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我先走了……”他说着话,又揉了揉腿从地上爬起来,却在转头要往外走时,突然就僵住了。
我拿过小狐狸踢着骨碌来的杯子,侧身斟了杯茶,向着在门口站了许久的顾宁笑笑,“教书累不累,快来喝杯茶。”
顾宁含笑过来,“榕儿倒是悠闲,”在路过僵硬的荀石时,声音清淡,“明日莫再忘了来学堂。”
“诺!”
顾宁回头轻轻的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还不走?”
荀石一个激灵,抖了抖,“诺!”简直是连跑带爬就躲了出去。
看着顾宁过来坐下将我揽了,便拉过他的手,缓缓依偎过去,笑着给他递了茶。
“你何苦同一孩子置气?”
顾宁却只是温和的笑笑,并未说话。
顿了下,我轻轻靠着他,看向窗外,“那日里是我不小心,我不喜你与他人来往,却只不过是自己任性,你莫要再怪
荀家那姑娘了。”
顾宁举杯的手停在半空,又放了下来,伸过双手将我揽住。
“榕儿……”
“男欢女爱本是常理,动了情又怎会是错……”我闭上眼睛,压下出现在眼前的那一片火海血腥,断肢惨叫,还有那
举刀向月,平静无波的盼子,忍住伤腿上阵阵泛起的疼痛,“若是对人无意,还是需趁早说清的好,千万……千万不
要再伤了人心……”
额上落了温柔的吻,脸颊也被小心的捧了,按在一个温暖的怀里。
“榕儿说的,我都记得了,一会儿就去说清楚。”
我怔了下,随即忍不住抿了笑。
“嗯。”
“但有一事,你也需得记住了。”
“?”
“榕儿已是我的人,心里头也只有我一个,然否?”
笑着抱紧了他,“然也。”我闭着眼睛靠在他怀里,轻轻道:“无论今生来世,李榕心里都只顾宁一人。”
顾宁也笑了,将我揽紧,清风茶香中,缓缓顺着我的发。
五十
后院辟了个空地,置好了案几软垫,于柔风暖阳中,便开始了小灶。
燃了炭炉,文火烘焙着壶中溪水,架好后,又拿过一旁碟子。
其中几枚刚刚采来洗净的花瓣,取了最是小巧的两三片。
初春绽的第一波桃花,幽风轻颤着摇曳,颜色清雅粉嫩,侥然被我觑见,便所幸做了那折花之人。
放进小碗中慢慢碾碎,压出了些汁水后,打开壶盖,滴了几滴。
茶是城里买的生叶,自己带回来用火炒的,不再是一堆碎碎末渣子嚼着吃,味道也更近于我于那一世喝过的。
待到水沸,再烹了自己动手炒出的茶,虽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味苦,却抵不住清香盈鼻。
低头嗅嗅,嗯~
果然于顾宁相伴这许多时候,我也会附庸风雅了。
“所谓治国者,主道明也。所谓乱国者,臣术胜也。”顾宁一手执了书册,一手接过杯盏轻呷了口,随即眉宇渐渐舒
缓,唇边也抿了笑,继续道:“夫尊君卑臣,非计亲,以势胜也。”
荀石停住笔,抬头看着顾宁,脸上略带了茫然,“势?”
顾宁点了下头,“地之势有高下之分,而人之势,除高矮强弱等自然之势,亦有出生、地位、贫富之差,古今皆然,
君比臣有天然之势,官比民有天然之势,父比子有天然之势。”
“可是……”荀石呆了下,又看向我,挠挠头,“小先生说,人无贵贱。”
我顺着狐狸毛,抿了唇笑道:“势有自然,亦在人为,但凭心志。”想想,可能有些唯心主义了,便又开口,“凡人
君之所以为君者,势也;故人君失势,则臣制之矣。势在下,则君制于臣矣;势在上,则臣制于君矣;故君臣之易位
,势在下也。在臣期年,臣虽不忠,均不能夺也。在子期年,子虽不孝,父不能服也。故春秋之记,臣有弑其君,子
有弑其父者矣。”
“如此……”荀石拧了小眉毛,小鼻子也皱着,“但有势在,臣可为君?”
唔,这话可就太大逆不道了。
瞟到顾宁正淡笑了斜睨着我,缩缩脖子,抱着狐狸扭脸。
这是他自己想的跟我毛关系毛关系毛关系……
“你小先生虽于儒家上学的不差,却总有些奇思妙想。”顾宁笑了笑,“知道就好,记在心里,除了我与你小先生,
别对外人说出来。”
荀石眨巴眨巴眼睛,脆生生的大“哦”了一声。
“……”哥哥,比起我拐骗孩子,你也没好到哪去。
“外道内法、间杂儒家王道,”顾宁提笔,一手敛袖斜了手腕舔墨,再落笔,“除了管仲之说,亦可多看看老子韩非
。老子无为,并非听之任之无所作为,而为因势利导。韩非刑名法术之学,亦有‘抱法处势则治,背法去势则乱’。
各家‘势’上之说,多看多想,于你习之有大益。”
说罢,将纸了过去,又从袖子里拿了放钱的荷包,一同交过去,“去城里买这几本书看看,不认的字,可再来问。”
“唉?”荀石看了钱袋子,紧张了,手脚都不知该怎么放,“唉?”
“拿着。”
又瞅瞅我,见我笑着点头,这才高兴的接了,“谢顾先生!”
“只能用书上,不可去买零食。”
“嗯嗯!”随即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问了,“怎的先生们教我的……”
“与教别人的不同?”我问了句,随即又笑看着顾宁。
点点头。
“你顾先生偏爱于你,不好么?”
“啊?”呆了呆,随即大眼睛瞬间明亮,看向顾宁。
顾宁只笑着抿了茶。
又看看我,蹬鼻子上脸,笑嘻嘻的,“那小先生……”
“嗯……”我淡淡应了,“我也偏爱你。”
笑容更加灿烂。
“学不好也可罚的更狠。”
脸刹那就垮了。
打发了荀石,见他美滋滋的抱着笔墨一路蹦跳着回去,忍不住感叹,“真是孩子。”给点阳光就灿烂。
顿顿,又看向顾宁,“你倒是疼他,不吝教诲。”连零花钱都给了。
顾宁笑着放下茶杯,抬手过来,挽了我鬓边碎发到而后,低声柔道:“我更疼你。”
说着,手也顺势往下,揽上了腰。
唰的烧红了脸。
“你……”
“嗯……”
唇上被叼了,细细碾磨,头也被撑住,呼吸皆喷在了皮肤上,带起一阵战栗。
顾宁推开狐狸环着我,唇迹贴蹭着脸颊,轻轻道:“那处的伤都好了?”
眼前充斥的满是那张让人目眩神迷的脸,口中麻痹酥软的感觉仍未能散去,迷迷糊糊的就点了下头。
一声清雅的浅笑响起在耳边,衣衫的束带似是也被轻轻的扯了,“这可真好……”
“嗯……”被推倒在地,更加神思混乱,跟着道:“真好……”
顾宁眼中溺了水波,一荡一荡的传到我这里,惹得浑身都软了,就知道看着他移不开眼。
看着那双形状姣好的唇略略弯了……
“咳咳!”
“……”
被这突然来的一声惊了一跳,我反应过来一把就推开了顾宁,赶忙拢了衣服。
亲娘咧,果然是个妖孽,差点就要被诱惑着野X了。
长呼出口气,再转了头,就见顾宁正一手撑了地,歪斜着身子,松散了衣领,长发倾身,唇边带了淡笑,无端的就显
出几分无羁的散漫。
我见了这景象,立马痒痒的心猿意马就想扑过去,好不容易才压制了自身冲动,赶紧伸了手给他把衣服拢严实了。
这可还有外人在了!
随即心里头又突突的杀意漫出。
顾宁春光乍泄也不知被看了多少,要不要去灭口?
此时顾宁眸子流转着光看了下渐渐握拳的我,才转了视线,眯起眼睛看向来人,唇上仍旧带笑。
许安双手拱袖,礼数周到的俯了身。
“打扰了,我来的时候不对……”
顾宁笑得更加动人,“知道不对,还不快滚?”
“哎呀,咱不是没学会该怎么滚么~”
“那我教你,”我也看向他,同样学了顾宁笑得温柔,“不难,圆润的滚就行。”
“……”
许安不仅人看着风流,脸皮也不是盖的,无论经历何等眼神威胁,仍旧能面不改色心不跳的坐下来,确能看出高人一
等的定力来。
鉴于某人强势插入了暧昧氛围,兼且带了还礼物,我与顾宁只得转移了注意,暂时放下心中暴力情绪。
许安捧了茶,凑近轻嗅了下,又挨着杯沿抿口,然后笑叹的赞了。
“好茶。”
看了眼篱笆外不远处的随从,我转向他。
“怎的,慎儿这回没跟着一起来?”
上次那包子见了顾宁,除了一开始叫了声“小叔叔”,外就一刻不停的拽着衣摆,顾宁走到哪他就跟到哪儿,两只葡
萄被惑的一眨不眨的盯着看美人,可是让我吃味了不短时间。
许安眼中幽幽含情,一双桃花眼看着我,甚至能分辨出几分哀怨来。
“你都嫌我碍事了,他来,岂不是更碍你的事?”
说着又斜斜顾宁。
我轻咳了一声,没好接话。
“太平,你有何事?”
许安闻言,也收了玩闹,看了眼问话的顾宁,又看了我。
“子敏,你腿上的伤怎样?”
我愣了下,随即道:“不动就无碍,除了行动有些不便,应无大事。”
许安松口气,笑着点点头,“这便好,这便好。”
顾宁放下茶杯,“怎了?”
“这几日贼寇清剿的也差不多,太守大人有了闲暇,想问问你们何时有空,能来看望。”
一城之首亲自来?
我看着顾宁。
顾宁神色淡然,只把玩着手中杯盏,并未答言。
“你们虽有意在此安居,奈何也有些人放不下心,虽因了那贼首口出秽语稍稍乱了下,”这期间,许安不经意的看了
我一眼,“但见了你领兵谋略之人也不在少数,毕竟只身五十骑攻营破千人寨,震惊者众。”
“而且……”他说着,又看看我,“子敏之技,无论如何都瞒不下。”
我听了这话,忍不住就垂了眼睛,食指拇指捻上了衣摆。
指节泛了白。
手上突然覆盖了温温的暖意,我微微一惊,看了顾宁一眼,他却握着我的手,微笑道:“小民出身卑鄙,怎能劳动大
人亲来,自是应我等上门拜会。”
许安微微讶异了下,却又笑道:“如此,有何事需我出力,尽可言明。”
我抿了唇轻吐出口气,再抬头,便掩了内心情绪,笑看向许安,“这几日清闲日子,多亏太平相助,多谢。”
许安笑道:“即为友,又怎净说些外道话,”他举杯向我,“得了子敏亲自烹的妙茶,足抵万千之谢了。”
我听了忍不住一笑,“是是,都是我错了。”
许安凑过来,桃花眼又开始放电,捉了我的另一手握了,轻轻摩挲着,声音柔柔道:“既不外道,可需我带回家里些
?好让我日看夜观,以寄相思……”
我的笑僵在了脸上,却听顾宁开了口。
“太平,”他温文笑着,直接将盛了茶叶的竹筒扔在他握住了我的那只手上,引得一声痛呼一下撒了开,“都送给许
夫人了,现在你可以滚了吧?”
“……”
五一
“那位就是?好生年轻……”
挑挑眉,腿上带了伤不好久坐,不着痕迹的依了身旁的顾宁,得他从后伸臂过来承了我的重量,能让我暂时歇歇。
“嗯,听说只一瞬就杀伤数百,死尸遍地,手段端得残忍,流的血都将护城河染红……”
哪有这么邪乎,当时院子里总共还不到五十人了。
“只一个就引得烈焰冲天,响雷轰鸣,远在城里都能看见火光动静……”
那是先前烧的屋子起了火好不好?再者说,就那么一发炸药,怎么可能将动静都传到城里了?
“看样子也不像是那种人,”有一个转过头来觑觑我,又迅速避了,“怎的就这般心狠手辣……”
当没看见,扭头拿了茶盏抿了口茶,以他们这般八卦的程度,再过不久我就能变成邪神阎王了。
不过这一转头,却不想见着了在旁边坐着的顾宁的表情。
他一言不发看着对面那几个长衫文士边“窃窃私语”,边对我这“指指点点”,那眉头拧的,都快在中间挤出一个裂
谷了。
忍不住一笑,伸过手去,轻轻的揉上了他的眉心。
顾宁一怔,舒了眉,转头看我。
我笑着低声道:“我不在意。”而且这里毕竟是太守府,我们人在屋檐下,又怎能不低头。
顾宁静了下,随即轻叹了一声,在案几下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握得紧,就像他的决心一般坚定不移。
“待我闯出天地,定不会叫榕儿再受这些委屈。”
这回轮到我怔住了。
看着他清亮幽静的盼子,唇不禁就抿着笑了,那是从心里头溢上来,掩都掩不住的甜。
“嗯。”
“先生。”
闻言抬头看去,正见不远处门口站着一冷漠男子,执剑带甲,本是笔挺孤傲的背对着我微微俯了。
“张将军。”虽只当夜相逢一面,但好歹一同经了那般生死相搏,此刻再逢故人,心里不是不高兴的。
顾宁扶着面露喜色的我站起来,将木拐教于我手,见张贺上前两步,便笑道:“许久不见,常吉别来无恙?”
“顾先生,”张贺那张冰块一般的脸上神色略略纾缓,“多蒙成全,小将侥幸安好。”转向我,“先生腿伤?”
“无碍,休养几日便好,”我摆摆手,“劳将军挂念。”
张贺微点了下头,随即又淡淡扫了一眼对面几位。
那几个刚还窃窃私语的脸色微变,皆拱手打了个招呼,唤声“将军”后,寒蝉施礼,纷纷告退。
我却不禁讶异了番,不想这位威严早已不止于辰阳军中,竟是连文士都不敢招惹了。
顾宁见了我样子,微笑道:“常吉身虽兼中郎之职,似有些不合于人群。”
听了这话我就不是惊讶,而是震惊了。
此时的中郎将虽是中等军官职位,但却统属禁军编制,之间的职位、品秩、权力差异亦有很大,有时全凭国君一个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