宰相伊丹看了看滕五,又看了看卡斯,对跪着的三人说,“先王归天时,你们在身边伺候。之所以将你们关入地牢,是
希望等事情平定了之后,再聆听先王的训诫,并不是你们犯了什么罪。先王留了什么话,如实说出来,你们不但无罪,
而且有功!”
三人听着,都将头深深地伏低,紧张地缩成一团,谁也不敢言语。
“说吧!”伊丹大人说,“先王是否留话?”
大殿瞬间寂静下来,甚至能听见地上三人紧张的呼吸声。但是良久,三人中也无一人说话。
“说啊!”伊丹催促。
只听坐在半高台上的乌纳王妃忽然一笑,朗声说,“说出来吧!不论听到了什么,都不必为难。国家大事自有这些人操
心,你们不过是个传声筒,不必顾虑。”
乌纳一说话,其中一个内侍稍稍抬起了头,却又犹豫地低了下去。
“左边的那个!你先说!”乌纳命令道。
乌纳点到的正是刚才有动静的那个内侍,内侍见自己被点到,身子有些微颤,呼吸也粗重起来。好象是鼓足了勇气,才
颤巍巍地说,“不管……先王陛下说了什么,小人都……不会获罪?”
乌纳转向卡斯,“殿下,你是不是应该让这个内侍安心呢?”
卡斯点头,“我以这个王国的王储身份保证,只要如实将先王的遗言说出来,你们就不会获罪。”说着,卡斯顿了顿,
声音严厉起来,“但若是胆敢私传旨意,你们就不是自己死这么简单了!”
三人都是身心一震,滕五看向卡斯,心说,这黄毛倒也挺厉害。
那名被点到的内侍沉默良久,结结巴巴地说,“先王……已经患病多时,但一直还能维持,那日在勤政殿……昏倒之后
,意识……便不清醒。躺了半天,吃了……御医的药,先王……忽然清醒过来,精神……看着也好……”说着,内侍似
乎抛却了紧张惶恐,话说得也溜了。
“先王醒来后,先是叹气,接着流泪,吃了药也不吃别的东西,愣愣地看着龙床上的帐幔。”内侍说着,自己的眼泪掉
了下来,“小人们以为先王吃了药,好多了,可哪知忽然,先王就捂着胸口喘不过气来,小人上前询问,先王抓着小人
的手,盯着小人的眼睛,就……说了一句话……”
滕五扬起眉毛,这人说话颇有章法,好象在讲故事,做了这么多铺垫,那最后一句话还充满了悬念。
伊丹看着这内侍也蹙起眉头,没等他说话,乌纳王妃问道,“先王说了什么?”
内侍动了动嘴唇,所有人都在等着他发出声音。
“但说无妨!”乌纳又说。
内侍终于“砰砰砰”就地磕了几个头,带着哭腔说,“先王就说了一句话,说……说卡斯殿下并非他的亲生儿子啊~~
~”
大殿上先是死一般地寂静,紧接着便炸了锅。卡斯用不可置信的眼神看着那个颤抖的内侍,卢修也睁大了眼睛微张着嘴
,难掩惊讶。兰顿冷眼看着那内侍,眼中神色意味深长。伊丹则大喝
一声站起身来,“放肆!王族血脉岂是你等小辈随意辱没?!”
“伊丹!”乌纳王妃提高了声音,“他说的,可是先王的遗言!”
“这……这……”伊丹颤抖的手指着内侍,眼中是恨不得将他扒皮的神色。
滕五看了看大殿上神色各异的人,再看卡斯备受打击的模样,想到都兰王后就是为了这个说法以死证明,现在又有人拿
出来说事儿,不管是理查王真的这么认为,还是有人背后捣鬼,骑马再这一个,滕五几乎能够感到卡斯绞痛着的心。
滕五咬了咬嘴唇,冷笑几声,朗声说道,“我问你!”
滕五说话了,殿上嗡嗡的谈话声渐渐散去。滕五看着那名内侍,“抬起头来,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
内侍身子一颤,缓缓抬头,和滕五的眼眸一接触,又连忙伏低,“砰砰”磕头。
“哼!”滕五一笑,“在我面前,你再说一遍,理查王临终前都说了什么?”
内侍颤抖着嘴唇,结结巴巴地说,“说……说卡斯殿下……不是先王的亲……亲生骨肉……”
滕五又问,“理查王看着你的眼睛说的?”
“是……是的。”
“只说了一句话就喘不上气?”
“是的。”
“当时理查王是什么样的情况,神色散乱?”
“……是。”
“浑身颤抖?”
“是。”
滕五夸张地长长叹气,轻松地拂拂衣摆根本不存在的灰尘,“我说呢!理查王怎么会说这么不着边际的话!原来是归天
之前……糊涂了!”
这话似乎比“卡斯非理查亲生”更具有震撼力,就连素来稳重的伊丹都惊讶地转头看向滕五,嘴张得大大的。乌纳王妃
更是夸张,刚才还嘴角含笑,此时遍站起身来怒视滕五,脸色灰败。
“乌纳王妃!”滕五说道,“你如此失态地看着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乌纳王妃恨不得撕碎滕五无辜的表情,深吸了几口气,“陛下!陛下怎能讲先王的遗言当作儿戏?”
“儿戏?我看是你们将苍龙国当成儿戏吧!”滕五表情一正,“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如果理查王想说卡斯不是他的儿
子,那他就是老糊涂了。怎么活着的时候将卡斯立为王储,临死才莫名其妙地留下这么句话?如果理查王没有糊涂,那
就是你们糊涂了!”
滕五厉声说,“这个内侍说得清楚,理查王呼吸困难,说不定是说了上半句话,下半句就被噎到了嗓子里,紧接着就撒
手人寰。如果理查王想说,卡斯不是我亲生儿子,这个谣言太过荒谬呢?或者他想说,这个谣言永远不许再提?”滕五
说着一笑,“你们有什么把握证明,这就是理查王真正想说的?!”
“你!”乌纳王妃情不自禁上前几步。
“放肆!”滕五一拍扶手,死死盯着乌纳,“我亲爱的王妃!我可是控制不住自己脾气的!”
乌纳募地想起龙神当街以眼杀人的先例,哆嗦一下,连忙垂头后退。
卡斯则飞快地瞥了一眼滕五,微微低下了头。兰顿看着滕五,好象又看到了记忆中最初的那个随性不羁的少年。
滕五打了个响指,“好了!让我们谈谈新王登基的事情吧!”
第五十一章:卡斯抉择
“新王……”乌纳倒吸一口冷气,面向滕五微微躬身,“陛下!这个事情尚未清楚的时候就谈论新王登基的事情,是不
是……”
“不清楚?”滕五扬扬眉毛,“哪里不清楚,还请乌纳王妃指出来。”
“这……”乌纳是想用理查王的遗言说事儿,可刚才龙神的一番话,就算是强词夺理也难以驳倒。
滕五叹了口气,“可怜的老理查,亲手确立了王储,却在离开人世之后被后宫妇人质疑,啧啧!”
乌纳王妃脸色变了变,咬紧了嘴唇。坐在下面的威廉公爵忽然说话,“陛下!虽然不能确定先王临终遗言的意义,但如
此草率也有些不妥。”
滕五看向威廉,嗯,这个举动堪称英雄救美了。“怎么不妥?”
威廉起身,朝滕五和卡斯分别躬身施礼,“并非质疑卡斯殿下,但先王既然有遗言,就需要给大家一个说法,否则……
”
“否则你威廉公爵就要带着你的海军,叫嚣着要公平正义?!”滕五看着威廉,似笑非笑。
威廉连忙垂头,“不敢!不敢!而且海军是隶属卢修殿下领导,在下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王国海军五成官兵的旧主人?”滕五打断威廉的话,“光是这一点,威廉公爵您的实力就不弱啊!怪不得胆
敢这么跟我说话。”
“陛下!”威廉干脆跪倒。卢修的脸色也有些难看,自己手里有海军没错,但滕五的话也正中他的软肋。虽然现在威廉
的家族士兵在海军中只剩下两三成,但都是海军中带领士兵的军官和骨干。他们都曾经效忠,甚至现在依然效忠于威廉
公爵,也让自己这个海军首领的地位不尴不尬。
乌纳王妃曾经提过武力取胜,之所以自己未敢轻举妄动,还不是因为尚且无法完全掌控这支已然庞大的军队?想着,卢
修不觉瞪了威廉公爵一眼。
滕五眼神闪烁,“呵呵”一笑,看了看大殿上的人们,问道,“我是谁?”
突如其来的问话让众人都是一愣,宰相伊丹眼睛一亮,明白了滕五的用意,起身施礼,“陛下!您是龙神!是苍龙国的
守护神!是苍龙国百万子民的主人!”
滕五眨眨眼睛,点点头,心说,算你识相。“那么我说的话还有人质疑吗?还是有人想……渎神?”
“渎神”二字一出,大殿上立即鸦雀无声。这世上就是有一种罪名是万万不可沾的,那就是渎神。一旦亵渎神灵,受损
的不仅仅是自己这一辈子的好坏,还有家族的兴衰、子嗣的荣辱,乃至下一辈子际遇。就算当事人身死灯灭,人们也绝
不愿意在死后还背负着“渎神”的骂名。地位尊贵如大祭司,一旦背上“渎神”的罪名,不但在史书中被打上永远的烙
印,就连尸骨也不得进入祭司陵墓,生生世世被神明厌弃。
滕五凌厉的眼神看着大殿上的人们,良久,缓缓地说,“那么现在,是否可以商量新王登基的事情了?”
一时间,大殿上无人出声。滕五发现从那名内侍说出所谓理查王遗言之后,卡斯的表情就麻木起来,宝蓝色的眼睛微微
垂着,仿佛刚才朝堂之上一系列针锋相对的舌战跟自己全无干系。
偶尔他会抬眼看看滕五,眼中也是模糊不清的神色。滕五看着卡斯的身影,莫名地有些急躁,好象是自己在为自己争取
王位一般,这个当事人却异常沉静。
不久,宰相伊丹站出来,“陛下说的是!国不可一日无君。先王病逝已有月余,卡斯殿下的王储身份不容置疑,且在先
王患病的两年中对朝中大事一力承担,因此……”说着,伊丹跪下,“请陛下首肯,臣与礼仪司会商新王登基事宜。”
滕五看了看人们的脸色,还真是有喜有忧有置身事外的。不过乌纳王妃和卢修的脸色就不那么好看了。这一场争辩中卢
修也没有出头,滕五暗忖他够聪明,的确,有乌纳王妃在,他若是再出言相辩,这卢修夺嫡的图谋也就离昭告天下不远
了。
滕五笑了笑,“既然如此,就照章办理吧!”说着,斜着倚靠在宝座上,神态中有说不出的冷艳惬意,“亲手为新王加
冕,想必是件有趣的事情。”
大殿上的众人眨眨眼睛,疑惑地互相看看,怎么听龙神的意思,只是他觉得为新王加冕有趣才急着让卡斯王储登基的?
卢修看了看面露得色的伊丹,冷哼一声,看向兰顿。
此前某天的夜晚,卢修带着稀有的金烈花种子来到兰顿所在的小行宫。
“将种子播种下去,就自然会有收获。”卢修语带双关地说,“金烈花美丽妖冶,带着致命吸引力也带着致命的毒,我
以为兰顿公爵阁下会喜欢。”
兰顿沉吟良久,说,“你手上可没有我想要的东西。”说着,他顿了顿,“不过帮助你也许会得到我所想的也不一定。
”
卢修眼睛一亮,却见兰顿随手扬起自己放在他跟前用包裹着种子的上乘丝帕,黑色的小颗粒“噼里啪啦”地被粗犷地洒
进窗外花园的泥土中,“足够强壮的种子在任何地方都能够生长,不如就让我们看看吧!”
坐在朝堂上,位置永远被摆在王储卡丝的下手,卢修握了握坚硬的座椅扶手,忽然说,“兰顿公爵似乎有话要说?”说
着,看向兰顿的眼神尖锐起来。
兰顿貌似一愣,片刻之后,就听他“哈哈”一笑,“我自然有话要说!”说着,他站起身来,冲身边紧挨着自己坐着的
卡斯一礼,“恭喜殿下!此时尚能称呼您为殿下,再过段时日,恐怕就要改称呼了。”
兰顿这么一说,乌纳和卢修的脸色都是一变,尤其是卢修,紧紧咬着嘴唇,死盯着兰顿。心中恨恨,这就是你的帮助?
兰顿毫不在意卢修锐利的眼神,接着对滕五说,“新王登基是一国之喜,可惜适逢国丧,正需另一喜事相冲。卡斯殿下
尚未婚配,何不将未来王后一并选定,两件喜事合成一喜?”
这话一说,不光是乌纳、卢修还有殿上的大臣、贵族,就连滕五也是一愣。卡斯也是眉头一皱,看向兰顿的眼神满是敌
意。
看了看兰顿,滕五嘴角浮现出意义不明的微笑,“公爵既然这么说,可是已有推荐的人选?”
兰顿一笑,“我兰顿家族向来忠诚于王国,舍妹奥菲利亚不但艳冠群芳,而且知书达理,也颇有胸怀。兰顿家族镇守王
国南方已有千年,若兰顿家的女儿能够被未来新王眷顾,就是王国对兰顿家族的最高嘉奖了!”
这时候,大殿上已有不少贵族、大臣回忆起不久前理查王为迎接兰顿小姐而举行的舞会,舞会上,王储卡斯和兰顿小姐
翩翩起舞的场景当时就引起了不少人的嗟叹。由此看来,兰顿家对卡斯的青睐从那时就已经开始了。
中间摇摆的大臣和贵族们已经稍稍定下心来。占了王储的名分,若再加上王国第一大贵族——拥有自己封地和军队的兰
顿家的鼎力支持,再有两个卢修也不会是卡斯的对手。
伊丹听了兰顿表达诚意的话语,双眼发亮,热切地看着卡斯。而卡斯则蹙眉看着兰顿,目光中充满探究的神色,好象有
什么疑惑,又好像有一些忿然。
兰顿含笑看着卡斯,好象在期待他点头同意,然后皆大欢喜。心中的思绪却早已飞到了千年以前,那个嘉蓝举行大婚的
夜晚,是自己陪在了亚岱尔的身边。
亚岱尔听着皇城中传来的鼓乐,表情有些发痴。希亚凑过去轻吻了一下他的脸颊 ,亚岱尔眨眨眼睛,晃过神来,转头对
希亚一笑,“婚礼好象开始了。”
希亚脸色一沉,起身“啪”地关上窗户,将所有的喜庆热闹的声音关在窗外,房内一下子就安静下来。
“这是做什么?我想听听。”亚岱尔要起身打开窗户,希亚站在他的面前,微一低头就堵住了他的嘴。捏住亚岱尔的下
颌,希亚细细地吻了又吻,然后轻轻离开,“今夜能不能只想我?”
亚岱尔看着希亚的眼神中带着抱歉,“可是今天是他的好日子,我不能不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