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不上也得跟得上。”轩辕魁道,他的声音不算大,不晓得是不是因为晨间的山林过于静谧的缘故,这声音竟传得那么远,那么清晰。
离人歌没说话,一会儿,他扬起嘴唇,朝轩辕魁勾勾手指,“来啊,尽管试试,看你跟不跟得上我。”说着,一个箭步朝着山林深处去了。
轩辕魁笑着紧跟其后。片刻功夫,两人竟然能并驾齐驱地走在一起。望着轩辕魁气喘吁吁的样子,汗水将白衣都湿透了,隐隐约约露着里面结实的肌肉,离人歌走过来拍拍他的肩,“如何,还要跟吗?”
轩辕魁哼笑一声,突然一把抓住离人歌的手腕,虽然同是男子,离人歌的手腕却要纤细许多,凑过脸来,“跟,这辈子,跟定你了。”
这句话说得极低极柔,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离人歌脊背一阵发凉,那双墨黑色的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情意,都是欲望,让他险些无可招架。
“开什么玩笑。”离人歌甩开那只禁锢着他的手,飞快钻进旁边的密林里,不见了。
离人歌虽然已经失去了曾是夜魅姬的记忆,但身体却永远也忘不了,他的身法极快,快得叫轩辕魁差点没跟上。
一处断桥处,山风呼啦啦地吹,离人歌被一群黑衣黑面的人挡住了去路。其中一人高声道:“夜魅姬,今天就是你的死期。”狞笑声穿过了幽谷,林中栖息的鸟儿扑簌簌飞出来一片。
“你说谁?”离人歌抱着胳膊瞪着那人,“什么夜魅姬,我从来没听过。”
“从来没听过?”那人一双鼠眼滴溜溜地转了一圈,“也是。有人会想到一个娇滴滴的美娇娘怎么摇身一变就变成了个男人呢?”
说着,一群人便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不过呢,就算是变成了个男人,相信兄弟们也不会介意的哦。”那人伸出猩红的舌头舔了一圈,“不知道男人的滋味如何呢?”
离人歌面上一阵潮红,胃里翻滚着,终是忍着没有吐出来。“放你娘的狗屁!”离人歌吼的这一声极响,粗重的树枝震了震,一个人从密林里钻了出来,站在离人歌身畔。
冷厉的眼光扫过面前一行人,轩辕魁嘴角微微一扬,“玩够了?”
那几人显然从未见过轩辕魁,弄不清他是什么来头,交头接耳,估摸着大约也是黑炎的人,遂决定一起解决了,免除后患。狠狠心,领头的遮住眼睛道:“一起杀了。”
本以为只是一群小角色,却不如想象中好对付,似乎盘算已久,早等着这一天,个个都发了狂,砍起人来如切菜剁肉一般。领头的也没想到轩辕魁这个生面孔,身手竟然不比黑炎里一流的杀手差,被轩辕魁步步逼到断桥上。
“你不想要你的小美人了吗?”那人狞笑着,“我看你一本正经的样儿,没想到也对个男人存了那种心思。”
一个晃眼,轩辕魁便已扼住那人咽喉,笑得比他还阴邪,稍一用力便听见骨骼断裂的声音,学着离人歌的口吻,“我的事,你管得着吗?”
轩辕魁赶到离人歌身边时,离人歌被一群如虎似狼的男人围在中间,他身上本就清凉的衣衫只剩下烂布斤斤挂在身上,过于白皙的肌肤上布了几条浅浅的口子,殷红殷红的,他一手撑地,慢慢向后退着,十分艳情。
男人们越靠越近,几十双眼睛冒着绿光,悉簌簌吸着口水,“这真是男人?”
“屁话,这不明摆着嘛。”说着,瞟了一眼离人歌起伏的胸膛上两点嫣红,下腹窜起一股燥热,难耐至死,“说好了,轮流来。”
“别,别过来。”离人歌大吼道,心下咒道,“怎么还不来。”
轩辕魁将那一片人砍了个半死不活,热血将那一身早就不成样子的白衣染得血红,连脸上,露出的胳膊上都是溅起来的血。轩辕魁背对着离人歌,“我以为……”怎么会以为现在的离人歌还是当初的夜魅姬呢,他不是早就说了嘛,从来就没有夜魅姬。
“变态,死变态。”离人歌爬起来,踹了一脚被砍去一双腿的人。
“离人歌。”
“啊?”
轩辕魁突然转过身,双唇对上离人歌的两片,四唇相触,温热渗着血腥的气息蔓延至鼻腔。“变态吗?”
“轩辕魁,你等着,我一定要把你抽筋扒皮,戳骨扬灰!”离人歌追着轩辕魁在两忘山上跑了一整天。
第八章
离人歌从两忘山回来之后,没过几天,就有人抬了一台最新款式的烤箱到青狐的院落里来。青狐一双眼睛眯成两道月牙,笑得合不拢嘴。离人歌那厢却是怨气森森,因为自从山上回来后,轩辕魁对他的称呼就变了,整天“歌儿歌儿”地叫,大热的天,叫得人起一身鸡皮疙瘩,肉麻得很。
离人歌一记眼刀杀过去,青狐马上收敛了笑容,拿蒲扇遮了嘴,踱到厨房里偷偷地乐呵去了。
“泽芳,夜魅姬是谁?”离人歌忽然问。
水泽芳手上一滞,浇水的铜壶掉到地上,闷声一响。“你,怎么会这么问?”
“随便问问。”离人歌道,“你知道吗?”
看着离人歌近在咫尺的脸,阳光洒在那张脸上,半敛着目,莹莹亮亮,美得让人心惊。
“嗯,我怎么会知道。”水泽芳摇摇头。她从未对离人歌说过谎,可她自己却不愿回忆起离人歌还是夜魅姬的那些岁月,也不愿离人歌记起。现在的一切美好得让人沉溺。
“那算了。”离人歌道,闭上眼晒太阳。他似乎不太喜欢自己过于白皙的皮肤,整天在太阳底下晒着,只是无论他怎么晒也没见晒黑。在水泽芳以为他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一声呓语传来,“唔,我怎么会是那个女人。”
水泽芳找到轩辕靡,轩辕靡承认离人歌是有来找过他,问过他关于夜魅姬的事。
“他一直追问我,我,没办法说谎。”轩辕靡道。
水泽芳生着闷气,背过身不理轩辕靡。“明明说好,谁也不说的。”
“小水。”轩辕靡吸一口气,“我觉得他应该知道以前的事。小离,不,离人歌又不是傻子。这么多年的记忆岂是一夕之间就没了的。越是瞒着他,他疑心就会越重。”
“话是没错,可是……”
见水泽芳心肠软了下来,轩辕靡扳过她的身子,吻着她的额角,“小水。告诉他以前的事吧,忘或不忘那是他的选择。”
水泽芳抬起头,将头靠近轩辕靡怀里,“轩辕哥,我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夜已深沉,水泽芳来回思量着轩辕靡白日里的话,双手却已不受控制地敲开了离人歌的门。
“泽芳吗?进来吧。”
水泽芳推门进去,幽幽的琉璃灯下,离人歌斜倚在床头,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拨弄着玻璃球,望着窗外漫天的星子出神。
“我……”水泽芳不知该如何开口。这样美丽而宁静的画面似乎若是被打扰了那将是无上的罪过。“我有些事想跟你说。”
离人歌似乎知道水泽芳要来,耐心地听着水泽芳告诉他这几年发生的事,就像一个虔诚的听者。
“呵,原来我真是那个女人。”离人歌突然笑道,打破了两人的沉默。这笑看在水泽芳眼里是说不出的揪心,“为什么?”他问。
水泽芳知道他是在问她为什么自己要扮成女人,做这样匪夷所思的事,水泽芳摇摇头,“你说,黑炎并非就是个能安身的地方,所以能藏着一些事是好的。”
“我真的这么说过?”离人歌笑得更欢了,似乎从没有被夜魅姬的事受影响,他凑到水泽芳近前,“唉,我扮女人漂亮吗?”
水泽芳还没有从离人歌惊速的变化中回过神来,她眨眨眼睛,用力点了一下头,“嗯。是个绝世大美人。哦,对了。魁哥就是在那个时候被你迷住的。”
“啊?”离人歌张大了嘴。
“啊什么啊。魁哥还说,就算知道了你是个男子,还是不会放弃喜欢你的。”鬼使神差地,水泽芳伸手勾起他的下巴,“还真是张迷死人不偿命的脸呢。”
离人歌邪笑着,忽然将水泽芳压倒,“那有没有迷住过你啊,臭丫头?”
从来没有和离人歌贴得这么近过,她这才发现,这个人的脸就算是放大到极致,也容不得人挑出一丝瑕疵来,就像是十年前的那个黄昏,爷爷将他带回来,她从未见过那么漂亮的娃娃,漂亮得让她禁不住怀疑与他相处的种种不过是一场梦。世人都当她是在叫哥哥,只有她自己心里知道,她叫的是他的名儿。在离人歌还是夜魅姬的那些岁月里,恍惚中,她竟也忘了离人歌是个男子。
水泽芳的呼吸禁不住急促起来,脸上一路红到心坎里,她干脆闭了眼,不敢再看离人歌。她感觉到离人歌的手指在自己脸上游移,忽而轻轻一捏,“傻瓜。”
自轩辕靡上次来,离人歌便看出水泽芳跟这个人的关系不一般,所以一向不怎么待见他,现在听说轩辕靡才是那个救了自己和水泽芳,把他们两个带回黑炎的人,便开始重新审视起这个人来。
“听泽芳说,是你救了我们?”离人歌问。
轩辕靡仰头看他,同样的一句话,同样的一个人,却全然不再是当初的情景,离人歌冷硬的问话让他皱了皱眉。他点了点头,埋头继续察看暗部最新的汇报。
离人歌转到他近前,“你在看什么?”
“没什么?”轩辕靡顺手揉了密件握在手里。
“对不起,之前误会你了。”
“误会我?”轩辕靡道:“误会我什么?”
“误会你对泽芳意图不轨。”
轩辕靡怔了一怔,沉下脸来,“我很喜欢小水。”
“我知道。”
轩辕靡猛地抬头看他。
“那就,好好对她。”离人歌走出门去,背朝着他挥挥手道。一个夏天,原本剪掉的头发又长了许多,将那背影衬托得比夜色还撩人。
轩辕靡展开手中皱成一团的密件,将它慢慢靠近烛台,烛火吐出火舌将那一张白纸一卷而过,立时化为灰烬。
水泽芳始终不忍心告诉离人歌全部的事情,譬如鬼王那件。
鬼王倚靠在榻上,手里滚着一个玻璃球,球中一尾小黑鱼儿游来游去,鲜活得很。那天心血来潮晃到古玩市场,进了一家小店,据说店主是个活了上百年的巫女。那女子低眉顺眼,将这一对玻璃球一手一个放到他面前,“如果两个人真心相爱,这对小鱼儿就会游到一起,再也分不开。”
“不知道是真是假?”鬼王托起玻璃球,透过灯光仔细瞧着,轻笑出声。
隐藏在帷幔阴影里的凤五随即显出身形来,“王?”
“没事。”将玻璃球收进袖口里,鬼王道:“你,下去歇息吧。”
凤五微微颔首,退了出去。他的王从未这么轻言细语地说过话,还叫他下去歇息。说起来,鬼煞已经有多长时间没有动静了。鬼王从未在手下面前失态过,有什么克制不住高兴的事要发生么?凤五手中利刃寒芒一闪。
秋意渐浓,近些天来,离人歌愈发嗜睡,每日日上三竿才悠悠醒来。这天,当他醒来的时候,青狐和水泽芳都不在院子里。房门下被塞进来一张纸条,是水泽芳留的,上面说她跟先生采买药材去了,很快回来,厨房的蒸格里是留给他的饭菜。离人歌吃了两口,便没了胃口,想煮一壶茶喝。
茶杯在眼里晃了两圈,变成了两个,手上提的茶壶里是刚烧好的开水,这壶嘴像是特意跟他作对似的,怎么也对不上茶杯。他忽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茶壶顺势掉了下去,被一个人接在手里。
那人一手利落地接住茶壶,一手稳稳接住了他。
“歌儿,不舒服么?”轩辕魁紧张地看着他,那眼里满是关切。他许久没来看离人歌了,没想到一见面竟是这幅场景。离人歌似又瘦了些,那腰纤细得叫人心疼,恨不得狠狠揉进怀里,再也不放手。
离人歌挣开他,站了起来,一晃一晃地走了出去。
轩辕魁煮好了茶,一出来就见到离人歌无精打采地蜷在躺椅里。轩辕魁把茶递给他手里,又寻了一条薄被盖在他身上。“歌儿,告诉我,怎么了?你这样,我很难受。”
“瞧你那个样子。没什么,一点小毛病。”离人歌喝了口热茶,觉得舒服一些。见着轩辕魁紧张兮兮地瞧着他,那双眼睛恨不得在他身上点起一把火,扯了扯嘴角。
“这叫小毛病”轩辕魁听轩辕靡说过,离人歌曾带着水泽芳穿越整个黑森林,也不过是休养了几天便又生龙活虎了。他还是夜魅姬的时候,也从未生过什么大毛病。可是如今,被他称之为的“一点小毛病”却将他折腾成这个样子。
“就是头有点晕,四肢像是不听使唤似的。”离人歌闭了眼,喃喃道,“你让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轩辕魁瞬间煞白了脸,抓住他的胳膊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离人歌睁开眼,轩辕魁正俯身压在自己上方,巨大的阴影投射下来,隔得那么近,他却看不清他的脸。
“我问你什么时候开始的?”轩辕魁抓住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大概是和你上山那次。”离人歌迷迷糊糊道。
“上山那次?”
“嗯。突然之间就觉得浑身没有力气。”
“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轩辕魁咬着牙关,强忍住将这人燃烧殆尽的怒气,也恨自己为什么没早早发现,不顾一切地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小心呵护着。
“早告诉你?”离人歌歪着头,扯出一抹笑,“凭什么?”
轩辕魁被他这句话问懵了,是啊,凭什么?他又是他什么人呢?害他至此的人不就是他吗?他有何资格说守护他的话呢?
这人即便是在病中也笑得这么没心没肺么?
轩辕魁忽然笑了,笑得很苦。“离人歌,我真心喜欢你。”
离人歌浑身一怔,头脑似乎陡然变得清醒,他撇过脸去,“青狐先生说从来没见过这样的病症,他答应我暂时不告诉泽芳。”
轩辕魁知道,这是离人歌在让他保密。“好,我不说。但是,水泽芳迟早会发现。答应我,去我那里住一段时间,等青狐先生找到方子再回来。”
离人歌没有拒绝轩辕魁将他抱回房里,甚至没有拒绝他俯下身来,极其轻柔地、细细地吻着他的唇。在他吻他的时候,他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热流到处乱窜,不知是因为病痛抑或是别的什么原因,细如蚊呐的低吟从相触的唇角流泻而出。尽管这声呻吟细如蚊呐,但轩辕魁还是听见了,他的嘴角微微上扬,吻得更细致了。
他没有进一步深入这个亲吻,离人歌就像是不可侵犯的天神一样,即便千姿百态地诱惑着你,却永远高高在上,让他不敢贸贸然索取更多,尽管他内心里强烈地渴望着。
离人歌慢慢闭了眼,绝艳的脸上还残留着方才亲吻时染上的旖旎春情。那样的姿态,让任何一个人见了,就算倾其所有唯愿得此一人而已。
床头放着那个他第一次与男子的他见面时送他的玻璃球,金色的小鱼儿小嘴一张一合,偶尔高傲地摆动一下尾鳍。不晓得是不是与离人歌相处久了,竟然像极了离人歌的性子。他想起自己衣兜里的另一个玻璃球,他很想将两个玻璃球摆在一起,看看是否如传说中的一样,有奇妙的事情发生。但是他犹豫了,因为他突然感到很害怕,恐怕这一生都从未有过的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