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诣航与李芳侬在M大拍完照,与学弟妹、师长们寒暄完后,两人即到附近的餐厅吃饭。这是李芳侬
牺牲与班上同学聚餐,好不容易换来的两人独处。
李芳侬都快忘记上次两个人一起吃饭是什时候了,她本来想好好地跟徐诣航谈心,未料他却眉飞色舞
地讲着任职立委后发生的「公事」,让她有些失落。
不过,她也注意到徐诣航是真的很喜欢现在的「工作」,不管是与民众互动、发起民众运动、立委质
询、预算审核……等,徐诣航不但乐在其中,还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在此,比起当年热衷社团活动的
他,简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静静地听着他讲话,不知不觉地把他的模样跟自己的父亲重叠了。
李芳侬的母亲在她国小时与丈夫离婚,但她对父亲仍有深刻的印象,他是个工作狂。
从她有记忆开始,父亲总是在工作。早上八点出门,晚上九点才回到家,就算假日在家里,也会自动
加班,饭桌上的话题永远都是工作上的事。
父亲对家里的事不理不睬,全权交由母亲负责。
某次,母亲因事请他到安亲班接小孩回家,没想到他却问安亲班老师,『我的小孩是哪一个?』
因为,他连自己女儿长什么模样都不记得。
之后,母亲终于爆发了,她再也无法忍受一个心完全不在家里、连自己小孩都毫不关心的男人,纵使
大家都劝她,她还是决然离婚,自己扶养两个小孩长大。
李芳侬跟她母亲愿望一样,没有钱、房子、车子都没关系,只希望能有一个小小温暖的家。
思及至此,她猛然地摇头。
不一样!诣航跟爸爸不一样的,他关心我、在乎我,而且他也喜欢小孩……
「芳侬?」徐诣航习惯性地抚着左颊,愧疚地道,「不好意思,我讲太多公事了吗?很无聊吧?」
「啊,不……我觉得很有趣啊。」李芳侬口是心非地道,她对公众事务并不像徐诣航一样那么有兴趣
,她比较喜欢埋首书卷研究,而非面对人群。
徐诣航喝了口茶,仍旧愧歉地道,「最近生活中就只有这些事,当然也只能讲这些事,真不好意思…
…对了,你研究所应该还没这么快开学报到吧?」
「嗯,九月才开学,不过我会先去找指导教授。」李芳侬在毕业前已顺利考上T大历史系研究所,当
历史老师是她的志愿。
「那……要不要跟我再去一次『毕业旅行』呢?我想应该可以请小瑕帮我排二、三天的假……」
这就是徐诣航跟她父亲不一样的地方,他总是知道怎么安抚、体贴他人……
李芳侬笑颜逐开地道,「当然好啊。」
第二十二章
「唔——好累。」
走出国会办公室的汪语超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晚他一步走出门的叶婉瑕见了便调笑道。
「真的有那么累吗?现在才七点半耶!比我平常下班时间还早呢。」
汪语超闻言大惊,「什么?!那你平常都几点下班啊?」
由于就读夜校的关系,徐诣航一直以来都准许汪语超准时上下班,纵使有尚未完成的工作,他也会体
谅地让他带回家或隔日再做。
而今天夜校恰好停课一次,汪语超跟叶婉瑕便一路加班到七点半,把预算案子弄完。
「八点到九点间吧,有时候跟委员出差的话,十点才回家也不是没有……」不以加班为苦的叶婉瑕好
整以暇地道,「不过委员很体贴女生,每次超过八点他就会问我要不要先走,也会帮我叫妇协的计程
车,还叫我到家后一定要打电话给他。」
汪语超闻言也颔首,「徐立委人真的超好的……我从没看过他发过一次脾气耶。」
不过,正因如此,才更加恐怖。
汪语超听说徐诣航的母亲也是这样,平常待人都很和气,倘若是惹到她们徐家,那就会变天了……
「那当然罗,当政治人物的第一步就是要做好情绪管理啊!而这点我们家的委员几乎可以说是『完美
无缺』。」
同事了好几个月,汪语超也大概摸清叶婉瑕的个性。年轻又是女性的她,却是个政治狂热者,而且还
有「家学渊源」,爸爸也当过某政治人物的贴身机要秘书。再加上她非常支持徐立委,所以加班、出
差她也不嫌苦。
当叶婉瑕又开始说徐诣航「这里好,那里棒」的话题时,汪语超发现前方路口有个熟悉的身影。
「委员他就是这样……」
「小瑕,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段律师啊?」汪语超指着前方路灯下的西装男子问道。
「段律师?你认错了吧,我记得他六点就离开办公室了啊……」
话虽如此,叶婉瑕也定神一看,西装男子正与另一名男子交谈,单看背影还真有点神似。
不一会儿,那名男子突然对着西装男子深深一鞠躬,大声道,「谢谢老大!」
清楚地听见这四个字的两人面面相觑,紧接着,男子坐进停在路旁的BMW发动引擎呼啸而去,西装男
子一侧身也要离去时,露出了他的真面目。
——真的是段律师。
汪语超与叶婉瑕两人瞠目结舌,只得呆愣地站在原地看着他。
而段律师也发现前方两人的视线,一贯冷静的表情看不到惊慌失措,金色镜框后的鹰目还直视两人的
双眼。
不过,他仍什么都没说。
走了几步路便弯向左边的停车场,也驾车离去。
待段律师离去后,叶婉瑕与汪语超同时转向对方,同时开口。
「刚刚的事……」
「段律师的事……」
两人眼神闪烁,又同时噤口。
汪语超想起段律师私汇政治献金的事,叶婉瑕则想起爸爸的叮咛,「一个好的政治人物秘书,是没有
嘴巴的。」
「呃……语超……」
「小瑕……」
「我知道庙口旁边有间快炒很好吃喔!我们去那边吃晚餐吧!」
「嗯嗯!好啊!我去牵车。」
虽然选择不说不谈不讨论,但是,这件事他们一直牢记在心中,留下一抹疑惑。
******
徐诣航答应要给李芳侬两人专属的「毕业旅行」,因他公务繁忙,迟迟无法兑现成行。
李芳侬虽然期待,但也不着急。
考上T大历史系研究所后,她在日前拜访了系上知名的陈教授,陈教授是李芳侬景仰许久的一名历史
系大老,她也非常希望能在他的麾下做研究。
在学术界地位崇高的陈教授不但拨空与李芳侬见面,还十分亲切地接待她,两人相谈甚欢,陈教授最
后还邀请她到研究室暑期打工。
李芳侬原本就有意在开学前找份打工贴补学费,而在陈教授的研究室打工更是一举两得,便愉快地答
应了。
然而,在李芳侬到研究室打工的第三天,发生一件大事。
不善交际的李芳侬尚未与研究室的学长姐们熟稔,这三天来也没跟谁特别说过话,只是认真地忙于陈
教授交代的工作,但今天一早踏进研究室,她却觉得气氛不太对劲。
原本她以为是自己刚到新环境不适应,自身的压力产生了错觉。
她努力让自己不去在意,继续做事,耳边却又传来细语声。
「真的是她吧,虽然没写出全名,不过,跟照片一模一样……」
「还真看不出来喔——」
「我之前还觉得徐立委蛮帅的说,怎么会跟她呢……她长得……」
「同间学校的关系吧?好像都是M大……」
「M大考上我们学校?」
「很意外吧?说不定是他的立委男朋友帮她……」
李芳侬倏地站起转身看着全研究室里的人,每个人都低头忙做自己的事,她不知道故意说那些话的人
是谁,只觉得大家的脸上表情充满恶意……
她张开口想说话,内心却有另一股力量制止她。
不要在乎别人的言语,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她深吸一口气,正以为自己能忍住的当下,她却看到大剌剌放在研究室桌上的E周刊封面,竟是她与
徐诣航毕业典礼那天外出吃饭的照片,旁边配着耸动斗大标题『徐诣航立委的女友曝光』、『男帅女
丑的情侣组』。
李芳侬简直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震惊不已的她再抬起头,人人脸上或讪笑、或看好戏的表情,更放
大了心中的恶意。
她无法压抑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坐下把工作做完。
李芳侬拿起提包夺门而出。
此时,跟啜泣声一同响起的,是她的手机铃声,来电者,徐诣航。
徐诣航国会办公室气氛低迷。
原因无它,每个人桌上都有一本当期的E周刊。
辈份小的看了不敢说话,辈份大的看了则忙进忙出,当事人徐诣航看完后立即打给另一位当事人,讲
不到几句话,他就着急地说,「你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紧接着,徐诣航向助理交代几句话后,便开门离去,留下室内几人,群龙无首,顿时不知该做什么好
。
叶婉瑕拿起桌上的E周刊端详,这还是她第一次看到徐诣航女朋友的庐山真面目。
若摸着良心说话,她真的不是一般大众眼中认定的美女,脸上的雀斑跟微腴的身材更让存心攻击她的
人有作文章的题材。
叶婉瑕的父亲因工作需要,长年钻研面相学,再加上经验累积,习得在几秒钟内识人的好功夫。她虽
然还没有什么『经验』,不过耳濡目染下,也学会一点皮毛。
初看到她的脸叶婉瑕就觉得她的面相很好。虽然不属美女之流,但她上庭饱满、中正不歪,人中深广
,嘴唇丰腴,线条清晰,颧骨圆滑,在面相学来说是很不错的脸型。
虽然面相研究较不科学,但叶婉瑕相信「相由心生」。
再加上……E周刊所刊登的照片里,虽然旁边写着耸动的标题,但两人确实就是一对情侣。
叶婉瑕很喜欢里面其中一张照片的气氛,徐诣航正比手划脚地说话,她撑着下颚双眼微眯地看着他,
脸上挂着浅浅的梨涡。
没有人能介入这两人世界,那是挂着「恶意」镜头也能拍摄到的「真实」。
可是,她有点担心。
在这篇报导刊出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是否还能像这张照片一样,不变质。
「……小瑕小瑕,」汪语超滑着椅子靠近叶婉瑕的位子,义愤填膺地道,「这都是E周刊乱写的,你
不要相信喔,我跟芳侬姐相处过,她人很好又温柔,大家都说她跟徐立委是天生一对呢!」
叶婉瑕笑道,「我当然不会相信这乱写的报导啊,看照片就知道了……」
「看照片就知道?!」汪语超不解地问道。
她避而不答,只淡笑道,「别聊八卦了,上工吧!没有嘴巴的助理才是好助理喔。」
******
徐诣航离开办公室后没多久,段律师也跟着他后脚离开,但他并没有离开那栋建筑物,而是走到人烟
罕至的角落,拨打电话。
电话接通之后,段律师先是听到一阵杂乱声,约莫过了三秒才有人回话。
『喂?』
「请问是许记者吗?我是段和鸣。」
听见大名后,许沛纹刻意抬高语调道,『原来是段律师啊——有什么事我能为您效劳吗?』
段律师一向讨厌记者,他尤甚讨厌做作、明知故问的记者。
他压抑着自己的负面感情,冷冷地道,「我想问你E周刊的事。」
『E周刊的事……还有什么好问的吗?这是我之前跟徐立委交易的事情啊,你也在场不是吗?再说,
刊都刊了……难不成你要告我们?别忘了我们那时候签了一张『简单』的协议书呢,那张纸应该有法
律效用吧?哎,都忘了你是律师,这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啊。』
段律师不自觉地加重了握着手机的力道,紧闭着双眼,眉间又增加了隆起。
她说的没错,这年头似乎没有「口头答应」的协议,连记者都记得要留下佐证。
协议书上面写着,『本人对E系媒体公司报导本人相关报导,除与事实不符事项之外,一概不会干涉
。』
这张协议书经由段律师看了又看,才同意徐诣航签署。现在却反过来成为制约他们的工具,实在难堪
。
不过,段律师的「律师」两字也不是挂假的,他马上反驳,钻文字漏洞。
「E周刊的报导与事实不符,所以那张协议书在公堂之上也无用。」
『事实不符——?!』许沛纹冷笑道,『想必段律师是没看清楚那篇报导吧?他们可没有乱写啊,徐
立委有女朋友也是事实啊。』
段律师当然把那篇报导看了又看,主旨也只是一句话:「徐立委有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女朋友,晚上与
她一起吃饭。」如此而已,
但加上那些莫须有的形容词后,这篇报导就变得完全不同。
美与丑是很主观的事,段律师当然也心知肚明,若要以此打官司,胜算可能不到七成。
在法庭上很少被逼得说不出话的他,此时面对一位记者,却只能保持沉默。
许沛纹听段律师没回话,即以高调的胜者姿态道,「不好意思,电视台工作很忙的,我还有事先忙了
,不过记得,大新闻要找我喔!」
段律师几乎是在对方说完话的同一时间把电话挂断。
他走到长椅边坐下,摘下眼镜用食指跟姆指抚着眉间与太阳穴,内心则暗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段和鸣。』
他自知打给许沛纹是个亡羊补不了牢的不智之举,却还是行动了……
就算打官司打赢了也不能如何,就像她说的一样,刊都刊了,看也看了,如果会造成什么伤害,也造
成了……
事情会演变至此,是他曾预想过的结果。
他事前选择不明确地提醒徐诣航,也许是想看看,他在政途与私人之间会选何者;答应记者之后,他
仍没有把话说破,也许是想看看,他在她跟他之间会选何者。
其实,也不用测试,他早知道徐诣航会立即到她身边,不会先找他商谈。
再者,就算先找他商谈,又如何?
原本沉静无声的角落发出一声轻笑,段律师捂着嘴,想起妹妹之前曾问过他。
『难道,你就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
『我就只要待在他身边就好。』
那句话是谎话,不可能只待在他身边就好……
有了一点,就会想要更多,即使明知不可得。
打这通电话,也许是为了赎罪。
即使明知不可得。
『芳侬,你现在在哪边?我有事要跟你说。』
『……诣、诣航……』
手机传来李芳侬哽咽的声音,徐诣航即知道对方也看过周刊了。
他当机立断地道,『你还在T大吗?我过去找你?』
『我、我想回家……』
『那我也去你家……』挂断前,徐诣航踌躇了几秒,最后还是只道,『芳侬,路上小心一点。』
挂断电话后,李芳侬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心情,试图让自己语调跟平常一样,然后打电话给陈教授
说身体不适,今天想请假。
未料陈教授马上答应,还关心了好几句。问她『是不是感冒了?』或是『环境不适应呢?』,李芳侬
听见认识没多久的老师如此关心自己,又对照今早研究室里的事,让她回答自己还可以请老师放心时
,差点破功掉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