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若是没有其他吩咐的话,微臣先行告退了!”
我后退着转身要走,修兰得霖的话让我顿了顿脚步。
“军营重地,不是谁都能随随便便进去的。云枭身上有朕的令牌,朕让他送你过去!”
“皇上的暗卫首领,还真闲,”我冷哼道,“既然这么有空,皇上不如将他赏给微臣做护院好了,免得个什么不长眼的阿猫阿狗有事没事老往臣的墙头上爬!”
修兰得霖似乎被我的话噎住了,猛烈的咳嗽起来。我没有回头,步伐坚定的跨出了上书房,于是错过了修兰得霖眼中一闪而过的得逞光芒。
出到午门,老远便看到云枭驾着马车等在那,想必修兰得霖早就吩咐过了。我面无表情的经过他身边径自爬上马车,淡淡说道:“先去趟户部,再回尚书府让我换下官服。接下来的,你家主子怎么吩咐的,你照做吧!”
云枭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扯了扯马匹的辔头,跃上马车甩开了鞭子让马匹跑了起来,只有正确的方向才显示他已经听懂了我的话。
听着帘外的答答马蹄声,我揉着发痛的眉心,疲累的闭目养神,脑海里却是为了龙恩的事剧烈的翻腾起来。
申时已过,太阳有些要落山的迹象,收敛了它浩荡的温暖。淡淡余晖映着远方大片大片的白色树林,像浓睡未消的美人,颊上还残留着细腻的脂粉,有种说不出的慵懒妩媚。
在通向军营的最外层关卡上,两三个士兵闲得发慌的低声私语,不时还发出几声可疑的淫笑。
远处渐渐掀起了一片如烟似雾的尘土,被气浪翻卷着向四周散逸开来。一辆马车在尘浪中逐渐显现,伴随着沉闷的马蹄声响。守卫关卡的士兵立即打起精神,警惕的盯着正在驶近的马车。
听得到一声“吁”,驾车的年轻人熟练的顿了顿缰绳,马儿们便听话的停了下来,只是蹄子有些不耐烦的在尘土里跺来跺去。
“什么人?”前头的士兵中气十足的呵斥道,顺手扬了扬手中寒光闪闪的长矛。
“刑户尚书司马青城遵皇上口谕,前来营中为逐日将军治疗旧患,有令牌在此,速去通报!”
年轻人的声音不高,却十分浑厚有力,仿佛能穿透耳膜似地,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说话的士兵正想发难刁难刁难,却突然看到一道金光在空中划过闪亮的线往自己飞来,连忙伸手接住,沈甸甸的手感让他的心里有些没底了。
几个士兵低声合计了一番,其中一个士兵带着令牌往后飞奔而去,剩下几人仍旧警惕不减的盯着这辆外来的马车,紧握的长矛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
“云枭,到了么?”
仿若天籁的清亮嗓音从车厢内传了出来,听在耳里如同溪流般在人的心头上潺潺流过,把眼前的几个士兵震得全身酥麻。紧接着,蓝帘轻动,厢内伸出一只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优雅的撩开轻颤的帘布。一张绝美得动人心魄的面容出现在了蓝帘后面,杏眼含春,粉颊带俏。
我掀开帘布,看到三个士兵先后不一的站在一道长长的木制栅栏前,手里还提着尖锐的长矛,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云枭则是沉稳的站在马车旁,没有丝毫紧张的神色,完全把这几个士兵无视了。
我想起身下车,云枭却伸手一拦,将我挡住了。
“怎么了?”我有些疑惑的问。
云枭没有回话,只是用眼角瞟了瞟士兵的方向。我抬眼望去,见到靠得最近的士兵满脸呆滞的盯着我,狠狠的咽了口口水,其余两个也是痴痴的望着。
意识到又是这张招惹是非的脸,我皱了皱眉,轻轻的垂下眼帘,侧身将帘布放下一半,堪堪遮住了这副绝世的姿容。
清晰的听到了士兵此起彼伏的叹息。
“好美!”
“美啊……”
“这样的美人……将军可真有福气……”
我苦笑着摇头,垂下的眼帘如同小扇般轻轻扑下。
这副祸国殃民的面孔,到底还要给我带来多少灾祸才肯罢休?
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
大概过了一炷香的时间,离开的士兵去而复返,身后还跟着一个眉目清俊士官模样的人。只见那士官谨慎谦逊的缓缓靠近马车,在距离马车一尺左右的地方被云枭拦住了。
“司马大人?”
他试探的冲云枭身后喊道,眼睛不着痕迹的瞄着帘布半掩的车厢。
我索性大方的掀起了整个门帘,直直对上了那张机警的面孔。士官意料之中的微愣片刻,但很快又回过神来。
“大人,在下是龙恩将军的亲卫队长裴晤。将军已知大人到来,特命裴晤前来接引。”
第十六章:兵小鬼大
“裴队长有劳了!”
“大人叫我裴晤就行了!”
我点了点头,背上药箱扶着车框准备下车。裴晤绕过云枭想来扶我,被云枭用手一挡,差点直接撞到他身上去。
“我来!”
云枭难得的说了句话,抬手扶住我的手肘让我慢慢走下车厢。那常年握剑的大手上满是厚茧,我甚至能透过衣衫感受到上面的粗糙。
“我在这等你。”
云枭放开了我,将裴晤手上准备递给我的金牌夺了过去,便径自坐回马车,不再理会眼前一干人等。
我冲裴晤歉意一笑,裴晤也不敢多言,在前头带领着往入营的关卡里走去。
耐着周围人如同动物园看国宝的异样眼光,我在裴晤的带引下来到了一个朴实而巨大的营帐前。
“还请大人先入帐休息一会儿,裴晤这就去请将军!”
“有劳!”
目送裴晤往别处去了,我掀开重重的毡帘走进营帐,细细打量起营帐的内部。这里布置得很简单,中央是一张堆满书卷的桌案,桌案后面的帐壁上挂着一幅巨大详细的地形图,西南角落处是一个简单而整洁的床铺,不远的角落里还挂着龙恩的铜红战甲和红缨长枪,这便是营帐里的全部内容。
我踱步到桌案前,仔细的辨认着帐壁上的地图,发现那是一幅王城以及王城周郊的军事地图,其中一个靠山靠水不靠林的地方被打上了一个红圈。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个地方,应该就是军营的所在。
军队之所以靠山驻扎,是为了防止腹背受敌;靠水停留,是为了保证水源供应;逢林莫入,是提防林中埋伏。这是兵法中常用的战术,但事实上却并非绝对。我仔细研究了一下,发现军营所在的山,是这方圆几十里最高的山,若能占据整个山头,便能高瞻远瞩,独占先机。当然,身后靠近王城的林子也是必要的据点,否则被人断了粮草,营地就成了一片孤城。
我将小指放在口中一点,就着湿润的小指在地图上自己觉得适宜的地方画了一个圈,还将山后林子到王城的一条小道画了出来。看着小指在地图上浸出的淡淡水痕,我有些得意的扬了扬头,眼角不禁意瞄到门帘缝隙外闪过几个鬼鬼祟祟的影子。
“什么人?”我轻喝道,慢慢向门口靠去。
一个士兵鲁莽的撞进门来,似乎被人推了一把,差点摔在我面前的地上。
“你,你是什么人?居然敢在将军的营帐里?”
他壮了壮胆子,挺起胸膛义正言辞的问道。
“我为何不能在这营帐里?你又是什么人?”
我有些不悦的轻挑云眉,灵气逼人的眸子里顿时扬起了丝丝戾气。
“我是龙将军的亲兵,他身边的红人,”他骄傲的拍了拍胸口,“谁让你进来的?”
我抿了抿唇,还是回道:“是裴晤让我在这等的。”
“老大?”士兵看我的眼神似乎有些变了,开始放肆的打量起来,嘴里还小声嘀咕,“老大手脚还真快啊……才商量给将军找个美人泄火,这么快就把人接来了……”
“是不是芜蘅别院的?”他舔了舔嘴唇,眼神里有种待价而沽的轻蔑,“花名叫什么?”
清亮的眼睛快速闪烁了几下,我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双眼微眯成危险的弧度。
见我没有回答,士兵有些恼了,话也渐渐难听起来。“装什么清高……都到营帐了还害什么臊……不就是侍候将军嘛!来来来,先让军爷我尝尝甜头!”
他大着胆子伸手向我身上摸来,我吓了一跳,连忙侧身避过,右手顺势抓住他的手腕反向一掰,右脚迈出一步重重的别住他的小腿。士兵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已经被我撂倒在地,四仰八叉的躺着,胀鼓鼓的胯下刺眼的出现在我眼前。
我也不知哪来的一股气,只觉得那刻士兵胯下的“小帐篷”是如此扎眼,右脚下意识的狠狠往下一踏,士兵凄厉的尖叫声几乎刺穿了我的耳膜。
“脚下留情!”
突如其来的雄浑嗓音让我心中一顿,脚下不自觉往下偏了几分,沉重的落在了士兵胯下的地面上。士兵仍旧吓白了脸,捂着裤裆尖叫哭喊起来。
“娘喂……我的命根子……呜……我要绝后了……我不要做太监……”
龙恩魁梧的身形出现在了半掀的帘幕后,紧接着是目瞪口呆的裴晤。我愣了愣神,撇着脸毫不在意的把脚收了回来。
裴晤识趣跑过来,往躺在地上哇哇乱叫的士兵脑袋上打了一巴掌,让他收声,低声骂了他几句,连拉带拽的把人弄出去了。龙恩歉意的笑了笑,俊朗的面容上闪过一丝为难的尴尬神情。
“这群小兔崽子无法无天惯了……让司马大人见笑了……”
“无妨。”我撇了撇嘴,没有继续深究,毕竟是我一时激愤差点把人家的手下给阉了,没什么可值得炫耀的地方。
“龙将军,不知刚才那位士兵说的芜蘅别院是什么地方?将军经常会去吗?”
回想起那小兵的奇怪表情,我随口问道,却没想竟让这位逐日将军顿时涨红了脸庞,尴尬的表情变得更为僵硬。
“龙某倒是不常去……只是有时候需要……芜蘅别院……是王城里最大的一所青楼……”
我也瞬间变了好几次脸色,终于开始后悔,刚才那一脚没有实实在在的踩上去真是太遗憾了。
“司马大人……咱们不提刚才的事了行么?”龙恩支支吾吾的岔开了话题,“你今日前来,是为了给龙某治伤吗?”
“嗯,”我也不想再纠缠刚才的事,顺势答道,“皇上体恤将军为国负伤,特命青城放下手头一切事务前来为将军诊治……只是青城有些不明白,太医院的大人也精通医术,为何将军偏偏指明青城?要知道,青城已经离开太医院一年多了……再思医治之事,始终有些于理不合,容易落人话柄……”
第十七章:确诊
“哦,这个啊,”龙恩爽朗笑道,“大人有所不知。太医院的那些老头子太麻烦了,一旦让他们诊治,不许动这个,不许干那个!龙某是武将,自然不比那些娇贵的官员,老让我呆着,会憋出病来的!所有会医术的人之中,龙某只与大人熟络些,在下还想请大人诊治时少一些禁忌,别再让我养伤养得那么憋屈了!”
听着龙恩的解释,我忍不住笑出声来。“将军可真有意思!别人受伤了都是病怏怏的,只有将军反倒一副生龙活虎的模样!青城也不敢保证让将军能在治疗期间活蹦乱跳,一切都要待青城确诊后才能明了!”
“明白,明白!”龙恩也笑着答道,“那是不是现在就开始?”
“没问题,还请将军脱下衣裳,让在下看看伤口的情况!”
我瞧了瞧四周,走到案旁将沉重的药箱放下。龙恩也不矫情,站在床榻前开始脱身上的轻铠,一件件铠甲部件取下来,露出了那蜜色的肌肉。龙恩的身材很好,肢体匀称,精健有力,胸膛下的八块腹肌没有一点掺水的成分。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那精瘦身躯上纵横交错的伤痕,各种新伤旧伤交叠在一起,仿佛布匹上交织的纤维,每一道伤都是深可见骨,足以见证那一次次的死里逃生。难怪有人说,军人身上的每一道伤痕,都是一个血铸的勋章,以龙恩今日的显赫地位,可知当年他在战场上的出生入死。
龙恩见我呆呆盯着他的身体,嘴角勾出了一抹邪魅的笑意。
“大人,司马大人!像我们这些人,常年腰间提着脑袋跑,大伤小伤从来都没断过……让你见笑了!”
“没有,青城岂敢取笑英雄?此时青城心中,满满的都是对将军的崇敬!”我望着龙恩满身的伤痕,感慨吟道,“饮马渡秋水,水寒风似刀。平沙日未没,黯黯见临洮。昔日长城战,咸言意气高。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
“黄尘足今古,白骨乱蓬蒿……”龙恩也颇为伤感,“是啊,只有活着的人才会为世人所记住,而那埋入尘土的枯骨,又有几人能为他们哭悼呢?”
我无意勾起龙恩的伤痛,有些歉意的抿了抿唇。“将军,我们不提这个了,还是先看看你的伤吧。”
“嗯,”龙恩在床沿坐了下来,魁梧的身躯还是与站着的我相差无几,“在背上,都已经过了三个月了,始终没有痊愈。”
我扶着他宽厚的肩膀往旁边轻轻挪了挪,露出了后背脓化的伤口,参差不齐的边缘有些狰狞的向外翻着,露出里面带着脓水的粉色嫩肉。
“倒没什么严重的,只是感染了,恐怕那箭头有些生锈……要能打支破伤风的针就好了……”我仔细观察着龙恩的伤口,喃喃说道,不留神又说漏了嘴。
“打针?”龙恩好奇的问道,“是针灸的意思吗?”
“啊?”我一愣神,纤细的手指正好戳中了那湿淋淋的伤口,引得龙恩一声吃痛的闷哼。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松手后退了几步,“你没事吧?”
“无事,”龙恩不在意的笑答,“这点伤痛不算什么,只是每到阴雨天气时,伤口会引得整个背部都酸痛无力,甚至连枪都提不起来。如若不然,龙某也不会兴师动众向皇上把大人要来了。”
“还得多亏这伤让你无法忽视,拖久了也是有可能致命的,”我拿起床上的衣衫轻轻给龙恩披上,“你们行军打仗时往往不注意身体的小毛病,等到发现才去治疗,很容易错过最佳的医治时间的……”
龙恩俊朗的面容闪过一丝无奈。“如果有条件,没有人愿意忍受病痛的折磨……随军的军医就那么几个,受伤的弟兄却从来没有间断过,他们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是分身乏术……军功,战绩,其实我并不那么在乎……我只希望自己带着的这些士兵,即使不能完好无损,也能保住一条命回去……可是,还是有很多人救不了,尤其是在打仗的时候,每天都有士兵死去……我手下的士兵,死的死,退的退,换上一批批陌生的面孔,渐渐熟悉,然后再死去,再退去……”
“将军?”望着龙恩略微失神的眸子,我有些担忧的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逝者已逝,你也不要太过伤感。即使世上所有人的忘记了他们,不是还有你记得吗?所以你要保好自己的身体,无论是为自己,还是为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