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间安得双全法 上——闻尧

作者:闻尧  录入:05-30

这日,便是正气盟预定攻山的日子。上千人的队伍整齐有序,各个门派前后相接,连成一条五彩的长龙,远看却犹如一群蚂蚁大军,密密麻麻没,黑黑压一片。

小心翼翼地往山上行去,正气盟的人都各自凝神戒备,以防有任何机关暗器抑或偷袭。可一路行来,偌大一座冥火山,不仅全无任何埋伏,甚至连冥火教的守卫都不见半个。众人尽皆疑惑,不知冥火教会有何动作,心里不禁微微打起鼓来。于是再受不住先前因不敢惊敌而刻意保持的死一般的静默,纷纷暗自嘀咕起来,以缓解心头的不安。

“蹊跷,蹊跷!冥火教的总坛竟然如此可以让人长驱直入!”

“定是离火那厮听到正气盟攻山的消息,怕了我们,躲起来当缩头乌龟了!”

“不会不会,传闻离火极其自负,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那他这是想作甚?”

“那魔头定是想诱敌深入,然后瓮中捉鳖——”

“不要乱说,我们正气盟人怎可自比为鳖!但如果真是这样,可就不妙了。”

“你们休要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还怕了他冥火教不成!”

“对对,管他什么龙潭虎穴,咱们这么多人,还能怕了他们!是条汉子的就给我上!”

“对,一起上,杀了离火那魔头!”

一干人等振作精神,渴望替天行道或建功江湖的心思压倒心中些微的疑虑与惧怕,意气满怀地继续前行。七杀楼一行人却在这时放慢了步子,渐渐地落在了队伍的最后。身后跟着神情冷肃的四大护法,并肩而行的顾惜缘与了尘皆头戴黑笠,一人青衫,一人赤衣,反差强烈的两种色调此时却显得异常和谐,仿若绿树红花,天生绝配。

顾惜缘看着前方畅通无阻的山林,道:“目前的情况,你怎么看?”这话,不用说,自然是在问了尘。顺着顾惜缘的目光看过去,了尘脸色凝重地道:“必然有诈。”

“难不成真是诱敌深入,瓮中捉鳖?冥火教此举可是太轻易就让人看透了呢!”

“不然,离火为人心机深沉缜密,定然不会是简单的瓮中捉鳖,其中怕是还有别的安排,如若轻敌,便不好应付了。”

“若真是到了那一步,大师可会出手相助?”

“你该知道,我本无多少出家人的慈悲为怀,此生唯愿独善其身。但我既然随你来此,一旦遇上危险,必然会与你同进同退,护得你安全。你若要上场助阵,我自然不会袖手旁观,让你一人涉险。因此,了尘待如何,全看清扬。”

经年相处,这尚是了尘第一次一口气说这么多话,且如此情意拳拳。此言一出,不仅顾惜缘,就连身后的四人也是听得一怔。

顾惜缘心头一紧,脸上立时火烫起来,便没敢去看了尘,只默默走了一段路,待心内激动稍稍平息,才喃喃道:“岂曰无衣?与子偕行!大师情谊,清扬铭记在心。”

两人心意既通,便不再多言,急急追着大队人马而去。

正气盟众人到了山上,又是一惊。只见冥火教虽垣墙高筑,却是教门大开,也无守卫,仿佛正在无声地邀请着众人的进入。既然已经到达目的地,便再无退却的道理,多数人则是不疑有他,觉得冥火教不足两千教众,怎也奈何不了这几千人,也不犹豫,由桑莫领头,正气盟的人全都大摇大摆地进了冥火教总坛。

入眼是一个异常开阔的庭院,看墙边摆设的兵器架,当是练武场,其大竟与君山平台有得一比,纳下众人还余五丈空地。

群雄一时瞠目结舌,如此凿山为坪,得须多少人力物力与财力,由此看来,冥火教倒真是不可小觑!

庭院空旷,尽头是一方大殿,殿门紧闭,只在殿前台阶上放置了一张梨木雕花的高背大椅,椅背对门,看不出上面是否坐有人。但内力深厚的武学高手都可察觉到椅中有人,且吐息绵长微弱,全身气息引而不发却让人难以忽视。

桑莫回头对众人颔首,脸色沉重,严肃的眼神像是在说,如若不错,座上之人便是离火。

站在台阶下的桑莫,身形挺拔,一腔正气,腰佩弱水剑,端的一派侠者风范。可他正待说话,却听一个低寒邪魅的声音自椅后传来,沉闷却犹自响亮,如滚滚沉雷压于头顶,众人不禁屏息。

“各位远来是客,本座自然不会失了礼数,定当好生招待各位。来人,关门待客。”

说到“待客”二字之时,离火状似随意地挥了下右手,距他最近的桑莫却顿觉有一股劲风拂面,不由心头一凛,暗道离火果然是难得一见的高手。

待离火语尽,犹自疑惑的众人只听“轰隆”两声从身后传来,回头一看,都是面色陡变。只见冥火教原本洞开的大门此时已訇然关闭,不仅如此,更是有一道全无缝隙的铁壁落在门后,堵死了正气盟的退路。

明旸本就对冥火教怀恨在心,满腔愤懑一直从武林大会忍到今日,此刻见离火为人如此傲慢自负,更加怒不可遏。

正想冲上前去会会离火,又听一阵“呼呼”之声响起,抬眼四顾,原是冥火教教众从三面高墙和大殿之后跃入庭中所带起的瑟瑟风声。贴墙而立,冥火教众瞬时就将群雄围在场中。

而后,正气盟人只觉头顶忽暗,惊诧抬头,竟是一张大网从天而降,堪堪把阔大的武场罩住。

这一切的发生不过在几息之间,许多人初时还在懵懂之中,不知出了何事。待回过神来才发现已然被困庭中,霎时一片愕然,整个武场竟静得出奇,仿若空无一人。

还是有见识有定力的众多掌门反应敏捷,见此情景,已然知晓冥火教着实不好对付,却也没打算就此退缩,反在心里盘算着究竟该如何应敌。

想及惨死的两名弟子,明旸心头抽痛,再沉不住气。众人此番前来意在除魔卫道,本也没想过客套一说,明旸边喊着“离火魔头,纳命来!”,便已向台阶上急冲过去。顷刻就听兵戈交鸣之声尖锐破空,明旸已同围上来的十几个冥火教弟子斗在了一处。

对付虽然人多,但毕竟不是可排入江湖前十的天苍派掌门的对手,只几个来回,便已死伤过半。不过,终究占了人多的优势,死伤一个,甚或有两个顶上,不止不休,饶是明旸,一时也觉颇费心神。

阶下众人见此处斗得正酣,不时发出呼喝之声,方才省及此番前来冥火山的目的,再不呆愣,纷纷亮出兵器往就近的冥火教弟子身上杀去,有的则借着高超的轻功飞身而上,妄图捣毁头顶的大网,急功近利之人甚至不顾危险,只身向椅后的离火攻去。

场中打得如许激烈,离火却似毫无所觉,更加不曾观战,仍旧坐在高背梨木椅上兀自岿然不动,只在有人靠近时出力发掌,用幽冥玄火逼退来人。

同样安然不动的,还有贴门而立的顾惜缘一行人。

不知何故,冥火教弟子竟不对他们出手,甚至从他们身前经过也对其视而不见,仿若这六人就地变作了透明的空气一般。顾惜缘心中虽奇,可敌既不动,他又何苦自找麻烦,便洒然负手而立,默默观察起场中局势。

视线掠过正自忘我打斗的两方人马,最终落在了梨木雕花的大椅之上,顾惜缘眼中光芒四闪,竟微微泛出一丝杀伐之意,全身气息也随之陡涨。

察觉到少年的异样,了尘却自知不好说什么,只把右手在顾惜缘肩头轻拍两下,以示抚慰。

听闻冥火教恶行,即便是他,心中也曾涌起过掩埋多年的侠义之气,恨不能一剑荡平冥火山。因而,顾惜缘此刻的心思,他却真是懂的。

被了尘如此一拍,顾惜缘立时清醒,当即收敛气势,又换回清凛之态,对着了尘淡然一笑,遂又将目光转向场中。顿了一刻才缓缓开口,声音竟是前所未有的冰冷,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大师猜的果然不错。这么厚一堵铁墙,这么大一张金丝网,冥火教还真是煞费苦心呢!”

“住手!”

顾惜缘话刚落地,了尘还不及回答,便听殿上传来一声威严森冷的低喝。正气盟人激斗正酣,一腔热血有了发泄之处,便打得越发兴起,对此呼喝却是置之不理——当然也不用理会,仍是剑来拳往,直想立时杀尽冥火教妖众。反是冥火教弟子听到教主喝止,不敢稍有违背,纷纷撤了招不再进攻,只左右闪躲避开来袭。

“放肆!来者是客,岂容你们如此无礼,都给本座退下!”

随着离火一声令下,冥火教弟子各各兔起鹘落,退到墙根站定,若不是衣衫不整便像从未动作过一般。

正气盟的人正自雄心勃勃,斩杀冥火妖人的意气正浓,这时失了对手,竟都有些不知所措。听到“咯吱”之声响动,茫茫然看过去,殿前的高背大椅已径自转动起来,冥火教教主慢慢出现在众人眼前。

除了已死之人,江湖上并未有人见过离火,直道他既凶残暴虐,自然面目狰狞如鬼蜮罗刹。此时一见,都有些不敢置信,只因椅中之人竟是一个长眉修目、面容俊逸的中年男子。若不是他身上散发着无可遮掩的血腥之气和浓浓戾气,以及眉间那一簇熊熊燃烧的火焰,说他是离火,谁人会信!

“幽冥玄火!他练了幽冥玄火!”盯着那团诡异的火焰细看片刻,秋水阁的清一道姑突然激动地喊道,声音尖利的抖着,身体也不由自主地上前几步。“你是魔教的什么人?”

听闻“幽冥玄火”和“魔教”二词,人满为患的庭院却变得愈发岑寂,犹如万马齐喑。岑寂片刻,却又突地喧闹起来,如酝酿许久的火山终于喷发,且一发不可收拾。这回,不仅明旸,四大家主也不由分说地向离火扑去。

五十年前,苗疆魔教横行一时,曾与这五家结下极深的仇怨,斗得五家元气大伤。直至魔教覆灭,五家才得以喘息,日渐恢复往昔的繁盛,心头怨恨却未能全然消解。今日竟然再见魔教之人,且还是整个武林急欲讨伐的不世魔头,仇恨与侠义之气倏忽碰撞在一起,挤得胸膛发疼发紧,最终破膛而出。

明旸一剑堪堪落到离火喉前三寸,却轻易便被他一掌格了开去,不由怒道:“恶贼,快说你从哪里得来的《幽冥玄火诀》!”

离火仍旧端坐椅上,左手掌右手剑,游刃有余地与五人过招,听到明旸的质问只是挑眉冷笑,并不作答。

西乡睿也急了,想他成名二十载,武功在江湖上不说数一数二,也算有些名头,一根九节鞭更加不知败过多少好手,此时却只能扫到离火的衣角,况那魔头还坐在当地。

“跟这魔头废话什么,大家一起上,今天定要除了这恶贼!”

惊觉离火的功夫竟比当年的魔教教主还要厉害,若不除之,必定后患无穷,且心头忿恨更胜,北郭漻对着另外四人大喝,颤抖的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

五人当即不再多言,只配合着向离火攻去。此刻五人再联手,行动自比先时协调许多,招招凌厉狠辣,杀机四溢,纵然离火武功再高,也微见左支右绌。教众又被他喝令原地待命,一时人单力孤,便不再端着恃才傲物的架子,蓦地起身一脚将座椅踢飞,迈着轻快诡异的步法与五人游斗起来

顾惜缘一直远远看着殿前的打斗,看到明旸等人被恼极的离火用烈火逼退,不由一奇,原是不曾想到人的手掌还可以喷出火来,且不是虚像,而是实实在在的火。

就在眨眼间,桑莫也提着弱水剑攻了上去。弱水剑自然坚不可摧,也不怕那幽冥玄火,可桑莫不行,只与离火过了几招便被烈焰烧到衣衫,不得不停下扑火。这幽冥玄火却也奇怪,竟然扑不灭,直待桑莫灵机一动,聚起体内阴气挥掌,方才熄灭。

顾惜缘越看越奇,到底少年意气,一时蠢蠢欲动,就想上前看个究竟。

正想着,便觉腕上一紧,整个人都被凌空带起。侧首见是了尘,知他已猜晓自己的心思,胸中霎时被一股暖流堵得发慌,满满都是无可宣泄的甘甜。

心中思虑万千,脚下却不含糊,当即运起轻功与了尘一同向殿上飞去。二人都是足不点地,来去如风,转瞬已落到阶下,道了句“请教阁下高招”便已各自出招。

了尘的兵器是一柄软剑,剑身长约三尺,从腰间抽出时还在左右虚晃。但见了尘一振臂,软如水蛇的剑身立时变得挺直刚硬,竟是注满了真气,众人不由啧啧称奇。便只明旸,看着了尘露出这一手,却微蹙起眉头,现出思忖的神情。

了尘单手挽一个剑花便向离火刺去,剑招并不华丽,走的却是轻灵快捷的路子,去势如箭,眨眼便至离火胸前,分罩风池、膻中两大要穴。

这一剑来的突然迅疾,又极其强横,离火本未料到会有人于此时插手,偏偏了尘又是近身来袭,匆忙之下只能后退卸招。然而终究是慢了一步,离火只觉胸中一滞,竟是被剑气所伤。

知道这次的对手不像明旸等人,竟然强劲至此,离火当即端出十二分心神来应付,还不忘道:“你是什么人?名门正派也要这般遮遮掩掩,本座今天算是见识了!”

了尘不应,只配合着顾惜缘攻向离火周身要害,而顾惜缘的兵器却是一柄量天尺。虽说一寸短一寸险,量天尺却极利于近身搏斗,况且顾惜缘终究杀手出身,所用皆是直接搏命的强硬招数,倒是不好应对。

脚踩八卦凌虚步,顾惜缘疾如掣风地绕着离火游走,手中铁尺勾、挑、点、刺、戳,始终不离胸前背后各大要穴。

正气盟人这才反应过来,识得其中一人便是七杀楼的少主,另一人则是几日前追着他而来的朋友,自称暮晗,见离火被他们缠得分身乏术,顿时纷纷喝起彩来。

三人缠斗片刻,桑莫、明旸与四大家主已稍稍恢复气力,不想被一个少年且还是个杀手比下去,调好内息便想再攻上殿去,却被站在阶下的四大护法拦住。

只听北虚冷言道:“我家少主与人过招,还请各位不要插手。”说完便肃然连同东氐三人站成一排,身形定图不老青松,拦住几人去路。

场面一时就有些僵了,毕竟两方还是盟友,不好强来,七杀楼也不好相与,只得悻悻然站在台阶之下观望。

台上却是斗得难解难分,顾惜缘与了尘往日对招时虽未曾用过兵器,却也培养出极好的默契,紧密配合下竟把离火打得大汗淋漓。只见顾惜缘一个飞身来至离火头顶,量天尺迎着百会穴直刺而下。离火伸手格挡,了尘则趁机一个矮身,长剑扫向离火下盘,堪堪划过小腿,带起一串血珠。

离火吃痛,也没耐心再纠缠下去,左手连发五掌,二人便被妖冶的火焰包围起来。

幽冥玄火本是人人避之,非以内力聚集体内寒气不得抵挡,况正派中人武功走阴寒一路的便少,因此便有些当世无匹之感,却不料此时竟丝毫近不了顾惜缘与了尘的身。

见此情景,离火心头一震,强压下喉头腥甜,凝神对敌。其实,适才与明旸五人对阵时他便已损了真气,却殊无调息的机会,对方却是车轮连上,难免穷于应对,此刻又遭遇强敌,被伤了内腑与左腿,一时更见支绌。

正当他思忖究竟该如何破敌之时,两人却停了手,齐齐跃出火圈,而后便听一个清朗的少年音自火帘之后传来,言辞似诚恳又似愤恨。

“阁下武功如此高强,怎不可在江湖上扬名立万,为什么偏要残害无辜,尽做些杀人放火的勾当?”

“黄口小儿懂些什么!无辜?哼,天下可曾真有一个无辜之人!你们既然敢伤我,今天就一个也别想走。动手!”

随着离火最后一声大喝,数百支箭羽已然应声从网中的间隙射下,众人防备不及,立时或死或伤,惨叫连连。

原来,冥火教的弟子并非全在武场之中,多数却被离火安排在外,随时准备向墙内发起攻击。而那张大网却为精铁所制,刀枪难断,缝隙也只拳头般大小,极易箭镖藜钉等一类武器见缝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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