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多了多久,楚慈平缓的呼吸沉沉响起,显然已经睡熟了。他现在精神非常不好,与其说是睡眠,倒不是说是在
昏迷。
韩越几乎无声的退出了卧室,轻轻关上房门。
这一刻他心里其实非常混乱,不知道该干什么。两年前他设想过无数遍,如果找到楚慈的话他会怎么办,怎么发泄他滔
天的怒火,怎么表达他刻骨的思念。他组织过无数遍语言要让楚慈知道自己是如何的担惊受怕,如何的苦熬日子,但是
当楚慈真正落到他手里来的时候,他却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只有一个念头清晰的存在于他的脑海里。
——不能让楚慈上刑场。
就算要离开这个世界,也不能背负着抢劫犯的罪名,被押到刑场上用一颗子弹结束生命。
韩越拿着手机,在书房里犹如困兽一般转了两圈,终于下定决心拨了侯瑜的电话。
这个时候已经有点晚了,侯瑜大概在吃饭,接到电话的时候还有点惊讶,问:“韩二?”
“喂,是我,我有件事想问你。”韩越吸了口气,沉声道:“你既然打算对付你叔你婶他们家,那至少得有点把柄吧?
行贿受贿,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不管是什么证据你总得有点在手里对吧?我总不能,我总不能上中央纪委大门口去写
血书跪钉板,你说是不是?”
侯瑜不是笨人,声音立刻就变了:“你怎么知道我要……”
“楚慈在我这里。”
“……那裴志呢?”
韩越没有说话。
电话两端一片压抑的沉默,过了好几秒,才听侯瑜猛的吐出一口气来,说:“我就知道……好吧,谁叫你混部队的,有
实权呢。不过这件事你知道就知道了,可千万别转头就把我卖掉。说真的我有点怕你妈那种人,你要是把我的事情告诉
她,她一准告诉我叔我婶,到时候我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韩越厉声道:“我脑子抽了才告诉她!侯瑜我跟你说,就算你现在跑回去跟侯宏昌他爹妈站一条战线,我都要逼着你把
他们家犯事的证据给吐出来!”
侯瑜吓了一跳:“你要对付侯宏昌他们家?”
“废话!”
“你你你,你不怕司令夫人跟你断绝母子关系?我靠,你敢为了那个工程师跟你家人翻脸?”
手机里静默了几秒钟,紧接着韩越的声音响起来,十分镇定而有力:“我敢。”
侯瑜被震得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唏嘘着连连摇头,叹道:“我今天真像是第一次认识你,韩二,第一次认识你……好,
既然你愿意做这个出头鸟,那我也没有拦着你的道理。裴志毕竟是个商人,他家又慢慢由政转商了,有些事情的确没你
后台硬。这样吧,我手边确实有些材料是关于侯宏昌他们家的,你抽个时间出来,我当面交给你。”
楚慈现在不知道还剩下多少时间,韩越不敢拖,立刻定了第二天。侯瑜也没意见,再三叮嘱要保密之后就挂了电话。
其实韩越心里十分焦躁,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今天晚上就把那些材料拿到手。早一点拿到材料,他就多一分对抗侯宏昌
他们家和司令夫人的底气。
然而晚上楚慈身边不能缺人。韩越必须时刻陪护在身边,一旦出现什么紧急情况,他立刻就要把医生叫上来处理。
这个晚上韩越一夜没有合眼。到天色朦胧的凌晨,他才趴在楚慈的床边上,拉着楚慈的手,稍微迷糊了几十分钟。
其实这一点休息时间对韩越来说已经足够了,他毕竟十几年野战军生涯,执行任务的时候熬个三天三夜是常事。有时候
打埋伏,几十个小时精神高度集中,到下战场的时候身体疲惫过度,能不吃不喝狂睡两天。
也亏得他体制能熬得住,一边撑着楚慈,一边忙着对付来自家族的压力。如果换成一般人,在这种绝望局面的煎熬下,
可能早就因为神经崩溃而倒下了。
他跟侯瑜约见的时间很早,两人几乎是一大早就在西京茶社见面。侯瑜用一个大的EMS航空信封装了一寸多厚的材料,几
乎都是各种收据和信件,韩越略翻了翻,摇头道:“你真是够狠的,这一下可以让你叔你婶进去蹲上好几年了。”
侯瑜点了只烟,反问:“我能有你狠?”紧接着他沉默了一下,又解释道:“只要我家老头子还有地位,他们就算进去
了也不会吃什么苦,现在监狱里猫腻可多了去了,把监狱蹲成住宾馆一样的不也有吗?但是如果任凭他们继续胡搞,我
们家老头子总有一天都得被他们兜进去,那一辈子的血汗功勋可就全完了。”
他斜眼瞥了韩越一下,笑道:“倒是你,我真他娘的想不到,你能为了那个工程师去对抗你妈。虽然你妈对你的确不咋
的,但是至少母子名分还在吧,你这么大逆不道的就不怕惹怒了韩司令?”
韩越摇摇头:“我爸头脑清醒着呢。”
他把那个信封夹在怀里,正准备起身离开,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对了,九处换人的事情你了解多少?那个逼楚慈进京
的……”
“那人你不用担心,秋后的蚂蚱能蹦跶多久?”侯瑜冷笑一声,仿佛非常不屑:“他就算攀上侯家也甭想取代龙纪威,
除非等下辈子吧。开什么玩笑,龙纪威背景多硬啊!那个***前两天才下令要保他呢……”
韩越嗯嗯两句,急匆匆的就想走。谁知道走了两步,突然脑海中一道闪电劈过,让他猛的顿住了脚步:“等等,你刚才
说谁要下令保龙纪威?”
侯瑜莫名其妙,把那个人名又重复了一遍:“你傻了啊韩二,军委的顶头大老板啊。当年内部消息他不是得了脑癌吗,
为这事还把龙纪威强行刺激醒,也不知道龙纪威怎么治的,反正拖着拖着就活到现在了……前些天还出来主持工作呢,
唉我看他那样子,真是老得厉害呀……”
仿佛在绝境中突然找到一线生机,韩越的心脏几乎悬到了喉咙口,一张嘴就要蹦出来。
军委的大领导,晚期脑癌,龙纪威……
侯瑜正巴拉巴拉的说着,突然只见韩越脸色不对,吓了一跳:“喂韩二!韩二你怎么了?”
韩越一个激灵,声音都有点不对了:“龙纪威现在还睡着?”
侯瑜吓了一跳:“据说还没醒,怎、怎么了?”
“他跟老龙在哪里,北京还是青海?!”
“北京吧,九处的研究所下属实验室……喂你问这个干什么?你上哪儿去?”
韩越一个箭步冲出门,速度快得简直就像赶去救火。侯瑜跟着跑出包厢,只看见他的影子在走廊上一晃,紧接着就奔下
了楼。
“喂韩二!你上哪儿去啊!”侯瑜大急,扑在楼梯扶手上大叫:“擅闯九处禁区是要枪毙的,你别乱来!……哎哟我操
!”
侯瑜气急败坏,狠狠捶了扶手一拳:“他该不会找龙纪威去了吧?操他娘的,真要枪毙的啊!”
55、老龙醒了
侯瑜在当时看到韩越跑走的时候,并没有想到他会直接去找龙纪威。
他以为韩越会迟疑一下,会掂量掂量这件事的分量,毕竟韩越这么大人了,他又参与过好几个绝密的军工项目,不会不
知道擅闯机密重地的后果。
然而侯瑜没想到,韩越竟然真的带了几个手下,配着枪,开着车,就这么直截了当跑过去了。
龙纪威一旦进入休眠,老龙也会失去意识和活动能力,他们会一起被移到九处下设的研究所实验室。这个时候实验室是
绝对的重地,十分机密并且危险,一方面护卫着九处最大的王牌战力,另一方面防止老龙万一被惊动,在暴怒状态下瞬
间放出上千当量的冲击波。如果有人不了解这个危险的概念的话,那么举个直接的例子,老龙暴走就相当于在天安门广
场上引爆几千吨TNT炸药,不论从破坏程度还是从政治意义上来说,都是一件非常非常严重的事情。
因此当实验室尚未建设完毕的时候,龙纪威一旦进入休眠状态,就会和老龙一起被当做极端危险的爆炸物,小心翼翼的
护送到青海戈壁滩基地。在两年前龙纪威被强行刺激醒的时候,青海戈壁基地爆发了猛烈的电磁爆炸,信号中断面积覆
盖了大半个青海省。当时的解释是太阳黑子活动引发耀斑暴发,造成百万用户电磁信号异常。幸亏那时在戈壁滩沙漠里
,很难想象如果这件事发生在北京的话,会造成怎样严重的国际舆论和政治后果。
所以上边针对龙纪威有一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当龙纪威自己判断情况不受控制的时候,他可以强制老龙和自己一起进
入休眠期。但是如果要叫醒他,那就必须是某些他不得不出面的重大任务,还必须由屈指可数的几位大领导联合签字,
下边人才有权力在重重保障的情况下把他弄醒。
韩越参与过的几个军工项目都跟老龙这种生物大有联系,虽然韩家的人跟龙纪威关系相当恶劣,但是真要算起来,他跟
龙纪威打交道算是比较多的,也很熟悉唤醒龙纪威所应当注意的几个步骤。
他用自己在军工项目中的特权搞来了一张假的许可,其实从公文到批复都是去年已经过期的东西,但是除了他这个级别
的少数人以外,其他人都看不出来。韩越凭借这份过期的公文带人一路闯进了九处下属实验室——其过程用“闯”都已
经是夸张的了,因为他从头到尾几乎没怎么被阻拦,很多工作人员都以为他像前几次一样,是带着某个机密任务来的,
压根没想到韩越这次其实在干要掉脑袋的事情。
事后韩越想起,都觉得自己当时的勇气简直不可思议。研究所实验室被设在市郊一座十分隐蔽的建筑里,一旦跨进研究
所的门,任何人都有权力上来盘查他手里的公文。只要有人发现那张公文是假的,不管是什么人,哪怕只是个站岗的,
都有权力当时掏出枪来把韩越毙掉。
但是他当时已经不知道害怕了,除了一心要把龙纪威从床上拎起来之外,其他什么念头都没有。
其实那天韩越的运气算不上好,因为他一路畅通无阻的闯进了研究所的中心,然后在进入龙纪威的“卧室”之前,正巧
遇上了来检查工作的老于。
副部长老于是龙纪威的顶头上司。
虽然他这个上司当得十分郁闷,基本上完全无法阻止龙纪威去干那些违法乱纪的事情,有时候还要给龙纪威收拾闯祸留
下的烂摊子,有时候还要被老龙追来追去的咬;但是他的身份毕竟摆在那里,如果要把龙纪威唤醒,他是那个一定要在
公文上签字的人!
事实上老于刚看到韩越走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感到不对劲了。但是当时韩越的表情太镇定,行为太冷静,以至于他没有
在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还点点招呼了一声:“哟小韩,有任务啊?”
韩越点点头,大步走过,一言不发。
老于突然觉得很奇怪,他望着韩越擦肩而过,下意识的伸出手:“你带许可了吗,怎么我……”
话音未落就只见韩越突然反手一抓,整个把老于的肩膀卡了过来,同时一只手伸到自己外套的开襟里,仿佛手里拿着什
么东西,一下子顶住了老于的身体。
老于只觉得一下子被强行拧了过去,外人看来他就像是跟韩越勾肩搭背的站在一起,但是只有他能感觉到,韩越外套底
下的那个东西硬硬的抵着他前胸,那是一把枪!
老于吓了一跳,还没叫出来,韩越压低声音厉喝道:“小声点!”
老于简直惊呆了,身不由己的被拽到房门前,紧接着韩越使了个眼色,他身后立刻有个心腹手下把门推开,老于就这么
被一步步挟持着,跟韩越一起走进了房间。
龙纪威躺在病床上,全身上下接了十几根管子,边上连接着很多精密仪器。老龙缩成最微态的样子,约莫只有两根手指
那样粗,盘踞在龙纪威床边的一个透明盖子里呼呼大睡。
他们两人这边一走进来,那些手下全部退到了房间外,随即把门关上。
老于一下子挣脱出来,厉声道:“你疯了吗!你想干什么?!”
韩越把枪拔出来指着老于,冷冷的道:“我要请龙处做一件事情,现在我要叫醒他。如果你保持安静的话我保证你连一
根头发都不少,但是如果你敢叫人,我绝对先毙了你!你信不信?”
老于声音都颤抖了:“你要干什么?啊?你要叫龙纪威干什么?你知道这是要掉脑袋的吗?”
“你不说,我不说,他不说,没人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韩越把枪口猛的一抬,老于条件反射的闭住了呼吸,只听他
道:“不过你也放心,我叫他干的事情保证不违反保密条例,也连累不到你。万一这件事闹起来,你尽管一口咬定是被
我胁迫的,要杀要剐都在我一人身上。”
老于破口大骂:“放屁!老子本来就是被你胁迫的!”
韩越笑了一下,把枪收回去,紧接着就在房间周围找他需要的东西,一边找一边说:“你别紧张,放轻松点。其实就是
我爱人病了,你知道是什么病吗?晚期胃癌。已经扩散了。”
老于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实际上如果韩越说我要砍下龙纪威的头卖给日本人,或者是我要劫持老龙卖给美国国
防部,那么老于也许更好接受一些。他宁愿相信韩越被美国人买通了要带着老龙叛国,也难以相信韩越冒着掉脑袋的危
险跑到这里来,只是为了叫醒龙纪威去给他爱人治病。
这就像是一队荷枪实弹的劫匪冲进银行金库,用枪指着营业员,说别紧张,我不需要很多钱,给我几毛就够了!
韩越到底是干这一行的人,很快就从房间周围找到了他所需要的东西——几个银白色的手提箱,分别标记着不同的号码
。他把这些手提箱摆放在龙纪威和老龙的周围,开口全部往里,然后用镊子从培养皿里夹出几张枯黄的类似于枯叶一样
的东西,一股脑全塞进老龙那透明玻璃状的“窝”里。
老于看着他熟练的配制溶剂的动作,连头皮都炸起来了:“你不是吧?真要叫他起来?!你知道万一老龙暴走的话我们
都会在瞬间内被烤熟吗,他娘的老子现在真想宰了你,宰了你!”
韩越把溶剂灌到针筒里,头也不回的说:“谁叫你运气不好,偏要在今天被我撞见。”
他不顾老于在那拼命跳脚,用针筒对准龙纪威的动脉,直接一下子刺了进去,随即把溶剂一滴不剩的打进了龙纪威的血
管里。
几乎就在瞬间,龙纪威的身体小幅度的弹跳了一下。
在他睁开眼睛的同时,玻璃皿中的老龙猛的抬起头,就像冬眠被打搅的蛇类动物一样,整个身体弯成一个倒U。刹那间它
全身上下发出一股不能用肉眼看见的高速对撞冲击波,玻璃盖子啪的一声四分五裂,离它最近的老于就像是被人隔空打
了一拳,猛的趔趄了半步,紧接着血流哗的一下就从他鼻腔和耳朵里冒了出来。
韩越在青海基地经历过这个,刹那间他疼得闭了一下眼睛,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液体猛的冲上头顶,紧接着耳朵里嗡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