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天(修真)上——文礼

作者:文礼  录入:08-30

在这一次无人知晓的会面中,云出岫做了一个决定。他只是想要任性一次,这是他短暂的一生中唯一一次的任性。但苍天何其残忍,就是这仅有的一次任性,便使西炎从此,万劫不复。

汉阳皇宫,宣德殿上。

三军元帅战死的消息已经传遍了整个王都。失去了军队的主心骨,加再上冥妖之王现世的消息,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混乱。连被誉为西炎战神的风雷也无法在其手下走过一招半势,剩下的将军们竟没有一个人能够接过这个空出来的位置。虽然风雷生前也挑选培养过几个有为将才,但不是太过年轻,没有功绩服众,便是没有与之相应的能力。元帅这个位置并不是没人想坐,但不是现在。

“云大人,”御史大夫程兴怒气满面地质问道,“据祁岭郡传来的战报,镇冥军统领云出岫自将大军撤至祁岭郡以来至今月余,却毫无动静,从未出兵讨伐冥妖!祁岭郡守多次向他请战,他却以种种借口百般推诿。而今祁岭聚集众多妖魔,然各郡驻军却已调往此地,正值进攻之大好时机。现在云统领是重兵在握,却不见他对冥妖有丝毫动作。请问云大人可知这这是为何?!”

手握重兵却不听令行事,这个帽子扣得大,宣德殿上一时鸦雀无声,都在等着云家家主的回答。只是已生华发的老人并不着急,而是气定神闲地说,“战场之事,往往在瞬息之间千变万化。云统领的做法自有他的道理,又岂是你我能在千里之外能够安坐妄论的?三军失帅已是极其惨重之败,军心未稳,残兵未安,冒然出击只会带来失败的结果。”

程兴冷笑一声,“云大人这可是在为令孙脱罪?比起初出茅庐的云统领,祁岭郡守葛天洪葛大人可是久经沙场,难道他的意见还比不上令孙?”

“葛大人自然是少有的勇将,只是身在前线,看到大军惨败,定是心急如焚。所谓当局者迷,而且身为镇冥军统领,作战方式必然与大军有所不同。现在我们的敌人是运用异能的冥妖,而不是和我们一样普通的凡人。自然要先制订万全之计,才好将之一网打尽。”

“就是不知云统领的万全之日要何年何月才能制订好……”

正当二人针锋相对之时,玉座之上的人却出声道:“二位爱卿稍安勿躁。”

争论的二人立即收声,垂袖立于殿下。玉座之上的人仔细看来,也不过正介不惑之年。只是浑厚的声音中透着天生的威仪,端正的五官虽并非肌肉纠结,却也是不怒自威。这位自战马上得天下之人正是西炎皇帝龙君浩。

痛失挚友与爱将,身为帝王的他却并不能像普通人一样为身死异乡的好友痛哭一场,反而要镇定地坐在这里听这些人内哄,真真是厌烦透顶。偏偏这个不长眼的御史大夫评论的,还是他一手提拔的云出岫。

“程爱卿一心为国,着实令朕感动。只是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更何况还只是葛将军的建议。正如云爱卿所说,与冥妖之战非同寻常,若不是镇冥军及时赶到,我军的战况更是不堪设想。现在我军新败,将士疲惫,出击之事不益操之过急。”

“可是陛下……”

“再者,目前祁岭郡虽齐集各方驻军,身为镇冥军统领,云出岫在没有葛天洪的同意之下也不能调动一兵一卒。反倒是那个葛天洪,三军尚未休整完毕就急着出兵,正是犯了兵家大忌。此人虽勇,却定性不足啊。”

这样一席话下来,就算是聋子也能听出炎帝在偏袒谁了。程兴只得应了声“是”,愤愤退于一边。

只是说出这话,炎帝和云启然心里也着实没底。自撤军以来,云出岫没有给出任何按兵不动的合理理由。再者,这天下只怕是也无人能够猜到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唯一能确定的一点便是,既然当日他接过了那块令牌,那这片浮云便是将自己拴到了炎帝手中。而那样一个骄傲的人,也定然不会对自己接下的事半途而废。

龙君浩深深吸了口气,望向敞开的金殿门外。朝阳才刚刚升起,正对着大殿之门,在薄薄的云雾之中一层层地剥落素纱。三千繁华正在醒来,造就了汉阳的极盛之景。

只是这人间美景,又有几人能够安然品之?

第九章:残灯晚照风云会

浓重的红色与紫黑色的液体铺天盖地地倾泄而下,交织在刚才还翠绿漫布的原野上。卷着黑色障气的冥军撕扯着人类的残肢,钩爪穿过皮甲直刺入人体,扬起一片片喷薄而出的血花。钢枪挑开涌到眼前的妖物,紫黑色的液体在整个世界里漫开。待液体散去,在黑云映衬下的祁岭四处燃着幽蓝色的火焰,宛如地狱。

看到了,火麒麟的背上骑着的那个男人!比夜晚更加黑暗的发折着血色,就像是鲜血将要从头发里滑落滴下一般。明明是鲜艳的红色的眸子,然而里面盛着的温度却比寒冬更加冷酷。

他没有武器,他不需要武器,他的利爪就是武器!

抬起的手中握着的不再是被紫黑色的冥妖之血染遍的钢枪,比一般的刀长出三分之一的刃,在天光的映衬下泛出隐隐的青色细鳞。风家代代相传的名刀“青鳞”,定要用这把刀,将那个能够架御火麒麟的男人……

然后,视线凝固了,凝固在青鳞之上。明净的青刃上,由刀尖处漫出了丝丝血线,划过整个刀身,染上了握刀的手。红色的,温热的鲜血,那是人类的鲜血,本是用来斩杀冥妖的青鳞之上,流淌着人类的鲜血!

沿着刀尖指着的方向,目光渐渐放远。骑在火麒麟上的男人拿出了他的武器——伸长的勾爪比任何钢刃更加坚硬,五勾成爪,刺穿了一个身穿重铠的人。钩爪疾速地缩回,像一阵烟一般消失无踪。只是那个被刺穿的人却并没有消失,而是重重地摔到了地上,摔到被人类的鲜红的血液染红的泥土里。

头顶的钢盔脱落,露出了两颊贴着被血与汗浸湿的发丝的脸。如此熟悉的脸,熟悉得几乎就是自己——

“爹——!!”

“爹……爹……!!”

单手支着额坐在点着油灯的桌子边的云出岫被这细微的声音惊得几乎跳起来,连忙来到发出声响的人身边把脉察看。似乎是在半梦半醒之间有了些许意识,仍然处于昏迷之中的人在被扣住脉门的一瞬,习惯性地反手制住了向自己伸出的那只手。

云出岫有些惊讶,这个才在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的人,哪来的力气与敏捷的瞬发动作将他制住?然而事实摆在眼前,不但被制住,对方的力气还大得让他丝毫不能挣脱!虽说他并非以武为生之人,但身手也能算得上一流。

“喂!醒醒!风行!你听得到吗?醒醒!”

喊了几声之后,榻上的人却仍然没有反应,继续被梦魇困在幻境之中。然而那只死拽着自己的手也丝毫没有放松的迹象,手腕还有开始隐隐发痛的感觉。云出岫皱了皱眉,口中念了句咒语,另一只手上带着浅蓝色的风,啪地一声毫不客气地扇到了昏迷的人的脸上。

风行只觉得突然从不知何处吹来了一阵清风,将眼前的鲜红与紫黑一丝一缕地吹散。满布黑云的天空破碎了,鲜红与紫黑交织着的原野破碎了,火麒麟与黑发红眸的男人破碎了,连父亲的尸体一起——

视野一点点地清晰起来,最先映入的是一张秀丽的脸孔。像是用水墨笔法勾勒而出的清雅少年,只着洁白的中衣坐在自己身边,脸色似乎比衣服更加苍白。

“醒了?放开我。”

连声音也清清淡淡,给人的感觉像是会在空中飞一样。想到飞这个字,风行突然想起在昏迷的前一刻,出现在血污原野之中的那朵云——轻飘飘地飞来,像神仙一样,将自己从那个男人手中救出的人。

“……是……是你……”艰难地开口,风行本想问问他是不是神仙,然而出口的却是另一句话。

“……爹……我爹……怎么样……那个……男人……你……杀了他……吗……”

似乎是早料到他会问这些问题,云出岫平静地给出预备好的答案。

“很遗憾,风元帅已战死,本应等你亲自为他敛尸,但你一直昏迷不醒,也不能就这样干耗着,我就先做主将元帅的尸首收棺。待回京之后,按陛下的旨意以王侯之礼厚葬于王陵以东。封赏极厚……算了,”云出岫叹了口气,“反正陛下不会亏待风家……那些什么封赏以后你自己慢慢看……节哀吧。”

对于云出岫来说,将军战死沙场也总还是个圆满的结局。不是死于空余白头,也不是朝堂党争与勾心斗角,更不是什么明算暗算。名利双收,又能获得万人景仰,流芳千古,确是一件虽败尤荣的事。

“那……那个人呢……”

“嗯?”惊讶于风行眼中刺目的光茫,云出岫的心里感觉到了本能的不舒服。

“……那个男人……骑炎兽的……”

“魍罗?”

“他叫……魍罗……?”

“嗯,冥妖之王魍罗,”云出岫淡淡地说,“这次冥妖集聚祁山,正是为了迎接他的降临。在此之前从未有过冥妖王将降世的消息,所以这次战败怪不得任何人。冥军暂时撤退,祁岭无险……”

“……那魍罗呢?!”

抓住云出岫的手腕的手更加用力,使他吃痛地皱起了眉,却又不好和一个病人动手。

“魍罗……你有没有……杀了他?!还是……让他逃了……”

云出岫差点笑了出来,这小子想什么呢?杀了魍罗?让他逃走?呵,冥妖之王,能从他手下逃脱就已是一件幸事,还妄想要杀冥妖之王?别说是云出岫,就算赔上整个镇冥军,对于冥妖王来说也不过是一碟小菜。

“先好好养伤吧,”云出岫挣了挣被制住的手,仍然没有丝毫松动,“想要为父报仇是人之常情,但你不是他的对手。”

“……你……也不是?”

“没有人是他的对手!”云出岫突然有点烦躁,“那是冥妖之王!在纯粹的暗与恶中诞生的属于黑暗的王!所有冥妖的力量都是由他所赐予,只要世间存在着暗,他就永远不能被消灭!”

“你……和他战过吗……”

“如果和他战过,我现在也不能在这里和你说话,而是去灵堂那边陪风元帅了。”

“不战而退……这就是你们……术士的……做法吗……?!”

在对话数回之后,风行已经完全清醒。虽然身体的伤痛在每一块血肉中叫嚣,却并不影响他的思考。醒来之后的对话内容里让风行知道这个少年并不是什么神仙,从他在战场上使用的手法看来,应该是操制术法的术士才对。而他即能代炎帝传旨,那便应该是炎帝身边的宫廷术士了。

“明知不可能而为之,这就是你的军队的做法?”云出岫冷笑一声,“养兵千日,当得用兵之时,是要将每一个人都用在刀口上,而不是拿这些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战士去磨敌人的刀!在实力悬殊过大的战役中,用尽一切办法保量实力是重中之重。我不知道原来风元帅的儿子居然连最基本的兵法也没读过!”

“……连战场也没见过的人……休要妄论兵法!”

猛然间,原本应该躺着的风行竟缓慢地坐了起来!云出岫讶异地看着他,像是看到了比冥妖还可怪的怪物。

四肢的关节与筋骨都被魍罗挑断,失血过多又被冥妖的魔障缠绕多日,在昏迷了将近一个月之后才刚刚醒来,这期间只由别人给他灌进汤药,除此之外滴水未进粒米未沾的人,不但能在尚未转醒之时便将他牢牢制住,竟还靠自己的力气坐了起来!

这不是怪物是什么?连冥妖也没他这么好的恢复力吧?!

下意识地感觉到危险,云出岫也不顾对方是不是病人,一股青蓝之气袭出,这才终于使那只一直受到禁锢的手得到了解放。受到袭击的风行也本能地做出回击反映,一记勾拳向云出岫袭出。云出岫顿时怒火中烧,挥动衣袖,几条云蓝色的纱带从袖口之中飞窜而出,疾速地向风行袭去!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风行不但没躲,反而迎着向自己面门袭来的纱带的方向迅速地再次抓住在刚才已经被同一只手抓出紫红色的印子的手腕,顺势往怀里一带。这个动作在平时应该立即将对方制于身下不得动弹,只是刚从重伤昏迷中醒来的风行体力不支,拉扯之后便没了力气,只能与失了平衡的云出岫一起滚倒在了地上。

“呜……!!”

身体的痛苦终于超过了怒火,风行这才觉察到自己的情况有多糟糕。想必对方也是手下留了情,不然以自己现在的状态,早就死了一百回了。

“你——!!”

被压在地上的云出岫不可思议地瞪着无力地爬在自己身上的病号,而风行却像是得胜了一般笑道:“有那么……惊讶吗……识破……了……你的……术……”

“……是吗?”

“你救我……的时候……就……已经……看见了……”汗水沿着失去血色的脸颊流了下来,创口处也渗出了鲜血。但风行的嘴角却勾起了一丝得意的笑,“你那带子……不是实体吧?是从……从你手腕的筋脉之中……生出的气……如果……误以为是……实体,而进行……躲避……带子……带子反而会……随着身体的行动……产生的风……缠上来……你到战场上……还特地穿着宽袍大袖的……的衣服,就是为了……迷惑……敌人眼睛……吧?……”

这番断断续续的话着实令云出岫大吃一惊。自己去救人的时候,风行明明已经奄奄一息,却还能将自己的招式看得这么清楚?而且现在,在重伤之下竟还能与自己交手,这个人,真的是人类吗?不会是被冥妖附身了吧?

“看破了又怎样?”对于自己的招势竟会被一个术法外行看得一清二楚,云出岫是即恼又恨,“只是看破,你能赢得了我吗?你连我都赢不了,你还以为你杀得了魍罗吗?!”

愤怒之下的语言重点直刺入风行心中最脆弱的部分。以自己现在这种状态,别说是打赢,根本连人都碰不到。这又让他想起了与魍罗对战之时的无能,只能被那个男人像虫子一样耍着玩,只能成为被杀的一方。

使出全身力气一拳砸在云出岫头旁边的地上,白晳的脸孔上被滴落了一滴透明的水珠。随即又有第二滴、第三滴、第四滴……水珠相继滴下,落到对方的脸上,衬得这水墨画般的眉眼更添了几分清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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