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鬼泣般的笛声响起,双城座边,中元的脸色猛的地变了。
少室山上,突然上来了一群人,那些人都身穿黑色宽松大袍,脸带鬼面,脚步轻浮毫无声响,如同幽灵一般。当先一人是这群人中,唯一没有戴面具的人,他面若冠玉,剑眉星目,长身挺拔,步态从容。
在座的老一辈的武林人士都一下从座位上站了起来,看着这突然到来的一帮人。
少林方丈看着那英俊男子,一惯慈祥平各的面色少有的沉下来,“不知道鬼王突然来此,所为何事。”
那些本不清楚这些人来历的武林后辈一听“鬼王”二字都是吃惊不小。十年前,江湖上出了一个性格古怪偏又武功奇高的少年,他一手创立了令当时武林中人闻风丧胆的帮派——鬼面教,自称鬼王。
鬼面教在武林中横行妄为,残杀与他们作对的所有人,因他们的武功路数诡异又善用毒药,当时除了几大门派之外,无能能与他们搞衡。那一段腥风血雨,现在那些经历过的人提起来都还胆寒。有传言,当时的天下第一镖局的总镖头不知何故得罪了鬼面教,全镖局的人,包括那些镖师所有的家人都在一夜之间被化成一滩血水。如此狠毒残忍,斩草除根,毫不留情的手段怎能不让人为之胆寒。
而后不知什么原因,鬼面教突然大举迁至苗疆,不再出没于中原,江湖众人得知此消息后,都是暗暗松了一口气。
但是事隔十年,鬼王却突然带着大批教众显身中原武林大会,到底是何缘故?
少林方丈暗想,难道是为了诸间传闻的那盏藏有绝世宝藏的青冥灯?
鬼王微微一笑,自有一股清贵之气,“大师不必紧张,我只是不小心走丢了一只宠物,来找回来而已。”
凌非悄悄转头看向双城诸人方向,中元果然已然不见,莺莺说过中元的用毒手段始于鬼面教一路,看来中元是从鬼王那偷偷出来的。
鬼王看了周围一圈,见没有中元的身影,对身后一人问道,“你不是说他在这里么?”
那人赶紧回答,“弟子分明见他上了少室山,可能逃了。”
“废物!”鬼王一下抓住那名弟子的头喀嚓一下拧了下来,抛在地上,那弟子失去脑袋的身体喷出大量鲜血,倒在地上。鬼王伸出手,立刻有人上来用巾帕将他手上沾到的血擦掉。
这一手,凶狠无情,一下就把众人给震住了。
那鬼王却是淡淡扫了双城诸人方向一眼,一言不发如同他来时一样,不打一声招呼就带人下了山。
这下少室山上诸人提着的那颗心才放了下来,但一看见地上那具无头尸体,又忍不住一阵恶寒。
而趁着众人被鬼面教吸引的当儿,凌非早已和莺莺,许柏清一起下了山。等双城弟子和流沙堡的人回过神来,已找不到他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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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非回到洛阳城中,却没有去绘云楼,他猜想千枫与上官瑾都到了嵩山,就算自己不来,也定会派人来向凌红衣问候,若是被撞见,暴露行藏终不好。他直接回了自己在洛阳城一处客栈租下的上房,叫了几壶酒,就独自倚窗喝了起来。
他在生自己气,他终究对千枫下不了手,又如何报仇?
纵然知道千枫是害死千江雪的主谋,可他眼前总是闪过千江雪把他带走的那夜,千枫死灰一般的脸色,在地牢里如孩童一般对他笑,“凌非,相信我,没有人会比我更爱你。”
这句话,凌非几乎要忘了,可千枫一直记着,他让凌非等他,凌非没有等,但他真的回来了。
到底该怎么办?凌非抓紧胸口的衣衫,只觉得心口发闷,他用力推开窗户,夜风袭来,酒意上头,愁更愁。
“自己一个人喝有什么意思?”黑翼清冷低哑的声音响起,他一下从屋檐上翻身进了窗子。
凌非醉眼迷离地看他,笑起来,“也许我们不是朋友,但至少可以一起喝酒。”
“来!”凌非冲黑翼举起一只酒壶,仰头对着壶嘴猛灌几口酒。
“爽快。”黑翼大笑,也拿起一只酒壶,掀开嘴上的面罩,就了壶嘴喝了起来。
凌非眯了眯眼,偏头问他,“我问你,如果有人杀死你心爱的人,你会怎么做?”
“杀了他。”黑翼说。
“如果你欠了那人太重的情呢?”
“杀了他,再结果了自己。”
凌非愣住了,是,为什么他没这么想,是他太过爱惜自己的生命?不,不,他摇头,他活着的每一天,就如千江雪的灵魂一般在雪山上寒冷徘徊,他早已打算随他而去。
他今天应该下手的。
凌非放声大笑,一边笑一边从怀里拿出那块紫玉佩,细细地抚摸上面的每一道纹路。他一边看着紫玉,笑声渐渐低下去,他闭上眼,将紫玉佩放在唇边,流着泪,一遍遍亲吻着。
黑翼早已放下酒壶,静静地看他,黑珍珠一样的双眼中有着浓浓的伤感。他走过去,扶住凌非,“别哭了。”
凌非看着他,双眼迷醉,意识明显模糊,他突然伸手遮住黑翼的眼睛,低喃,“不要让我看见你的眼睛,我怕我心痛。”
黑翼没有拿开他的手,却一下托住他的后脑,狠狠吻住他。他吻得肆意而疯狂,不留余地地掠夺着凌非口中每一寸柔软与香甜。
凌非已经意识不清,他的手依旧遮住黑翼的双眼,才刚止住的泪水却又一次汹涌而出。
他悲伤地低语,“江雪……”
第三十八章:自投罗网
这一夜仿佛是一个陈旧绵长,又是他日思夜想的梦。千江雪修长的手指细致温柔地抚遍他全身,他的吻潮湿而粘腻地缠着他不放。
“凌非。”他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
“我爱你。”谁在说?
凌非觉得自己如同置身于一次次起伏的潮水里,他难耐地呻吟,不停地索要,只觉得不够。
当一切激烈的狂欢如盛会上的篝火,在达到顶点之后渐渐熄灭,他在黑暗里是这一年多来第一次感到安心满足。
******
凌非醒过来的时候,天已大亮,秋日温和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他脸上。他眯起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渐渐看清站在窗边的男人,他有如山脊般挺拔的背,浓密的头发,温情的眼神,还有清冷低哑的声音。
黑翼。
凌非一下坐起来,惊慌地发现自己全身赤裸地包在被子里,胸口都是暧昧的痕迹,而下身的感觉更是提醒着他,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黑翼回过身,“你醒了。”
凌非定定地看他,看着他的眼睛,那种熟悉的感觉又一次笼罩在他心里。他模糊想起昨夜梦见,千江雪叫他的名字,说爱他。他的双手慢慢抓紧了被子,“你到底是谁?”
黑翼抱着双臂看他,“你想看我的脸么?”
凌非不回答,心里却忍不住一阵阵恐慌,如果,如果,不是他呢?
黑翼抬起左手就要去揭脸上的面罩。
“等等!”凌非阻止他,对他伸出手,“把你的右手给我。”
黑翼走过去,伸出右手放在凌非手上,凌非颤抖着脱下他的手套,这只手,生得细白修长,六根手指,仿佛在嘲笑他心中所想,那第六根手指还动了动。
凌非只觉得绝望,苦笑起来,“你果然不是他。”
黑翼不答,他用那生着六指的手摸着凌非的脸,笑道,“既然我们已有肌肤之亲,不如你就忘了那人,跟我如何?”
铮——
长剑龙吟出鞘,凌非铁青着脸,挥剑毫不留情地刺向黑翼。黑翼敏捷地向后退开,看着床上寒着脸,眼中满是杀机的凌非。凌非一击不成,就要下床继续追击,谁知黑翼无所谓地笑,“难道你准备这么不穿衣服追杀我么?”
说完,还故意用眼神上下打量着凌非半裸的身体,口中啧啧有声。
凌非气得说不出话来,偏又不能下床,只能用被子掩住身子,怒视着黑翼。
黑翼摇头,“和我,有这么不能接受么?”
凌非字字都是寒意,“知道么,你毁掉了我对他的忠诚,毁掉了我与他之间仅剩的完满!”
“你真有这么爱他?那么他活着的时候,你为什么不陪在他身边?”黑翼冷笑。
“这是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事。”凌非眼中都是痛苦,“离开那个人。”
他想起千江雪的死,想起冰冷的雪山,冷静下来,他还没有报仇,他冷眼看着黑翼,“我现在虽然杀不了你,但总有一会我会杀了你,哪怕同归于尽。”
黑翼纵声大笑,“我等你。”
说完黑影一闪,出窗离去。
凌非独自垂着头坐在床上,突然咬紧下唇,气恼地将手中长剑掷出去。
噔——
一声闷声,那柄长剑直直钉在房间的墙上,兀自摇晃不停。
******
柳婷生得很美,性子又是温柔恬淡,她嫁到双城一年多,极得丈夫和双城众人的喜爱。她的生活是安静幸福的,她坐在双城长廊上独自喂着湖里的锦鲤时想,自己这一生做的最对的决定,就代替她家小姐嫁进双城。
她刚刚露出笑容,忽然有人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她回头,睁大眼睛,手中盛着鱼食的青瓷小碗一下掉在地上,碎裂开来。鱼食散了不少到湖里,那些锦鲤如狼似虎地扑上来,争相夺食。
“小姐!”她惊讶地看着面前的慕容飞飞。
慕容飞飞一下抱住她,哽咽起来,“婷儿,我对不起你,因为我逃跑,结果害你替我嫁到这来。”
“不,小姐——”
柳婷刚要挣扎,慕容飞飞一下抓紧她双肩,认真地说,“我是来救你的人,跟我走吧。”
柳婷终于恢复镇定,她眨眨眼,“你一个人来的?”
慕容飞飞脸色有些不郁地点头,她和山风一起在半路打尖的时候,聊到了她那有些倾国之貌的大哥,她气恼山风言语间句句维护慕容李李,心想着他定是对她大哥情根深种,一气之下与山风大吵一架,独自负气来了双城。
慕容飞飞拉住柳婷的手,“别多说了,趁现在没人,快走吧。”
柳婷点头,“好。”
慕容飞飞婉然一笑,转过身,却觉脖子上一痛,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她身后,柳婷手里拿着一根银针,冷眼看着她。
柳婷从来就自负美貌,可她偏偏出身卑微,只能在冥水宫里做一个丫环。她从来就不甘心,终于她在慕容飞飞大婚那天寻到了机会,她故意顶替慕容飞飞嫁入双城,让慕容李李骑虎难下无法拆穿她。又凭她的美貌温情将丈夫吃得死死的,这一年多来,她亨尽富华,终于品尝到了站在上层的感觉,要她放弃,谈何容易。
她不会走,慕容飞飞也不能走,她不会授人以柄,让慕容飞飞有机会拆穿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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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绘云楼。
武林大会已经结束,聚于嵩山的大批武林人士已陆续离开。
凌红衣看了一眼,坐在长廊上发呆的凌非,推推身边的水墨,“他这两人怎么了,失魂落魄的?”
水墨摇头,“我也不知道。”
忽然,一道白影踏着屋顶进了绘云楼后院落在凌非身边,凌非皱起眉头,“山风兄,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山风叹气,“别提了,我和容儿在路上吵了一架,她就撇下我独自去双城,等我追到双城,搜遍全城都找不到她的踪迹。”
水墨也施展轻功从小楼上下来,“慕容姑娘呢?”
山风又叹了口气,眉宇间都是担忧,“我们吵架了。”
“你明知道她的脾气还和她吵!”一个如山泉般悦耳的声音。
凌非三人都看过去,只见一个男子一身青衫,雪白尖瘦的脸庞,一双凤眼,左眼角有一颗泪痣,倾国之色,倾城之颜,除了冥水宫主慕容李李还有谁。
之前青冥灯的传闻遍及江湖,慕容李李都不为所动,连武林大会都没来参加,如今却突然现身绘云楼,真是出乎意料。
凌非正想客气两句,身旁的水墨一见慕容李李身子就悄然欲退。
“你又要躲哪里去!”慕容李李双眉一皱,长鞭破空而至,直逼水墨。
水墨不及躲闪,伸手扯住鞭稍,寒着脸,“你还嫌没打够么?”
慕容李李狠狠瞪了凌非一眼,瞪得凌非心里发毛,“我找你,你就想方设法地躲,这人一叫你,你到就出来了!”
“他与你不同。”水墨冷冷道。
慕容李李俏脸带煞,“哪里不同!”
“他是我的朋友。”水墨说,“他找我,是有事请我帮忙,你找我,是来找我打架,能比么!”
凌非突然想起他找到水墨时,在小酒馆里,水墨说她因被一个莫明其妙的人烦得紧,才躲起来,难道那个人就是慕容宫主。
慕容李李与水墨对峙半晌,恨恨撤了长鞭,转头瞪着山风,“我问你,我妹妹呢!”
山风讷讷回答,“不知道。”
“不知道?!”慕容李李一鞭就向山风挥去。
山风却连躲也不躲,任长鞭打在身上,落下一道血痕。
水墨皱起眉头,“你从来就这么不讲道理么?”
慕容李李第二鞭没再挥下去,看着水墨,“他弄丢了我妹妹,我还需要讲道理么?”
山风垂下头,“宫主,给我时间,飞飞去救婷儿了,现在一定还在双城,我一定会把飞飞带回来。”
慕容李李冷眼看着他,又看看水墨,一言不发,径直背过身走了。
山风看了走远的慕容李李一眼,无奈苦笑,忽然想起什么,“萧兄,我出双城的时候,发现一件怪事。”
“什么?”
“有一队双城的人乔装改扮押着一辆囚车从双城隐蔽的小路进城。”
“既然是乔装改扮,你又怎么知道他们是双城的人?”水墨问。
“我当时觉得奇怪,就暗中观察了一段,本来看不出他们是谁,但中途有两个弟子因点小事争吵出手,一下就显露出他们的武功底子。”山风回答,“更蹊跷的是,那囚车里的人。”
凌非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那人虽然满脸血污,软瘫在那似乎手脚都断了,但那张脸,极像双城城主千江雪。”
凌非猛睁大眼,水墨也愕然地看着凌非,她问山风,“你确定没看错?”
山风摇头,“我之前不只一次见过千江雪,不会错,奇怪了,难道双城发生内乱?”
凌非低头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双眼冰冷,“那辆囚车从哪个方向进城的?”
“东边。”
雪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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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重的夜色里,有一道人影悄悄出了绘云楼,如幽影轻燕蹋着居民的房脊向着洛阳城城门奔去。
才到城楼,一道白衣从城楼上落下,那道身影蓦地停住,水墨看着凌非,“你真的要去?”
凌非点头。
水墨叹气,“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陷井,目的就是引你去。”
“我知道,就算知道,我还是不愿意放过这一丝希望。”凌非望着明月独挂的苍穹,双城那片枫林早就红了吧,“不要拦我,也不要与我同往。”
“因为你明知道可能有去无回。”水墨摇头,“我让你走,如果你没有回来,我会替你杀了他们。”
凌非笑起来,这就是朋友不是么?你可以将自己的理想,生命,甚至于死亡都托付给这个人,这种信任有时候比情人之间更牢不可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