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累,不是因为我老了。”袁振斜了龙语一眼。
“哦?难道还有别的解释?”
“有的是解释。”袁振很不爽。不再说话了。
“那你说说啊。”龙语推了袁振一把。
“下回还是我跟你上面,不议了,睡。明天八点我准时叫你。”
“打击报复。”
“你有异议?”
“雪还下呢,明天你早点儿起吧。”
袁振笑了笑,环住了龙语。
“前提是,你起的来,下的了地。”
“……”
93
被堵个正着。
袁振牵着来福和阿花拐进胡同,就看见了院儿门口站着的闫力——就站雪堆边儿上。围着条厚围巾、穿着件儿厚大衣、脑袋上顶着帽子,脸上遮着口罩。大衣里伸出的两只手,被毛线手套捂得严严实实,此刻正捧着一只冒着热气的纸杯。
他显然不能从岔路口走下去——没说服力,除非你敢说自己罹患了青光眼。白内障也行。
小闫脸上唯独露在外面的俩眼珠子紧盯着袁振,一只手腾出来打着招呼。
“你也感冒啦。”袁振硬着头皮上前。
“我等你呢。”小闫哆哆嗦嗦的说。有备而来也扛不住,天儿太冷了。这一年的北京冷的反常。这不是他第一次堵袁振了,却是唯一成功的一次。
一个多月了,袁振跟他玩儿失踪。电话不接、去电不回、家里没人、办公室早退。就跟要人间蒸发似的。
干嘛呐!小闫再怎么粗线条,也觉察出不对来了。
“大冷天你站这里等我干嘛?小许呢?你没带钥匙啊?”
“开门开门,先让我进去,冷死我了!”闫力喝了一口热奶茶,接近半吼的催促。
袁振一直就没回来住,龙语病好利索了也没回来——人老先生讲话了,你让我再缓两天。伺候一天也是伺候,多几天也就是多做几顿饭。反正你总得吃饭,哪儿吃不一样啊!再说了,楼房比平房暖和,爷再收留你几天,你不用太感激。袁振懒得跟他掰扯,也没有一定要回去办的事儿,于是每天通勤中。就算天天开车游车河、就算天天19层爬上爬下,就算虎子它们照样儿用各种行动迫使他开着电暖炉一点儿不节约,就算隔三差五得工作时间遛狗,就算……
总之,千金难买他乐意。
袁振喜欢龙语在身边,于是乎,就这样耗一起了。
小闫进了屋儿,换了鞋,围巾摘了,手套脱了,帽子挂上了,大衣却不脱,喝完最后一点儿奶茶,他一屁股坐到了沙发上。
袁振进厨房,烧了一壶热水。
“你最近忙什么呐?”小闫摸出烟,拿过了烟灰缸。
“没忙什么。”袁振出来,在他对面坐了下来。
“没忙什么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小闫点上烟,收起了打火机。
“龙语病了,照顾他来着。”
“什么病啊?一病病个把月?怀上你骨肉啦?”
以往袁振肯定会笑,但此刻仍旧面无表情。他实在不知道,眼下他还想跟他说些什么。他和景燃是早结束了,闫力没节操他也不是才知道。但,无论怎样,这事儿确实让人难堪。不知道无所谓,知道了没法当没所谓。
“聊聊吧。”闫力看着袁振,登门之前他就有觉悟了。谁心里都有一个大概其。
“聊什么?”袁振掏出了烟盒。
“咱俩多少年朋友了?甭装了,我哪儿得罪你了,你张嘴跟我说。”
袁振点烟,不说话。
“还能有点儿劲么?”
袁振吐出一口烟,虎子跳到了袁振怀里起腻——这家伙最近不容易逮着。
来福嚼着狗粮,阿花躺在窝里,眼睛盯着沙发处的两人。
“你怎么这么爱养猫啊。”小闫瞅了瞅虎子,又瞅了瞅正从猫道进来的大黄猫妞妞,“以前上学时候,就老瞅见你喂流浪猫。”
“女人和Gay才养猫。”袁振起身,拿了妞妞的食盆,添饭。虎子老大不乐意——你让我腻味会儿怎么啦!
“嗯,我老这么说你。挺壮一老爷们儿,你跟猫不搭配。我的哥哥。”小闫笑。
“景燃搭配,可他嫌猫掉毛儿。跟你一样,你也嫌。”袁振蹲在DVD架前,看着妞妞狼吞虎咽。虎子跳下了沙发,也扭搭过来了。
闫力盯着袁振的背影,吐出一口烟,“噢,你愿意说说正题了。”
袁振没吭声。
“真他妈操蛋了。”闫力弹了弹烟灰,“我终于明白景燃干嘛跟我睡觉了,就为了告诉你,他跟我睡觉了。简单、直接,有杀伤力。”
水壶啸叫起来,袁振起身,去厨房,把火关了。
闫力起身,跟到了厨房门口,看着袁振沏茶。
“袁振。这事儿我就说这一遍,你愿意怎么想怎么想。”
“说什么啊,有意思啊。”袁振背对闫力,往水杯里倒开水。
“别介,你让我说吧,不说我他妈憋屈。我跟景燃,要不是你,肯定不认识。我对他没什么特别感觉,既不好也不坏,你跟他处,我才跟他当哥们儿。就这么简单。”
袁振沏好茶,递给了闫力一杯,自己捧着一杯。他不看闫力,而是盯着厨房的地板,心想,这土落的。
“他现在来来回回两头折腾,说实话我没理由替他忙前跑后,我看的还是你面子。是,你们俩分了,但在一起那么多年,怎么说,我也不觉得他人坏。能帮就帮了。”
“别说啦。”袁振喝了一口茶。
“上回,他过来,临走,约我喝点儿。我就去了。他不开心,跟我说了好多以前的事儿,一杯一杯往下灌我。我喝多了,再醒过来,他就躺我边儿上,一丝不挂的。我都疯了。换个衣服都不愿意谁看见的景燃,他居然会……我问他这是怎么回事儿,他一脸不在乎的跟我说,咱俩干了。我当时就觉得头昏脑胀,他说没事儿,有什么的啊。我当时就知道事情大条了,可我生气啊,我说他妈你没事儿,你这是害我呐!”
“……”
“我是一不忌讳的人。但问题是,我有伴儿了,我对那孩子挺上心的。再者,景燃是谁?是你袁振掏心掏肺爱过的那个。我跟他睡,我算怎么回事儿啊?我图什么啊?后来我们俩就掰扯起来了,我说咱再喝的多,也不能办这档子事儿。他说办都办了,反正你也没拒绝。我说废话,我喝的我是谁都不知道了,还是你灌的!他说你别假正经,你是洁身自好的人吗?昨天晚上做的时候你可挺来劲的。他把话说难听了,我也当然没客气,给了他一句:我还以为你是我情儿,否则绝对不会碰你,我对你一点儿兴趣也没有。我说景燃你别拿我当枪使,袁振不跟你睡你就跟我睡啊,你作啊你,你没人爱啊!总之,后面全是难听的话了。一来二去,就吵起来了。不欢而散。”闫力看着袁振。
“行,我知道了。别往下说了。”袁振的声音不冷不热。
“别介,你别知道,你不知道!前阵子,他又回来了,给我打电话,我没接。后来又打了几个。这样儿也不是事儿,我就接了。挺僵的,说来说去也是片儿汤话。后来我就跟他说,景燃,事儿过去就过去了,咱以后不提了。说过的难听话也都是气话。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咱俩本身没瓜葛,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你猜他跟我说什么?”
“我不猜。”
“他说,闫力,我没有我的生活。这么多年,我第一次听见他哭。他跟我说……他越活越不知道想要什么。他……我从没见过那样的他。那么脆弱。那天我们俩讲了挺长时间的电话,他说了很多他现在的事儿,现在的生活,不如意、BF、工作……”闫力顿了顿,“我之前还能说服自己,他那天那样儿,就是因为喝多了,行为不理智,跟他BF这些日子又总不在一起,再矜持的人也会有胡来的念头。我就这么说服自己的,我不想搅和到你们俩的事儿里面去!但,那天接完那个电话,我就没法这么自我催眠了。他空、他迷茫,他……袁振,今天我看见你这样儿,我忽然全明白了,他之所以胡来,就想让你这样儿、让你不痛快!因为在他那儿,他跟你就没完过。他从来没放下过你。他对你不是什么余情难了,他是始终没走出去过!”
袁振靠在橱柜上,视线移到了闫力身上。
“你想象不到,他有多糟糕。”
“你让我怎么办呢?”袁振放下了茶杯。
“你们俩,问了我同样的问题。我不知道,答不上来。我只知道,他放不下你,可这不是你的错儿。”
94
龙语打开更衣柜,看见手机显示有三个未接来电。两个是赵昕打的,一个是陈修杰。
头发还有些潮,穿好衣服拿好东西,他出了更衣室。
外面起风了,龙语不想冒险再感冒,于是选择先不出去,索性就对着游泳馆的门打上了电话。
“嘛事儿,言语。”
陈修杰的电话接通很快,龙语一句话扔了过去。这阵子他给他发过几个消息,龙语一个没回过——没时间也没心思,对方想干嘛他一清二楚。但今天来的不是消息是电话,龙语估摸他是有事儿。
“颁奖你去吗?”
龙语正往出掏烟,“去。”他知道他说的是什么颁奖,也是邪门了,去年跟剧组跑楠溪拍的那连续剧获奖了,台里折腾那老半天,荣获的竟然是最佳编剧。接电话时候龙语就听出来那边没好气,这颁奖他去,也是被胁迫的。
“那到时候碰呗。”
“你也去?”
“嗯,过过场。”
“这可怜见的。”
“我给你发消息你怎么从来不回啊?”
“忙。”
“后头的酒会你就甭参加了呗。”
“干嘛?”
“你说干嘛。”
“我是不参加,不参加是回家。”
“……”
“没别的事儿了?”
“你这人还真是操蛋不改。”
“最近重病缠身,谢绝一切胡搞。”
“挂了,上通告。”
“挂吧,白。”
龙语挂了电话,继续给赵昕打。
他不是不想跟陈修杰胡搞,他是不想节外生枝——这弄不好让什么狗崽子快门儿一按,袁振非给他生吞活剥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搞也不能让丫知道。
“哪儿呢?”赵昕有一会儿才接电话,上来就扔出这么一句。
“游泳馆呢。”
“嚯嚯,不畏严寒锻炼身体啊。”
“你丫什么事儿,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你急什么啊?”
“我都出来了,准备去新光天地。”
“逛街啊?”
“不许啊?”
“逛街你急个屁!”
“你到底嘛事儿?闲的难受啊?那出来呗。”
“我忙死了。”
“那你打什么电话啊?”
“我圣诞去德国。二十二号走。”
“啊?看你爹去啊?”
“还有我爹的女朋友。”
“嚯!”
“他非让我过去,说必须见见。”
“要结婚啊?”
“可能是吧。”
“成,又一春!”
“别废话了,我今年就不给你过生日了。”
“你忍心啊?扔我孤苦伶仃一个人。小白菜儿啊,地里黄啊~”
“你就扯吧,袁振不是人啊,叔叔阿姨不是人啊?”
“那也不是你啊!”
“装吧你就。”
“你再晚一天走,能死啊?”
“能。我爹急,这要不是店里一时半会儿走不开,我已经在德国了。废话少说,今儿晚上涮肉吧,就算给你提前庆祝了。”
“我去你妈的,今儿刚十八号!”
“我就今儿有空,还是挤出来的,明后天全是急活儿。”
“二十一号呢?”
“也有事儿,还得打包行李。”
“我操,你丫去多久啊?”
“至少过完新年。”
“鸡巴了。”
“就这么定了啊,有人来取车。晚上八点吧,我过去,菜我买。”
“你把火锅带过来,我们家没那玩意儿。”
“知道,挂了。”
“诶,袁振在啊。”
“知道!早上我俩还打招呼了。”
“操,都他妈几点起啊。”
龙语挂了电话,摸摸头发,差不离干了。推门出了游泳馆,一边往外走,他一边给袁振打了过去。
“今儿八点火锅,赵昕置办。”电话一通他就开始说,“你嘛呢,没事儿走吧。”
“家呢。”
“啊?你都到家了?”
“雍和宫。”
“哦哦,又遛狗呐?”
“遛完了。”
“那出来,唉咳,算了,我过去接你吧,陪我逛逛,要置装。”
“……小闫在呢。”
“哈?”
“嗯。”
“哦……尴尬着呐?我这电话是不是来的特是时候?挂了吧,我过去接你。”
龙语正好走到停车处,不等袁振说完就挂了。上车,起步。
到袁振那儿不到四点,龙语把车扔胡同里了,开院门,上楼,一进屋儿,没看见小闫,就瞅见袁振坐沙发上抽烟,也不回头。
换了鞋过去,虎子趴袁振腿上喵喵叫。
“你瞅你丫那贱相儿。”龙语在袁振对面坐了下来。
“你说什么?”袁振回神,看向龙语。
“说它呐,没说你。走啊咱?”
“哦。”
“哦什么哦啊,浑身没劲儿啊?”
“嗯,有点。”
“呦嗬,干嘛啦?给小闫办了泄愤?”
“说什么呢。”袁振皱眉,碾灭了烟。
“哈哈。嘿你,小贱人,过来。”龙语抱过了虎子,“你丫怎么又胖了?”
虎子伸爪子,挠之。
“妈了个逼,我这皮夹克你给我抓坏了你让谁赔啊?”
“你别折腾它了,刚睡一会儿。”袁振拍了龙语脑袋一下儿,起身,“走吧,您不是置装吗?”
“走。”
俩人走到门口,虎子扯着嗓子抗议龙语拐走它的“暖炉”。
“叫春儿啊你,看家吧。”
“你不如嘱咐来福看家。”
袁振无奈。
一路上袁振不怎么说话,龙语讲了几个笑话,被袁振指:“一个比一个冷”。龙语也不跟他抬杠,知道他准不痛快。
闫力去了——睡了他前男人的那位去了。
这种事儿在龙语看来就不叫事儿,但他知道,对袁振这种“纯情男生”是件大事儿。你想吧,对于一个企图送人一样礼物私底下希望对方看到礼物就能想起他的人来说,什么事儿不叫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