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容公主是个懂规矩的,想想也是。风闻雪刚来京城两天,还未曾上静王府拜见过,却要长辈们先过去。这虽不是他的本意,但只怕他还未进门,便在京城里坏了名声。
东方君谦脸色一垮,幽怨地瞪着父王,道:「父王,都怪你啦,没事偷跑过去做甚。」
东方昊晔骂道:「臭小子!父王还不是为你去相看未来的儿媳妇?你抱怨什么!」
东方君谦不敢顶嘴,但眼珠子一转,心道父王既然能偷溜去,我也能,反正风闻雪是男人,我去只怕比容儿更合适呢。
此话不提。静王府一家果然没去打搅,只是送去的东西更多了,连宫里也惊动,连番赏赐下各种药物和补品。
风闻雪眼见这动静越闹越大,自己想低调生子的愿望怕是不能实现了。何况皇上已经下了圣旨,他也不能再躲在别院,只好对东方无双道:「你准备一下,明天我去静王府拜访各位长辈。」
东方无双道:「这里离王府不近,还要进城,你这身子,还是多歇息吧。」
风闻雪道:「我都来了好几天了,圣旨也接了,不去说不过去。走一趟吧,正好活动活动。」
东方无双心下高兴,忙命人以风闻雪的名义准备了各种礼物。
第二天二人上了马车,进城去了静王府。
王府里早得到消息。风闻雪和东方无双在外院一下马车,便有人迎了过来。
东方无双一看,正是他老爹。
东方君谦笑眯眯地看着风闻雪,觉得很是亲切。这个儿媳妇,和他爹北堂曜月倒是有几分相似,都是那种冷冷的,武功高强,神态淡然的人。
只不过风闻雪比北堂曜月,少了一分淡雅如月的气质,多了一分冷厉似剑的气势。
这日静王府一家,自然欢笑晏晏,喜气洋洋。
风闻雪对这种气氛有些不适,不过都到这一步了,也只能咬牙忍了。可是他是江湖人出身,性子又是那种骄傲不定的,看见王府这排场,这规矩,心底里到底还是生出几分退意。
不过他掩饰得很好,也许只有北堂曜月,从他眼中看出了几分淡淡的漠然。
用过午膳,风闻雪身子重了,难免困倦。华容公主安排了卧室让他休息,他不好拒绝,便去小歇了一下。
这期间,东方家的人拉着东方无双,喋喋不休地说了一堆。华容公主的意思,是让他将风闻雪接回王府里居住。
东方无双迟疑了一下,道:「还是不要了。我们之前说好住在别院的。而且府里这么多人,来来往往,阿雪肯定不习惯。」
风闻雪现在在京里不戴面具,也不露出银发,外人并不知晓他神冥教教主的身份。皇上的圣旨里也只是提了他的名字,并无其他。
华容公主还想劝说,北堂曜月却开了口:「还是让他们住别院吧。那里安静清凉,环境也好,等大婚之后,他们自会搬回王府的。」
华容公主见公公这么说,也不再坚持了。
北堂曜月算算时辰,风闻雪也该起身了,便去了后院寝室找他说话。
他是过来人,自己也生育过东方君谦和东方君诚这一对双胞胎,知道男子孕育子嗣的辛苦。
风闻雪性格冷傲,不易亲近,但对北堂曜月还是十分尊敬的。
北堂曜月说了一些怀孕期间应该注意的事,突然话题一转,道:「闻雪,你是不是不太习惯王府的生活?」
风闻雪愣了一下,沉吟片刻,道:「闻雪是江湖人出身,性子粗野,原没想过与王府沾染上关系。无奈如今……」他摸摸肚子,苦笑道:「却是骑虎难下。」
北堂曜月微微一笑,道:「你这孩子倒是坦白。」
风闻雪天不怕地不怕,对皇室也不是很放在眼里,所以并没有隐瞒,道:「您是无双的亲爷爷,我不能欺瞒于您。这个孩子来得意外,皇上的圣旨更是斩断了我的退路。我虽无意入皇室,却应了无双与他常伴一生。成亲什么的,我并无所谓。但我却不能弃神冥教于不顾。」
北堂曜月点点头:「你肯说实话便好。无双其实已经应了,将来不会管你的事。你若愿意回神冥教,他并不反对。只是大婚是必须进行的,你可明白?」
风闻雪道:「我明白。不过嫁入静王府的,只是风闻雪,并非神冥教主。」
北堂曜月笑道:「原就如此。」
当晚风闻雪与东方无双又回了京郊别院。
大婚的准备由静王府一力筹备,要赶在风闻雪临盆之前举行,不然孩子便成了私生子。
风闻雪也懒得操心那些,整日在别院里不是吃就是睡,做他的孕夫生活。但其中心事,只有他自己明白。
转眼过了一个多月。婚礼近在眼前,风随柳与虚怀谷也在赶来京城参加儿子婚礼的路上。
风闻雪的肚子已经比寻常临产之人要大上好几圈,沉沉甸甸地挂在身前,几乎都有些变形。东方无双看着很是惊心动魄,整日亦步亦趋地跟在身后。
风闻雪虽然对孕育之苦早有心理准备,随着肚子越来越大,自己也越来越受罪,但心里却对腹中的孩儿越发有了感情。他时常摸着肚子若有所思,东方无双与他说话也不理会。
东方无双那边,除了要担心风闻雪的身体,还要操心大婚的事务,整日里忙得晕头转向,对皇上叔叔『先斩后奏』的行为也暗自恼怒。
一个多月下来,他小脸瘦了一圈,风闻雪却正是相反,二人站在一起,反差极为明显。
风闻雪对日益临近的大婚之日,越发不安起来。只是他从不表露,东方无双又忙得昏天黑地的,自然无从察觉。
这日小东小西捧着一堆事物,跟着东方无双进了屋子。
风闻雪正在看书,见他们进来,抬眼道:「怎么了?」
东方无双嘿嘿笑道:「好哥哥,你的喜服做好了,母妃派人送来,让你试试是否合身。不合身要赶紧改了,不然日子恐怕来不及。」
风闻雪心里怦地紧了一下,淡淡地点头道:「放那吧,我呆会儿试。」
东方无双有些累了,歪着身子倒在床上,道:「好哥哥,你现在试吧,我想看看呢。待会儿外面还有事,一忙起来,我就看不见了。」说着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
风闻雪蹙了蹙眉,道:「忙得很吗?我看你最近累得厉害。」
「唔……还好还好。就是大婚的筹备比较琐碎,还有皇上交待的事要做好,其他的……嗯……」东方无双话还没说话,脑袋就耷拉了下来,闭着眼睛轻轻打起酣来。
风闻雪见他睡着了,就让小东小西将东西放下,让他们先出去了。
他在桌边做了一会儿,觉得腰有些累了,便撑着桌子站起来,一手扶腰,一手托肚,在屋子里走了两圈。随眼扫去,看见了椅子上的那套喜服。
风闻雪想起东方无双刚才说想看,索性这会儿自己换上,待会儿他醒来就看见了,也省得万一他看不着,再在自己耳边罗嗦。
风闻雪挺着肚子过去,将喜服拿起来,抖了开来。
上等大红丝绸配着吉祥如意的金丝刺绣,光彩夺目,刺人眼球。
风闻雪愣愣地盯了片刻,拧了拧眉,突然满心不喜起来。
他也说不出为何,就是心里发慌。再想想近些日来,虽然住在别院里,老静王和现静王也不曾拘着他,但王府里的规矩还是处处体现着。哪怕一个很小的细节,那些下人们也小心谨慎,处处都要掂量着主子们的心思。
这些也就罢了。可风闻雪虽说现在什么事也不管,但人情往来却不能不顾。做教主时,神冥教势大,他的身份也高,每年也没多少应酬事务,不过是和下属们多亲近些,偶尔有个武林大会或是江湖风波,跑出去与那些泰山北斗打一架,再说些场面话。
可是现在身为未来的世子妃,事情却没那么简单。虽说为了他安胎,事情并没有直接交到他手里处理,都由东方无双和静王府那边替他回去了,但他只是看着听着,便深觉烦恶。
风闻雪拎着喜服,越想越是心烦,忽然便生了退却的心思。
这王府生活,当真不是他这个江湖人可以过的。
风闻雪一向任性妄为,性子也骄纵桀骜。原本对皇权还有几分顾忌,但这时脾气一上来,便觉得一刻也忍耐不住了。
他将喜服随手一扔,落到床榻上歪着的东方无双身上。
东方无双还在酣睡,眼睛也没睁,砸吧砸吧嘴角,扯过那喜服往身上一裹,翻个身向里,继续睡了。
风闻雪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这些日子忙个不停,还要照顾自己,着实累坏了,本有些心疼,去意也消了些,但腹中的两个小家伙适时又开始折腾。
风闻雪捂着肚子,腰酸腿麻,想到自己受的罪,又恼怒起来。
他推开屋门想要出去,却听见小东小西二人在外屋说话,遂想起外面还有一堆下人,便又退了回来。
他撑着肚子烦躁地在屋里踱了几步,越发觉得难以忍受,便收拾了几样东西,来到窗边。
「该死!」
他本想撑着窗沿跳出去,原先这个动作对他来说轻巧之极,毫无难度。但此时他低头看着自己那沉沉甸甸的大肚子,几乎可以堵住整个窗口,想要跳出窗子,简直是做梦一样。
风闻雪此时也顾不得了。他一手托着肚子,一手扶着窗沿,笨拙地挪动着自己的身体,先是坐到窗台上,再抬脚一只一只迈过去。只是他肚子太大,脚抬起来便顶住肚子,窝得难受,忍不住抽了口气。好在他毕竟武功底子高,内力自如,身子也够柔韧,抢在挤压到肚子的那一瞬,将腿迈了过去。
这过去了一只腿,另一只便好着地了。
风闻雪一心急着离开静王府别院,顶着这么一个大肚子,竟让他从窗口『跳』了出去。
此时正是午后时分,别院里十分安静,主子们都在午休,下人们自然也要缓一缓。
风闻雪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早将地形摸得清清楚楚。虽然王府里有拳头、阿布等护卫守护,但他还不将这些人看在眼里,轻手轻脚的从后院溜了出去。
一来是他运气好,这些日子安逸的别院生活,使拳头等人都有些松懈。毕竟这里是王府的地盘,不会有人不开眼的闯上门来,就算有,也不会选在大中午的这个时候。二来,风闻雪的轻功还是十分高明的,虽然挺着一个庞大的大肚子,但翻墙过院,还是轻轻松松的。
他顺利溜出静王府的别院,回头看了看,见王府红墙高瓦,绿荫葱葱,倚在山脚下的湖边,宁静清雅,虽只是个别院,却也十分气派。
风闻雪自嘲地瞥瞥嘴。当日他大哥临盆在即,却仍是下了三绝山,去救赵小楼。自己今日也是大腹便便,翻出王府,却是离那人而去。
风闻雪想到东方无双发现自己私离后的模样,突然觉得胸口紧了一下,有些生疼,好似被人打了一拳一般。
他揉了揉胸口,忽觉肚子也微微胀痛。
这些日子,由于肚子大得太快,皮肤被拉得紧绷,甚至偶尔还会刺痛麻痒,东方无双从秦御医那里讨来了专用的药膏,每日帮他涂抹,顺便按照秦御医教的,帮他揉抚肚腹,按摩腰背。一段日子下来,风闻雪早已习惯了东方无双的揉抚,此时肚子疼痛,便想起东方无双对自己的好来。
不过风闻雪这个人,做了事便不会反悔,让他这个时候再回头回别院去,却是不可能。
他双手撑着腰,低头看着自己滚圆下沈的大肚子,低声道:「别闹了,爹爹不会回去的。闹也没用。」
说着撑着腰,向山上走去。
风闻雪既然下定决心离开王府,自然不会给众人找到他的机会。进京城的话需要马车,不然以他现在的脚力,纵使轻功绝佳,到了京城只怕也要大动胎气。何况那种想想就累的体力活,也不是他会做的。
本来他想去附近的庄园偷辆马车,可是附近百里的土地几乎都是静王府的,有几座达官贵人的别院,离这里也有些远。而且能在这里住别院,使用马车的人家也多有护卫,风闻雪也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想来想去,他便想起凤山半腰处似乎有座空置的废园子,和东方无双在碧烟湖上泛舟时,他还曾指给自己看过。
风闻雪打定主意,便上了山。
他想等过了一两天,东方无双找不到自己,往远处去寻时,自己再偷偷下山,往神冥教在京畿小县的分舵去。
山路延绵,对现在的风闻雪来说攀爬不易。他撑着肚子气喘吁吁地走了半晌,终于从满山绿荫中看见隐现的屋檐飞角。
风闻雪停下,擦了擦汗,寻了块大石,先坐下歇息了会儿。
实在太累了。腰酸背疼,肚子也沈甸甸的。
他坐在石上,双手搂着身前的大腹,里面时不时地动几下,他也习惯了。
风闻雪觉得自己现在有些狼狈。想他堂堂神冥教主,何时曾经爬个山就累成这样?而且这体型,这状态,都委实不太雅观。
风闻雪摸着肚子自言自语道:「小家伙们,最好你们两个都是带把的小小子,爹爹一次完成任务,以后可不想再生了。」
他刚说话,突然感觉手掌下原本柔软的肚皮好似变硬了起来。
「咦?呃——」
他还没来得及奇怪,便皱起了眉,觉得肚子一阵疼痛。
好像有点不一样……
不过这阵疼痛很快就过去了,之后再没什么反应。
风闻雪觉得歇得差不多了,便再度起身,踩着简陋的山路,向着那废弃的园子爬去。
第十八章
东方无双最近又忙又累,一觉下去,人事不知。等他恍恍惚惚地睁开眼,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
他打个哈欠,坐起来伸个懒腰,见一身宽大的红衣从身上落了下去。
他认出这是为风闻雪做的喜服,奇怪自己怎么竟盖着它睡了?
「风哥哥?」
他见屋中无人,唤了几声,小西从外堂走了进来。
「世子,您醒了?世子妃呢?」
自从接了圣旨后,别院中的下人都改口称呼风闻雪为世子妃了。
东方无双也奇怪风闻雪怎么没在屋里休息,难道已经睡过午觉出去了?
「不在屋里,是不是出去散步了?」
小西惊异地道:「不会啊。我和小东一直在外堂伺候着,没有看见世子妃出来。」
东方无双皱了皱眉,沈声道:「赶紧派人去找找。说不定是风哥哥出了门,你们没看见呢。」
小西心想,我们两个大活人守在外堂,怎么可能看不见?何况世子妃的发色又那般明显。
不过他也不辩白,赶紧派人去寻了。谁知整个别院转了一圈,竟都没找到风闻雪的身影。
小西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赶紧去向东方无双回报了。
东方无双刚洗了脸,换了身衣服,捧着风闻雪的那身喜服不知想什么呢。听小西来回报,说是别院里不见风闻雪的踪影,不由心里咯!一下,立刻跳了起来。
「再找一遍!都仔细点!一个大活人能生生不见了?对了,让拳头带人在附近寻寻,说不定风哥哥是出去散步了。还有画舫也看看,是不是在碧烟湖上。」
他下了命令,自己也坐不住了,亲自带人在别院寻了一遍,果然不见人影。拳头带人来回,说附近都找过了,也不见人。
东方无双怎么也想不出人怎么会平白不见了,急得脸色都变了。
还是拳头冷静,道:「世子爷,您看会不会是世子妃自己离开了?」
东方无双闻言,立时呆住。
拳头道:「世子妃武功高强,虽然……现在身子不便,但想避开我们的眼光从别院里出去,还是做得到的。若不是他自己离开,我们这么多人,怎么可能都没看见?」
东方无双呆了半晌,轻声道:「那他为什么要自己离开?」
拳头哑然,不敢开口。
东方无双突然暴怒:「你说!他为什么要自己离开?为什么要自己离开!」
小西见状,赶紧道:「世子别生气。可能是世子妃觉得别院气闷了,自己出去散散心,一会儿就回来了。」
「散心?散心能散到方圆百里都不见踪影?去找!都给我去找!今日你们若是找不到人,就都不用回来了!」东方无双大怒,气势一开,众人压力大增,立刻领命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