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岚传(第一部)——鱼在渊

作者:鱼在渊  录入:08-12

这五年间自己似乎什么都没做,只是兴之所至,四处闯荡;除了和风欲言结拜、带着他的独子风邻雪逃出内乱的云支国之外,这五年中的记忆竟似是一片空白。

而同样是短短的五年,而段斐容则在北麓和云支连绵不断的战争中立下赫赫军功,竟已擢至川北三省督军。

季墨自己也不清楚,为何自己平时虽居无定所,却和段斐容始终以飞鸽传信。他并不如段斐容善于文采,常常有时面对着一张白纸不知写什么好,最后却总能鬼迷心窍似的挤出几行字来,无非青滦河竟结了冰,或是北麓山的大雁又飞回了之类。而段斐容则也每去必回,龙飞凤舞般的草书,也只说些前月又停饷了还好盐道上还有钱可以补漏、明日要叫厨子做碟辣子鸡之类的废话,而若季墨不来书,段斐容也绝不会主动写信给他。

活到二十八岁上,季墨有时回顾自己一生,真觉自己不知在活些什么——他从来没有看懂过段斐容,从十三岁起,他就不知这个小自己整整四岁的师弟在想什么、要什么、求什么。而到二十八岁,他明知段斐容在哪,但他却从不知段斐容在那个地方究竟在做些什么。他看到段斐容眼中的恨时,只知道他在恨;可当段斐容嘴角勾着笑时,他甚至不知眼前这个人究竟是否真的在笑。

有时他是真的想,他只是希望自己这个师弟能不要想、不要藏这么多的事——做官有什么好的,爱也好恨也好,又有什么意义——可他也知道,自己从不曾有过那个能力去改变任何段斐容的想法。

季墨持着长勾折戟站在台上,只默默看着段斐容离去的方向。他一时不知为何心中十分焦躁,四下环顾,却见一名身着天青色道袍的长须道人走上台来。

他见那道人须发花白,缓缓从跟在他身边的小道童手中剑鞘中曳出一柄长剑——那长剑一出鞘便是寒光一现,剑身却是悠悠的琥珀色,剑身在日光下竟似古潭的潭水般流光闪烁。那道人手轻轻一振,剑身悠然长鸣,竟似龙吟之声。

门空一见那道人上场,便道:“蜀山剑派‘飞羽剑仙’张亢羽张道长。”

那张亢羽走至台上,看了季墨一眼,缓缓开言:“老道上来,并非为了这个武林盟主——老道这场若是输了,蜀山剑派便公推季老师为这个盟主。”季墨淡然一笑,说道:“取笑了。”

张亢羽也不谦虚,点点头道:“我蜀山已输一阵,我若是赢了,却也不想腆着老脸当这个盟主。有志者为之,我只是来和季老师切磋切磋。”

他言下之意极为明白,方才他的亲传弟子输在昆仑派的弟子手中,本来蜀山昆仑两大剑宗之间从掌门到小辈便是经常互相切磋,他也并不吃惊;可雷若飞输给了岚荫,却并不是输在了功夫上;他此刻上来,说得好听是切磋,说得难听,却是为了两大剑宗教训季墨来了。

季墨心中烦躁,也懒得客套,只轻轻一揖道:“指教。”手中长勾一抬,那张亢羽身形一晃,竟已至他的眼前!

刹时一阵长声,张亢羽竟已刺出几十剑。他虽年事已高,出手却毫不见迟缓,反而更增狠辣。那张亢羽身形极快,倏忽间已绕至他身后,季墨也不回头,手臂一绕至身后,一时又是一阵极长的长声,随即张亢羽便又飞身而去——雷若飞与秦羽虚一阵的情形竟第二次在这练武场上重现,但刹时一阵长声,张亢羽竟已刺出几十剑。他虽年事已高,出手却毫不见迟缓,反而更增狠辣。那张亢羽身形极快,倏忽间已绕至他身后,季墨也不回头,手臂一绕至身后,一时又是一阵极长的长声,随即张亢羽便又飞身而去——雷若飞与秦羽虚一阵的情形竟第二次在这练武场上重现,但此次底下坐着的除了寥寥数人,几乎无人能看得出二人的动作,张亢羽快得竟似从场上消失了一般,只在长剑与季墨长勾短戟相交之时,方可见一团天青色的影子出现在季墨身前,却也都只是一闪而过。

场下看得懂名家都如欣赏一出极妙的戏一般凝神注视如痴如醉,而剩下的人则都是瞠目结舌话也说不出来,一时场下极为安静。

那张亢羽和他打了半晌,却堪堪只是个平手,心中便不禁焦急——季墨几乎只是作守势,所有动作只是挡住他的回击,忍不住便冷笑道:“只守不攻,季老师有胆识。”他动作丝毫不减,语调却丝毫不起波澜,内息显是已臻化境。

季墨听他出言讥讽,却只一笑,眼见他又转至身前,只用长勾一挡。张亢羽见他胸口大开,心中一喜,挺剑而入,却忽觉剑上一滞,那长勾早已黏在剑身之上,随即一整柄长剑上竟凝出了如鱼骨一般长长短短的冰柱!

张亢羽一惊,忙催动内息,却觉从手上传来阵阵刺骨寒意,而那剑身则越来越重,他额头霎时便沁出汗来,季墨却只是淡然而笑,手中力道却丝毫不减,那长勾压着剑身缓缓向地下而去,冰柱在地上缓缓压碎,张亢羽执着剑的手也一点点低垂下去,竟要跪到地上!

场上一时大哗,却听一声低喝“欺人太甚”,只见另一名黄衣老者跃上台来,手中却是一柄玄色软剑,竟是昆仑派掌门、号称“天下第一剑”的罗穆涂。门空一惊,方想上去阻止,却觉袖口一紧,只见却是落因拉住了他。他再回头,只见罗穆涂长剑已送至季墨身后,季墨这手却并未放开张亢羽的长剑,只微一侧身,另一手短戟已与罗穆涂长剑相交,刹时罗穆涂长袖鼓得如一个大球一般。他断喝一声,猛地发力,季墨只觉手上一股极大的内息袭来,却是一笑,扯着张亢羽长剑向罗穆涂一送,那张亢羽被他扯得向前踉跄数步,便要撞上罗穆涂身上。那罗穆涂一惊,撤了内力便要后退,却忽觉全身一寒,内息一时大乱,再顾不得什么,放了剑腾腾腾退了数步,摇晃一下,随即竟坐倒在了地上!

季墨看着他一笑,随即放开了张亢羽的长剑。却见张亢羽拄着剑喘息良久,忽的吐出一口鲜血!

一时间场上场下万籁无声,所有人都已看得傻了。

季墨扫视场下一圈,缓缓道:“还有想上来的么?”他音调虽低,此刻在委顿在地的两大剑宗之前说出此语,听在众人耳中,却竟带些骇人的寒意。

(下)

一时场上只闻寒风飒飒之声,场下之人面面相觑,无一人作声。

过得良久,门空这才反应过来,忙忙走上台去,说道:“蜀山剑派张亢羽道长、昆仑派罗穆涂老师概为违规,这场燕洛门季墨老师胜。”他话音一落,蜀山和昆仑的后辈弟子几十名一拥而上,扶了两名师尊下场休息。

门空眼见走下场去的张亢羽和罗穆涂均是脸色灰败神情凄惨,心中忍不住长叹一声,却知若非季墨手上有真功夫,此刻他的下场必还不如这两人。他轻咳一声,向场下道:“可有英雄还欲挑战季老师的?”

良久,无人应声。

门空早已料到,便道:“既如此,诸位便是同意了季墨老师做这盟主?”他四下看去,众人也不知是为季墨露的一手功夫吓着了还是如何,却也无人应答。

他愣了半晌,颇有些尴尬,方看季墨时,却忽闻一个怪声从场外传来:“且慢。”

门空一怔,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却见围着的众人之外,远远行来一队红衣马队,为首之人骑在一匹火红色高头宝马身上,那马队的马匹上都缀着金色小铃,一路行来,叮叮当当之声不绝,煞是好听。

走得近了,只见那一对人中有二十五人,为首的一个身着玄色长袍,做工却不似中土衣饰,那袍上以红线缠着金线绣满各式星宿图案,头顶一个高高玄冠,也是绣着星宿图案。他身后随着的二十四人有男有女,均是身着火红衣裙,头顶扎着两个丫髻,看去极为怪异。

一众武林中人从无人见过如此阵仗,不禁便都窃窃私语起来。

门空一怔,开言道:“请问这位英雄是?”

那为首之人翻着两眼朝天,只哼了一声,却不说话。他身后一名青年女子排众而出,说道:“咱们是天演教天尊座下五部中火部教徒。”

她此语一出,不但场上的季墨和门空都是一怔,全场武林人士立时一阵大哗。

这场武林大会的主要目的之一便是针对天演教,没想到正主儿居然有胆量直接上门踢场子。

季墨望着那领头之人,笑道:“听说天演教天尊座下共分五部,风雷水火土,每部均有一名尊者,这位想必就是火尊者了?”

那领头之人听他此语一出忍不住一怔,低下头来看了看他,问道:“你怎么知道?”

“我要当盟主,自然要知道当上以后要对付的人是谁。”季墨一笑:“况且你们广收教众,教内情形又不是秘密。”

“你。”那个火尊者有些赞赏地看着季墨,问道:“你叫什么?”语气却毫不客气。

季墨一笑,也不生气,说道:“燕洛门季墨。”

“你是下一任盟主?”那火尊者皱眉问。

季墨一愣,笑道:“大概。”

“这名字不好。”那火尊者低头沉思一阵,望向他一脸遗憾地摇摇头:“不是有福的名字,浪迹江湖则可,你若当了武林盟主,恐怕要糟糕。”

季墨一怔,心道我倒是想就浪迹江湖,就怕不当这盟主被我师弟给剐了更加没福,口中只道:“我们这武林上的人,过的是刀口上舐血的日子,谁能自称有福?要不然我改名季有福,是否便能福星高照?”底下便是一片哄笑。

那火尊者却是一愣,望着他摇摇头:“更是不好——你不信命、不敬畏可敬畏之事,怕是先天星宫排列便不好,改名也是无用。”

季墨看他神色诚恳,不禁一扫胸中莫名的烦闷,一时大乐,刚想加意调戏,却听门空在身后似无心地轻咳一声,只得一叹,说道:“尊驾今日来此地是为何事?”

那火尊者听他一下子切入正题,便也不再罗嗦,点头道:“我听说你们在选盟主?”

季墨一愣,笑道:“贵教莫非也有意?”

那火尊者颇为讶异地望他良久,忽地摇头道:“可怜世人,陷在名利二字之中不能自拔,一流高手也不能免俗。”他顿了一顿,诚恳地道:“我天演教是为了匡持天道而来的,区区武林盟主,我们不会跟你们争执的,你们放心好了。”

季墨又是一愣,回头看看门空,见他也是一脸茫然,便回头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那火尊者一叹,说道:“天尊让我来试试你,看你有没有资格做盟主的。”季墨尚未反应过来,忽见一条蓝色的奇异火线从那火尊者手心升起,随即向他飞快飞来!

季墨却是毫不惊惶,随手捡起罗穆涂落在地上的长剑,随手挽了个剑花,剑尖轻轻一颤,那火苗疏忽而至,竟被他截在了剑尖上!

“好眼力!”那火苗底下原有极微小的助燃之物,一般人却极难看出,看去便似只有一团鬼火。此刻季墨用剑尖点住的便是那物。他仅在眨眼的工夫便能看出来,那火尊者忍不住称赞起来。

此时他对上的是已被人视为公敌的天演教,众武林中人不论是之前畏的也好厌的也罢,此刻却不自觉站在了他一边。鼎螭台边一时欢声雷动,季墨也不动,只是用剑点着那一点火苗,笑吟吟望着那火尊者。却见他只是长叹一声,忽地蹂身而至!

季墨胸有成竹,随手引着剑在空中虚划一圈,便见那火尊者已至他身前。他将长剑一送,剑尖已抵在那火尊者眼前。那火尊者却似不惧,断喝一声,右手双指剑尖,便见那火焰一下子暴涨了起来,便烧到季墨面前!

季墨忍不住一惊,全身内息激起,霎时间一道冰柱从火焰中整个裹住了长剑,那火焰一下子便停了下来,随即便缓缓熄灭。

季墨一惊之下便有些恼怒,望着剑尖上滴落的水珠陡的逼起内息,那火尊者只觉浑身一阵寒意,一看那水滴竟在落地之前便又结成冰粒,再一低头只见季墨脚边土地竟都凝成了一层冰层,心知不好,忙向后跃去。他退一步季墨进一步,冰层飞快向他所站的地面袭去。疏忽间二人一进一退已走了十余步,那火尊者已将退至人群之中,身后不知是何门派的弟子们见他们往这方向而来顿时一片大乱,谁都挤不开谁。那火尊者见退无可退,只得站住,猛地从袖中弹出一片黑粉,催动掌心内力,那便轰然燃烧起来,火势极为猛烈,艳红的火光似要燃到天上似的。季墨只是冷笑一声,将剑尖指地,一条冰柱从那剑尖飞快划至那火焰,随即竟在火焰上形成了一座一人来高的冰山,那团红色的火焰被包裹在冰山中还在熊熊燃烧,竟如血红的花朵随风摇曳一般,看去无比诡异。

那火尊者已是大惊失色,季墨缓缓踏了过去,用手指轻轻在那冰山上一弹,刹时间那包裹着火焰的冰山便轰然塌落,那火焰也一下子被塌下的冰山熄灭。

“试够了没有?”季墨剑尖指地,冷哼一声,睨视着那火尊者:“还用不用再试?”

一时间,整个鼎螭台边只听得见风声和冰层轻轻碎裂的声音。

却见他火尊者先是惊惧的神情忽地变成欣慰,随即便单膝跪到季墨眼前!

季墨一怔,皱眉道:“……这是什么意思?”

那火尊者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片双手递给季墨,说道:“天尊让我来和盟主交代槛声大师的事的,想请盟主和落因大师私下谈,其中涉及许多我教内部秘密,不方便在众人面前说……”

底下众武林人士听他此语,便不满起哄。季墨低头打开纸片,看到后却忍不住一窘,一句有什么事光明正大地说又何妨刚到口边咽了下去,回头看看落因,只见他诡秘地望着自己一笑,又对着那火尊者微微点了点头。季墨极为无奈,只得干笑一声道:“好说。”

5 计划

武林大会已毕,底下再无人敢于挑战季墨,下一任盟主便此初定。和那火尊者会面之后尚有其他事物要交割安排,是以一众武林人士并那二十四名天演教众还是坐在鼎螭台边等几人议事归来。

诸事安排妥当之后,落因便引着几人来至北麓山入口一处积雪前——鼎螭台内本无会客之处,过不数里却是太祖岑梦麟起事的长涧螭涧。螭涧边便是北麓山南脉,此时正是严冬,大雪已将入山路口封死。落因回头望那火尊者笑道:“麻烦尊者了。”

那火尊者一愣,随即知道他意思,便哼了一声,从袖中又撒出一片那黑粉,手指一擦,那黑粉便在雪上燃烧起来。过不多久,那一片积雪便融化成水,竟露出一条路口。

落因点点头道:“多谢尊者。”便引着几人从那路口向里走去。

走不多久,便来到山上一处平地,上面却是一座小小草屋,四名门罗寺僧人早已在门口等待,见众人来了,便引其进入屋内。

那小屋内点了两个火盆,熏着佛门香檀,几个石凳上都垫着草垫。落因对季墨和火尊者笑道:“委屈二位,只得这般潦草的地方商议大事。”

季墨一笑,说道:“好说——只是想问方丈所谓大事,到底是什么大事?”

那落因方丈一笑,缓缓说道:“我师槛声没有死。”

季墨忍不住一惊,却见那火尊者和门空都是面无表情,心中便略有估计,冷笑道:“原来佛门正宗和外道邪教也有勾结——不过出家人不是不打诳语的么,怕是方丈死后要下拔舌地狱。”

落因方丈一笑,说道:“我们并未打过诳语,我寺僧人中除了我那师弟落果,并无一人对外说过槛声方丈遇刺已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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