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响无人应声。
在一片安静中,赵辉能感觉到那一道道愤怒不善的目光,射在身上似刀割一般的难受,顷刻间,冷汗便流了满面。
他俯身着,霍建宁却没有让他起身的意思,这无疑是一种无言的侮辱。
赵辉偷偷抬起头来,便看见霍建宁笑的龇牙咧嘴的模样,旁边一名紫衣的少年双手环胸笑得灿烂若红,但那双晶亮,英气逼人的眸子中透出的却是森冷的光芒。
霍建宁回头问阮笑尘:“笑尘,你有何看法?”
阮笑尘轻笑一声,饶有兴致的踱步上前去:“议和?不知二位的理由是什么?”
他的语气极是亲和,听在东荷使臣的耳中是友好的,但在霍建宁的耳中,却知道他在讽刺这些人的不自量力。
赵辉直起身道:“东荷与北越国界相溶,本应为友盟,此次战争已经给双方都造成不可挽回的伤害,我皇仁慈,望与北越签订友好合约,东荷与北越互不侵犯,不知将军以为如何?”
霍建宁微微眯着眼睛,一手撑着头,在上座摆出一个慵懒的姿势,似没有听到一般假寐,笑出来的是阮笑尘。
他仰头大笑几声,笑罢,那语气便森冷的让人竖起全身的汗毛来:“这么说,还是贵国给我北越的施舍了?”
还是那张笑脸,还是那个少年,甚至连之前那亲和的表情都没有变,但如今却不再是什么不谙世事的少年,俨然就是地狱而来的魔鬼一般。
赵辉冷汗流的更多:“绝无此意,如今双方军队都死伤不少,议和对我二国皆是好事。”
“是吗?”阮笑尘淡淡反问。
赵辉犹豫道:“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将位上的霍建宁似乎已经睡着,甚至发出了浅浅的呼噜声,阮笑尘回头看了一眼,再转回来,细细打量赵辉两眼,冷哼一声:“以我之见,不如继续开战,大人以为如何?”
“你!……。”赵辉一张脸气的通红,愤愤然道:“不知将军如何才肯与东荷为友盟?”
阮笑尘在霍建宁下首一张椅子上坐下,慵慵懒懒道:“东荷对北越俯首称臣,朝奉上贡一样不得少,赔银三十万两,割清辉,思齐二郡!”
此语一落,犹如惊雷!
霍建宁眼睛稍稍睁开一条缝,暗地里对阮笑尘竖大拇指,他就知道阮笑尘不是软柿子,不趁机敲诈一笔怎么会符合他的性子?
赵辉愤恨难当:“将军未免太过狠毒了吧?”
阮笑尘闭上眼睛轻轻的笑,霍建宁双眼生辉,目光炯炯的盯住赵辉:“大人但说是否接受便可。”
赵辉一张脸青一阵白一阵,终究狠狠一震衣袖,双手抱拳道:“请容本官回国上报我皇。”
“可以!”霍建宁点头,赵辉和另一人满脸怒容快步走出帐外。
帐内,一瞬间的安静后,霍建宁与阮笑尘仰头大笑出声,抬手双掌一击算作庆祝。
听完周左宇的汇报,洛清随微微一笑,笑颜中,颇有些欣慰之意:“出手不这么狠,他就不是阮笑尘了。”
周左宇恭敬垂手立在洛清随身侧,问道:“公子可有话要带给少爷的?”
“话?”洛清随微微侧头,低头沉思。
房中一片寂静,只有屋外竹筒中水滴滴落的’嘀嗒‘声。
起了风,屋后的竹林被风吹起一片飒飒之声,阿暖和瞳儿在外面的石桌上下棋,不时传来几声争辩,宛晟月不知何时爬上一棵树杈,翘着腿在上面打盹儿。
洛清随微微的笑着,伸手摸到了腰间的那只玉玲儿,手指轻轻一拨,叮叮当当一阵清脆的响,细长的玉色手指一勾,那铃稳稳当当落入掌心,铃声微微响了两声便止了。
将那铃递于周左宇面前,洛清随轻轻柔柔的笑:“且告诉阮笑尘,洛清随等他回家。”
轻轻浅浅一句,没有多余的叮嘱,没有多余的盼念,等你回家,便已足够,这一句,早已胜过千言万语。
周左宇心中一时感慨万千,想说些什么,话到口边,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化作一句:“公子万万放心,属下定会保少爷周全。”
周左宇策马而去,洛清随转头看着屋外的竹枝摇曳,不时飘进几片青翠竹叶来,缓缓笑开,清绝出尘,眉目如画。
阮笑尘,洛清随在这里,等你平安回家……
第26章
“欺人太甚!”
“啪”的一声,桌上的茶杯被东荷皇王继摔了出去,即便是一国之君,此刻也是额头青筋暴起,双目欲裂,一字一顿问道:“他们可还说什么了?”
赵辉被这一吓,膝盖一软跪在了下首,战战兢兢道:“对方让我国对北越俯首称臣,年年朝奉上贡……。”
他说不下去了,王继的面色已经堪比阎罗王,狠狠的盯着赵辉,恨不得立刻拔剑将他斩杀,赵辉连忙趴的更低,额头已经触到了地上。
半响不见动静,赵辉稍稍抬头,看见王继神情愤恨的坐在王位上,神情稍稍有点恍惚,赵辉心里一紧:“皇上……。”
“不能这么坐以待毙……。”王继喃喃道,手扶着龙椅的手缓缓收紧。
东荷与北越皆是大国,怎能这样俯首于臣下?王继怎能甘心?东荷子民怎能甘心?不能!
当夜,东荷派出十名精锐乔装打扮后,混进北越军中,悄无声息的寻找着主将的帐篷。
所谓擒贼先擒王,东荷已是强弩之末,他们已没有多余的力气反攻,唯有兵行险招,只要杀了北越主将,北越士兵必将大乱,东荷则有一线生机。
十人黑衣蒙面装扮,手配纯钢精刀,脚下无声,如鬼魅一般的躲避着巡逻士兵,寻找着主将的帅帐。
一帐篷内传出爽朗的笑声,正是霍建宁,其声洪如雷道:“笑尘你小小年纪,便有如此气魄,此次战后回扬城,圣上必会提你官阶,多加封赏!”
阮笑尘轻笑两声:“大哥,你知道我要的不是这些。”
带头的黑衣人听的清楚,眼中精光一闪,伸手一挥,身后的黑衣人有条不紊的避过守卫,藏身于帐篷周围,只等一声令下,便扑进帐篷去取那二人头颅。
突然,有只手拍上了带头人的肩,黑衣人一惊,反射性的便扬刀去砍那手,同时脚下错步移开几步回身来。
狠戾的一刀落了空,黑衣人抬头,看见了一只手,就是那只拍在自己肩上的手。
很是纤细的手,白皙,细嫩,手指细长,骨节匀称,灵秀,从那灵秀的指尖飞出两道极其细微的银光,直取他双目。
黑衣人看清了,那是两根银针,长两寸,细如发丝,猛地睁大双眼,扬刀去挡,却不想那小小银针上的力量竟震的自己连退两步。
身后响起惨叫声,黑衣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不用想也知道是自己的手下中了招。
抬头去,便见一白衣男子负手立在自己面前,轻灵俊秀,眉目含笑,淡淡笑颜之中夹杂着冷冽,安静的看着他,出口之音温润若水:“早闻东荷胡将军大名,今日得见,洛某三生有幸。”
听闻此言,黑衣人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拉下面纱,正是东荷将军胡鸣之,细细瞧他,惊问:“阁下可是览月公子?”
览月公子洛清随,胡鸣之怎会不知?往常也曾见过他的画像,当真温润清和,眉目如画,谪仙似的一个人。
况且这人心思细腻,聪慧明秀,武艺高强,虽不至于天下闻名,却也知之不少。
洛清随笑而不答,只缓步至军帐前道:“将军若不嫌弃,进来喝杯茶吧。”
阮笑尘从里面出来,看也不看胡鸣之,直接走向洛清随:“来的真及时。”
霍建宁对他抱拳行礼:“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不必客气,幸不辱命。”
“什么辱命不辱命,还不是你心眼多,知道了这一茬。”阮笑尘拉过他往自己帐中去,回头冲霍建宁笑道:“大哥,剩下的事便劳烦你了。”
早有守卫齐齐涌上,将被洛清随收拾掉的几个黑衣人捆了个结结实实,正要去捆胡鸣之,被霍建宁挡住:“不得无礼。”
“是!”守卫领命退下。
霍建宁亲手挑开帐帘笑道:“胡将军,请!”
另一边的军帐内,洛清随端坐着,阮笑尘靠在边上,二人皆是一派闲散之态,阮笑尘偷偷斜眼看了身边的洛清随一眼:“这次敲诈若是成了,霍将军就回扬城复命了。”
洛清随的唇角缓缓扬起几分:“虽说霍建宁有勇无谋,却是个难得的英雄,北越有他,足矣!”
话音落,便见阮笑尘凑了上来:“是啊,所以我这副将要不要都无所谓,对不对?”
洛清随看着他眼底流转的波光,微微眨眨眼,叹口气:“霍将军可知道你的打算?”
阮笑尘一手揽在他肩上笑:“他知不知道很重要吗?”
洛清随低下头去,一手捻玩着椅垫下缀着的流苏,似乎漫不经心,又似乎极其的认真的问:“以后呢?”
“嗯?”
“以后呢?我不再是王爷,你不再是少爷,以后的日子,怎么过?”
似乎是很好笑的问题,却又是极其现实的问题,脱离了目前的一切,他们就都是平凡人而已,虽不是极其的在意,可一旦那些围绕的光环消失的一干二净后,他们该如何生活?
阮笑尘却笑了起来,将头埋在他肩上笑得怎么都停不下来,洛清随无奈瞪他:“有何好笑之处?这都是实话。”
“哈哈哈。”阮笑尘笑得浑身颤抖,鼻息呼在洛清随脖间:“是没什么,只是想笑了而已。”
心中的某处突然就柔软了下来,听见阮笑尘在耳边轻轻的笑:“明天我们就走,再不管这纷繁之事,去哪里都好,带上母亲,一起走。”
想起自己病中时,他也是这般承诺,洛清随缓缓笑开,点头:“好。”
霍建宁知道阮笑尘离开的事情之后,沉默下来,望向遥远的远方。
阮笑尘,你要的若仅是如此,便放心的走,从此以后,朝廷之事与你无关,带着公子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霍建宁是有勇无谋,却有一腔热血,这一年里,阮笑尘与洛清随的相处他看的清楚,初时是震惊,后来,便是感怀,感怀两个男子也能如此契合。
真似天造地设一般。
大道上,一辆马车徐徐前进,驾车的是周左宇,车内坐着一位妇人,蓝巾包头吗,温柔慈爱。
两匹骏马从马车边飞驰而过,一白一黑犹如闪电。
黑马上的白衣男子笑问:“你可会后悔?即便是不知的天涯?”
“哈哈。”白马上的紫衣男子目光炯炯看着他:“能得你一生,即使天涯又何妨?”
“谁先到前方河边,今晚晚饭谁负责,如何?”
“一言为定!驾!”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