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头也不回,虚着眼望了望刺眼的天空,懒洋洋道:“小白,有东西吃吗?我好饿。”
小白随手递来一袋饼干,我毫不客气地拆了开来。小白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你不是不说那玩意太干,从来不吃吗?”
我这时已经一口咬下了两层饼干,一口未嚼就被饼干屑呛着了,喉咙生疼,干涩难耐,眼睛却咳得湿湿的。
小白调侃道:“我就说你不能吃饼干嘛。小样还打肿脸充胖子。”
我有口难辨,好在嘴边递来一瓶矿泉水,便不假思索地凑上去,不想没灌几口,又被水呛得泪眼汪汪,只好攥住身边人的衣角
咳个不停。
我想我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满下巴的水和饼干屑。我拿手里攥着的衣角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湿湿的眼睛,最后干脆把脸贴
在他身上,入鼻满是熟悉的气息。
一只手在我背后有力又不失规律地拍着。我咳嗽不止,紧紧挨着他,却不敢抬头,生怕看见这人戴了一副反着光的眼镜,生了
一双流淌着温柔的眼睛。
如果说我这是任性,那就再让我任性最后一次吧。
chapter 15
匆匆走过一个寒冷的冬天,春日的阳光悄然洒落。
整整一个冬天,我和陈天瑾捉迷藏似的你躲我藏。我恨不得换件纯白的衣服,隐在雪地里,让他永远找不着。
无奈每天除了上课,还要额外地单独接触。我送数学作业都只是低着头,来去匆匆。我跟万玉花辞职说不想当数学课代表,万
玉花说等她找到人选,然后杳无音讯。辞职的事也就不了了之。
我爸有时会问我,陈天瑾近来如何。
我回想陈天瑾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淡淡说他很好。
我爸总会一脸愧疚,然后对我说:你叔叔很喜欢你。你要听话,别惹他生气知道吗?
我失笑。爸爸可知道陈天瑾喜欢的人,是他自己?
幸而开春后,小高考来临,我找到了不理陈天瑾的理由,没日没夜地复习小四门。近来数学课少了,陈天瑾似乎闲得慌,总来
班上转悠。每次看见他站在后门口,目光若有若无地飘向我这里,我会有种自己很残忍的错觉。
可残忍的人是他才对。
拖我叔的福,小高考考了三个A一个B,被我爸表扬了一通。
小高考结束紧跟着的就是学农。这次万玉花不能陪同,据说她孩子生病了。包括我在内的一干同学都十分惊异,原来万玉花也
是有男人要的,而且还已经嫁了人有了孩子。
万玉花不能陪同,这就意味着要在农村和陈天瑾待三四天。
陈天瑾不愧是在英国待过,绅士风度尽显无余,帮女孩子们拎了一包又一包。我和小白在后面赞叹不已。
不料陈天瑾回头问我要不要帮忙。我愣了一下,把所有行李都塞给了他。他也愣了一下,竟然对我笑了。我一时傻了。
小白在一边道:“安帅,你叔叔长那么‘纤细’,你这当侄子的倒忍心呢?”
我吸了几口乡村的新鲜空气,看看前面走得悠闲的“纤细”的叔叔,突然觉得心里十分通畅……穿堂风一过,全凉了个透。
我殷勤地拿过小白的行李说:“小白,你看你那小胳膊细的,我帮你拿吧。”
大家都是怀着考完试放松一下的心思来学农,心情一散,队伍也全散了,什么人走散了都有可能。可我没见队伍里少了哪位少
爷千金,却总发现陈天瑾找不着了。
每次一问他去哪里了,他又立刻出现。害我之前因为找不着他而白白一阵窃喜。
前三天心情起起落落,就这么过去了。小白是活宝,我开心了,他陪我开心,我不开心了,他哄我开心。
白大人说,高中过去了一半,该把握的要好好把握。我愣了半晌没明白。小白朝唐露露努了努嘴,我哑然失笑。
诸位兄弟均表示强力支持。
我说,女人如衣服,我宁愿在男人堆里裸奔。
我们二五班果然二五最多。
学农最后一天晚上举办篝火晚会,未来三八班的女孩子组织的节目相当新颖。放起了圆舞曲,让大家上去跳华尔兹。
那高雅的玩意儿咱玩不来。我们班一众二五怂恿我邀请唐露露。我瞧场上全是女孩子,退却了。
“安帅,以后没机会了。”
“安帅啊,你家露露正面带娇羞地窥望着你,你怎么说?”
“安帅你看,有男生上场了,快去啊!”
我咽了口唾沫,说道:“那是男生和男生跳。”
场上全是不会跳舞的小子丫头,真真是群魔乱舞,乱得一塌糊涂!
我端坐在台下,捧着一杯冰红茶,佯装镇定。身边的二五催得越来越急,我瞧了瞧唐露露,正好与她目光相触,她立马移开了
眼,脸上一层红晕。啧啧,美人啊!
我喝了一大口茶,转向露露,正要起身,眼前出现一只摊开的手。循着手臂望去,是陈天瑾背着火光的黑影。
“我、我不会跳——”
话音未落,我就被他轻而易举拉起了身,待我回过神来,我俩已然立在了场中央。
火星飞舞,光与暗交杂,一个个飞旋的影子错综投在地面,他的眼镜映着火光,掩藏住后面的眼神。恰如其人,深藏不露。
他拉过我两只手,一只搭在他腰间,一只与他交握。随后他将手搭在我肩上,凑近我说道:“我教你。”
我傻愣愣站在原地,手心渗出了冷汗,他却握得更紧。
“华尔兹是很美的舞蹈,因为它是由两个人携手演绎的。”他在我耳边轻轻述说着,温缓的气息吹得我脸颊燥热,“安然,陈
天瑜有没有和你说过,你爷爷是个音乐家?”
我摇头,把手抽了回来。跃动的火光照在他脸侧,他凝视着我,看不出是喜是悲。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周围尽是旋转着的舞
者,整个舞场像是正在演奏的八音盒,我和陈天瑾站在中央,极不和谐。
我不想和他跳,但也不想让他难堪。
何必要走到这一步呢?我对他说:“我爸爸总问我你过得怎么样。”看他的眼神在温热的火光下渐渐寒冷,我不禁失笑,“我
爸说叔叔你很喜欢我,让我一定要听你的话,不让你生气。你现在生气了吗?”
“我不会生你的气。”
“因为我是他儿子?”
“安然,你究竟在想什么?”
眼看他伸过手臂就要把我拉近,我赶忙唤了声:“叔!”
“嗯?”
“你眼镜脏了。”说着,我把满手的冷汗蹭在他镜片上,然后撒丫子溜回了二五班。
小白他们笑说我拿陈天瑾做挡箭牌,独留唐露露一人寂寞无主。我讪讪笑着离开了广场和人群,走到篝火照不到的暗处。再回
首,舞场中央已经没了那人的踪影。
有那么一种人,似乎不抓住,就会幽灵一样凭白地消失。
小白找到我的时候,我靠在树下昏昏欲睡。
“你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小白拎小狗似的把我拽了起来。
“什么样子?”因为蹲太久,我靠在树上一阵眩晕。
“你失恋了?”他细细打量着我,“还是号被盗了?难道说你爸妈离婚了?”
我恼怒:“你他妈才爸妈离婚呢!”
“果然还是你。”小白舒了口气,学着我转身靠在树干上,“明明是那么好的机会。安帅你是不是不喜欢唐露露?”
“没有啊,我很喜欢她。”唐露露这么讨喜的女孩,谁会不喜欢?
那我喜欢陈天瑾吗?
开什么玩笑!他是我老师,我们都是男的,我还该喊他一声叔叔。我们没有可能的……我不禁想笑,他和我爸不是更没可能吗
?算我幸灾乐祸也好,我真的想笑。
不伦之恋,注定是悲剧。让人想笑的悲剧,让人笑到心痛的悲剧……
“安帅你笑什么呢?那么开心?”
我仰头望着满天星斗,擦了擦嘴角笑出的口水,淡淡问道:“陈天瑾后来如何了?”
“什么后来?”小白愣了一下,随后说道,“他被教导主任叫走了。”他转头望着我,突然问道,“你对陈天瑾是怎么看的?
”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这个,偏过头去看着他。他目光略微闪动,朝我伸出一只手。我不安地动了动,下一刻却被他摸着脑袋揉
乱了一头秀发。妈的,我的发型!
“你他妈干嘛呢?”
我拨开他的手,往他头顶袭去。他一溜烟跑走,我追上去将他瞬间秒杀。
农村的夜空很清朗,星星点点连成一片,漂亮得一塌糊涂。之前喧闹的广场,最终逃不过曲终人散的结局。
宿舍已经熄了灯,乌漆抹黑一片。我和小白两人澡都没洗,躺在草丛里看星星。篮球场几个摸黑打篮球的学生匆匆路过,被草
丛里躺着的两个人吓了个半死。我和小白哄笑着看他们连滚带爬地跑回宿舍。
偏偏有那么一些人喜欢无事生非。最后一个路过的孩子踩着了我的脚,摔了一跤。两声惨叫。
待那孩子抬起头来,我一眼就认出他是神经质的八班的。他大概也一眼就认出我是变态的五班的。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免不
了一场恶斗。
他瞥了眼旁边的小白,促狭道:“我当是鬼呢,原来是半夜幽会的。”
我傻了。小白怒了。
这人不知死活地说:“刚才晚会的时候还和你们陈老师调情,现在又勾搭上新的了?”
“别乱说,陈老师是我叔叔。”我承认我有些底气不足。
小白倒是真的生气了,揪着他的衣领沉声道:“少废话!道歉!”
那人见小白来硬的,也是跃跃欲试,话说得更难听:“对,我该道歉。有人仗着家里人在学校当老师,就可以为所欲为。我们
这些无名小卒当然惹不起。”
我在别人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当初我用在陈天瑾身上的字眼,现在沉沉地压在我自己身上。这便是报应吧。
我走神的功夫,小白已经一拳招呼过去。那人仍没动手,捂着脸说:“怎么不让你叔叔帮忙了,你叔叔不是会帮你打球赛吗?
哼,谁不知道你和陈天瑾那点事?”
话音未落,他已经被小白推倒在地。两个人扭打在一起。
我也不是息事宁人的性格,假惺惺想要拉架,不幸卷入战争。那人生得瘦瘦长长,我和小白加起来却只是和他打了个平手。我
不幸被击中肚子,小白护着我被击中无数次。那人最后是两个黑眼圈外加青紫的嘴角。总体来说,我是最占便宜的。八班那人
是最惨烈的。
被晚上巡逻的老师发现时,我们三个已经破坏了大片美丽的青草地。男孩子果然都是好战分子,破坏力十分惊人。好不容易被
老师拉开,那人飞来一拳,不偏不倚击中了小白的鼻子。
最后小白捂着潺潺流血的鼻子站在中间。巡逻老师拿着手电筒一扫,再一扫,最后停在我脸上。
“陈安然?”
chapter 16
“谁先动手的?”教导主任唾沫星子飞溅。
我不着痕迹擦了擦脸,蚊子哼哼似的说:“是我。”
那两位被送去医务室,我没什么伤,所以被带到教导主任寝室训话。
其实也不能怪那个人,怪就怪他们二八班班风别具特色。他那么说也许是无心,也许是有意,但他心里绝对不会猜到什么。小
白什么情况我就不晓得了,也就是维护我吧,倒害自己鲜血直流。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教导主任的寝室就是不一样,小空调开得我得得瑟瑟直发冷。教导主任那边被气得直冒烟。
“陈安然,你不看看你是什么身份!你是学生会副会长啊!丢不丢人?这是别人的地盘,不是你自己学校。这么晚了,不回宿
舍,呆在外面做什么?躲在草丛里被蛇咬了才好!”
我低垂着头,余光瞥见窗外一道人影闪过。
“我们学校每年都会发生学生被蛇咬的事件。你就不能安分一点?把人家草坪都压坏了,你知不知道人家草坪花多少钱修的?
”
我呆滞,那丫的是草坪?我还以为是杂草丛。
“夏校长脸都被你丢尽了!学生会被你抹黑了!传出去我们学校名声都不好!你给我回去写一份五千字检查。写好交给我,晚
上在操场上站一夜。”
五、五千字?
我正想求情,只听门外传来敲门声。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陈天瑾……和顾秦。陈天瑾衣冠整整,顾秦穿着皱皱巴巴的睡衣。对
了,顾秦也是二八班副班主任来着。
来得真不是时候,我还想挽回些什么,就被教导主任赶出去了。陈天瑾同我擦身而过,看也没看我一眼。顾秦微笑着拍了拍我
的肩,说:“做得好。在外面等着不要走。”
结果我就真的傻乎乎待在外面没有走。蚊子被我喂了个饱,陆陆续续洗洗睡了。我靠在墙边,回想着二八班那人说的话,觉得
十分可笑。
很久之后,顾秦和陈天瑾才先后出来。
顾秦啧啧叹道:“天瑾帮你说情了。检查不用写,罚站也取消。我要是有这么好的叔叔,嫁给他我都愿意。”
陈天瑾黑着脸把顾秦撵走了。
回我宿舍的路上,我说:“谢谢你了,叔。”
他停下了脚步,声音低哑道:“我找你很久你知不知道?”
我不由怔住。怪不得他衣冠整整到现在还没睡。我依然没心没肺:“多谢关心了,叔。”
“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
“哪有?是叔叔您多想了。”
“我在你眼中不过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存在?”
我嗤笑:“这话该是我说的吧?”
他突然捏住我手臂,剑一般犀利的目光逼视着我。我被他捏到伤处,却只是忍下疼痛,迎着他的目光,一脸满不在乎。
“是不是他们和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吗?他在威胁,还是在心虚?不幸我陈安然确实听到了不该听的。
“你当我是什么人?”
“对不起,安然。你要相信我。”他将我揽入怀里,一只手轻轻抚摸着我脑后的头发,像是在安抚不安的流浪猫,更像是在骗
取无家可归的野猫的信赖。
“你准备骗我到什么时候?”我狠狠道。
“你……你真的不愿意相信我?”
为什么会有这种恬不知耻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情还指望人家相信他?
“我明白了。”他手臂紧了紧,随后渐渐松开,在我身侧滑落。
怀中余温尚存,耳边余音不绝。我透过陈天瑾的眼镜,只看见一双低垂的眼眸。
不远处跑来一个白色的人影,冲我挥了挥手。是小白。
夜晚静得出奇,我和小白两人跑去澡堂洗澡。水是偏冷的,我俩却洗得十分欢畅。小白鼻血数次倒流,都没有影响到我的心情
。
那个某人在门口探了探头,怔了怔,捂着鼻子退却了。
小白塞好被血渗透的棉花,问道:“陈天瑾怎么也流鼻血了?”
我摊手:“大概肉吃多了,上火。”
小白不解:“老师吃的和我们不一样吗?”
我仰头望了望天花板:“那他就是心术不正,走火入魔。”
小白想了想,表示赞同。
只听陈天瑾在外面说让我俩去给那人道个歉才算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