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行长忽然扔下烟头,站起身来,眼睛一弯,笑眯眯地对着裴泽说道:“裴助理,请坐。”
裴泽没有依言坐下,反而大胆地问道:“请问执行张先生找我有什么事?”
执行长笑了几声,应道:“被这么拘束,喝杯茶,我们好好谈谈。”
裴泽看着茶几上放着的茶杯,袅袅白烟升起,竟是有些恍惚。他抬起眼睛,对上执行长灰色的眼眸,顿了一秒,才走上去,坐了下来。
执行长看了一眼拘束不已的裴泽,兀自喝了一口茶,才开口说道:“你是慕先生的助理,真是年轻有为,前途无可限量。但是,作为慕先生的助理,你究竟了解多少呢?”
裴泽沉默,并不想应答,也不知道如何应答。
“我在贵校了解到了你资料,相当不错,我有意培养你做我的左右手,如果你愿意的话。”执行长一手按在茶几上,食指轻轻地扣动着桌面,“慕先生虽然是有名的学者,但是,想要出人头地,从政这条路才比较适合。”
裴泽心里猜不透他的算盘,但是他的心一刻都没有被这样的甜言蜜语所动摇。
“执行长究竟想告诉我些什么?”在几秒的沉寂之后,裴泽总算是开口了。
执行长见他终于松口,眉头一舒,说道:“如果想跟着我做事的话,你必须帮我做一件事。”
“什么事?”裴泽倒是生出几分兴趣来,他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能被执行长拜托的。
执行长又笑了:“你必须答应,我才能告诉你。”
“很抱歉,执行张先生,您提出的要求,恕我无法遵从。”裴泽突然站起身来,他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离开这里,他不会动摇内心,但是他害怕这个男人。女灵告诫的声音一直传入他的鼓膜——
“离开这里,这个男人危险!”
执行长也随之站起身来,声音有些嘲讽:“你当真是不考虑自己的前途?”
“很感激执行长先生的抬爱,但是我对从政并没有兴趣,我只
想遵从自己的心愿继续走下去,这便是我的前途。”裴泽向他鞠了一躬,虽然不是出于真心,但是表面上的礼节还是需要的。
裴泽走出去的时候并没有人拦着,顺利地走出行政楼,让他有种从黑暗里爬出来的感觉,松了一大口气。
顶层办公室里,一个黑色的身影走了进来。
执行长冲着那人摇了摇头,有些苦恼:“他不肯合作。”
“那东西存在一天,对您都是分外的危险,虽然慕辰和灵辙都做过保证,不会泄露您的秘密,不过如果上头下来进行检查发现了的话,您大概会私生活作风不检点而被撤职吧。”那人冷笑一声,说道,“真是相当危险的存在呢,执行长先生。”
执行长猛吸了一口烟,被男人的这番话呛到,手指因为惊吓而不停地颤抖着。
“那您的意思是什么?”他抬起头来,看着眼前一身黑衣的男子,不安地询问道,“那份资料现在藏在特别资料室里,那个地方除了慕辰和他的助理还有谁能够进去?”
“如果慕辰意外死亡呢?”男人诡谲的笑声渗了出来,纤长苍白的手指伸了出来,打了个响指,说道,“你就能利用你的权力,暂时接管特别资料室,你就可以取回资料。”
“可是!”执行长有些激动,但是,他不得不考虑到慕辰身份的特殊性,“可是,慕辰他……他算是你们莫家的人,而且我听说他是不死之身……”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的神色,有些不甘心,也隐藏着恐惧。
黑衣男人忽地咧嘴一笑,在靠窗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手臂伸展,慵懒地搭着,窗外的阳光正好洒在他的脸上,英俊的脸上带着一丝凛然的笑意:“这个你不必担心,只是要干净利落一点。不死之身,这只是实验的最佳理想。他是莫家培养出来的人,我自然知道他的死穴在哪里。”
执行长看着自信的莫子玄——莫家的大公子,身体也不由生出几分冷意来。眼前的男人,比起莫家的其他人来,更加寒冷而深不可测。
“这才是莫大公子与我合作的最大目的吧。”执行长掐灭手中的烟,嘴角不由扯起冷然的一笑,“我听说莫大公子最近一直辗转于世界各地,这次突然回国却意外地来找我合作。”
眼前的男人才是最可怕的,他心里清楚,但是自从被他拉上贼船之后,他们只能互相利用。
“执行长先生,我们都有自己想要的。”莫子玄优雅地整理了一下袖子,脸上带着与他本性完全不符的温和的笑意,仿佛在说着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忽地,他身子一倾,凑到执行长耳边,轻声言语了一番。
听完莫子玄的耳语,执行长的脸上带着一丝犹豫,他是不想杀人的,毕竟这要冒的风险太大了,他抬起眼睛,对上莫子玄的目光:“这个……风险太大了,慕辰他是政府的人,意外死了必定会引起更大的怀疑。”
“胆子太小可是成不了大事的,执行长先生。”莫子玄从口袋里摸出一个信封,说道,“这个,我想你应该需要。”
执行长行色匆匆地把信封拆开,里面是一个徽章,他当然这个东西,一个职业杀手组织的象征物,已经通缉多年,但是一直一无所获,是当今世界上最为神秘的组织之一,是和平社会的一颗毒瘤。
“这个是什么意思?”执行长摸出那个小东西。
“会有人找你做这笔生意的,执行长先生。”莫子玄唇角一弯,依旧是平静如水的淡淡笑意,“我先告辞了,请执行长先生好好考虑。新的一届超合众国首长马上就要重新选举了,一旦新的首长上台,必定会有大番动作。”
他的语气一半是劝诫,一半是威胁。
莫子玄一离开办公室,屋子里的气氛更加凝重起来。中年男人第一次露出痛苦的神色来,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被莫子玄逼入了绝境,他有些后悔起来,相信慕辰那个家伙都比相信莫子文来得可靠些。
他摸着手里的那个徽章,有些烫手,又不能扔掉,只能小心翼翼地把它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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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泽走在学校绿荫笼罩的小路上,一步都不敢停留。身后的压迫感渐渐消失,走出校门的那一刻,他忍不住掏出手机来看了一下时间,还不算晚,赶得及去慕辰那边。
正准备拦下出租车的时候,一辆黑色的车子不知从哪里开了出来,差点就装上了裴泽。车子鸣笛的声音不断地传了出来,震动着裴泽的耳膜,丝毫没有想要停止的迹象。
裴泽终于忍不住走了上去,却见车子后座的门嘭地打开,探出一张熟悉的脸来,莫子文正讪讪地笑着,手拍了拍玻璃,说道:“我亲爱的学生,为师不介意带你一程。”
裴泽看到那张脸,习惯性地往后退去,不敢停下脚步,走想要躲到马路对面去,却不料红灯正好亮起,他想闯红灯,可是这里正好是繁忙路段,他连机会都没有。那辆车子悄无声音地停在他身边,一只手突然伸了过来,把他一下子就按倒在车子里。
门刷地合上,还加上锁。
“我只是想把一些特殊的课程教材交给你,你逃什么。”莫子文从一旁拿出一套书来,交给裴泽,继续说道,“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学生,要记住尊师重道。当然啦,如果你想报答为师的话,就把身体交给我吧。”
莫子文继续重复着以前说过无数遍的话,只是这一次带着一丝玩味,竟是没有以前那种诡异无比的语气来。裴泽看着他眉间带着的笑意,顿觉有些陌生。
“既然我已经收你为我的学生,你就算是莫家的人。”莫子文正了正色,手臂交错与胸前,说道,“你的学识由我来传授,你也代表着莫家人的尊严,莫家的人,没有人可以动得了,包括我。”
裴泽被他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弄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他可是从没有说过要拜入莫家门,比起做莫子文的学生,他更希望得到慕辰的指导。
莫子文看他一点都不在意,心里有些不痛快,仿佛猜出他心中所想:“我讨厌慕辰,不过,虽然他已经收你为助理,但是我不会因此而歧视你。”
裴泽脸上挂着黑线,女灵的声音传了过来——
“这个家伙真啰嗦……莫家人……莫家……”女灵突然不断地重复着这几个字,仿佛想起了什么。
“有印象?”裴泽连忙问下去。
“莫……莫……莫静修……”女灵忽然念出这个名字,声音渐渐低沉了下去,仿佛回荡在空旷的山谷里,那呜咽的声音不断地回荡着,最后所有的力量散失殆尽。
裴泽随之念出“莫静修”这个名字。莫子文看了一眼有些失神的裴泽,狐疑地问道:“你怎么突然叫我祖上的名字?”
“你的祖上?”裴泽反问了一句。
“他是我爷爷的爷爷,是个相当出色的医学家和心理学家,也是你所在的那所大学的创始人之一,你喊着他的名字,居然连他都不知道?”莫子文的声音带着几分嘲讽之意。
裴泽的手不由按向身侧的书包,里面的布偶非常安静,女灵仿佛失了声息,居然没有任何的反应。裴泽有些隐忧,只是不能在莫子文眼前表现出来。
莫子文吐了一口气,说道:“车子在前面一个路口停下。记住,以后每天下课之后,都到我的办公室来报道。”
“好。”裴泽虽然是极不情愿,但是能够继续留下来求学,的确是莫子文的功劳。
车子果然在路口停下,莫子文并没有为难他,仿佛已经把他当成了自己人一般。裴泽也懒得和他去计较,他赶着去资料室。
拦下了一辆出租车,车子一直开到G区的车站,便停了下来。裴泽给司机打了个电话,那辆军绿色的车子很快就飞驰了过来,把他载上,驶向目的地。
一向沉默无言的司机,今天居然破天荒地从后视镜里打量了一下裴泽。一个礼拜了,裴泽看着窗外飞过的场景,几天不见,心境居然有些变了。
车子很快就在资料室大楼外停了下来,壮观的大楼在蓝天下沉默矗立着的,孤独地与大地为伴。阳光洒在玻璃上,折射出异样美丽的光芒。裴泽昂起头,一种异样的感觉涌上心头,他稍稍停顿了片刻,手不经意间碰到书包鼓起的一小块,那个布偶依旧是没有丝毫动静。
迈着有些迟钝的步子,他总算是艰难地走到管理员办公室门外,一时间复杂的心绪爬上心头,忍不住想退却。那日的情形再次从脑海里浮了出来,几乎要遮了他的双眼,脸上微烫。
门嘭地打开来,裴泽经不住吓了一跳,脑子里一片空白。那张脸放大地呈现在眼前,裴泽嘴唇微微抖动了几下,竟是没有发出声音来。慕辰的脸一直沉寂着,波澜不惊。墨色的眸子盯着眼前有些手足无措的男人,一言不发。
裴泽稳了稳心情,直到可以平稳地呼吸,才抬起眼睛正视着眼前的慕辰,他今天披着一件黑色的风衣,衣服穿得很正式,手里拎着电脑包,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你……”裴泽扫视了一眼房间里,电脑依然在运作着,一片安静。
“我有个重要会议要开,现在赶着去机场。关于工作安排,我已经写了清单放在了桌子上。这些天,灵辙会过来帮忙。”慕辰淡淡地说道,抬起手来,看了一下手表,“我走了。”
“慕辰!”裴泽一把抓住准备走过自己的慕辰,不知怎地,心里空荡荡的,一时间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只能低下头去,说道,“一路顺风。”
慕辰稍稍一顿,脸色有些缓和,点下了头,应道:“好。”
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渐渐地就像是走入了绝境,然后没了声息。裴泽忍不住回过头去,但是空空荡荡的长廊,只剩下了他的身影。走进办公室,忙碌的电脑还在不停地处理着数据。
整座大楼的一半的电脑都在运转着,它们的使命是接收从各处传输过来的信息,然后进行智能分析,最后的过目者是慕辰,他会在这些数据中找到异常情况,然后进行调查。每日都重复着这样枯燥的工作,但是慕辰却总是沉默着,没日没夜地在一堆资料和数据里埋头抬头,仿佛已经没有了自我。
裴泽看到过他几乎透支着生命为政府工作着,但是他不明白一切是为了什么。他站在这个漩涡里,却什么都不明白。
接近黄昏的时候,资料室迎来了一个客人,正是灵辙。较之以前冰冷傲然的她,现在的她眉间多了一丝忧虑。她坐在慕辰的专属座位上,调出资料,嘴里喃喃自语:“怎么会连一丝蛛丝马迹都没有,怎么可能……”
裴泽看着与往常有些不同的灵辙,和她道了一声别,她仿佛没听见,只是埋在一堆的资料里,眼睛里映着电脑屏幕,除此之外,一片空白。
裴泽叹了一口气,从办公室里退了出去。他原本是想问下灵辙关于那日在宴会上的事情,但是今天她脾气相当古怪,眼睛里也是没有他的模样,顾自地坐在电脑前,忽略这一切,他也问不出口来了。
回到家里,佩佩居然已经把饭菜都做好了。她围着围巾把菜都端出来,得意洋洋地向裴泽炫耀道:“怎么样,今天的饭菜不错吧。”
“佩佩还真是能干啊。”裴泽把制服脱下挂好,换好鞋子,走向餐桌,看着颇有样子的饭菜,笑着赞赏道。
“当然啦。”佩佩颇为受用地点点头。
这时,厨房里又走出一个人来,居然是陈旭东。
“还有我的帮忙啦。”陈旭东咧着嘴,笑哈哈地说道。
“哪有,旭东哥只是帮我洗菜而已,其他的可都是我做的。”佩佩对陈旭东抢功劳的这件事很不满。
“旭东,你怎么来了?”裴泽生怕他问起今天的事情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陈旭东把菜盘子一放,把手套摘了下来,对着裴泽说道:“还不是担心你。”
“我没事。”裴泽坐了下来,连忙说道。
“今天发生什么了?”佩佩有些摸不着头脑,看了一眼裴泽,又看了一眼陈旭东。
陈旭东见裴泽这副模样,作为老朋友便知道他是有难言之隐,也就不再继续追问。今天他只是借担忧之名,过来见见佩佩而已。
晚饭时,陈旭东对佩佩分外的殷勤,又是盛汤又是夹菜的,裴泽也看出这小子的真意图来了。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晚餐过后,碰到钉子的陈旭东怏怏地道别,又趁着裴泽送他出门,问他今天的事情。
裴泽只推说,没什么特别的事,拒不回答。旭东也不再发问,冲着他摇了摇手,便走开了,融进了无尽的夜色中。
再次回到屋子,裴泽突然想起自己把布偶放在了书包里还没有
拿出来。正当他把手伸进去的时候,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掏出来一看,发现布偶身上裂了一条缝,那已经是一个空壳了。
裴泽不由大惊,女灵已经破了封印离开了这个容器,究竟是在什么时候,他完全想不起来。
他看着坏掉了的布偶,有些失神。佩佩一声呼喊,让他如梦惊醒,连忙把布偶藏了起来。
“大哥,怎么了?”佩佩狐疑地走上来。
“没事。”裴泽摇了摇头,拿起书包往楼上走去,心里却是一片翻腾。原本应该轻松才是,现在却有些失落起来,如果他猜得不错的话,那个女灵很可能是慕辰的母亲,只是太不可思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