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以前种的是竹子?为何移走了?”夏侯璃隐隐觉得有些东西要浮上心头,将心中疑惑脱口问出。
宁远当他想起来了,有些怀疑的看了一眼夏侯璃,只需要瞧他那双眼睛便否决了自己的怀疑。若是想起了,那眼神不会如此刻这般清澈,那双湛蓝的眸子清清淡淡,在这张绝色的容颜上如点缀的星辰,耀眼夺目,却遥不可及,如那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的白荷。这样的眼睛实在不忍心去玷污,果然还是不要想起的好,轻叹一声道:“有些事情忘记了未必不是好事,不必刻意探寻,这原来种着什么已经不重要,你只要懂得欣赏眼前的美景即可。”
夏侯璃望着宁远一本正经的脸,想着他素来的玩世不恭,忍不住的笑出声来,“一个纨绔子弟劝他人珍惜眼前人,这光景着实可笑,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我竟不知你也是个伶牙俐齿的。”
“那也得瞧着眼前是什么样的人。”夏侯璃解了气,推开雕花红木门径直走了进去,屋内一尘不染,显然是常有人打扫,屋内陈设简陋却极雅致,夏侯璃一眼便瞧见了书桌旁的檀木琴案,琴案上搁着一架古琴,娇小玲珑,夏侯璃走到琴案前,纤指一挑,琴弦震颤发出砰的一声,夏侯璃心随音动,猛烈一窒,心口袭来一阵刺痛。
夏侯璃总觉得少了什么,四处环顾,一根闲置在书桌上的竹笛落入了眼中,不明白为什么就认定了那是他要找寻的,夏侯璃拿起竹笛轻轻抚摸笛身,那触感太过熟悉。
不及夏侯璃多想,那笛子已经送到了嘴边,完全是无意识的吹奏着,甚至忘了自己身处何处,那飘出的曲子乐而不淫,哀而不伤,此刻用李清照那句“笛声三弄,梅心惊破”来形容最是贴切,笛音清脆悠荡,绵延回转,悸动的何止是人心,即使是梅花,聆听此自然之音,触动花心,开的也愈发的娇艳羞红。
一个人影立在门前,剪碎了透进来的阳光,影子一直拉长到夏侯璃的脚边,夏侯璃抬眼望向门外,光影中有些看不清那人的面貌,夏侯璃下意识的向前走了几步,待看清了那人的样子,惊的掉落了手中的笛子,那步子便再也迈不开了。
第二十四章
“子顼……哥哥”从心底里面发出的呼唤轻的只有自己能听到,可是牵动的震撼却让夏侯璃忍不住想要掉下泪来,看着轩辕顼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夏侯璃知道自己注定是要输了,不管他是敌是友,夏侯璃都无法恨他,即使他挥剑相向,夏侯璃都不能恨他。因为自己的那颗心里已经装满了轩辕顼,没有一丝空间去容纳些许仇恨。
夏侯璃那声轻唤让轩辕顼以为回到了六年前,那一年,站在殿外守候的夏侯璃静静的望着自己向他走去。轩辕顼跨进门槛,觉得这一切美好得太不真实,真害怕到了他的面前便会梦醒,走到夏侯璃身边仅仅几步,却像是要用一辈子那么久。
夏侯璃此刻已是泪流满面,亦如往年。那眼泪里面有思念、有疑惑、有痛苦,太多的情绪一拥而上,让夏侯璃有些不知所措,呆呆的任由轩辕顼用手指捻去他眼角的泪。
轩辕顼心疼的看着眼前朝思暮想的人,心随情动,压抑太久的情绪迸发,用力将夏侯璃搂在怀里,一遍遍的喊着璃儿。
宁远叹了一口气,悄悄的退了出去,口中念念有词:“恍然回眸,佳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夏侯璃直直的站着,僵硬的身体在轩辕顼的怀里没有半点动静,轩辕顼松开怀抱,柔柔的唤了声:“璃儿。”
“你,究竟是谁?”
轩辕顼一愣,难以置信的望着夏侯璃,那双眼睛清澈明亮亦如从前,却掩不住心底深处透出来的悲戚,心疼的将他再度拥入怀中,口中一次次的说着对不起,想要将这一世的歉疚都道尽。
“我是你的子顼哥哥。”
“不,你不是。”像躲避瘟疫一般,夏侯璃突然推开了轩辕顼,猝不及防的轩辕顼连退几步才站稳了脚,茫然的望着泪水满溢的夏侯璃。
轩辕顼每靠近一步,夏侯璃便退后一步,眼中露出的畏惧深深的刺痛了轩辕顼的心,“璃儿。”
“不要叫我!你不配。”
那一声嘶吼触动了轩辕顼的记忆,他依稀记得碧落抓住他的脚踝,对着他说你不配叫他璃儿,那嘴边淌着鲜血的诡异笑容如魔咒一般,原以为璃儿能懂自己的心,原以为全天下的人都嘲笑他,璃儿也不会,可是碧落的魔咒应验了,那个一心要守护的人说自己不配。捂着疼痛的心口,轩辕顼无力解释。
两个人的视线缠着,太过复杂的眼神让彼此都迷失。轩辕顼背着光的身子愈发显得落寞,突然轩辕顼冲到墙边,拿起墙头挂着的剑,夏侯璃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连连败退,直到抵在书案前,轩辕顼读懂了夏侯璃的心思,凄然一笑,停住了迈向他的脚步。
缓缓将剑横起,“若是要这江山,那便杀了我。”轩辕顼看着夏侯璃不信任的眼神,心口的剧痛慢慢蔓延,一寸寸的折磨着身体每一处关节。
夏侯璃看着轩辕顼默默闭上双眼,掩住了那一份决绝,原本的愤怒化为了不甘与痛楚,如针尖刺向自己的心。他为什么这么说?难道当年真的只是一场可笑的预谋?为何自己只是他的一颗棋子,他若要这江山,我拱手相让那又如何,可恨为何对我如此绝情,“翻遍整个皇宫都要找到他。”那一声嘶吼不是因为情伤,却是要置我于死地,何其可笑,我却还一味麻痹自己。
愤怒燃烧着每一寸肌肤,烧得夏侯璃眼中充满了赤红,冲上去拔出那把剑哭喊道:“这江山本就是我的!”
一切都安静了,暮霞笼过,堪堪映出了屋里的情景,轩辕顼闭着眼睛听着夏侯璃拔出宝剑,静默等待死亡的来临。夏侯璃剑指着轩辕顼的心口,那轻盈的剑如千斤巨石般让夏侯璃握剑的手不停的颤抖。
“我有青梅竹马的伙伴了”
“以后我舞剑你抚琴”
“你还会回来么”
“我会守护你”
旧时的画面一幕幕的浮现在眼前,朦胧了夏侯璃的视线,只要进去几寸便报仇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却下不去手!
剑身颤抖的声音让轩辕顼睁开眼,夏侯璃满目苍凉的自责与痛苦全都落入了眼中,“璃儿。”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轻轻的一声声的问着自己,夏侯璃无力的喊道:“为什么。”
轩辕顼徒手握住夏侯璃想要抽回的剑,用力往自己心口一扯。
“不!”夏侯璃嘶哑的吼叫还卡在喉间,就听到“哧”的一声,剑刃刺入肌肤的声音,鲜血喷在了那把闪着银光的剑上。
“咳,你既下不去手,我……咳……我帮你。”
湛蓝的衣衫被一点点的染红,轩辕顼的手依旧握着剑刃,鲜血沿着手指滴答滴答坠落在地上,一片殷红炫了夏侯璃的眼睛。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夏侯璃惊恐的丢掉手中的剑,剑身落地的声音清脆,就如同夏侯璃碎了的心一般。
轩辕顼捂住伤口缓缓的倒下,几乎是下意识的,夏侯璃上前扶住了轩辕顼。
“不要哭,璃儿。”
夏侯璃将手覆在轩辕顼的手上,想要止住那不断溢出的鲜血,却是徒劳,夏侯璃被眼前的情形吓的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咬了咬唇道:“我要你一辈子痛苦,我要你受尽折磨,你不能就这么死了。”
轩辕顼费力的抬起另一只手,拇指轻轻划过夏侯璃的额上的璃花:“傻瓜,这点伤怎么能死得了。”
突然意识到的夏侯璃猛的推开轩辕顼,愤怒道:“你竟然耍这种手段!”
“厄。”轩辕顼闷哼一声,夏侯璃紧张的想上前,却见轩辕顼一脸的笑意,羞愧的收回了已经伸出的手,骂道:“你卑鄙!”
“哈哈。”轩辕顼轻轻笑了笑,牵动了伤口,忍不住咳嗽一声,却是一口鲜血,夏侯璃见他额上冷汗密布,想到此时的他一定伤势不清,心间念头几度流转,最后只得叹了口气。慢渡几步走到轩辕顼身边,小心翼翼的将他扶起,慢坐下来:“你这苦肉计若是用的不妥,可是会丢掉自己的命。”
“我知你舍不得。”
“你!无耻!”
“哈!”
“都这样了你还笑。”夏侯璃小心的处理起伤口。
“想起你曾经也这么骂过我。”
“什么时候?”
“你还是朱璃的时候。”
手上动作一顿,夏侯璃淡淡道:“我不记得了。”
轩辕顼温柔一笑,将夏侯璃落下的秀发轻轻拢到耳后,“不记得也好。”
夏侯璃想起宁远的话,支支吾吾的道:“那时候答应做你夫人,现在可不同了!”
轩辕顼乍一听,没明白这话里的意思,脸上的惊讶表情被夏侯璃瞧见了,夏侯璃气红了脸,暗骂道:“宁远那家伙果然是再耍我!”
轩辕顼哪里肯就此放过,眼下气氛正好,手悄悄的摸到夏侯璃的腰际,将他往自己身边靠了靠,在他耳边轻语道:“夫人,咱们已经洞房过了,你可不能不负责啊!”看着夏侯璃窜到耳际的红润,轩辕顼满意的笑了笑。
夏侯璃小心的避开轩辕顼的伤口,将他推开,“你别忘了,我们可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是竹马情深的夫妻么?”
“你!”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说罢轩辕顼就要顺势来搂夏侯璃。
夏侯璃轻巧避开,“解释就解释,不必动手动脚。”
“好好,不碰你。”轩辕顼苦笑着将事情始末都道了个清清楚楚,自然掠过了朱璃的那段。
夏侯璃半信半疑的问道:“当真?”
“你若不信我,总该信我交给你的东西吧?”
“什么东西?”
轩辕顼见夏侯璃一脸疑惑不似玩笑,说道:“我托宁远交给无涯山葛长老的。”
夏侯璃不问只是静望着轩辕顼。
“玉玺。”
“什么?”以为听错的夏侯璃不禁脱口而出。
“玉……玺……”
第二十五章
“你疯了?”夏侯璃压低声音质问道:“如此贵重的信物你竟让宁远那个不知轻重的家伙随身带着?”
“那信物于我不名一文。”
夏侯璃像看疯子一样看着面前表情淡然的轩辕顼,他知道他所说的都是真的,叹了一口气,轻叱道:“即使如此,也不该轻率,若让旁人夺了去,你道会是如何,岂不是要天下大乱,如今新帝未立,正是乱世,若再有个偏差只怕江山都要断送在你这个昏君手中了!”
“我既有能力夺下这江山,便有把握守得住!”狂妄的话才出口,轩辕顼瞧见夏侯璃脸色不善,心内懊恼,却一时找不到话来解释。
夏侯璃看透轩辕顼心思,安慰道:“那东西于你不名一文,于我更是一文不值,这江山在你手中比在我手中更是稳妥,我想,天下百姓也一定是这么想的,所谓众望所归,民心所向。民意乃天下之根本,你既有了,又何必拱手让人,我求的本就不是这些,你应该明白。我自小没有雄心壮志,胸内也怀不了天下苍生,要的只不过是……”自觉话有些过了,夏侯璃收住了话头,右手轻轻的握住了左手臂,羞红的脸轻轻撇过不愿被轩辕顼瞧见。
轩辕顼哪里就肯放过,双手抓住夏侯璃的肩膀,将他面向自己轻声问道:“只不过是什么?为何不将话说完?”
逃不过轩辕顼追逐的眼神,夏侯璃抬头轻笑道:“那你就猜去吧。”
轩辕顼眼睛闪过一道晶亮的光,其实何尝不曾猜过,那六年间日日思,夜夜梦,百转千回,那仅有的一段短暂回忆都已经是反复咀嚼,甚至细致到每一个表情每一个话语都如刻在心骨,六年的时间太过漫长,揣测过太多种结局,总是小心的避开不想要的,却没想到也能有千百种可能,猜测的多了,自然便有中了的时候,就如此刻,他赌的便是他的舍不得。
有时候感情何需去猜,一个眼神自然明白,六年前如此,而今亦是,可即使猜对了那又如何,你若不说,永远只是个猜想,哪天你恼了,厌了,一句话否定后,那便是万劫不复,你今日不说,便是给自己留着一条退路,说到底依旧是不信罢了。
思及此处,轩辕顼也不再追问,将话题又转到了玉玺上,“那信物如今只怕还在无涯山,你书信一封,我托宁远将信物取回,国不可一日无君,一切我都已经安排妥当,你无需担忧,我自然能护你周全,保住你夏侯家的江山。”
“你是在试探么?”
夏侯璃投注在的探寻目光让轩辕顼心寒,那破裂的伤口即使愈合,但没有岁月的拂拭,只要轻轻一碰,依旧会鲜血淋漓,丑陋不堪。轩辕顼叹了口气,问:“如何才能信我。”
一片安静,只闻得屋外暗哑的乌鸦低鸣,煞是凄凉,夏侯璃不知如何作答,只得望着窗外躲在廊檐下的那只乌鸦,风一阵阵的吹过,乌鸦嗖嗖的抖动着黑羽,孤零零的可怜。
轩辕顼循着夏侯璃的目光望去,也不知他心内作何想法,开口想问,却不敢打破这静默,眼瞧着那乌鸦似乎要支撑不住,心内一动,想要起身,伤口牵动,轩辕顼无力的坐了回去,望着夏侯璃将跌落在地的乌鸦捧起,那一人一鸟的背影辉映在昏黄的晚霞中。
“可怜的鸟儿。”
“怕是一时贪玩,跟丢了去南方的队伍。”轩辕顼小心的回答道。
夏侯璃望了望轩辕顼,摇头说道:“一定不会是这样,如果鸟儿在迁徙的过程中跟丢了队伍而留在此处,那鸟妈妈一定会在此守护着自己的孩子,可是你看。”夏侯璃轻抚了一下鸟儿叹了口气:“如此这般,只怕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又没了扶持,只得在这孤世中苟延残喘。”
轩辕顼见夏侯璃话有所指,不敢妄自评论,只静等着他将话说完。
“栖息在这王府之中,原以为求得一个安生之所,安于现状,忘了那南迁的生存规则,岂料严冬还未至,已经奄奄一息。”
“如今不是好好的活着么?”轩辕顼刚要伸手抚摸那昏昏的乌鸦,不想夏侯璃反手一掷,乌鸦落在地上,扑棱了两下翅膀再没了动静,轩辕顼脸色一白,怔怔的望着一脸哀痛的夏侯璃。
“连自己的生存法则都忘记的蠢物,从此只能圈养在笼中,可若如此活着,还有何意义可言?”夏侯璃语气中满是自厌自弃,鄙夷的眼神中寻不到半丝冰冷,依旧不是绝了情的人。
轩辕顼不忍夏侯璃如此折磨自己,起身走到他面前,轻轻将他拢入怀中,一时间也是无语,只想用自己那颗滚烫搏动的心让眼前的人安静下来,怀里的人没有挣扎,只是僵硬的任由他抱着,轩辕顼手轻轻的一下下的抚着夏侯璃的背,如哄小孩子一般的在他耳边碎碎念,一句句的将夏侯璃带到他那个童年的时代,那个相遇的时刻,每一个幸福欢乐的瞬间,直到怀里的人放柔了身躯,将重量沉沉的压在自己的胸膛。
轩辕顼将怀中瘦削的人儿搂紧,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将对方的骨血与自己融合,此生此世,来生来世都不需要分离,没有悲欢离合,无需生离死别,永生永世融为一体。伤口处一阵阵的刺疼和湿热,怀里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泪,滚烫的泪水灼烧着轩辕顼的伤口,那份炙热深深的刺入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屏住呼吸不敢惊扰,只愿眼泪能够代替时间冲刷走所有不愉快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