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撩人春色是今年 下——陶陶生

天请小刘接你。

那一晚特别难熬，顾建安辗转反侧。上午小刘带他去到一间戏院，那里已被周浩磊包场。顾建安一人坐在空旷的观众

席，室内灯光昏暗，只舞台上开一盏灯，显得有几分孤寂。音乐响起，却不见琴师，顾建安想，以周浩磊的小心程度

，定是用的伴奏。他并没有想太多，因周浩磊已经登台。

周浩磊的戏曲扮相顾建安在《永失吾爱》中已经见过，可是今日见到他真在眼前依旧觉得震撼。顾建安如今亦颇听过

几位名家唱段了，但仍觉得周浩磊的扮相、身段、唱腔无一不美。他的思维渐渐有些麻痹，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真实

，亦分不清台上的是周浩磊还是美丽幽怨的小尼姑赵色空。

水磨腔婉转缠绵，失掉字幕，顾建安听得并不是太懂，可是周浩磊的唱腔与身段却为那些不解做了至完美的解释。他

明白，这折戏，唱得是青春的悸动，唱得是对现实的不甘，亦是唱得对命运的抗争。这发现让他的手掌渐渐暖了，心

跳亦变得剧烈。身着戏装的周浩磊有着与男装的他截然不同的另一种美，那种美暧昧迷离，激起顾建安的情欲。顾建

安口干舌燥，他想念周浩磊的亲吻。

一折唱罢，周浩磊走下戏台，顾建安仍沉溺在戏中，眼神怔怔的。周浩磊轻吻一下他的嘴唇，顾建安这才稍恢复意识

。周浩磊带着妆问，美吗？顾建安痴痴说，跟我下山吧。周浩磊略低头笑，又坐在他身旁，看着戏台说，知道《永失

吾爱》为何对我这样特别吗？顾建安摇头。

周浩磊说，可还记得剧情？

顾建安点头，以眼神示意周浩磊继续。

这份默契让周浩磊的眼睛有瞬间的湿润，他稍镇定自己的思绪说，昆腔已经不再流行，处处皆唱皮黄。为着留住昆曲

这古老的剧种，几位有学识的民族资本家创办昆曲承习所，地点即是在平江五亩园。这所学堂不收学费，且提供食宿

。贫家子弟张念棠读到告示，便去考试。因他相貌清秀，一考便中，被挑去唱旦角。与他一同考进去的共有五六十名

少年，他们除掉学戏外，还要学习其他知识，书法、绘画、四书五经，乐器乐理更不在话下。学习一年便取艺名，艺

名中皆嵌上“承”字，意即传承。除此之外，原本的姓氏并不改变，而艺名的第三个字则更有讲究。中国字多有趣，

生行用斜玉旁，意思是“玉树临风”；净、末行则用金字旁，取意“黄钟大吕，得音响之正”；副、丑行用三点水，

意即“口若悬河”。旦行呢，用草字头，意思是“香草美人”。张念棠的艺名是张承蕙。蕙这个字美得让人晕眩，在

数千年前屈原写就的诗歌里，它便是至美好的意向。

顾建安听得痴迷，深深望住周浩磊上挑的眼眸。此刻的他，美得那么不真实。耳畔依旧是周浩磊娓娓动听的声音，比

起细腻的女性唱腔，他男性的嗓音亦是另一种悦耳，缓慢轻柔，音调略低。顾建安一向是喜欢的，有时同他讲电话，

单听他的声音便能动情。

周浩磊说，张承蕙爱戏如痴，他一日也离不开戏，分不清哪里是真实，哪里是戏，把自己与戏深深融为一体。可是任

戏台上再热闹明亮，散了戏，依旧是清冷孤寂的。况且，那时的昆曲舞台已经不那么热闹。新生事物取代旧事物，这

原是世间的规律。承字辈的昆曲演员为着挽救昆曲做了最后的努力，他们离开平江去繁华的蒲城演出，颇轰动一时，

许多社会名流都来捧场，可是那匆匆闪现的昙花依旧被炮火打断。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一九三七年，

满城皆是侵略者，他们要张承蕙为他们演出。张承蕙换好戏装，却在上台前借口喝水，借机逃至戏院顶楼。俯视楼下

那些戎装的侵略者，再仰头看看蔚蓝的天空，然后他便笑了。张承蕙在天台演唱那支【皂罗袍】，这一曲不是唱给侵

略者，亦不是唱给观众，而是真正唱给自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待到唱罢，他自楼顶跃下

，身体绽放成一朵鲜妍的花。红得那么惨烈。这是名伶的一生。他的生命属于舞台，属于那并不存在的虚拟的剧情。

顾建安握住周浩磊的手。冰凉的。

周浩磊望向顾建安瞳仁深处，被粉彩修饰过的眼睛内波光盈盈，他说，小顾，我下不了山了。就让我在这戏台上演一

生吧。我一直觉得，张承蕙的一生即是我的写照。戏中繁华，戏下孤寂。这亦是我的命运，逃不掉的。

顾建安握紧他的手，声音颤抖着说，我不懂。

周浩磊说，请你忘记我，过你应该过的生活。我们分手吧。

第十九章：分手

顾建安不可置信看着周浩磊，那美丽的粉彩画在他的脸上，精致得不带一丝烟火气。这样的他令顾建安痴迷。顾建安

陷在这痴迷里，如梦似幻，美不胜收。可是周浩磊说出的话却硬过铁，寒过冰，穿透顾建安的耳膜，寒彻入骨。

周浩磊又重复一遍说，小顾，我们分手吧。

顾建安终于明白昨天周浩磊为何要那样细致地吻遍自己的身体，又那样慢地让自己在他的体内运动。那是一场最后的

留念，亦是一次郑重的告别。顾建安忍不住笑了，笑容似自内心深处洋溢而出，延绵不绝。周浩磊冷冷看着，一言不

发。

很久，顾建安说，浩磊，下次再说分手一定不要让我察觉出你对我的留恋。说着，又要吻他。周浩磊躲开他站起来，

自上而下俯视他说，也许我还爱你，可是我已不需要你。

什么意思？

我们有各自的人生，不应彼此干涉。

顾建安起身靠近他说，浩磊，我知道现在境况艰难，可是我们相爱，只要你我携手并肩，就一定能够战胜。请你勇敢

。

周浩磊说，小顾，你我都有阳关道，为何偏要走一条崎岖坎坷的羊肠小径。带你走上这条路的人是我，我向你道歉。

请你忘记我，过正常的生活，娶妻生子。

顾建安问，难道赵海原威胁你？

周浩磊笑了，他说，赵海原的事情请你放心，公司会有安排。

那你为何非要分手？我们同个公司，你既然不再要我不如干脆把我辞退，免得日后在公司遇到，彼此尴尬。

周浩磊仍是笑，笑得毫无感情色彩，但顾建安看着却分外刺眼。他说，小顾，你是好员工，且合同尚未到期，辞掉你

是公司损失。我最后再重复一次，请你忘记我，找个爱你的女孩，好好生活。

顾建安带些撒娇的腔调说，老公，你忘记了？我已嫁给你，怎么还能娶别人？而且我们已经有儿子，他叫兜兜，大名

周嘉言。

周浩磊毫不动摇，决绝地说，顾建安，我最后说一次——我们分手。

顾建安问，过年时爷爷说过的话，你全部忘记了？

爷爷老了，许多事情他不明白。

那么你对我的爱亦可以说忘就忘？

周浩磊笑了，他说，我已经三十岁，很想谈一场华丽的恋爱，所以遇到年轻英俊的你后，便迅速入戏。

顾建安终于愤怒，他说，你又骗我。

周浩磊说，我意已决，我们分手。但大家皆已成年，希望日后我们仍是朋友。而且我们是同事，共事时请拿出专业态

度。说罢，他果断转身。顾建安对着那美丽的背影说，浩磊，你说送我的生日礼物就是分手？

周浩磊动作停滞了一刹那，然后转身对他含笑说，是。收到这份礼物，请你长大吧。说罢又背对顾建安要走。

顾建安大声喊，周浩磊，你真懦弱，你不是男人！

周浩磊没有回头，说，我是否男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请听从前辈的劝告，去爱女人。顾建安，相信我的感觉，你

是直的。之所以爱我，只是因我对你好，亦因同我相处的经验，相较同女孩相处时，是新鲜的。

顾建安握紧拳头，全身似被冰水淋透，他纠结着眉头说，说到底，周浩磊你仍是不肯信我。一切都是借口，这不信任

才是至重要的。好，我们分手。

周浩磊微笑颔首，转身离开。

顾建安又叫住他。

周浩磊停了脚步，却没有转身。顾建安冲上去，自背后抱住他说，老公，好老公。周浩磊不动，亦不说话。顾建安蹭

着他的脖子撒娇说，老公，你还未带我游览天下第一泉。周浩磊扯开他的手臂，大步走远，只留顾建安在黑暗之中。

很久，顾建安发觉自己脸上有轻微的凉意，遂伸手触摸。

顾建安悲哀地发现，原来自己竟然哭了。

当日下午，老李带来一张银行卡给顾建安。这张卡顾建安曾亲手交给周浩磊，可是现在又冷漠地回来，丝毫没有眷顾

。他去查了余额，周浩磊分文未动。又隔一日，小刘把顾建安的衣物书籍送来。顾建安正式与周浩磊分道扬镳。

赵海原发表致歉声明，表示那些错误的消息只因自己被人蒙蔽，一时冲动才发布出来。不久，又有新闻传出，周浩磊

这些年一直有亲密女友，只因身份特殊而被隐瞒，那女友极有可能便是他儿子的生母。至于那女友身份到底有多特殊

，媒体纷纷猜测。最终有可靠消息证明，原来周浩磊的女友竟是卓晔然的妹妹卓桃子。有记者为此向卓晔然提问，卓

晔然颇有默认的意味。而素来低调的周浩磊则对此不置可否，业内权威人士表示，这亦是周浩磊的默认。隔几个月后

，又传出周浩磊与卓桃子顶下婚约的新闻。

顾建安看到这些新闻，心如刀绞。他承认自己是深爱周浩磊的，这一切令他几近崩溃。至痛苦的是，他仍要在许多场

合面对周浩磊，周浩磊对他的态度与对旁人无疑，他亦以对旁人那样对他。这样的关系，比起形同陌路更煎熬人心。

有媒体披露，顾建安与周浩磊态度转淡，只因顾建安是为着接近周浩磊的朋友柳晓婷才与他相熟，哪知柳晓婷一直有

爱人，顾建安遂心灰意冷。顾建安看到媒体条理清晰的介绍，笑得不能自已。原来他们才是天生的好编剧。

顾建安终于熬不住，去找周浩磊。周浩磊不肯在家里见他，只同意与他在公司会面。在公司办公室，周浩磊给他看中

指的戒指，银色，在白炽灯光下闪闪发亮。顾建安觉得眼睛刺痛。

周浩磊倒茶给他，说，桃子最怕人多，所以我们订婚只请了几位亲友。顾建安坐在沙发，不抬头，只看着他的手说，

浩磊，这样演戏，你真的不累？

小顾，我没有演戏。一切都是真的。

顾建安笑了，抬头看周浩磊说，是，你只对我演戏。

周浩磊无语。

顾建安细细看着周浩磊，他更瘦了，那双漂亮的眼睛亦不似过去明亮，仿佛蒙上一层薄雾，让顾建安看不明晰。顾建

安忍不住说，你的眼睛一直会说话，为什么现在它们哑了？

周浩磊缓慢地眨一下眼睛，然后说，小顾，哪有会说话的眼睛呢？只是你的心理作用罢了。说罢换上更严肃的语气说

，你近来表现很好，对媒体态度好转，新戏亦有很好口碑，请再接再厉。

顾建安忽然握住周浩磊的手说，给我奖励好吗？

周浩磊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被顾建安抓得更紧，他甚至用力把周浩磊压倒在沙发上。周浩磊皱眉挣扎着说，小顾你

放开我。顾建安抱紧周浩磊说，我不放开，除非你说爱我。说着要去吻周浩磊的嘴唇。周浩磊拼命闪躲着，终于还是

没有逃开，被顾建安吮住嘴唇。

一定是太过思念，一触到他的嘴唇便兴奋得不能自已，顾建安带着冲动以舌尖撬开他的唇，深深进入，手掌则直接握

上他最敏感的部位，以最原始的方式挑动他的情欲。周浩磊并没有回应，反是坚强地抵抗着他的霸道。终于，顾建安

停了动作，无力地趴在周浩磊身上。

仍是那个人，仍是那美好的身体。可是他却不肯再为自己打开。

周浩磊冷冷说，顾建安，请你自重。

顾建安起身，理好衣服，看着同样理好衣服的周浩磊，用柔软却无比悲哀的语气说平江话，他说，你瘦了。说罢，顾

建安离开。

合好门，顾建安与路过的员工礼貌问好，表情轻松，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员工亦尽量以最平常的态度与他交往，可

是他们并非演员，那可笑的演技一眼便能被顾建安找到纰漏。顾建安想，比起周浩磊的演技，他们实在不够段位。

是的，顾建安知道周浩磊仍在伪装，他亦知即肯为自己伪装，便说明他并非绝情。伪装并不让顾建安太过心痛，真正

挫伤顾建安的是他的抵抗。曾以为他可以把重担分给自己，现在才知他有最顽固的坚持。坚持不肯信任，坚持让顾建

安过他想当然的幸福生活，坚持用这样的方式化解顾建安的挽留。

周浩磊，你难道真的不会孤单？

顾建安很悲哀，因他仍在心疼这个将他抛弃的男人。

许多时候，顾建安亦会想念兜兜。兜兜为着避风头住在泺城，他一直记得顾建安电话，初时还打电话给他，顾建安只

说过几日便去看他。空头支票开得多了，连孩子都哄不住，后来兜兜的电话逐渐减少以至消失。顾建安想打电话给他

，又不知该怎样同他讲。只能翻着手机内与他的合影画饼充饥。兜兜可爱得似是天使，他真心爱这个儿子。

手机内亦存有同周浩磊的合影，比不上同兜兜的多，但每张皆有故事，任何一张都能让顾建安回味许久。他们的第一

张合影被顾建安取了个俗气的名字：《穿越时空的爱恋》，这名字换到过周浩磊的许多笑容，他笑着嗔他俗。顾建安

一直爱周浩磊的笑，可是他绝想不到周浩磊同他分手时，竟也是笑的。周浩磊是最好的演员，那个笑容出现在他饰以

粉彩的脸孔上，看不出任何感情色彩，是最美却最平淡的笑。带着这样的笑，他说出最冷的话。

回忆很痛苦，可是顾建安依旧日日想到周浩磊。与他相关的全部记忆在顾建安脑中循环往复地上演，没有开始，亦没

有终止。

倏忽间大半年过去，都说时间是最好的良药，连柳晓晨都开始恢复性训练，顾建安的心却没有恢复。他去探望柳晓晨

，婷婷又躲着他。顾建安笑得有些自嘲，他问柳晓晨，婷婷为何一直躲我？柳晓晨说，她怕见到你，她会哭出来。

顾建安说，失恋的是我，她哭什么。柳晓晨说，婷婷当你是真朋友。顾建安说，你在骗我，婷婷一定知道我不知道的

事情。她不敢见我，因她不会撒谎。

柳晓晨问，你为何不亲自去问你想问的那个人？顾建安回答，你与婷婷的事情终于得见天日，且得到许多祝福，人人

都说你们的故事是一段传奇。其实并非只因故事传奇，而是因你本人便是传奇。晓晨，我还未拥有如你这样强大的力

量，等我拥有了力量，我定会把他找回来。我们都是演员，我看得到他内心的潜台词。晓晨，即使他已有未婚妻，我

仍觉得他是爱我的，你信吗？

柳晓晨长久地注视顾建安，然后郑重说，建安，我觉得我们真该做队友。顾建安笑了，但是笑容里却有挥之不去的忧

伤。柳晓晨叹气说，生活不是打球，没有输与赢。许多时候你看似赢了，其实却输得一塌糊涂。而有时你以为自己输

了，其实却是赢的。

顾建安问，那么，我是输是赢？

柳晓晨语气干脆地回答，你赢了。你有他的心。

顾建安终于再次笑了，但仍是伤感的。柳晓晨轻触他的手掌说，建安，相信我。顾建安闭上眼睛长长太息。然后说，

戒烟只需忍耐，戒掉他却需我付出生命。

李妍玫对顾建安一如既往地亲昵，一次晚宴前，她邀顾建安去安迪处做造型。安迪看顾建安的眼神却比昔日多了几分

暧昧。

趁着李妍玫换衣服的空当，安迪站在顾建安身后，望着镜子里的他说，其实我一直想问，你与周浩磊的事情，可是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