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一位俊朗的小公子呢……以后不要四处跑了,知道么?”
说着,男人背后的鬼差走过来,把男人拉了起来。
“好了好了,快走吧,再不走就赶不上今天的趟了。”说罢,拉着男人回到了鬼魂前进的队伍。
他临走之前,还是回过头,对着白非常笑了一下。
就是那一笑,沉沦了一颗无澜的心。
那是多美的笑啊。不像这丰都永远昏黄的天,摇摇欲坠;也不像自己哥哥的笑,和善的只是一副皮囊。或许,阳间说的“三月春风”,就是这样的感觉?
不不,三月春风也没有他好看!
可是白非常连那个人的名字都没问到。
后来,他便经常往这里跑,想看看能不能再见到这个人。可是不论他怎么找,却再也没有见到过那个身影。直到有一天,他追到奈何桥,遇上孟婆他才知道,那只鬼魂,怕早就喝了孟婆汤,去凡间投胎了。
可是凡人生老病死,总会轮回多次。只要他一直等,总能再见到那个男人。
可是过了好久,直到当年的稚童长成了挺拔的少年,一双桃花眼明亮清澈,面容青涩,但是美丽非常,他也没有再遇到那个人。
那天,白非常去城边溜达,还没走多久,一个男人叫住了他。
“这位公子,苏衡初到宝地,不想友人至今昏迷不醒,现在我又迷了路。公子可否帮在下一把?”
少年转过身来,惊得说不出话来,但是惊讶随即变成了心下的澎湃。
他就知道,他和他的机缘,不会就那么了结。
第四十章:神仙也难逃
苏衡还是那个时候的苏衡,但是顾唯安经过几世,早就变成了顾唯安。
顾唯安和苏衡,实在是太不像。所以看见他们的时候,白非常还是本能地黏上了苏衡。
能够再遇上苏衡,白非常很高兴。他和苏衡一起走过自己已经看了无数遍的黄泉、阴天和曼珠沙华,却觉得一切仍然是那么美,宛若初见一般。
直到顾唯安走的那天,白非常看见他站在阴阳交接的天边,望着他们挥挥手,咧开嘴又是平时那一副无赖的笑。身后,晚霞翻腾着延绵到远方的黑暗中,仿佛即将燃尽的火焰,渐渐的只剩下星星点点的火光,最后熄灭,只剩一片灰烬。
白非常承认,顾唯安最后转身的那一瞬间,和那时的那个苏衡,是有那么一丝丝地像。
只是谁是谁,早已经说不清楚了。沧海能变桑田,一个人也能变成另一个人。
白非常对苏衡说:
“不论你以后轮回几次,每一次,我都会在这里等你,看你一眼。”
苏衡笑眯眯地摸摸白非常的脑袋:
“白公子费心了。”
直到苏衡真的要走的那天,白非常却躲在自己房里不出来。他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想要再看苏衡一眼,但是一想到他会想以前那样,转身离他而去,他的心里就结起一个疙瘩,绞得他生疼。
苏衡最后敲了敲他的房门,轻声说:
“白公子,这些天有劳了……只是苏衡实在不知道如何谢你。只希望日后如果有缘,还能再见,到时候……”
苏衡没有往下说,白非常也没有回答。
过了很久,屋外已经没有动静了,白非常才慢慢打开房门。一阵风吹过,扬起他的白色衣角,也吹落了院里白色的杏花,花瓣飘飘然飞出围墙,不知道要去何方。
苏衡一个人慢慢走在黄泉路上,没有鬼差,周围是全是挤挤攘攘的鬼魂。他们擦着他的肩膀,贴着他的手臂,时不时一个踉跄,把他挤到靠边的地方。
原来这入鬼门关的路,也并不孤独。他回头看,身后蜿蜒的路上全是攒动的脑袋,他们有的木然,有的哀伤,有的和他目光相接,却轻轻垂下眼帘,叹了一口气。
不知道曾经的淮荣走在这里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呢。
他自幼皇宫长大,锦衣玉食被人伺候惯了,定是觉得万般无奈吧。
不知道,他有没有想过,会不会在这路上遇到我。
哈哈,都过了这么千把年,我的想法,怎的还如此少年一般稚气非常。
只是他知道,这路的尽头,喝过那碗孟婆汤,这些陪伴了他千年的记忆,全部都会化成尘埃,飘散在身后的大地上,从此不复存在。
就这样,我们,终于也算有了个了结。
不知道走了多久,远处可以看见那条泛着黄色的忘川河,上面驾着一座窄窄的石桥。
苏衡踏上了那座青石的小桥,桥头有一石碑,上书“奈何”二字。
过了这奈何桥,前世的一切便都无可奈何。到了那头,便离尘世不远。过了那边,苏衡便不再是苏衡,不会再念着早就不在这个世上的淮荣。
桥下弱水汩汩流过,翻腾着那些没能投胎的鬼魂的悲、哀、痴、恨,浇灌两边的一片红,仿佛烈烈的火焰,燃烧着永恒的不舍,一直流落到天的那一边。
苏衡站在桥边,不由得向远处望,不知道透过那昏黄的雾霭,能不能再看一眼故乡。
他自嘲地笑了一笑,明明在望乡台还摆出一副凛然的模样,说无论怎样都不愿再看,怎到了这里,反而变得放不下了呢。
他回过头,继续往前走。桥头已经可以看见孟婆的茶坊,茶坊里还冒着白色的雾气。
突然,一个不在意,桥旁栏杆勾住了他的袖口,刺啦一声,撕下了一片布帛,袖子里的折扇也掉了出来。
苏衡转身想要把折扇捡起来,但是看到那栏杆时,生生愣住了。
那个时候淮荣还是无忧无虑的二皇子,某日邀他去山里的温汤共浴,还死皮赖脸地让苏衡给他擦背。结果苏衡撩起他的长发,却赫然看见肩膀上纹了一个小巧的黑色刺青,乍一看似乎是祥云繁花,但是仔细辨认,却可看见里面藏着“玉”“清”二字。
苏衡当时红了脸,忙问淮荣这是哪里弄得,堂堂一国的皇子,怎么能在身子上搞这些乌七八糟的东西。
“这哪里是乌七八糟。这是本王这辈子,最宝贵的东西。”
淮荣那个时候少不更事,盛气凌人,想到什么做什么。之后的日子,每当苏衡看到那个刺青,都会如箭贯心,一片荡漾。
原来,原来……
苏衡的眼泪簌簌地留下来,滴在青石的桥面上,立刻被石头吸了进去。
他的手抚摸着石栏上那个藏着他和淮荣名字的图案,每一条痕迹,都仿佛利刃,快要刺破他的心,流出鲜红的血。
我一直在那里盼你,你却一直在这里等我。
苏衡从流泪变成了啜泣。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这般流泪。他曾想象过淮荣转世后的模样,可是他没有料到,他竟在奈何桥上,等了他那么多年。
他究竟在这里徘徊了多久,思念了他多久呢?
好在,我终于还是来了。
淮荣,我苏衡颠沛千年,终于还是见到了你。
滚烫的泪水滴在栏杆上,石头因为吸收了水分变了颜色,蓦地,那根栏杆就这么碎了。碎片掉入桥下的忘川,激起几点涟漪之后便不见了踪影。
也好,便是这样,苏衡就再也不会与你分开。
等白非常来到奈何桥的时候,一切都如往常。他从孟婆手里接过苏衡的扇子。扇子比他想象的要沉些,打开来,一副锦绣河山图已经有些古旧掉色,但是依旧栩栩如生,仿佛还能看见当时作画人那张神采飞扬的脸。
白非常紧紧握着那把扇子,呆呆地看着流向远处的忘川水。忘川忘川如其名,过往相忘流似川,一切都好像淹没在那泛黄的水里。明明那个人温柔的声音和模样还在自己脑海里,明明那个人和他的执念一起没入了这不知道奔流了多久的水里,可是此刻,白非常却看不到半点苏衡的气息。忘川依旧是忘川,承载着多少人的痴傻,在丰都永恒地流淌。
泪水滴落在紧握扇子的手上。他本以为这次,他能成为苏衡轮回路上永世等他的那个人。可是,有些事情,连神仙都无法掌握。他与他的缘,仅限于千年前的那一面。他永远不是苏衡停留在这个世间的执念,苏衡却早就变成了他的执着。
罢了,那次你替我揩了眼泪、擦了泥水,这份苦涩的相思,就当做我的谢礼,同你一起沉到这三千弱水里吧。
孟婆轻轻放下帘子,一双眸子仍然深邃得看不见底。她看苏衡在桥上徘徊的时候,想起了多年前的那个鬼魂。他也是这般望着忘川,仿佛想要透过忘川看见最不想忘记的那个故人。原来,他徘徊了那么久,并没有去喝她的孟婆汤,而是化作的桥上的一根石栏,等着那个人的到来。
孟婆轻叹一声。这红尘往事,她看的太穿,此刻,却又仿佛有些不懂了。
因缘而生果,因成果而得因。这千丈软红的尘世上,有多少事情想躲躲不过,想见见不着。久远前的一缕牵绊,或许早就化作了纠缠不断的劫缘,得债便须偿,积德便获赏,如此简单,却牵连出几千年的羁绊,不知道误了多少痴人。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