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我换穿了衣服,想去外面走走,吹吹风。
因为考虑到郊区的晚上比城里要冷一些,我披了件外套,带上门就走了出去。
来到桃花林的这几天,我的心情一直不好,天天窝在小木屋里发呆,今天一出来,才发现人都快闷坏了。
我站在小木屋的门口。面前是一片草地,挂有一些漂亮的灯,引得一些小虫往上扑飞。
我沿着碎石小径走,吸了几口夜晚清凉的空气,感觉心情好了一些。
因为谢以安和白涟打过招呼,所以鬼魂什么的事我已经比较不放在心上,更何况这地方灵气充盈,虽然有些东西会在此修炼,但是绝对不会害人。
也因为这样,桃花林虽然偶有奇怪的事情发生,但是从来没有出过人命。
桃花林的行宫位在镜湖的另一边,而整个度假村的规划则是沿着镜湖修建的,所以这里其实还不算真正的桃花林范围。
现在这么晚,我也没有打算要去桃花林,只想散散步,让心中的郁闷挥发一空。
夜晚真是有些凉,幸好披了件外套,我不知不觉走到镜湖边。
这个漂亮的湖还是那么安静,连风都没办法吹起一丝涟漪,就像一面真正的镜子。
在路的另一头是一片竹林,空气中弥漫着竹子特有的气味。
今晚的天空如同黑幕,点缀着星辰,一轮明月挂在上面。
这漂亮的天空倒映在镜湖,就像它将整片天空装进湖里。
湖畔挂着的那一盏盏红色灯笼更显出一种久远的沧桑。
我忽然想起谢以安的话,镜湖因为不是天地所造,所以在这里修炼的人无法成为真正的神仙,在仙籍上只能排上最末位。
这实在是一个很尴尬的情况,天界召回在人界的诸仙,却独独遗漏白涟,得知无法回到天界的白涟当时是什么心情?是否感到被遗弃……
看来天界不若一般传说中的那么博爱嘛。
我正想着,忽然面前窜过一道人影,因为光线十分昏暗,我只看到那人一头长发,穿着一件极大的袍子。
那人影的动作极快,就像一跃而起的猫科动物,一下子窜进竹林。
而这样快速的动作根本不是人类可以做到的。
我紧张地看着,心想自己该不是又撞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冷不防的身后有人拍了我一下。
我下意识地回过头,只不过我这时忽然想起,好像走夜路的时候,如果遇上有人拍自己,是不能轻易回头的,否则就会被鬼给缠上。
我急忙想再转回身。却听到一道轻柔而温和的声音。「苏公子。」
我站定一看,竟然是白涟。
他依然一身洁白的长袍,越看他,我就越觉得仙风道骨、谪仙下凡这类的形容放在他身上再贴切不过。此时他一双星月似的眼睛看着我,柔声说:「苏公子,怎么晚上一个人在这里?」
我被他那句称呼弄得好笑,便说:「别叫我苏公子,什么年代了,你叫我、叫我……深月好了。」
白涟笑了笑,走到我旁边,衣袂随着他的动作微微飘动,更让我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
白涟看我有些失神,用袖子掩着嘴角说:「之前一直想向苏公子道歉,变成白大人的样子戏弄了你。」
「噢,没关系……」我想起那天的事,不由得脸红起来。
看我这样子,白涟的笑意更深了。「苏公子不放在心上的话那是最好了。」
「叫我深月就好……」我小声地再次纠正他。
白涟没有回答,而是问起谢以安。「对了,白大人呢?」
想起谢以安留在桌上的纸团,我沉默了会说:「他先回云来客栈了。」
白涟看着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并没有抬头看他,所以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表情,我只感觉他的目光投注在我身上,大概是在思考什么。
忽然,我听到他幽幽地叹了口气,他没有问我发生了什么事,只是道:「要不要喝酒?」
「什么?」我困惑地抬起头。
白涟一笑,他笑起来很好看,而且会让人觉得很安心。我看过很多关于神仙的故事,似乎都把那些仙人描写成很有亲和力、很善良又热情的角色。
白涟完全具备那样的形象与特质。
所以,我想,白涟大概也是其中的一员吧。
不过我并不喜欢喝酒,刚想拒绝,白涟却说:「是我刚酿的荷花酒,味道很淡,不会醉的。」
我看看一池的残荷,最后点了点头。
第二十九章:花妖风华绝代,你不爱他却爱我?
老实说,我现在的心情真的不太好。如果面前有啤酒,我肯定会去喝,只不过白涟不是人类,甚至是那种我不了解的仙人,所以我还是有些放不开。
在镜湖旁,搭建着许多古意盎然的亭子。因为这边位置偏僻,所以几个亭子都是空的。
白涟带着我去了前面的亭子。
八角的凉亭,周围种植了许多荷花,只不过过了季节,只剩下一些残叶。亭子的前面挂着两盏红灯笼,看起来别具风趣。
我走进亭子。
和这里其它的八角亭一样,亭子中间有一张石桌,周围是四个石凳。
我惊讶地看着那一桌子的菜和一坛酒。
极为精致的菜肴,那只酒坛看上去倒是很旧了,不若现代酒坛外围总漆上一层油亮的釉。
酒坛被封住,放在桌子的一侧。
我偏头看着这桌诱人的菜色。
怎么说呢,如果放到小说里,那我觉得浪漫极了,尤其把主角改成女性,那么就是一本完美的浪漫爱情小说。
但是发生在自己身上,我就不这么想了。虽然我不清楚神仙的法力是不是能做到这一点,不过我记得,谢以安说自己的仙籍远在白涟之上,那么谢以安从来没有做过这类的事,比如平空变出东西什么的,白涟这又是怎么回事?
别怪我什么事都往诡异的方向想,因为在我老家有很多这样的传说。
举例来说,在我们的村子里,以前有两个少年很调皮,不好好在田里干活,却喜欢去山上打猎。少年的父母十分头疼,但是又管不住自己孩子,也就只能叮嘱他们当心,天黑前千万要回家。
这点两个少年倒是谨记在心,因为山里的夜晚,各种野兽出没,尤其是夜行动物都是残忍的肉食动物,他们再贪玩也不至于拿自己小命开玩笑。
可是有天晚上,他们一直没有回来。
按照村里的规矩,有人在山里没回来,是要组织大家进山找的。结果大家找了一个晚上,把整座山几乎都翻遍,还是没有看到他们。
天亮了,换了下一批人进山继续找,依然没有踪迹,好像两人在山里蒸发了一样。
到了下午,村人决定去更远的地方找,但是他们却回来了。
不但回来了,还各背着一个包袱。
大家都围过去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怎么现在才回来。
他们没有回答,只是神袐地说打开包袱就知道。
人们的目光转到那一大一小的包袱上。
大包袱约莫有一张小桌子那么大,看上去很沉,少年放下后仍气喘吁吁,大家都屏住呼吸看着。
谁知道打开包袱竟然是一大堆的石头。
那个少年的表情比任何人都要震惊,连忙和弟弟打开小包袱。
这次却是一些蛇、青蛙,还有大型昆虫的尸体。
还没等别人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两人大叫一声都晕了过去。
后来就开始发高烧说胡话,没多久就送到城里的医院去。
其中一个当天晚上就死了,另一个拖了一个月也死了。
后来村里的老人让人把石头背回山上,那些死蛇死青蛙全部烧掉。
爷爷说,他们可能在山上碰上什么东西,那东西会变出可口的食物诱骗人们吃下去。
他们带回来的石头,当时可能被他们当做黄金一类的值钱东西,而那些死蛇死青蛙有可能就是他们之前吃的食物。
我对这个故事印象十分深刻,以致我养成自己动手做饭的习惯,也不会乱吃别人给的东西。
所以眼下白涟摆了这么一桌,我不禁有些犹豫。
好像看出我的顾虑,白涟坐下来,手往旁边一比。「这些是那家饭馆里卖的食物。」
我转头一看,果然不远处有家古色古香的饭馆,好像是专门供应小木屋住宿客人餐点的。
在这样的美景中建造一家太现代化的餐厅的确格格不入,所以我并不觉得那饭馆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你去买的?」我狐疑地问,低头一闻,一股香气扑鼻而来,我这才想起,自己晚餐还没有吃。
白涟拍掉酒坛的封泥,一股荷香随着酒气飘散出来,他用酒勺舀了些放到酒壶里,把酒坛放到一边。
「我偷的。」白涟毫不脸红地说。
「啥?」
「我没办法变出食物来,所以只能用法术把食物偷出来呀。」坐在对面的仙人理直气壮地说。
「噢。」我有些尴尬,如果谢以安干这种事,我肯定会骂上两句,但换成白涟,我跟他实在不熟,不过老实说,他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因为这事有稍微崩毁一些。
白涟也没说什么,往我的酒杯里倒了荷花酒。
其实我不是很喜欢荷叶的味道,可能是以前吃过粉蒸肉的关系,不过这酒格外香醇,没有荷叶那种强烈的味道,喝了一杯,也不是十分辛辣,倒有些像甜甜的小米酒。
我尝试着夹了口菜吃,果然是一般热炒的味道,我想白涟毕竟也是仙,应该不会那么坏,那就吃呗。
白涟一边喝酒,一边跟我说桃花林的一些趣事。因为我在网上看过关于桃花林的流言,现在经白涟说出来,不禁产生恍然大悟的感觉。
白涟是个很风趣的人,又带着几分书生的文雅气质,据说是因为以前很多读书人喜欢在这里吟诗作对的关系。
桃花林虽然曾经是行宫,但是随着改朝换代,后来的皇帝对桃花也不是那么感兴趣,更别提千里迢迢到这里来赏桃花,所以后来就直接开放,一些文人骚客常驻足流连。
白涟那时候也会变成书生和那些人类交朋友,久而久之就沾染上书卷气。
不过白涟天性率直,所以看起来又有种亲和力,让人忍不住想亲近。
白涟喝了口酒,想了会说:「我以前很喜欢和人类交朋友,但是人类很容易死,所以我会很无聊。」
那倒是真的,比起他们这种非人类,人类几十年的寿命实在算不上什么。这也让我想起谢以安和自己的差距……
「那会很难过吗?」
「难过?」听了我的问题,白涟点点头,「会啊,第一次看到人类死时我好难过,不过我发现,那时候自己的法力已经可以去阴间了。」
「你能去阴间?」我惊讶道。
白涟有些得意。「对啊,我很怀念一个朋友,然后当我发现自己已经可以去阴间时,我就去了。」
我对阴间不是没有好奇,老实说,还很想知道,那个世界是不是如传说中的那般阴森恐怖。
不过我没有问过谢以安,我总是试图把他想象成普通的人类,而拒绝和他经常讨论这类的事。
当我这样想的时候,白涟已经开始描述他去阴间的经过。「我第一次去的时候很害怕,因为我的力量来自这面湖,但我要去阴间就必须从这里离开。」他顿了顿继续说:「不过,我还是去了……」
我点点头,觉得自己有些能够体会他当时的心情,离开熟悉踏入未知的世界,谁能不彷徨恐惧?
白涟拿起杯子喝了口荷花酒,彷佛在遥想那个地方。「那里的天空是黑色的,不像这里有星星月亮,没有风,而且很安静……」
风吹过湖面,带来凉爽的气息,亭子周围的残荷也被风吹得摇曳起来。我几乎没办法想象那么一个……什么也没有的空间。
没有声音,也没有风,天空是一片混沌。
似乎是等我消化他说出来的场景,白涟停顿了下才说下去。「那里的土地长不出任何的东西,只有一种植物,它生长在忘川的对岸,开成一片,几乎覆盖阴间所有的土地……」
「是曼珠沙华吗?」我问。
在传说中,曼珠沙华也就是彼岸花,是阴间唯一的生物,它盛开在清明前后,长在坟墓或者荒凉的地方,开成一大片,盛开时没有叶子,有叶子时没有花朵。
「对,就是曼珠沙华。」白涟点点头,「经过忘川才有曼珠沙华,那个世界只有黑色和红色。」
「阴间是那个样子吗?」我轻声叹息着。
永远混沌的黑色天空、静止的空气,和没有水声的河水缓缓流过,彼岸是艳丽热烈绽放的曼珠沙华。
「我原本以为,阴间都是哀嚎和哭声,就像传说的那样,」白涟叹了口气,「事实上,那里安安静静的,所有的一切都井然有序,比人间的制度更加完整。」
「没有冤魂的哭声吗?」我纳闷地问。
白涟一笑,「我原本也是那样想的,后来才知道,那些有着莫大冤屈和留恋的鬼魂都不会进阴间,所以……在人间游荡的鬼魂也很多。」
这样啊……不知道沧流是为什么一直逗留在人间,我想起和谢以安讨论过的千年幽魂,谢以安说千年幽魂都有着非比寻常的执念,对照沧流他跳脱轮回本该无欲无求的境界,真的是相当矛盾呢……
见我不说话,白涟也不再开口,只是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四周的景色。
夜晚的镜湖很安静,因为光线黯淡,其实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但是给人一种很平静的感觉,就像无波的湖面,倒映着整片星空。
说来奇怪,我对阴间的好奇心似乎超乎自己的想象,想起书中的描写,便问:「真的有孟婆吗?站在桥上这样……」我比划一下,喝汤的姿势。
白涟点点头,「真的有哦。」
我又沉默下来,想起黑鹫的眼睛,那么黑、那么沉静、那么冷漠,是不是就像阴间的天空,那亘古不变的黑?
「我和曼珠沙华是朋友。」白涟忽然道:「就是彼岸花妖。」
彼岸花妖……我好像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
我想不起来了,但是我确定有人提起过。
「我很想他,可是他不见了。」白涟的声音有些压抑,听起来就像寂寞的孩子。
「他去哪里了?」
白涟摇摇头,过了一会才回答,「我去的时候他已经不见了,没有人知道他去哪里了。」
「那……花妖长啥模样?」我好奇地问:「是不是脚还是根,然后很妖媚,就像一朵花?」
听了我的形容,白涟笑出来,用袖子掩着嘴角,眼睛弯弯的,很好看。
「彼岸花妖很漂亮,不过不是很妖媚,你看见就知道了。」
我在心里翻白眼,我上哪看去,连阴间都没有他的影子了。
白涟想了会说:「我好想他哦,我把他的样子做出来给你看好不好?」
我本来就对彼岸花妖有些疑惑,又好奇白涟怎么做出来给我看,就点了点头。
白涟也很兴奋,他从石凳上站起来,走到亭子面对着湖。他的手从袖子里伸出来,就像一个指挥家一样做起类似指挥的动作,嘴上念念有词,然后我们面前的湖水开始冒出大气泡。
「他大概这么高……」白涟说着,手抬了下。
于是面前的水一下子像喷泉一样喷涌上来。
可喷上来的水并未落下去,而是停留在半空中,缓缓地变成一个人形。
「他有一头长头发,总是这样绑……」
人形脑后的水开始涌动,然后就像头发一样散开来,有些又蜿蜒上去,就像一个人绑起来的头发一样。
「他长得很漂亮,皮肤很白,睫毛很长,鼻子……唔,是这样的……嘴?好像是这样……」
随着白涟的描述,人形的五官开始立体起来,只是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垂敛。
他很漂亮,即使闭着眼睛,还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胚子,生为男儿身倒是有些可惜了,我心里感慨着,而白涟仍在继续形容。
「他总是穿着这样的衣服……噢噢,对了,他的手指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