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在亲眼所见苏暮的身手之后,她才明白过来什么叫做人外有人。杜姨娘身为女子,刀法之中带有太多的性别特征,但是苏晔却学不来那份婀娜,于是便也显得似是而非。但是苏暮却在看了一遍之后,将刀法融会贯通,紧接着将其改成一套刚柔并济的路数,势如破竹。
苏暮一个收势,将刀柄翻转递还给苏晔:“这般好一些。”翻身下台。
“长孙少爷怎会我杜家的刀法?”杜姨娘奇道。
“杜姨娘方才不是使过一遍。”苏暮耸耸肩,“暮儿师从影卫,影卫的外功路数杂乱,京城之中的武术行家皆有研究,这才接触过杜家刀法。日后暮儿定不会再用,杜姨娘放心。”
扯谎的功夫倒是还算过关,苏暮确实是第一次见识,不过看一遍就会这一点,还不能显露出来。杜姨娘拉过他的手腕,摸了脉息,心底有数,随便聊了几句也就让他离开了。
那之后,苏晔倒是经常让苏暮传他两手功夫,满院子都是晔少爷高喊着大哥追在那抹淡然身影的后面。
练武场的事情,并没有刻意隐瞒,不消半天,已经全府皆知。
杜姨娘更是被叫道苏老爷和苏秦氏面前,询问半天之后,长叹一声道:“暮少爷的内息紊乱,怕也是内功不济。可惜了。”说到底,苏家出不了练武的苗子,苏老爷扼腕叹息。
而苏暮则是翘着脚坐在床上,瞧着苏晨翻账本:“爹,歇歇吧。”
“暮儿在这里也住了两天了,觉得如何?”苏晨放下书,坐到床边轻轻扯了扯儿子的脸蛋。
“还好啦。”口齿有些不清,却没有拒绝苏晨的动作,“只是我不大会说话。”
苏晨放下手,笑了笑:“说话和看人都是功夫呢,等你年纪大些,爹给你寻个法子。晔儿的身手你觉得怎样?”
“不太好。”苏暮皱了皱眉。感觉苏家子孙好像天生经脉不通似的,这毛病也没法治。
苏晨长叹口气,轻声道:“你能教就教他几手吧。”
只是,这几百年来还不都是这般过来的。
46.新年
大户人家的新年要说有什么不同,端看是家主如何对待了。
而樊国第一家族苏家的新年,在苏暮看来,也就是那么一回事。
年夜饭要多丰盛有多丰盛,让向来喜欢清淡饭菜的苏暮怔忪了好久,侧目看着苏晨一脸的淡然,这才定了定心神,摆出一副喜气的模样。
年夜饭是天还未黑的时候就开始入席,晌午的那顿也就是随便吃了些面条作罢。年夜饭吃得早,为的是赶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去宗祠把老祖宗请回家过年。
这也算是老规矩了,所以苏府和兰若观之间的道路全都重兵把守,闲人莫近。
作为盘龙玉佩的持有人,苏晨添了些饭食入肚,这便坐上了轿子直奔兰若观。于正殿烧香跪拜,然后对着十天前便供奉在苏璎若玉像前的临时牌位连鞠三躬,接着毕恭毕敬的双手捧下,怀抱着牌位上轿子回到苏府。
苏家众人立于大门两旁,恭迎老祖宗回府。待得苏晨将临时牌位放置到苏府的祠堂中后,带头上香磕头,然后便是苏府众人烧香磕头。
不过这一次,苏老爷和苏夫人领着苏暮,打头里跪下了。
苏昶皱了皱眉头,低头看青砖。
待得苏暮起身,便看见苏晨冲他招手,然后父子两人一同走出了祠堂。“你回兰若观给你师父师母磕头去。”苏暮点头,见周围没人,一个闪身便没了踪影。
这一仪式冗长无比,以至于苏暮拿着压岁钱回来时,屋里还没结束。苏晨戳了戳他的额头,道:“放屋里吧,等会儿还有的拿。”
府上三代人,连带着苏晨兄弟三人也都是要给压岁钱的。各房小厮早就各自捧了十份红包,规规矩矩站在自家主子身后。
十个孩子站了一排,头依次磕过去,欢欢喜喜拿了压岁钱。苏家虽然富可敌国,但是对于孩子的教育还是极为严格,除了苏晨不限制自家儿子的花销之外,其余的孩子可就指着每月的零花度日,这相当可观的压岁钱就显得极为重要了。
不过即便这样,苏暮也没有纨绔子弟的做派,至少和苏睿一比,就是极大的反差。
苏晨摸了摸儿子的头,指指院子:“去给财神爷磕头。”
只觉得,这一天磕的头比这几年加起来都多,晕晕乎乎的折腾了好一阵子,苏晨这才领着他回了屋。难得四个下人都在,从小厨房端来了四道热乎饭菜,递给苏暮碗筷,立于一旁。
“那些怕是不合你胃口,闹了半天也饿了,吃吧。”苏晨给他夹菜,“一会儿你去院子里吧,有烟花。”
苏暮点头,以往过新年,年夜饭要断断续续吃好久,席上就四个人,师父师母游历大江南北,知道不少奇闻异事,年年都讲,年年都不重复,他每次都是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就到了凌晨。
而今次,却是格外陌生的一次。苏家的年夜饭还要顾及樊国,还要让百姓看到樊国的强盛,这都是负担。“你呀,净想些有的没的。若不是早早在这边吃了饭,往年爹哪有空跑回去跟你们过年。”苏晨笑得很是温婉。
“爹,我不看烟花了,咱们回去吧?反正没人知道的。”苏暮拉着爹爹的衣角,一双眼睛晶晶亮。“乖乖呆着吧。”苏晨自然明白这等好时光,那对夫妻能做些什么,又何必去打扰。
天气寒冷,又时值过年,苏府体恤下人,也便无人当值,都在主子房里暖身。于是敲门声响起,司棋这才起了身去开门。“爷,是晔少爷。”
苏晔做了个揖,道:“见过大伯父。”然后一双眼睛紧紧瞧着苏暮。苏晨淡淡一笑,拿过狐裘帮儿子系上,轻轻推了他一把:“去吧。”
十个孩子里面,苏暮最是寡言。于是他就安静坐在那里听他们谈天。间或苏晔转过头冲他笑笑,问问他的见解,他便也简单说几句,大多言简意赅。
其实这般,也很快到了时候。
外面的烟花猛然骤增,几个孩子趴到窗边,也不嫌冷,小脑袋挤了出去。
苏暮坐在原地没动,越过那几个毛茸茸的脑袋瞧着外面,烟花迸出的光芒照亮了他一双眸子,宛如深潭的双眼随着烟花的散开而闪过几分光亮。
这岁算是守完了,苏暮并未道别就走了,洗过一个热水澡钻进了早就用暖炉暖好的被窝。
一大清早,苏暮便被爆竹声吵醒,秀眉微蹙,拉过被子蒙住头。本来就睡得晚,还要这么早起,对于孩子来说有些困难。而爆竹声后,碎红满地,灿若云锦,此为满堂红。
苏府门口所贴的红纸袋上,乃是苏晨亲自所提的“门簿”二字。里面已经放满了各家各户送来的飞帖。因为苏家的独特地位,使得每年都需要安排下人守在门簿旁边,见里面满了,就把飞帖拿到府中。
当然,苏府也会命下人在邻里之间投递飞帖,不过只局限两个街区。
一大早,苏暮就被拉了起来,给长辈请安,去祠堂上香,然后还要去二老爷府上拜年。
这一系列的事情做完,苏晨依旧围着他莹白色的上等狐裘,而苏暮,则是换上了一条火狐皮裘,在素冷的冬天格外耀眼。“小孩子家的,何必学我这么冷清。”苏晨边摇头边笑着。
苏翾素来喜爱这等皮草,可府上规矩不可僭越。苏家大少爷喜爱狐皮,万岁爷便费尽心思到处给他搜罗狐皮。这不,脖子上那一整条狐皮围脖便是年底围猎时万岁爷亲自打的雪狐,亲自剥了皮送过来的。
所以苏翾这辈子怕是都不能大摇大摆披着狐狸皮出门转悠了。
拜年自然是不能黑着一张脸色,于是这一大群晚辈去到隔壁苏二老爷的丞相府叩头请安,礼数尽了之后,却是请苏二老爷到了苏府这边。再有苏二老爷同自己的亲大哥拜年。
苏暮扶额叹息,那边长辈闲聊,他却一点点往门口蹭,大有临阵脱逃的嫌疑。苏晨轻轻拉了他,让他同自己站在一起:“初二你同爹进宫。”
初二本是嫁出去的女儿回娘家的日子,皇后娘娘断不可能回来,于是每年便是由苏老爷领着三兄弟入宫拜见,再同帝后一起吃顿所谓的家宴。
而今年,却要苏暮随着去。
苏晨的表情看不大出什么不妥,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这副事事不上心的模样,不过是逼出来的罢了,他的心早就不在这里了。
冲身旁小厮说了句什么,便领着苏暮出了厅堂。
“爹?”
“明年翾儿就要及笄,这两年恐怕忙的也就是这事儿了。”苏晨拢了拢手笼,抬头看看天。乌云压得很低,怕是晌午过后就要下雪了。
新年的第一场雪。
“翾儿及笄礼过后便是婧儿,然后烨儿也该开始纳妾……”默默听着苏晨把这十个孩子数了一遍,有些不解。年龄本就差的不多,这些事情肯定是一年压着一年来,又何必这般念叨。
可唯独没有说到底自己。按说自己比苏晔大,十五岁收通房丫鬟也该是他先,可偏偏爹爹没有提到自己。
“你可想过,宫里那五位师父教授的身手,能用到哪里?”
“爹?”苏暮有些不确定。
“你还记得前两日,爹说过的话?京城波谲云诡,爹怕你吃亏。”
苏暮其实不大明白爹爹在说些什么,可不论他怎么问,爹爹都不再提及。唯有放下满肚疑问,安心过年。
初二那日入宫,对于苏暮来说,可能意味不了什么。
见到了皇后娘娘,苏晨便让他喊姑姑,可对着万岁爷,却是高呼万岁万岁万万岁。樊炤锱瞧着苏暮,有片刻的失神。
还好,这孩子模样像苏晨。
模样像苏晨……
“大哥,日后便让暮儿同大哥一起奉香吧。”皇后苏玥拉着苏暮的手,很是欢喜。这孩子看着乖巧,又生得这副模样,是樊国的福气。
自那次相见,苏暮便瞧出了万岁爷对自家爹爹好像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年纪尚小的苏暮,还不明白情爱是什么东西,只是知道,皇帝赏了好些东西给他和爹爹。
新年,结束了。
47.晚晴
春去秋来,岁岁年年人不同。
如今名动帝京的苏家大少爷和长孙少爷,正坐于云止客栈二楼临街的厢房内。红衣少年倚着栏杆,浅笑连连,引得街上路人无不止步仰望。
苏暮完全继承到了苏晨的一副容貌,是帝京首屈一指的女子怀春的对象,不过更为出众的便是那双凤目,顾盼生姿不说,瞧你一眼仿佛能把魂儿都勾掉,像——狐狸。
只可惜,这等俊美无双,家财万贯,文韬武略的帝京第一少,到了得尝云雨的年纪,不知帝京之中有多少深闺女子为之倾倒了。
“暮儿,听闻你和弄影楼的一个小倌走的很近。”苏晨依旧是一身月牙白的袍子,发间一只羊脂玉簪子松松挽起,很是悠闲。
倚着窗栏的苏暮回过脸,有些无奈的回答:“爹爹也信那传言?”
“秦家少爷是个藏不住事儿的人,兜兜转转也就人尽皆知了。你若不要通房丫鬟,倒也没什么。”苏晨自然知道自己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虽然秦公子想着成人之美,把那弄影楼的头牌扔进苏暮怀里,他们两个也做不出那事儿来。
苏暮嗯了一声。
十五岁生辰之后,商场上结交的秦家小公子便以为他不要通房丫鬟只因不喜女子——世人皆知苏晨便是不近女色——于是跑到弄影楼买下了风怜公子的初夜,给苏暮下了软筋散把风怜往他怀里一甩锁门跑了。
风怜公子今年十七岁,比自己还要大上三岁。这个年纪才被干未免太过诡异,所以苏暮倒也没碰他,不过凭着十七岁的年纪身子还这般柔软,足见得他不简单。
若要问苏暮为何这般了解,莫不是他确实喜好小倌楼。其实不然,只因苏暮也是挂牌小倌罢了——晚晴楼秋暮公子。不过秋暮公子可是十三岁就拍了初夜,再过个两年恐怕就要退下来了。
“这两年你在晚晴楼也探听了不少情报,可那风怜,你既然探不到什么,切莫执着。”苏晨撇了撇茶叶,“真心结交也没什么不妥,谁没有秘密。”
苏暮微微有些动心。
风怜见识独到,一颗七窍玲珑心也是深得苏暮欣赏,在高位者诸多设防,可风怜似乎并不会武功,这么久也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那便作罢。
“早些退下来吧。找不到人再去冒充你的恩客了。”苏晨嘴角微微扬起。
苏暮抓抓头,咕哝道:“好嘛,知道啦。”
只是需要一个情报组织,苏暮偏偏胡闹非要弄个什么小倌楼,这样也行做幕后老板而已,却偏偏做了挂牌小倌。好在从不以真实容貌示人,不然苏家颜面何存。
当年苏晨也说过他,学人家开什么小倌楼,苏暮脖子一梗,辩解说这不是小倌楼,晚晴楼不但有小倌,还有姑娘。十三岁的孩子说这话,怎么想怎么别扭。苏晨扶额叹息,却也无可奈何。
同爹爹喝过茶,苏暮便自后门溜进了晚晴楼。
方一进屋便被雪枭拦住:“少爷,风怜的事情不查了?少爷明知弄影楼是绝杀的情报来源,怎么还……”
“他既不对我下手,我便礼尚往来。”苏暮退下一身红衣,转身换上了一件绣着空谷幽兰的锦缎外袍,宽大的袖子低低垂了下来,走到楼下听琴师弹琴去了。
雪枭有些怔忪,少爷这般淡然,那绝杀不就是为了杀苏家的人才出现的吗。“雪枭,少爷的心思,你绝对捉摸不透。”一双玉臂缠了上来,丰满的胸脯紧紧贴着肌肉紧绷的身体,美人凑上健壮少年的耳朵轻声道,“既然少爷没给你任务,不如我们快活一下。”
“锦鸾别闹。”雪枭挣脱开来,退开几步拿过资料兀自开始工作。
锦鸾自知无趣,撅着嘴拢了拢衣襟。叹了口气,收起一脸的媚笑,正襟危坐于雪枭对面,从诸多的书册中抽出一卷,仔细阅读起来。
而坐在楼下的苏暮,托着下巴听琴。心里却是千回百转。
前些日子来的那个吕公子,倒是挺让人上心的。
点了秋暮公子,却只是听琴饮酒,丝毫不掩饰自己这一身的内息。
苏暮探过他的底,来自南疆绝杀。不过这种身手却是绝杀的成员,足见得他有别的手段。方才刚得到消息,那吕公子乃是那个吕家所出,江湖人称生死判官。
不过判官不去自家的弄影楼,来晚晴楼做什么?
锦鸾恰巧翻到了生死判官的那份线报,秀眉微蹙,思索片刻把信笺递到了雪枭面前:“你看看,判官现身了。”
“那又如何?”
“少爷难道不想要他吗?既然是自愿卖身,多付他钱,让他为我们办事。”
雪枭抬起头,瞥了她一眼:“你方才还说少爷的心思捉摸不透。”眼见面前的美人一张脸蛋皱了起来,很是委屈的模样。少年这才柔和了声音,道:“少爷不需要他。”
不需要他来判断任务成功与否,少爷有绝对的把握。若是少爷想取他性命,那便绝对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
不过,这样的一个人,也会有手足无措的时候。
偌大的晚晴楼,并不是每一个都身怀绝技,也有普通做皮肉生意的姑娘和小倌。苏暮能保证的是,这些人都是家世清白身体健康之人,于是这地方难免会进来一些熟人。
比如……苏晔。
苏晔比苏暮只小了两个月,苏暮不要通房丫鬟,不见得苏晔也不要。
初尝云雨的苏晔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谁都拦不住。府上的丫鬟自然不能染指,那烟花之地还不能去么。苏家的大少爷一直都是不可辨驳的存在,苏晨一句话谁都违抗不了。而对于此事,苏晨只说了一句:“要去就去晚晴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