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黄泉 下+番外——叶凉

钟馗看到那张脸也是一惊，而后转变为更深的惊异。“崔珏！”钟馗将他扯入怀中，崔珏软绵绵地瘫倒在他怀里，意识早已不在当场。“崔珏！崔珏！”钟馗喜极，即使是疤痕满布的这张脸，依旧让他怎么看也看不够。他拍拍崔珏的肩膀，却见他眼一闭晕倒过去。

钟馗这才想到赵昱，再向周围看去，哪里还有他的半分人影？

第六十三章：回归，忘记

正如同溪流中的水珠终归要汇入大海，落叶归根，钟馗始终相信，只有地府才是崔珏的家，崔珏一定会回来的。

看着躺在床上的崔珏睡颜沉稳，钟馗心底腾升出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情。夹杂着心疼、迷恋、悔恨，种种种种叠加在一起，钟馗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手指划过崔珏脸上的伤，除了痛心，钟馗竟然隐隐觉得高兴。他了解崔珏，脸上的伤如此严重，就算原谅了赵昱曾经做过的罪行，崔珏也会因为自卑不敢站在赵昱旁边。毕竟，那可是上辈子天界最帅最神武的二郎真君啊！

崔珏的睫毛很长，密密麻麻织成了网。除了沟壑纵深的皮肤，两颊消瘦，早已没有了原来的清俊。现在的崔珏，真是名副其实地府里的人，就像民间所传，地府里个个都是长相狰狞凶恶的怪物。可不管怎么说，钟馗庆幸的是崔珏终于回来了。在三界流窜了这么久，让他一直担忧的崔珏终于回到了他身边。而且从此之后，钟馗不打算再放他离开。就算要阻断他一切可以逃离的道路也在所不惜。

崔珏一直在沉睡，是他不愿意醒来。

一旦醒过来，必定要接受椛葽已经投胎的事实。其实转念想想，这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毕竟再世投胎对椛葽来说是最好的解脱。可是崔珏无法释怀，若不是因为小蛙，椛葽哪有这么快就离开！纵使他的身体早已残破不堪，总还是有好几年的活头，他完全可以抓紧时间找到救助的方法。还有赵昱……提起赵昱，崔珏就胸中气闷。自己脸上的伤身上的痛都不算，只是在椛葽这件事上，崔珏心底永远无法释怀。椛葽在临走前说要原谅小蛙原谅赵昱，可是究竟要怎么才能做到原谅！害死一个人可不是茶余饭后的谈笑！

如果赵昱不说，崔珏永远都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可是即使赵昱说了，崔珏的心底仍然会有疙瘩存在。就算不是你害的，可是你为什么不能避免这件事的发生呢？就算说他无理取闹也罢，失去一个人的痛并不是这么简单就可以消除的。更何况现在，崔珏潜意识里认为赵昱是这件事的帮凶。无论赵昱怎么祈求他的原谅，只怕崔珏也不会妥协。

就这么一直躺在床上，陷入自己的意识之中，崔珏一天没有醒来，地府就一直乱作一团。

人人都可以看出，钟大人的心情很不好，非常不好！隔三差五就发火也算了，还常常挑着一点细小的问题纠结不停，要么就时不时不见人影。大家都心知肚明是去了崔大人那里，也都知道钟大人心情不好全都是因为躺在床上昏睡的崔大人，可是连坐莫须有这两项罪名大家都顶不顺，渐渐地竟然都希望钟大人翘班跑去照顾崔大人了。

谁也没想到，那个失踪了好久的崔大人居然还能回到地府！不是都传着已经魂飞魄散了么？而且崔大人脸上的伤实在是让见者流泪。在地府里呆了许久的鬼差都见过崔大人以前的模样，感叹着还真是造化弄人，那么好那么善良的崔大人究竟怎么会变为这幅模样！难怪钟大人如此痛恨妖界，情有可原。

而出现在地府的赵昱，不少人都看到了。“赵昱”这个名字在钟大人那里一向是个禁忌。赵昱为什么会出现在地府？为什么没有把崔大人捉回去？一切都是个谜，只怕唯有当事人知晓了罢。

另一边，赵昱回到了妖界。

若不是看到钟馗差点下手，赵昱也不会这么早将崔珏的面具掀开。本想着偷偷带他回来，可是，崔珏终究是呆在地府最好了吧。这样的话，也不会看见自己，想起那么多值得痛恨的事。

回到府邸的时候小蛙还躺在原位没醒。应该是椛葽的药丸起了很大作用，小蛙也不知道会睡到什么时候。赵昱挺羡慕小蛙的，至少他还可以忘记，而自己和崔珏，隔了三世距离，那些回忆怎么也忘不了。赵昱的记忆恢复的时候，时不时会拿出自己还是李二郎或者杨戬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来回味。他和崔珏跌跌碰碰，聚了又散，怎么也走不到一起。究竟是上天不公亦是他们不够坚定？赵昱扪心自问，自己对崔珏，还是太过放纵，若是一开始就始终坚持不放他走，或许也不会闹得现在这般下场。

崔珏，定是再不会原谅自己了罢。

将小蛙抱到床上，刚要走，突然被抓住了袖子。赵昱拧过头，看见小蛙的手紧紧揪着自己的衣袖，眉心深蹙，睡得并不安稳。或许他潜意识里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缓慢流失出自己的身体，而那些东西对于他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可是他握不住，无法阻止。

赵昱轻声说：“睡吧，我一直都在的。”也不知是这句话起了效果还是正好平抚了小蛙的恐惧点，总之小蛙的手慢慢放开，眉宇之间也平稳安详。赵昱微不可闻地叹口气，这孩子活得也不轻松。

赵昱算着时间，差不多得去准备些吃的让小蛙起来调理调理身子，于是走出了房间。床上的小蛙在他走后翻了个身子，过了一下轻轻睁开眼，眼底是难得的清澈，就如同还是池塘里的那只未化人形的小青蛙。仿佛是受到了召唤，他不是对这个新奇的环境感到恐惧，而是熟门熟路地打开门，朝后园走去。

后院种满了桃树，本应不是桃花盛开的季节，却在小蛙走近的瞬间一朵桃花悄然绽放，在阳光下格外绚丽。四周都是清一色的绿叶，唯有那朵桃花兀自娇艳。小蛙可以感觉到这朵桃花有着令他熟悉的气息，可是记忆里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空白得可怕。小蛙探出手小心地抚摸着这朵桃花，桃花花瓣在他手心娇嫩欲滴，柔软的触感莫名触动了他的心弦，小蛙捂住嘴，突然就哭了出来。

他究竟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哭？小蛙弄不清楚，没有一丁点以往的记忆。他是不是不正常？自己究竟忘记了什么？可惜在怎么想，他也没办法将这件事想清楚。他只知道，脑海里一直有一个声音在告诉他：从今往后，你一定要获得幸福。伴随着这个声音的是掌心的桃花瓣在微风吹拂下飞舞。

他是不是想说：“没有你我怎么可能幸福？”那个你，再也不能站在自己身边，笑着唤自己一声“小蛙”。除了哭，小蛙再也找不到第二种方式发泄。

赵昱站在园子外远远看着，只能摇头叹息。

第六十四章：无知，借机

小蛙失忆之后，倒是很符合小孩子习性了。每天都无忧无虑地玩耍，也没了以往那么多心思，单纯地听赵昱的话。时不时就跑到后院里对着那唯一的一朵桃花自言自语，讲着最近又发生了什么大事，有时候讲着讲着累了，在树下睡着觉，就仅剩下桃花在风中摇摆，似是在笑。

或许真的入椛葽心中所想，他投生为了小蛙后院的桃花，一直都在他身边陪伴着，不会有背叛，也永远不会离开。

赵昱偶尔看到小蛙在桃树下睡着的样子，心底竟然泛起一丝心酸。从来没有感情起伏的赵昱，何时开始竟也有了这么多的情绪？即使小蛙做过这么多对不起他和崔珏的事，终究也只是个孩子啊。像现在这般，小蛙乖乖听话，没有了以往的记忆，再好不过。只是他跟崔珏……

赵昱心里想着，终是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他和崔珏之间，必须得有一个人率先迈开步子，他宁愿这个人是自己。毕竟，他欠崔珏的太多太多。然而不管是李二郎，杨戬，亦或是他赵昱，最终的归宿都应该是陪伴在崔珏身边。就如同椛葽陪伴在小蛙身边一样。

“赵哥哥你在想什么？”小蛙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看见园子外凝眉深思的赵昱，起身跑过去询问。赵哥哥定是有什么心事才会这样的，小蛙很少见到赵昱在自己面前是这样一副凝重的表情，不由得为他担心。他只有赵昱，不管出于何种原因，他都不想让这个人活得不开心。

赵昱轻轻抚摸他的脑袋，说道：“只是在想些事情。”“很重要？”不重要的话，也就不会是这副表情了吧。赵昱想了一会儿，点头道：“很重要，是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事。”赵昱的语气十分肯定，小蛙仿佛也明白了什么，轻声道：“可以跟我说说么？”他想为他分担为他解忧，他不希望赵昱重蹈覆辙。重蹈覆辙？为什么会这样想？小蛙皱了下眉。赵昱低声道：“我只想求得一人原谅。”“那你就去说啊！”小蛙显得很是激动，两人都为此愣了一下，而后小蛙又说，“若是不说，他永远不会知道。”是的，若不说出来，就永远不可能被他知道。

小蛙不记得了，他曾经有多少次想对椛葽说出那一句：“对不起，是我错了。”可是他拉不下那脸来开口，他一直以为，椛葽会挽回，会恳求他的回归。然而这一天并没有等到，椛葽同样有他的自尊他的坚持，小蛙恰巧触犯了他的底线，纵使他表面原谅，心的距离也会越来越远。所以他们最终等来的，只有其中一个人的死亡。

小蛙想不起这些，他只知道自己潜意识里在喧嚣，说着“做错了就要老实跟对方讲，千万不能图面子憋在心底”。小蛙说：“若是你不说，就永远没有机会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心底一阵钝痛，捂着自己的心口，小蛙最后说：“若你想跟那人道歉，就快去吧。”

赵昱看着他，久久才点了头。

崔珏老早就醒来了，倒不是因为想通，只是钟馗每日每夜的照料，他都能感知到，若是再这么消沉下去，不仅对不起椛葽的期望，也对不起身旁关心他的人。只是醒过来之后每日也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也不说话，就这么呆呆坐着，钟馗喂东西他就张口，到了时间就去睡觉。本来崔珏在地府的人眼里就是个腼腆不爱说话的人，现在更是沉默，连开口发出一个单音都不肯。

崔珏回来的消息被钟馗封锁，免得泄露出去惹来不必要的麻烦。虽然钟馗心知赵昱知晓这件事，但既然他上次肯放过崔珏，看来再回来捉他的可能性也少了许多。封锁消息，主要是防着妖界那边的人，特别是小蛙和金炽。除了赵昱外并没有人知道小蛙失去了记忆，钟馗这般担心也是必然的。除此之外，地府的人也极少能见到崔珏的身影，似乎是钟馗把他锁在了院子里，防止他四处走动。大家都知道钟馗是害怕再次失去崔珏，只是这样做会不会太过夸张？钟大人的独占欲简直可怕。

只是谁都没能想到，居然有个妖界之人闯进了地府。

那人长相十分普通，混在人群里绝对的不起眼，在妖界里也算是长得特异的那类，毕竟妖类大都相貌妖媚，能长成这般不起眼也算是个奇迹。钟馗自是知道了这件事，没想到除了赵昱之外，居然还有第二个妖孽胆敢擅闯地府，而且还是他没见过的。不过崔珏在妖界多了这么多年，认识一两个妖也是难免的事。

果然那人是前来找崔珏的，说是叫二郎。提到“二郎”这个名字的时候钟馗也是一惊，怎么崔珏三番五次碰上的人都叫二郎？但是派人前去妖界打探，说是赵昱好好地呆在府邸与小蛙终日承欢。排除了是赵昱的可能性，钟馗总算是松了口气，只是对这人依旧没好脸色，毕竟是个妖，他怕让地府沾了晦气，方想赶他走，却不知崔珏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居然出了院子来见。见到那人，崔珏居然直直扑进了他的怀里，而后就是一顿嚎啕大哭。这些天从没掉过一滴眼泪的崔珏，现下哭得撕心裂肺。二郎拥着他，一下一下轻轻拍着他的背。钟馗在一边看得好生羡慕，又嫉妒万分，这是何时跑出来的家伙，崔珏跟他的关系竟然好到这等地步？可是好不容易让崔珏有机会发泄一番，不必再掩饰自己的痛苦了，钟馗实在没法赶他走。

于是二郎居然就这么成功在地府住了下来，还住在了离崔珏最近的院子里。纵使钟馗是羡慕得咬牙切齿也无计可施。

崔珏看到二郎的第一眼就觉得心安了下来，然后就是许久压抑着的情绪排山倒海汹涌而出，在二郎怀里，他可以尽情地哭出来。即使他只与二郎见过几次面，但就是觉得这个人亲近，打从心底里对这个人感到信任。二郎能在地府住下，崔珏自然是很高兴的。有二郎在，也算是对椛葽的念想有了个寄托。

更何况，他早已不把二郎当做外人看。

第六十五章：独占，吃醋

地府里任谁都能看出来，钟大人和那个住进来的妖怪互看不顺眼。

本来嘛，崔珏回来了钟馗是很开心，但是自从他醒过来之后不是顺从的吃饭睡觉就是坐着发呆，半句话也没跟他说过。反倒是那个妖来了，崔珏狠狠地大哭一场，就如同骤然清明，什么事都想开了一般，虽然还是没什么笑容，但至少开口说话了。对着自己也能讲出一两句话来。

钟馗心中那叫一个不甘心！先是李二郎，后是杨戬，走了个小俭和赵昱，又来个二郎！怎么崔珏身边的位置就是轮不到自己站呢？这个二郎算个什么货色！长得没有一丁点记忆点，法力也没多高，看起来木讷讷的，也不会像李二郎和小俭那般逗笑，又不如赵昱杨戬和赵昱强大，凭什么崔珏会对他青睐有加？比起二郎来，钟馗觉得自己没多差啊！莫非还是因为这个名字？不如自己改叫“钟二郎？”

……

跟在一旁的小鬼差看到一直低头沉思的钟大人突然面色抽搐做呕吐状，不由纳闷钟大人究竟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啊。

钟馗的脚步在崔珏院子外停了下来，挥挥手让跟屁虫散了，独自走进院中。院子里静的很，本身崔珏就不喜欢吵闹，原本他的院子还偶尔有鬼魂前来做做客，稍稍喧闹一阵，现下是一个人都没了，就如同一座死地。钟馗倒还宁愿这般，一个人都不要发现崔珏在这里，只有他一人知晓，崔珏就永远只是他一人的。可是现在！

看着崔珏半倚在一个人的肩膀，手中还掩着一本书，似是看累了休息一会儿。双目紧闭，睡的比前几日安生多了，也没在梦中喃喃自语或是哭泣。再看看那肩膀的主人，听到响动声抬头瞄了一眼，而后又将视线转回书上，完全无视钟馗的存在。钟馗气得歪了嘴角，阴阳怪气地说道：“你倒是把这儿当做了自己的地方。”以“二郎”身份住进地府的赵昱这才又抬起眼，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看一眼未被惊醒的崔珏，示意他出去说。

钟馗看到他这副关照的模样，拂袖而去。赵昱将崔珏的头小心往旁边移动，确认他靠在了软枕上依旧睡得沉静，这才跟着走出门去。

轻声关上屋门，赵昱看着院中站着的钟馗，他脸上阴晴不定，似笑非笑，显得很是狰狞可怖。赵昱眯起眼，还真是时过境迁万物变化，钟馗只怕也不再是原本那个单纯的钟馗了。

的确，自崔珏失踪那一刻开始，原本那个单纯善良忍让的钟馗就已经死在了心里。他没日没夜地修炼，不断复原自己的精力，就是为了找到崔珏，好好保护他，再不放他从身边离开。钟馗在将崔珏重新抱回怀中那一刹那就已决定，要放纵自己的独占欲，再不将崔珏拱手让人。

“在这里你倒是住的自在。”钟馗的语气间尽是浓浓的醋味，赵昱自然听得一清二楚。但他还是装作没听懂的样子，收敛了情绪低声道：“还得多谢钟大人了。”赵昱何尝这般低声下气地跟人说话？为了崔珏，他认了。

钟馗见他这般低眉顺眼，不由得更加鄙夷：就这番顺从的样子，哪里有一丝杨戬赵昱的英气蓬勃睥睨天下？崔珏怎么就要了这根软骨头？凑近了赵昱，多番打量他的脸，更觉得不服气。“你究竟是有哪点好处？”这句话不知不觉就说出了口，语气间的蔑视一露无疑。赵昱微微皱眉，想了想还是说：“只是真心待人罢了。”用了“真心”而不是“真诚”，他虽然待崔珏是一片真心，却只能通过假扮二郎来实现，是在算不上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