的吻合,理应庆贺,然而五秒钟以后,他又转了回来,没法不在意。余一然从小在这长大,这条路晚上没有灯,坑坑洼洼、步步惊心。余一然不知道那老流氓是不是已经遭遇了不测,他使劲往最坏的那一个纬度想,越想越哆嗦,不知道是天气太冷,还是情绪不稳。
急速地往回走了一段,还是没见着江宪,余一然急了,也火了,他恨那些在新年的一天就阻碍他睡觉的人类。余一然对着空荡荡的黑夜就吼了一声:“江宪,你他妈的给我滚出来!”
回答他的只有回音。
余一然的手心开始冒冷汗,又嚷了一句:“是死是活,你给我吱一声,姓江的!”
忽然,余一然听见不远处有动静,然后是江宪的声音:“鬼吼什么?”
堵在胸口的闷气终于是散了,余一然借着手机的光跑过去,发现那流氓正在底下的河堤上走:“干吗呢你?”
“你们这冬天开溜冰场么?我脚一松就掉这了。”
余一然顾不得笑了:“你去哪?”
“我有东西丢在那了。”
“什么东西?”
“钥匙。”
“钥匙?还是钥匙扣?”余一然幽幽地问了这么一句,江宪忽然就冲了上来,“你捡到了?”
“我捡到了。”余一然从口袋里把东西摸出来,握在手心,扬在半空中,“这东西对你很重要?”
江宪不说话,只是伸手去取,却被余一然晃开了:“无可奉告。”
“不说的话,那就扔了,一了百了。”直勾勾地盯着他,余一然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迷了心窍,好奇心挠得他受尽折磨。
“你疯了!”江宪咆哮了一声,眼睁睁地看着他突然就把东西给扔了出去。
余一然不知道他的惊鸿一瞥里是不是看见了江宪眼睛里的血丝。他很紧张,非常紧张。江宪转身跑去找的时候,余一然伸手把他给拽了回来,底气不足地道了一声:“别找了,骗你的。”
江宪怔了怔,等亲眼看到了东西,一把抢过去以后,才算压了惊:“余一然,这辈子能耍得我团团转的人可不多。”
“没觉得有多荣幸。”余一然从他眼睛里看出点不详的端倪,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位乖张惯了的二世祖能有多大的报复心。
所以江宪扑过来的时候,余一然迅雷不及掩耳地闪了一下,然后就像他自己先前叙述的那样,脚底一滑,再一次狼狈不堪地滑进了沟里。这一次余一然,毫不掩饰地幸灾乐祸了。江宪爬起来的时候连自己都笑了,一身的泥和没化开的雪,跟个顽皮的孩子一样。
他不知道在乐什么,可就是想笑,看着余一然笑得不可开交的模样,就忍不住地跟着一同笑。然后余一然夹起尾巴回头跑,他就追上去,跑得一路的气喘吁吁,最后,被他的手机铃音叫停。
余一然也停下来,走回来没几步,江宪没说几句,就已经挂了:“家里打来的?”
“你怎么知道?”
“听你那口气就知道。你怎么不赶着回去跟家里人过年?”
“老两口子现在还在黄金海岸享受澳洲的夏天,我回去跟谁过?”
“你老婆。”
江宪疯魔地笑了一声,去抓余一然的肩膀套近乎:“她不把信用卡刷爆,是不会给我打电话的。”
余一然怔了仅仅一秒,弯下腰绕开他:“少用你的脏手碰我。”
回到家的时候已将近一点,江宪把脏衣服脱了准备洗澡,余一然忙了一天,也累了一天,刚瘫上床一分钟不到,就被江宪给叫了起来。
绵软地爬到厕所门口,不耐烦地道:“喂,这儿不是桑拿会所,没人会给你擦背。”
江宪皱着眉头指了指头顶的莲蓬:“没有热水,别告诉我你们家一年四季都只用冷水冲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