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都不在了。
高渐邈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也跟着被掰掉了一块,生生地抽痛着。
以至于他被废去武功,服下了师门三大绝毒之一的红颜易老的时候,他觉得这都没有自己的心痛来得
厉害。
南华派的下一任掌门人,因为弄丢了掌门信物而被抛弃在荒野之中,任他自生自灭。
高渐邈可以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以千倍的速度老化,他估算着自己最后迈入死亡的时间……
“老人家,你还活着吗?”
看到地上躺着的人似乎用眼睛白了自己一眼,景明泉有些好笑地想自己这个问题的确是有些讨人嫌了
。
不过这也不能怪他,谁让这个老人怎么看都已经是一只脚踏入棺材里的人了。他还从来没有看过这么
老的人呢,简直像一只被风干了的皱皮橘子,还是里面都干瘪成了絮状的那种。
这片荒野附近没有人家,野狼倒是有许多,难道是哪家不孝的儿女把病重的老人抛弃在这里的?景明
泉握了握拳头,心中噌的生起一股怒火。要不是自己抄近路经过,这个老人只怕很快就会沦为枯骨!
“老人家,你是病了吗?你放心,我一定把你救回来的。”
景明泉小心地扶起地上的人,看他完全不能站立的样子,索性把他背在了背后。因为这人仿佛被风吹
一下就要散架似的,他不敢跑得太快,只能用最平稳的轻功向着最近的镇子赶去。
“老人家,你放心,我这就给你去找大夫!”
用一大锭银子让老板闭嘴,在客栈的床上安顿好老人,景明泉轻声安慰道。
“当归、何首乌、黄芪、人参、三七、刺五加、红景天……”嘶哑的声音响起。
“咦,老人家,难道你还懂医术啊?”
虽然这句话只换来一个白眼,景明泉还是觉得不靠谱,最终还是请来了镇上最有名的大夫。
大夫的诊断结果就是这人太老了,恐怕都有一百多岁了,身体自然是虚弱的,也许可以用补药续命,
但是按老人说的方子补下去的话只怕会虚不受补,立即一命呜呼。
大夫的诊断也只换来了一句“庸医”,景明泉拗不过老人的请求只好按他说的方子煎了药给他灌了下
去。
“我的天!我只听说药可以治病的,没听说还有药可以返老还童的!”
景明泉简直惊诧到了极点,这个“老人”每天服下一副新药,才不过半个月的功夫,竟然看起来只有
四五十岁的样子了?!
高渐邈懒得跟他解释,只是写下了最新的药方让他去抓药。
他心里其实十分感激。
他开的方子有许多药都不是在这么一个小地方可以买到的,景明泉却能出去跑一趟就把东西都带回来
,而且每一次带来的都是成色极好的药材。也不知他动用了多少人手,多大的财力才能做得到。
为一个素不相识的人可以做成这样,无论他后来是不是因为对自己充满了好奇,才会一再拖延了自己
的行程,高渐邈自问身为医者的自己也绝难做到。
所以在后来景明泉半开玩笑地问起他愿不愿意到他哥哥的军中担任军医的时候,高渐邈就毫不犹豫地
答应了。
“我只有一个条件,你带我去南华派一趟吧。”
景明泉的武功高得惊人,有了他的帮助也许有机会回去再看一眼师父……
“好啊,听说南华派的首徒这几日要大婚,那边热闹得很,要混上去易如反掌。”景明泉满口答应。
这个人的医术极好,有了他的帮助,五哥的天枢营简直如虎添翼。最难得的是,他这个人虽然脾气暴
躁易怒,却心怀医者的仁慈之心,人品方面也丝毫没有问题。担心他以为自己挟恩图报,纠结了良久
才提出了邀请,没想到他立即就答应了。
“南华派的大弟子是妙目仙子的独子,从小就跟妙罗宗的下一任掌门,妙音仙子的独生女订下了婚约
,到了他年满十八岁的时候正式成亲。”坐在房梁上,景明泉如数家珍地跟高渐邈述说起其中的因缘
,“唔……这个姓蓝得长得不错,当然跟我五哥比还差得远了。咦……向他敬酒的那个人怎么好像在
哪里看到过?到底是在哪里呢?实在想不起来了,算了,可能是在哪次武林大会吧!我听说他的新娘
子也是出了名的美人,可惜红盖头挡着看不清楚……你说我们要不要等下去新房偷看一眼?”
“我们回去吧……”高渐邈的声音有些空洞。
景明泉看了他一眼,二话没说就拉起他就重新潜下了山。
高渐邈遥望了一眼山上的灯火,竟然有一种想要笑出声来的感觉。
即使看不到脸,那个和一年前一样满身喜服女人,他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家乡的未婚夫原来就是他吗
?新娘子紧紧抱着新郎的胳膊,丝毫没有不情愿的样子,给医圣和婆婆敬茶的时候似乎还有些羞涩…
…
一个简简单单的计谋,一张情网就把自己困住了。
高渐邈终于忍不住低笑了起来,最可恨的是即使知道了真相,还是无法脱身。那个女人的影子在自己
心中还是那么的清晰,她的每一个笑容仿佛都是一把利刃穿透自己的五脏六腑……
他干哑的笑声被风吹散。
高渐邈成了天枢营的军医,大家都管他叫老高。
他抓起鬓边的一缕白发,能够将红颜易老完全压制在头发里,自己也算是独步天下了。
后来,他被人尊为神医,他学会了酿酒,他听说蓝思杰历尽千辛万苦终于找回了祛毒宝玉,他听说师
父去世了,他听说南华派似乎在荆国十分活跃……
不过日子还是一天一天地过,除了自己的脾气似乎越来越坏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变化,高渐邈自嘲
地想。
所有的变化好像都与他无关,他的心早已被一张罗网困住,除了恨还是恨,不恨别人,只恨自己……
为什么就是忘不了呢?
每次深夜梦回,他总是苦笑着想,为什么每次在梦里出现的也是你?!
见到李狄的时候,他与所有的病人并没有什么不同。
除了本来是为了看一看这人服毒自尽的毒有没有解干净却发现他身上还有另一只罕见的慢性毒药之外
,这个人本身在一开始绝没有引起高渐邈的半分兴趣。
韩君下的毒并不难解,但是过程却十分复杂,高渐邈用了五天时间才算是完成了第一步。他要李狄给
他打杂报恩的完全是出于对这个人的看不惯。
高渐邈知道自己的心态极其不正常,但凡看到病人被折磨得哀嚎不止,他就打心底感到愉悦。相反,
他最讨厌像李狄这样硬气的病人,无论用多少狠药连一声呻吟也听不到。李狄仿佛就是个中翘楚,有
时候高渐邈真的怀疑,他是不是其实完全没有感觉,所以无论怎么折腾都不会皱一下眉头?
所以出于这种厌恶,高渐邈提出了让他打杂的要求,既然身体上的折磨不管用,那也许可以换一种方
法?除了景明叡,他还真没见到有任何一个人能招架自己的毒舌。
李狄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之后无论高渐邈骂得怎样难听,李狄都没有背弃这个约定。
真是越来越讨厌他了,这种一根筋的男人真是看着就恶心!高渐邈偶尔会想起这个人在韩国时候的事
,他甚至曾经一心以死报国吗?
或者说他心里也有一个忘不了的女人?!
“一个女人说要嫁给你,就是想要害死你!”他曾经这么评价过那个他认为在李狄心中的女人。
那个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呢?只记得他的眼神中似乎闪过同情?
我不需要有人怜悯,他才需要被人怜悯!这个死心眼的男人!
为了让这个死心眼的男人能够继续被自己欺辱,高渐邈送给他一些伤药,毕竟他要是在战场上死了就
没得玩了。他努力不去深究自己在想象李狄战死的时候心里涌起的不安是为了什么。
第一次从这个男人眼中看到一股被压抑着的欲望的时候,高渐邈吓得转身就跑。
这些年,他甚至从来没有纾解过自己的欲望,情欲在他看来仿佛就是一种罪恶。他厌恶情爱,厌恶自
己,同时也厌恶自己的欲望。
李狄很快追了过来。
他表白的话语就像平常一样的掷地有声,高渐邈却不想去细听。他的心里已经有一道伤,他不需要去
再刻上第二道,尽管李狄是不一样的……他是完全不一样的。
“你搞错了吧?”
“我起初也以为自己是太久没碰过女人了,不过后来……”
“你去试了?”高渐邈有些不安于自己心中升起的杀意。
“没有。”李狄摇了摇头,“李家的外功可以控制身体上的每一块肌肉、骨骼,因为要常年出征在外
,想要控制自己的欲望也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我对别人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只是对你……”
高渐邈睁大了眼睛,顿时有些张口结舌起来。
“小邈……”李狄环住他的身体发出一声叹息。
“你叫我什么?”高渐邈有些愣愣地开口。
“从你的骨架上看,你今年绝对没有满二十岁,我比你可大好几岁呢。”李狄在他耳边低声道,“金
虹公主有一句话没有说错,她的确比不上你。她在我心里没有半点地位,你却一下子占据了全部。”
高渐邈想要用力推开他,无奈自己双手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复原,只得恨声道:“可惜在我心里你也绝
没有半分地位,早就有别人拿走了全部!”
李狄脸上露出一个苦笑,他小心地环紧眼前说得决绝却别过脸不敢看自己一眼的人:“即便如此,我
也只想要你一个。”
高渐邈有些奇怪,为什么自己偶尔升起情欲的时候,心里就只有厌恶,但是李狄的手掌却能给自己截
然不同的感觉呢?
“我会让你忘掉她的。”
高渐邈还记得在自己陷入昏睡前,那句回响在耳边的保证。
高渐邈从来不会主动碰触李狄的唇,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
自己真是一个最差劲的情人了!
即使知道这个男人已经像融入了自己的骨血一般难以割舍,却还是会时不时地想起多年前的那抹红影
。
他不明白一个人怎么可以同时爱两个人。
细想起来,白念音其实只是他生活中的一个过客,一个曾经用恶毒的计谋暗算了他的女人。而李狄则
完全不同,他是一个可以依靠的胸膛,让自己的心都有些温暖了起来。
在李狄挡在自己面前受了重伤几乎不治的时候,高渐邈真是怕极了,怕到简直想要违背自己一生的原
则,身为医者却想要去求死!
然而即使在这个时候,他甚至还能够回想起白念音!
这个女人的名字仿佛有一种魔力,无法摆脱,无力摆脱,毕生纠缠……
他越发恨自己了。
“如果有一天,你受不了我的了,就转身离开吧……”他曾经这样恳求李狄。
然而,回应他的还是那个温暖的怀抱。
回到丹阳之后,李狄已经有许久没有出现。
高渐邈知道新上任的大将军会有多忙碌,不过他就是忍不住想,那个信誓旦旦要守护自己的人是不是
已经决定要转身离开了呢?
他从小院的树下起出一个酒坛。
那是他第一次按景明叡的方子酿的酒,十分醇烈。
今天的心境似乎非常不稳,总觉得像要发生什么事情……
高渐邈灌下一大口酒,也许醉了就可以忘记一切,也把那个抛之不去的影子也忘记了?
还从来没有试过直接拿酒坛子喝酒呢……
高渐邈似乎在睡梦中看到了李狄的样子。
“真好,她总算不来烦我了。你还是第一次在我梦里出现呢!”他勾了勾嘴角着贴上去,“我好像真
的已经把她给忘记了,这果然是在做梦吧……”
他的声音很快带上了哭腔:“你别走好不好,不要离开我!你看,我都已经那么努力地想要忘记她了
……”
梦中的李狄一遍又一遍地向他保证自己绝不会离开。
“终于把事情都忙完了,我只是想腾出时间陪你一起过年而已……对不起……对不起……”
“抱我。”高渐邈用嘴堵上他的唇,渴望着对方身上的温暖。
……
高渐邈醒来的时候看到李狄正在把药材拿出去晒。
他的鬓边满是胡茬,眼睛下面也有着淡淡的青色。
一定是忙坏了吧?高渐邈在心中叹息。他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心里竟然没有出现另外一个人,而满是对
于眼前这个男人的爱意。
已经忘掉了吗?
真好。
高渐邈的笑声打破在早晨的宁静。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李狄有些不解地望着他,很快便跟他一起笑了起来。
高渐邈后来才知道,蓝思杰死了。他在前一天的傍晚为负起荆国战败的责任饮下了一杯毒酒,结束了
自己的生命。
高渐邈从颈上取下祛毒宝玉,这块玉又回到了他的手里,而那个曾经那么想要得到它的人却已经死了
。
那天,他好像想起了很多往事……
在蓝思杰的喜宴上,那个给他祝酒的人好像就是季曦?他曾经见过这个荆国皇帝的画像。
在满是红绸的竹屋里,白念音唱起情歌的时候,眼睛里分明有一抹哀愁……
他还想起那天蓝思杰游历归来,提着礼物前来拜访的时候最后对他说的话——
“师兄,你很快会碰到一个叫白念音的女人。你将不顾一切地爱上她,一辈子也不能忘怀……”
蓝思杰的眼睛散发着诡异的光芒。
妙目仙子的夺魄魔眼和妙音仙子的离魂鬼音,果然都是名不虚传。
即使是在施术者已经死亡了的情况下,自己的坏脾气似乎也没什么改变呢!
高渐邈感慨了片刻,继续缠上李狄的腰。
虽然知道这个人需要休息,不过先榨干他,再给他好好补一补也许是个更好的选择?
作者有话要说:皮埃斯,大家还记得夺魄魔咩?这大概就相当于一种长期催眠,对一个人只能使用一
次,副作用是中了的人的脾性会有些改变。所以蓝思杰在雪峰上用魔眼混过了血脉的检查后,为了不
被人发现神女的异常还下毒杀死了她。
——第四卷·魂断南疆·完——
第五卷:双王天下
第七十九章
高渐邈冷笑道:“这个女人的话我一句都不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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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下去!”
李狄看着高渐邈脸上渐渐浮起的怒色,不由有些动摇:“我的酒量真的不好……”
“……”
他一仰脖子,把碗中的酒喝了个干净。算了,就是醉了这个人应该也有快速解酒的办法吧!
“伸手!”
李狄乖乖地把手臂抬起来,撸起袖子,露出一截结实的小臂。
高渐邈用薄刃小刀轻轻在李狄胳膊上划了一道口子,仔细观察伤口收拢的速度。等伤口完全消失了之
后,他才伸出食指沾了一点还留在皮肤表面上的血迹,放到口中尝了一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