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辕雪被自己年轻的后母搀扶着,苍白的脸色好了许多,他总觉得自己的这个姑姑应当知道些什么,只是父亲一再阻止他继续调查这件事,他犹记得父亲冷凝的脸色,沉重的声音历历在耳,“你还想继续折磨这个可怜的女人吗?”
几个人上完香,呆到白烛燃了大半才离开。等到轩辕靡一行人离开后,离人歌慢慢走近那座坟,雨水已将白烛熄灭了,余下一缕青烟孤单单飘荡着。他盯着那个无字碑看了半响,忽道:“你骗我。”然后傻傻笑道:“这上面什么也没有,谁知道是你呢?”
蒙蒙站在他身后,遵守他的吩咐没有上前半步,虽然细雨遮挡了视线,他仍然看见离人歌在坟前笑了,那笑说不出的惨淡而凄凉。他的心纠作一团,自从父亲死后,他便再也没有体会到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只是那个时候还太小,不如现在来得猛烈。他几乎就要控制不住自己冲上前去,他几乎渐渐相信,离人歌是爱他的。
“你真的确定要这样做?”红鸾将小刀拿到火上烤了一烤,切下一片带血的肉喂进嘴里,“这么帅的一张脸,啧啧,可惜了。”
他大口大口嚼着肉,“一旦动了刀子,可就回不去了。”
“今天有人似乎话特别多。”轩辕魁嘴角危险地勾起,这笑看在任何人眼里都是一阵心惊胆寒,只是有人似乎毫无所觉。
一改往日的猥琐模样,红鸾看着跳跃的火苗,正经道:“值得吗?”
这是他第二次问人“值得吗”。第一次那个人笑着回答值得,然后绝尘而去,再也没有回来。第二次,轩辕魁并没有给他答案,或许他的行动已经代替言语给了他最好的答案。“情”这一字,伤人、伤身、伤心,他发誓这一辈子都不要沾染上。
“你们是什么人?”离人歌的声音拉回了蒙蒙的思绪。
雨中,几个戴着鬼面的人朝着离人歌缓缓靠近,看来似乎一早便埋伏此处。
“是死士。”从这几个人行尸走肉般的形态蒙蒙一眼便看出,扔了手中的伞,闪电般跑向离人歌,护在他身前。怎么会,他明明没有发出过任何命令,难道是凤五?蒙蒙暗想到。但是很快他便发现,这些死士并不受自己控制。眼下,他与离人歌身上都没有带任何武器,要对付这些死士简直难上加难,他不能带着离人歌跑去轩辕家避祸,为今之计,只有带着离人歌逃进山里。
“你不怕死吗?”离人歌道。
“怕。”蒙蒙笑道。死本身原本没什么可怕,只是,如果要他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在自己坟前露出那样凄绝又惨淡的笑却无可奈何,那么他怕死,怕得很。
离人歌没有想到他会回答得这样干脆,虽然猜到他会这么说,但竟生出一丝失落来。
“我发过誓,绝不死在爱的人前面。”蒙蒙转过身,飞快拉起他的手,瞅准一个缺口,疾风一样冲了出去,他的话零零散散飘散在空气中。
蒙蒙一路拉着离人歌,似乎对这座山非常熟悉,带他逃进了一个山洞里。看见离人歌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笑着道:“山里跑惯了的人,找个山洞容易得很。”
离人歌看了他几眼便垂下眼来,忧愁地盯着自己被雨淋湿的衣衫。
“我去找点柴发火。”蒙蒙道。
“雨这么大,你去哪里找干柴?”离人歌道,在山洞里寻了些枯枝烂叶,生了火。虽小,却足以照亮原本就不大的山洞。在寻枯枝烂叶的时候,离人歌无意间发现有几样孩童玩的小玩意,似乎搁置了许多年,布满了沙泥。
离人歌试了试火,开始脱身上湿掉的衣衫,拧出一片水来。他看了坐得离他很远的蒙蒙一眼,“你不脱?”
“不,不用,我挺得住。”蒙蒙挺起腰板,嘿嘿笑道。
“谁管你。”离人歌一边道,一边开始脱裤子。
蒙蒙急急忙忙背过身去。
“你刚才说,你有爱的人?”身后传来离人歌的声音。
蒙蒙点头,“嗯。”
“你很爱他?”离人歌问。
“嗯。”
“那她爱不爱你?”
“我原先不是很确定他到底爱不爱我,但是现在我相信他是爱我的。”蒙蒙道,声音里是无法抑制的喜悦。
“是吗。”离人歌沉下声来,“那你找她去吧,不用再跟着我。”
蒙蒙背后一僵,迅疾转过身去,微弱的火光洒在离人歌光裸的身子上,那身子退去了少年时的青涩,浑身上下散发着成年男子的气息,恰到好处的肌肉线条曼妙而妖娆,肌肤被雨水润湿后闪现出莹莹的光泽,左臂上一枚火焰纹章影影绰绰,迷乱、魅惑,让人沉沦。
离人歌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转过身来,只是稍稍愣了一下,也不去遮掩,“工钱我会让红药一并算给你,别让人家姑娘等久了。”
“谁说我喜欢姑娘?”蒙蒙回过神来,摒弃脑子里不断涌现出来的淫思靡想,强制自己不会像饿狼一样扑上去,咬牙道。
“不是姑娘?”离人歌略略有些吃惊,这才发现蒙蒙直勾勾看着他,那双眼里是就算拼命克制也无法浇熄的炽热火焰。
“你……”离人歌恼道,“转过身去!”
蒙蒙极不情愿地转过身去,背后一边传来离人歌骂骂咧咧的声音,一边是穿衣服的声音,“那我当初试探你,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
蒙蒙支支吾吾道,“我,我害怕你不喜欢男人,再说,我这么丑,怎么配得上你。”
须臾,“你说的喜欢的人,该不会就是我吧?”离人歌逗弄道。
“如果我说是呢?”蒙蒙一个没忍住,转过身,一把将离人歌扑倒,攫住那两片刻薄诱人的唇。
火焰忽而熄了。
离人歌被他吻得几乎快要窒息,如此浓烈的吻像是压抑了许久瞬间爆发出来似的。他的手脚被他用蛮力禁锢着,难以移动分毫。他集中精神,张口咬破了他的唇。
离人歌喘着粗气,“不,不要在这里。”
蒙蒙舔着腥红的唇,如果火没有熄灭,会看见他脸上多么餍足甚而贪婪的表情。他现在还不能告诉离人歌,在搞清楚那些死士从何而来之前,在他还未能确定自己能带给他一生幸福之前,他还不能告诉他,他念着的那个人并没有死,那座坟不过是座空坟。
回来没过多久,蒙蒙便告假了,说是回一趟乡下,具体什么原因并没有说,离人歌也懒得问。
“蒙蒙呢?”水泽芳早上起来发现一向在离人歌跟前晃的蒙蒙不见了。
“回乡下了。”离人歌随口答道,盯着那张孤零零被遗弃在草丛里的茶桌,随手掀开搭在上面的灰布,“轩辕靡在不在?”
“嗯。”水泽芳道,不晓得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起轩辕靡。
“我有事找他。”离人歌说着,出了院门。
“离人歌。”水泽芳叫住他,迟疑了一下,“轩辕哥跟我求婚了。”
“恭喜你,泽芳。”离人歌转过头来,微微一笑。温暖的日光穿过稀薄的云层,洒在他的脸上,他的眼睛微微眯起,眼尾上翘,像是嗅着清晨的芬芳,散漫又慵懒。“定在什么时候?”
“今年的八月十五。”
离人歌会来找轩辕靡,轩辕靡倒是一点也不意外,因为消失了近两年的鬼煞最近又有新动作了,而且这次更甚从前。被灭的帮派不分大小,被掳走的帮众皆被制成了死士,成了鬼煞的傀儡。离人歌来的时候,红药正在向轩辕靡汇报情况。
轩辕魁站在一座竹楼前,夏日的气息渐进,葱郁的竹林随风摇曳,发出沙沙的声响,似情人间的呢喃低语,梦回流转。
“王。”凤五开了门,他一直在等着他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轩辕魁没有进门,反而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凤五跟在他的身后,那个背影总是让他觉得满足。
“是他?”轩辕魁忽然停下脚步。
凤五扑通一声跪下,双手举着长刀,紧闭嘴唇,不发一言。
“原来真的是他。”轩辕魁叹口气,与凤五擦身而过,“如果我想要你的命,又何必一开始便放过你。”
离人歌直到子时才回到小院里来,他远远地看见门槛上坐着一个人,影子在月光下被拉得很长,正屈着身子打瞌睡。
“你?”
那人似乎立刻被惊醒过来,站起身,裂开嘴笑道:“我回来了。”
这晚过后,蒙蒙正大光明地跟在离人歌身后,不再东躲西藏。因为有了婚约,轩辕靡不同意水泽芳再住在离人歌那里,水泽芳遂咬牙搬回了青狐的院落,离人歌便让蒙蒙住进那间偏房。
黑炎总部最近流传着两条大新闻,一条是皆大欢喜的,黑暗左使轩辕靡与青狐先生的爱徒水泽芳订了婚,婚期定在八月十五,黑炎众人一天天数着日子等喝喜酒,第二条则是人心惶惶的,鬼煞如死神一般,所过之处尸横遍野,无一活口,那些被掳走制成了死士的生不如死。每天都有一帮子人堵在黑炎门口,直到顾青烟放出话,若不能灭鬼煞他便立即辞去黑炎首领之位,总算消停了一段时间。
蒙蒙是没有见过顾青烟的,自然不晓得这一届的黑炎首领看起来不过只是个十七八岁的纨绔少年,所以当顾青烟一脚刚踏进离人歌的小院时,蒙蒙当机立断将他拦在了木栏外面。
“干嘛来的?”蒙蒙横在少年面前,垂眼瞅着这个只到他肩头的少年。
“我找离人歌。”少年说着,准备抬脚往里迈。
“问你干嘛来的?”
“不是说了吗,找离人歌。”少年左右看看,探头探脑,“难道走错了?”
“错是没错。问你找他做什么?这什么地方,是你们这些小屁孩随便来的地方吗?”话音刚落,少年已不知何时越过了他,径直钻进了小院里。
“离人歌。”一进小院,他便伸长了脖子喊着。
离人歌睁开眼皮,瞧了他一眼,他便立马眉开眼笑挨了过去,就着离人歌手里那杯茶咕哝咕哝灌了两口,擦了擦嘴。“门口那个黑不溜秋的粗壮汉子是谁啊,你请来看门的?几日不见,离大美人的眼光怎么变这么差?”
虽然蒙蒙近段时间成天与离人歌出双入对,虽然黑炎总部的人大都已经习惯了美艳绝顶的离人歌后面跟着这么个穷酸粗汉,虽然这画面实在不怎么和谐,介于离人歌背后的身份和杀死人的冷艳眼光,众人也只能敢怒而不敢言。
“自然是没有你的眼光高,当初同意轩辕老头的引荐,恐怕他做梦也没想到只是因为他儿子有个黑炎第一美男子的称号。”离人歌轻笑一声。
“说起小靡儿。”顾青烟长叹一声,“唉,我就伤透了心。”
顾青烟是炎帝的养子,炎帝和青狐是那种关系,水泽芳是青狐的徒弟,轩辕靡要娶的正是他父亲的情人的徒弟。尽管关系复杂了点,但这件事的结局便是他再不能对黑炎第一美男子有任何念头了。
“你今天来,不会是来跟我讨论男人的吧?”离人歌端起茶杯,嫌恶地看了一眼,又放下了。既然放出了那样的狠话,离人歌便知道顾青烟算盘里打的什么主意。
“我要有那闲工夫便好了。”顾青烟挨着离人歌坐下,清了清嗓子,“那个谁,泡壶茶过来。”
蒙蒙不安地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离人歌与那少年进屋里去已经一个半时辰了,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吱呀一声,门开了,那少年又在离人歌耳畔低语了几句,眼角瞟到伫立在一旁的蒙蒙,“离人歌,你还真打算要他?”
前面的没听到,这最后一句蒙蒙倒是听清楚了。他隐约猜到那少年的身份,待那少年走后,他便一声不吭站在离人歌房门前。
“我要出门一趟。”里间传来离人歌的声音,那声音顿了一顿,“如果回不来,你便回乡下去,娶个老婆,好好过日子吧。”
话音刚落,门被粗暴地撞开了,蒙蒙将离人歌死死箍在怀里,红着眼,“我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怎么,舍不得?”离人歌笑笑。
蒙蒙的双臂箍得更紧了,肌肉上青筋迸出,“我……”
后面的话还未曾说出口,便被离人歌倾上的唇给堵住了。他的唇永远带着一股陈年佳酿的香甜,一旦醉了便不愿再醒来。
唇舌纠缠着,离人歌和着细喘的声音从艳红的唇畔流泻而出,“关,关了灯。”他始终不太情愿对着他这个面貌做这种事。
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光滑细致的肌肤,粗重的呼吸洒在密林中,曾经点点滴滴的亲密袭上心头,蒙蒙再也情难自禁,如一艘迷失了方向的舰艇,在与他的爱欲里游弋,直至坠毁沉沦。他甘愿用这一生来与他纠缠不清。
离人歌微阖着眼,环住埋在他身上的宽厚结实的后背,愈是纵情便愈是清醒,“若是舍不得,又为何要放手?”
第十四章
当离人歌到达洪帮时,也不免被眼前的情景震住了。整条街被血气浓罩着,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几乎成了一条鬼街,腐肉的恶臭漫进鼻孔里令人作呕。红药告诉离人歌,洪帮是依附黑炎的小帮派之一,但因为洪帮的头目曾经是个盗墓狂人,因此积存了不少金银财宝,这片地区原本只是一个贫民窟,因为洪帮的入住而逐渐兴旺起来,来来往往有不少珠宝商人在这里进行地下珠宝和古董的交易。
红药向洪帮头目耳语了几句,年过半百的老头睁大了双眼,连忙拉着女儿扑通一声跪在了离人歌面前,头顶磕出血来,颤颤发着抖,“求大人救我儿一命。”
“你儿子叫什么?”离人歌问道。
“花世遗。”
“我尽力替你带回全尸。”离人歌道。
花老大天生怕死,却不怕鬼,盗墓盗了几十年,年过四十方得了一对龙凤胎,这一双儿女便是他的命根。自从鬼煞开始肆虐,花老大便三番四次不远千里跑到黑炎总部请求增援,但都被拒绝了,顾青烟无意中听到这件事,竟然应允了他的要求,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离人歌后来才从顾青烟口中得知,顾青烟之所以应下这件事是想以洪帮做饵,蔓引株连。花老大要是知道顾青烟心里原是这个算计,不知会作何感想。
轩辕靡站在门外,犹豫着扣响了门扉,“炎帝的计划我已经听说了。”
“是吗?”离人歌睁开眼皮。轩辕靡口中所说的炎帝指的是顾青烟。那少年既然继承了黑炎首领的位置,自然也继承了他父亲炎帝的头衔。
离人歌头枕在浴桶边缘,浴桶里蒸汽氤氲袅娜,看不清他的脸。“我忘了说恭喜,你和泽芳。”
“谢谢。”轩辕靡道,欲言又止,“你……”
“你是想问我为什么要答应?”离人歌手里把玩着一个小紫瓶,“如果是这件事,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
洪帮虽然已经被袭击过,但是一息尚存,根据鬼煞近来的做事方式,必定还会再次来袭。如果不解决掉操控死士的人,就算杀光了所有的死士也毫无意义。青狐仔细研究过擒获的死士,一旦变回常人,虽然没有死士时的记忆,却似乎有了免疫的能力,再也无法制成死士。放眼整个黑炎,被制成死士后又奇迹般变回常人并存活至今的唯有黑暗右使离人歌一人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