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很多人都赶过来看热闹,就像是过节一样,等到看见蔡霖,便七嘴八舌地向他打听,究竟出了什么事。
蔡霖言简意赅,“官兵抓贼。”一句话就交代了。
魏氏与柳氏颇有嫌隙,与白家则是世交,白楚与白贲找魏员工借了几辆大车,将伤员、贼寇、猎户家眷分别送上车。蔡
霖的两腿已被磨破,全身酸痛,实在骑不动马,也上车去歇息。白氏兄弟谢绝了魏员外的挽留,一声令下,大队便向京
城奔去。
现在已是傍晚,人人都是又饿又渴,白楚他们却并没有停下吃喝,只在马上用点干粮与水,并派人给每辆车里送去了足
够的面饼和水囊,并好言安抚道:“现在先垫一垫,等到了京城,大将军定会好好款待大家。”
蔡霖累了两天一夜,来回奔波,实在撑不住了,吃了一张饼,喝了点水,便倒在车里睡觉,直到大将军府也没醒过来。
白贲听到亲兵来报“蔡公子在车里熟睡”,便走过去撩开车帘,见蔡霖蜷缩在车厢一角,睡得很沉,安静的脸上有种孩
童般的天真,不由得笑了。他跳上车,将蔡霖抱起来,轻巧地跃下地,大步走进府中。
夜风沁凉,蔡霖微微抖了一下。白贲本能地将他抱紧一些,快步走到离自己住的正房最近的院子,将他放在床上,拉过
锦被来盖好,小声叮嘱院里的丫鬟好好侍候,这才快步走向自己的屋子。
白楚已将欧阳拓抱进来,叫人去城里著名的同善堂请名医来诊病,又吩咐总管安排同来那些猎户的膳食与住宿。所有人
都忙碌起来,平时安静的大将军府顿时喧闹起来。
太子的居所在东宫,而现在皇宫早已落钥,如果现在把欧阳拓折腾回去,一定会引起很大的骚动,完全没有必要。白楚
在路上与白贲商议后,决定先把太子安顿在大将军府,等明日再送回宫去。
草草用完晚膳,白楚和白贲守在欧阳拓床边,一边等郎中来一边商量要不要连夜进宫禀报皇上。欧阳拓仍然没有力气,
只能躺在床上与他们说话。商议了一会儿,他便疲惫地说:“现在都快四更天了,再过两个时辰就要上朝,我看就不必
进宫去打扰了,明日送我回东宫,再禀报父皇吧。”
有他发了话,便是一锤定音,白楚起身回自己的大司马府。白贲等郎中来给欧阳拓看病治伤之后也去歇息。欧阳拓住在
他的正房,上百名亲兵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以策安全。
大将军府的这个夜很不平静,而蔡霖却浑然不觉。他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才醒,睁眼看了看陌生的屋子,便感觉饥肠辘辘
,饿得整个肚腹都在痉挛,疼痛不已。他努力吸气忍着疼,从床上起来,蹒跚着走出门去。
这里很安静,明媚的阳光照着精致的房舍、雕花的矮墙、高大的树林以及姹紫嫣红的花园,没有鸡鸣犬吠,更没有蝉声
莺啼,仿佛偌大的大将军府里空无一人。蔡霖抬手挡住阳光,左右看了看,打算自己找水梳洗,然后再去吃东西。
刚刚步下台阶,旁边的耳房里便有一个小丫鬟跑过来,恭敬地说:“公子请在屋里稍等,奴婢这就侍候公子梳洗。”
蔡霖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回身走进堂屋里坐下。
小丫鬟动作麻利,很快便端着铜盆进来,将备下的巾帕浸进热水里,又拿过青盐、瓷杯送上,侍候着蔡霖净了牙,再洗
脸,然后替他把头发梳好。
等她忙完,有两个丫鬟提着食盒进来,一看蔡霖已经起身,便上来请安。蔡霖饿得厉害,却仍然耐着性子对她们一一点
头,等她们将膳食放在桌上,这才拿起筷子,斯文地吃起来。
大将军府果然与外面不同,无论是菜肴还是面点都很精致,就连米饭也颗颗晶莹圆润,吃起来很香,蔡霖一向胃口不好
,这时却也多吃了半碗饭。
一顿饭的时间都很安静,他习惯了一个人生活,因此很少说话。那三个丫鬟很懂规矩,他不吭声,她们也没有找话跟他
聊天,只是站在一旁给他添饭盛汤,送上巾帕,侍候得周到备至。
蔡霖并未诚惶诚恐,举止神情都很自然,就像过去在魏庄并不是独自生活,而是婢仆成群,随时有人侍候一般。他吃完
饭,正端着碗喝汤,白贲走了进来,热情地笑道:“蔡公子起身了?”
蔡霖放下碗,微笑着说:“在下懒散惯了,一向喜欢晚睡晚起,请大将军见谅。”
白贲摆了摆手,“蔡公子疲累,我很明白。太子殿下已经回宫,临行前再三叮嘱我们,务必照顾好公子。”
“哦。”蔡霖淡淡一笑,“也不用特别照顾,我一个人过了这么久的日子,什么都是自己动手,也觉得挺自在的。”
白贲随口道:“蔡公子家里没有其他人了吗?怎么会住在魏庄?”
蔡霖的笑容消失了,淡淡地说:“在下确实再没有亲人了,住哪里都无所谓,魏庄山青水秀,平静安宁,也不排斥外人
,在下觉得很好,就住下了。”
白贲看出他的不悦,连忙解释,“蔡公子请勿多心,白某并无他意,只是想到公子一个外姓人住在魏家的地方,恐有什
么不便。白氏与魏氏颇有渊源,若公子在魏庄受了什么委屈,白某便去跟魏员外交涉,以便公子住得舒心。”
“哦,多谢白将军。”蔡霖面色稍霁,微微欠身,“魏员外待人谦和,胸怀宽广,只要外姓人安分守己,魏庄都予以接
纳。庄中人对在下都很关照,使在下安居乐业,十分自在。”
“那就好。”白贲笑着点头。
蔡霖将碗里的汤喝完,对旁边的丫鬟说:“以后别拿这么多吃食,我用不了,不免浪费。”
三个小丫鬟是第一次听到有客人这么吩咐,都有些不知所措,便去看自己的主人。白贲哈哈大笑,“蔡公子不必为我省
,吃不了就放那儿,白某可不能让人说我苛待贵客。”
蔡霖很认真,“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白将军,在下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将所有积蓄置得
几亩薄田,佃农们耕种甚为辛劳,在下实在做不出靡费之事,还请白将军俯允。”
“好一个‘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门口响起一个浑厚的声音,“蔡公子高才,令人佩服
。”
白贲转头一看,立刻起身抱拳为礼,“王大人大驾光临,我府里的奴才都不知道是干什么吃的,竟不通报,怠慢了。”
门口那人身着月白色锦衣,相貌清矍,须发皆白,却并无龙钟老态。他笑着缓步走进屋子,看着也已站起来的蔡霖,拱
手一揖,“多谢蔡公子援救太子殿下。”
蔡霖连忙抱拳还礼,“不敢,在下份所当为。”
白贲这才想起未与两人介绍,赶紧说:“蔡公子,这位是当朝大司空王大人。”
蔡霖便明白了,这位三公之一的王品儒是太后王氏的亲哥哥,他的女儿便是已逝的先皇后,也是欧阳拓的生母,论起亲
缘关系,他是太子的外公,王氏一门的荣辱兴衰皆系于太子一身,蔡霖救下欧阳拓性命,自然与他王氏有大恩。蔡霖心
里想着,脸上却神色如常,恭敬地又是一揖,“草民见过王大人。”
第7章
王品儒比白贲要婉转得多,也严密得多,与蔡霖很客气地谈过一会儿后便把想要知道的事情都盘问了一遍。蔡霖很温和
,有问必答,可他的家世背景与过往经历都乏善可陈,实在没有多少可说的。王品儒和白贲听到最后,只知道他是淮左
人氏,父母双亡,略有薄产,没有功名,也未成亲,干净到了令人怜惜的地步。
王品儒问完,在心里仔细掂量了一下,觉得没有什么问题,于是笑眯眯地说:“蔡公子,太后老佛爷知道你救了太子性
命,特意颁下懿旨,召公子午后进宫觐见。你准备准备,劳烦白将军给公子讲讲宫里的规矩,老夫于申时来接蔡公子。
”
蔡霖一愣,看了看白贲,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白贲笑着安慰他,“蔡公子不必担心,太后她老人家对太子殿下十分钟爱
,公子对太子有相救之谊,太后老佛爷定会对公子大加褒奖。”
“正是。”王品儒含笑点头,“太后听太子殿下和白大人、白将军讲述了公子的义举,甚为嘉许,皇上也是龙颜大悦,
公子不必担忧。”
蔡霖听他们两人轮番安慰,这才安下心来。王品儒告辞离去后,白贲便详细对他解说了进宫以后的各种规矩。太后居于
后宫,皇上的嫔妃侍妇众多,外臣进入都须谨慎,何况蔡霖不过是普通平民,稍有差池便会落个大不敬甚至秽乱后宫之
名。蔡霖把他说的话一一记在心里,歇息一会儿后便由丫鬟侍候着换上白贲拿来的一套锦衣。
他没有功名,不能穿白色,这套锦衣是银灰色,长衣下摆绣着精致的彩羽雉鸡与五色牡丹,相当华贵,越发衬得他长身
玉立、眉清目秀,一看便是翩翩佳公子。
白贲笑着点头,总管从库房里挑了几块玉佩送过来,他细看一遍,捡出一块玲珑剔透的麒麟佩,亲手挂到蔡霖的腰带上
。玉佩乃青玉雕成,色作淡青,下面配了银色的穗子,看上去特别淡雅美丽,与那身锦衣相得宜彰,更增添了蔡霖的一
身书卷气。
王品儒过来接他时,只觉得眼前一亮,不由得大加赞赏。蔡霖腼腆地谦逊一番,便上了白贲备好的软轿,跟着王品儒的
大轿往宫里去了。
朱红色的宫墙巍峨高耸,远远地便能看到隐约露出的金色屋顶,蔡霖悄悄掀开轿帘,凝神看着越来越近的高大宫门,脸
上水波不兴,一片平静。
轿子在门前放下,王品儒带着蔡霖经过御林军的检查,这才缓步进入皇宫。蔡霖跟在王品儒侧后,无言地看着那些庄严
华丽的宫殿,稳重地经过长长的步道,穿过御花园的曲折小径,绕过假山、池塘,终于来到慈宁宫。
守在宫外的小太监连忙进去禀报,很快便回来,恭敬地对两人笑道:“太后宣王大人与蔡公子觐见。大人、公子,这边
请。”
“有劳公公。”王品儒十分有礼,带着蔡霖进门,跪下朗声请安。蔡霖记得王贲讲过的规矩,也跟着唱名请安。
一个苍老的妇人声音爽朗地道:“起来吧,坐。”
两人齐声道:“谢太后。”这才起身到一旁坐下。
皇太后已年过半百,精神却很健旺,眉目间仍有昔日的秀丽之姿,一双凤眼熠熠生光。她以前操心儿子,现在操心孙子
,还有一半心思放在王氏一族的兴衰存续上面,一直都是个厉害的女人。见蔡霖一直恭谨地低头垂目,她轻松地说:“
蔡公子不须太过拘束,抬起头来讲话。我一个老婆子,想要见见孙儿的救命恩人,这也落不下什么闲话,对吧,皇帝?
”
“正是。”一个沉稳的男子声音笑道,“母后多虑了,朕不也在这儿吗?”
“哀家倒是想要过舒心自在的日子,可有人不愿意啊。”太后脸色微沉,随即摆了摆手,“罢啦,今儿太子历险归来,
是高兴的事儿,就不提那些不痛快了。皇帝,你看,这蔡公子样貌不俗,一身正气,虽是布衣,却一点也不比那些两榜
进士差。”
“正是。”王品儒捻须微笑,“可惜公子只读书,却不参加科举,失了进身之阶。”
“哦?”皇太后有些诧异,“蔡公子为何不进京赴考?”
蔡霖垂头道:“草民出身商贾之家,不能入仕。”
王品儒已在大将军府听他说过,家中世代从商,而商贾之流历朝历代都地位低微,便是富甲天下,也不过仅比倡优之类
的名声好听一些。商人不能入仕,也鲜少与官场中人通婚,即便联姻,女子也多为妾侍,绝不可能成为正室。蔡霖这么
一说,太后与皇帝便均明白。
皇帝细细端详了蔡霖一会儿,忽然问道:“淮左蔡炫是你的什么人?”
蔡霖惊讶地抬起头来,“那是草民叔父。”
皇帝耸然动容,“你是蔡炫的侄儿?你叔父可好?”
蔡霖全身微颤,热泪夺眶而出,起身便跪倒在地,“皇上,十四年前,草民全家被一群蒙面黑衣人闯入,尽杀我蔡氏满
门八十余口,上至草民的祖父祖母,下至草民的堂表弟妹,外加仆妇丫鬟,竟是鸡犬不留。草民的父母叔伯都在那一夜
惨遭杀害,五叔蔡炫也……草民被他们踢打之后撞到假山上,晕倒在花丛里,这才幸免于难。淮左蔡家本是江南首富,
一夜之间被洗劫一空,草民到官府报案,却无钱打点,知府大人便不肯追查,草草结案,草民申冤无门,恐被凶手报复
,只得远走他乡,一家的血海深仇就此湮灭。皇上,求皇上为草民做主,彻查当年血案,严惩凶手,以慰我蔡氏满门在
天之灵。”说着,他泪流满面,重重地磕下头去。
听着他声泪泣下,皇帝、太后与王品儒都感到震惊,皇帝一拍桌子,怒道:“好一个淮左知府,竟敢如此贪赃枉法,草
菅人命。”
太后也气得双手微抖,“我堂堂大焱王朝竟出了这等大案,他一个小小的知府竟敢隐匿不报,草草结案,是谁给他的胆
子?皇帝,这事定要好好查处,以正朝纲。”
“母后放心,朕定会彻查此事。”皇帝脸色铁青,口气却变得温和,“蔡霖,你起来,此事朕定会为你做主。朕当年还
是太子的时候,曾三下江南,当日因缘际会,与你叔父蔡炫结为莫逆之交。朕登基之后便与你叔父失了联系,但这份情
谊却在。你蔡氏满门惨遭血洗,实乃我朝第一大案,无论于公于私,朕都不会轻易放过,定会追查到底。”
“正是。”太后赞许地点头,“皇帝,蔡公子为救太子立下大功,他求皇上为他无辜枉死的亲人申冤报仇,朝廷自是责
无旁贷。”
“母后说得是。”皇帝的脸色缓和了许多,“蔡霖,你冒险相救太子,有大功于国,出身商贾之家只是小节,微不足道
。”说着,他沉吟片刻,“王品儒,回头你拟道恩旨,擢升蔡霖为东宫舍人,辅佐太子。”
王品儒起身抱拳,恭敬地说:“遵旨。”
皇帝沉声道:“传廷尉柳仕逸即刻进宫,御书房见驾。”
大内总管刘福连忙躬身道:“遵旨。”便即快步出宫宣召。
皇帝的脸上这才有了一点笑模样,转头对太后说:“朕就不陪母后了。”
廷尉主司法,太后知道他要去查这件案子,便微笑着点头,“你去忙吧,哀家还要去探望太子。王大人是太子外公,也
该去看看,就陪哀家一起到东宫吧。”
“好。”皇帝转身吩咐,“蔡霖随朕去书房,将案情细细说与柳仕逸听,他才好去办案。”
蔡霖心里感激,伏地磕头,“谢陛下隆恩。”
第8章
历来廷尉都是相当冷厉残酷之人,可柳仕逸却与历任廷尉不同,他温文尔雅,风度翩翩,年仅而立之年,却屡破大案,
声震朝野。
皇帝等他跪下行过礼,便抬了抬手,温和地道:“平身吧。柳爱卿,朕宣你来,有两件大案要你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