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安闭着眼睛,哽咽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贺思路越来越清晰:“我生气是因为……我也喜欢你,学长,如果你想要恋爱……我来做学长的男朋友,好么?”
梁平安哆哆嗦嗦地抬头看他:“你,你是同性恋?”
沈贺愣了一下:“我还以为这是显而易见的。”
梁平安也愣住了,是啊,这不是当然的么……能和男人做这种事的,不是同性恋是什么?那么,他也是么?
能和沈贺做这种事,并且不觉得恶心的,其实他也是同性恋么?那么我们是,我们是恋爱的关系么?
梁平安在疼痛中陷入了难解的困惑,我是么?他这样想着,我喜欢林冉么?我喜欢沈贺么?他一下子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第九章
恋爱关系应该是什么样的?
人们是怎样在一起的?
又是怎样才会相爱?
这些问题梁平安是想不明白的,在他简单的处世观里,沈贺和他做了很亲密的事,就像夫妻那样,现在,这个把他拽进另一个世界的人对他表白……这么看的话,不就像是在恋爱一样了?
梁平安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一走神的功夫,就下课了,他懊丧不已,生怕自己漏记了教授说的重点。
韩启威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老三,你最近怎么了,好像注意力不太集中?”
梁平安好像被人戳中了心事,连连摆手:“没,没有。”
韩启威反而确认了似的:“你一紧张说话就磕巴,得了,招吧,是不是感情问题?”
梁平安脸唰地就红了,简直是不打自招。韩启威却好像失去了逗他的兴趣,他有点无奈:“老三,说句实在的,你这性格跟人谈恋爱,除非对方跟你一样老实,不然你就只有吃亏的份。你别怪我说话不中听,但就那女的,她耍你就跟玩似的,明白么?”
梁平安愣了一下,才想起林冉来,和沈贺确定关系已经过了两三周,他的伤都好的差不多了,那个女孩也早就忘到九霄云外去了。梁平安想了想,还是说:“不是,她上次找我,我没去。”
韩启威一下子放了心:“哎,这就好,我就是怕你吃亏。老三,我劝你也别着急,你看你成绩不错,等以后工作了,啥样的找不着?”
梁平安感动地点点头:“对,你,你说的对,其实我也没钱,上次林冉买香皂就花了五百多呢,我,我谈不起。”
韩启威眉头皱了皱:“不是吧?第一次见面就让你买东西?这女的也太不靠谱了。”
梁平安摇摇头,“女孩子爱美,往这上花钱不奇怪。”
韩启威不太赞同的样子:“不是老大怎么给你介绍这么个女的,真是的。”
梁平安也心有戚戚,不过还是忍不住替郑宇明说话:“确实,确实很漂亮。”
韩启威不置可否地哼了一声。
现在天气变冷了,在外边站一会就觉得腿脚冰凉,经济学院的教学楼在校园中心,从中点走到医学院的教学楼就要好半天,梁平安捂紧了围脖,终于看到了沈贺的身影。
沈贺似乎也是快步走来的,呼出的白气热乎乎的,手里还提着两个饭盒,他走到梁平安跟前就说:“等久了?”
这样温柔的神情梁平安看了半个月也不习惯,就好像天神走下了神坛,然后慷慨地把全部的光环统统洒在了他身上。
沈贺倒是自然而然的,他有点好奇这种谈恋爱的感觉,好像确实有不同的滋味,梁平安以前是对他感激,还有点像对偶像明星似的那种崇拜,现在呢,看他的时候有一点害羞似的,这样的神情特别挠人。
临近期末了,不少科目已经快结课了,梁平安又想拿奖学金,这一阵子已经开始全面复习,基本上天天熬夜。沈贺就非要让他暂时住到外边,环境好,也不用充电台灯,最关键的是,很方便他随时解决冒出来的欲望。
两个人走在灰色的马路上,今天格外冷,不少本地人都冻得一脸菜色,恨不得小步跑起来,梁平安和沈贺都不是在南方长大的,这种温度对他们而言并不是多么严峻。
这时,街边突然有人惊呼了一声:“雪!下雪了!”
梁平安抬起头,这只是一场小雪,雪花和小指甲盖差不多大,颤悠悠地飘到人脸上,一下子就化了个干净。他没什么惊喜的,不过周围的气氛感染了他,他忍不住跟沈贺说起来:“沈贺,我家每次一下雪都要没过膝盖的,有一年雪特大,特别冷,我家的狗不知从哪里叼了一只兔子回来,是冻僵的跑不动了,后来我妈就做了一锅肉汤,还给我家的狗分了块骨头……”
沈贺嗯了一声,看起来也对这薄薄的一层小雪没什么兴趣,两个人头也不抬继续往前走,梁平安笑呵呵地给他讲故事,衬得旁边见了雪激动得跟疯子似的人群十分滑稽。
学校食堂的饭菜没有多么精致,不过给的饭特多,梁平安把一路拎回来有点凉了的饭菜放进微波炉热了热,装了盘子才拿上来吃,他爱吃茄子,沈贺就记得买一份,梁平安每次看到或者油炒或者酱腌或者清蒸的茄子心里就暖洋洋的。
吃完了梁平安就把盘子和碗筷洗了,沈贺在一个盆里洗苹果,一侧头,就能看见对方,这种感觉真的是无法形容,就好像真的是相爱的人。
然后,就是各自学习了,静悄悄的一盏台灯就摆在餐桌上,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谁也不打扰谁,不过,有时候学着学着,沈贺就会动手动脚了,这张餐桌曾发生过不太美好的事情,沈贺似乎是故意的,又在同样的地方做了两次,不断在梁平安耳边呢喃着道歉的话,就像洗脑一样把痛苦的回忆洗刷掉了。梁平安是很难记仇的,他有那么一阵甚至还为自己花掉的五百块而内疚,何况那之后,沈贺还说了很动人的话。
又过了几天,梁平安迎来了第一场结课考试,他非常满意,估分在90以上,他觉得这多亏了沈贺提供给他的良好环境,不光这样,他还借他钱,让他不用为了打工而奔波,他想见到沈贺,告诉他他的感激。今天是周五,沈贺这个时间还没下课,他就先到校门口等着。
不大一会儿,就迎来了一股人流,梁平安扬着脑袋四处寻找沈贺的沈阳,他眼睛一亮,看到了对方。他连忙叫出:“沈……”
然而就在这时,沈贺突然停下了脚步,却不是对他,而是对着另一个方向,梁平安愣愣地看着,先入眼的是一辆黑色的奔驰车,再接着,是站在车前的中年男人,穿着考究,气度不凡。
梁平安觉得这个中年人有点眼熟,好像有点像……他脑子一亮,对!像沈贺!
沈贺背对着梁平安,他们似乎正在交谈什么,正说着,车上又下来一个人,这是一个小男孩,顶多十岁的模样,他靠近那个中年人,抬头对沈贺说了什么。
几个人又说了半天,中年人神情似乎略有不悦,不过沈贺仍然没什么表示,好像陷入了僵局。
梁平安直觉地没有过去,直到中年人和小男孩一起上了车,他才急急忙忙地小跑过去,小心翼翼地问:“沈贺,那是谁啊?”
沈贺没回答他,直接岔开了话题:“学长,今天考得怎么样?”
梁平安这才想起他的本意来,连忙说:“多亏了你,我……”
沈贺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可是眼神却好像并没有在听他说话,他的思维在很远的地方,是梁平安不能接触的地方。
期末轰轰烈烈的来了,自习室的灯成夜成夜地亮着,图书馆占座成“疯”,晚上回到寝室,还能看到走廊里披着衣服熬夜的学生。据统计,每年一月与七月,Z大就会冒出一个特殊群体,有人戏称为“熊猫党”。此党来无影去无踪,由民间自发组织,长盛不衰,以黑眼圈为党徽,以六十分为口号。
韩启威就是此党坚定不移的一员,梁平安回宿舍取书时看到韩启威面色憔悴地背书,他忍不住说:“年年都这样,你就不能平时好好学……”
韩启威正处于崩溃边缘,闻言立刻爆发了:“你是学霸!学霸!学霸!”
梁平安被他吓了一跳,瞪着眼睛看他满世界发狂,等韩启威冷静下来了,才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笔记递过去:“拿,拿着,这是我的重点笔记,我都看过了,你拿去用吧……”
韩启威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老三……”
梁平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你先看吧,我走了啊。”
韩启威羡慕地看了他一眼:“唉真好,有个免费的高档自习室。”这回他倒忘了对沈贺的看法了。
梁平安脸红了红,生怕被人发现什么,开门逃似的走了。
经济学院也是Z大的热门专业,以教师队伍阵容惊人吸引考生,又以挂科率奇高闻名Z大,作为从未经历过传说中挂科地狱的大一新生,沈贺的表现似乎有些过于镇定。
梁平安刚刚从宿舍目睹韩启威的惨况,回来看到优哉游哉看电视的沈贺,对比强烈,让他不由好奇起来。
“沈,沈贺,你怎么不复习?”
沈贺随意地搭话:“到了考试时再努力的话,还有什么用呢?不可能会有太好的结果。”
梁平安一下子觉得找到了知音:“我,我也是这么想的。”
沈贺一看见他这种推崇的认同的表情就忍不住想再说点:“人生必须有规划。到时候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要被任何干扰因素影响,按照计划走,就没什么实现不了的。”
梁平安被沈贺坚定而强悍的人生观震住了,半天也回不过神来,他说不好自己的感觉,这就好像在现实生活中看到了一部精准运行的人形机器,设置好了每一秒的程序,绝对不会有一丝误差和偏离……什么也不会打扰或者阻碍到他的前进。
第十章
事实证明,临阵磨枪取得的成绩是无法和有备而来的高分抗衡的。不过,能全科安全通过,韩启威已经要三叩九拜不知哪路神仙了,梁平安今年超常发挥,拿到了全级第七的骄人成绩,一等奖学金一到手,他立刻就拿去还了钱,无债一身轻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尤其是沈贺,欠沈贺钱有一种让他说不清的感觉。只是,他郑重其事还给沈贺的五百一十块钱,对方却丝毫没当回事地当书签似的夹进书里了。
期末考试一结束,Z大立刻就空了一半,回家的回家出去玩的出去玩,谁也不想在冷冷清清的学校多待了,再说,一周后大部分校区就要停水停电了。
梁平安拎的东西不多,最沉的东西就是一提包的书,等明年一开学就是大三下了,这时的医学生们立刻就要交出一份论文,而这份论文将会决定他们最后的导师是谁。梁平安这学期的成绩着实出彩了一把,如果再拿出一份好论文,进入刘教授的研究生名单几乎就是板上钉钉了。
梁平安越想越激动,连着挤火车的劲头也特别足,那可是刘教授啊!每年收的研究生都屈指可数,基本是就是每班一个,绝不超过,这就意味着各班的佼佼者要奋力争夺一个名额,这是比高考还要惨烈的竞争。如果,如果能够成功……梁平安只觉得心脏一阵收缩,那是多么值得高兴的事啊!
沈贺一早就回家了,本来还想开车送他也没能成行,梁平安突然觉得有点不舍,他看着窗外的车站,人来人往,忙忙碌碌,就要离开这个大城市了……他呆呆地望着外边,心里突然涌上一股前所未有的滋味。
手机就在这时候响了,梁平安手忙脚乱地接起来喂了一声,听筒里传来沉着的男声:“学长,上车了么?”他的脸有点红,突然有点紧张,虽然说是恋爱关系,可平时打电话的次数屈指可数,沈贺总是发短信,极少打电话。
现在,冷不丁听着从话筒传来的问切,梁平安突然觉得有点奇妙的感动,就像心里流过一道暖流似的。他忍不住小声说:“沈贺……”叫完了他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讷讷地低着头,忍不住咧开了嘴角。
接下来漫长的十几个小时,这个笑容一直没能完全从他的脸上消去。
沈贺这个电话只是单纯的甚至礼节性的,挂了电话,他整了整西装领子,温文尔雅地挽起一边女伴的手,前方的大厅正有一场颇为正式的酒会,他找到目标,礼貌地打了招呼:“爸。”对方露出满意的笑容,转头向周围的一圈人介绍:“这是我的长子,今年刚考上大学,来,认识认识各位伯伯。”沈贺打起精神,站在灯火辉煌,衣香鬓影中,化作灼热的新星。
小山村的路不好走,下了火车还要做两个多小时的小巴,现在是冬天,这里已经快到零下三十度,车厢里没法开窗户,人们又裹得厚实,空气味道实在是不怎么好,梁平安坐得昏昏沉沉的,客车刚刚停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外边就响起了女人的呼唤:“平安!平安!”
梁平安急急忙忙地提着包下了车,着急地喊了一声:“妈!”在村口黄色土路上被人搀扶着一个女人,蜡黄的脸上依稀能辨别得出年轻时的秀丽,可惜现在年过半百又病痛缠身,她憔悴得连腰都直不起来,活像一只脱了水的干虾。
梁平安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哽咽着过去扶住了她,跟旁边的男人说话:“上次走我妈走路还能行,这怎么……”
旁边的男人看起来也好不到哪里去,也是干瘦的样子,像是把一辈子的力气都过早地耗光了,眼眶疲倦地往里陷着,他的腿关节也不好了,走路有些蹒跚:“上次住院花了不少,你大姐不给钱了,买不起药。”
梁平安咬着牙,强忍着眼泪,扶着女人慢慢向前走着,好不容易到了家,也只是两间砖瓦房,原本绿色的玻璃窗框被油烟腐蚀成黑色,厢房前边堆着一摞还没有小孩子高的玉米,无一不昭示着这个家庭正处于怎样的窘境中,只有屋前的一片菜地,到了夏天,还能生机勃勃地长出各色瓜果不知愁地享受着山间清澈的雨露。
梁平安把刘凤英扶进屋,屋子里倒是整齐,也是因为可以摆设的东西实在是寥寥无几。他摸了一把炕头,也不怎么热了。梁平安一声不吭,扭头就去了灶炉,黑色的煤块零零散散的,完全码不出一堆来,他愣愣地看着冰冷的厨房,小小的窗户悬在上头,刺眼的雪光静静地反射进这黯淡的世界。
他想起他享受着的生活,他住着那样好的房子,有着那样出色的恋人,还做着成为研究生的梦,他甚至为几块香皂就花了五百块!而他的父母却在为此承受着这一切……看看这真实的一切吧,痛苦和愧疚狠狠地攥住了这个老实善良的年轻人的心,他抹着眼睛,镜框斜斜地挂在了手上。
梁平安想到那些无谓的固执,他握紧了拳头,急匆匆地冲出了房子,徒步走向了被冰雪覆盖的蜿蜒的山间小道。真冷,穿着运动鞋的脚踩进雪地不一会就湿透了,再过了一会就冻上了,他几乎麻木了,机械地往前走,鼻尖被一月份的严寒冻成萝卜一样的红色,嘴唇也毫无血色,可这同他心中的难受无法相提并论。
站在镇上的提款机面前,梁平安终于为他自己从沈贺给他的这张信用卡里取出了第一笔钱,他以前总想着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用,可是,那里边有没有他的私心和自欺欺人呢?他其实是在期盼着什么?是那有可能来自于沈贺的尊重和好感么?还是他一直以来被人称为“老好人”的认知在作怪?他没资格,从来都没有……所有的尴尬和压力他都该承受下来,他怎么配享受那样快乐的生活?他的父母为了他能够上学曾跪着求遍了亲戚,他为什么却要这样逞强,如果奖学金没有用来还钱,而是拿回来,爸妈会有多高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