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他一开始就用树叶来演奏,非但会让对方觉得滑稽,还丢了天绝宫的面子。其实刚才墨炎自己心里也是虚的,还好那青衣小童没有要求他用桌子什么的来演奏,说实话,他还真不能把桌子给敲成架子鼓。
演奏是没有诀窍的,乐曲之所以能打动人,不过是演奏的人,能将自己心底的感情释放出来。刚才那小童演奏的确实很动听,却不能打动人。
心里有了计较,墨炎闭上自己的眼睛,头一次,恐怕也是最后一次,带着一点点迟疑,一点点苦涩,将自己心里那难以言明的感情,伴着那哀伤中略带幽怨的曲子一起表达出来。
一曲终,整个大厅的人都久久不能回神,那么凄美中带着苦涩的曲子,这些人恐怕还是头一次听到。墨炎直直朝着墨清看去,竟然首次在那暗金色的眸子里看到了淡淡的迷茫。
还是那个青衣少年最先醒悟过来,他走到墨炎身前,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少宫主的曲子世间难闻,青衣今日受教了。”
景王爷看到这一次的挑衅没有成功,也有些狼狈的急着退场。推说宫中事物繁忙,不能久待。墨清也没有挽留,派了人送他离开,就不再理会。
当墨清再次寻找墨炎的时候,他发现那个少年又一次悄悄的离开了。
墨清是在禁地找到墨炎的。墨炎随意的躺在禁地中央那片空旷的草地上,嘴里叼着一根青草,睁大了黑眸,认认真真的看着天上的繁星。墨清到的时候,看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俊美的少年,嘴角带着玩世不恭的浅笑,漫天的星光都倒映在他的眼里。
墨清就这么走过来,然后站在他身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那首曲子不错。”
墨炎的眼里闪过一丝欣慰,突然露出一个恶作剧一般的浅笑。“你想知道它的名字么?”
“哦?叫什么?”墨清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墨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从草地上爬了起来,站在墨清身前和他对视。“长相守。”墨清微微挑了挑眉,这曲子他从未听过,不过这个名字有什么特别的含义么?
墨炎突然收敛起脸上的笑容,认认真真的看着墨清问,“父亲大人,你有没有觉得身子没有力气了?”他的话刚说完,墨清那双暗金的眸子陡然收缩,修长的身躯有些不受力的就要倒下。
墨炎伸出右手一把将他揽住。墨清浑身无力,只能半靠在墨炎的怀里,才不至于倒下。他眯起暗金色的眸子,面上已经带着隐隐的怒意,就连一贯扬起的嘴角,也抿成了一条直线。
“父亲大人,这药我研究了好久。”他笑眯眯的看着墨清的眼眸,似乎在炫耀一个孩子的恶作剧成功。“就连绝世高手也得熬过两个时辰,可是父亲大人你么,大概就一炷香吧。”墨清看着墨炎黑眸里闪烁过的得意,也以为这只是他难得的一次恶作剧。
可是墨炎很快就不笑了,只是认认真真的盯着墨清看,像是要把他的模样给刻入骨子里。墨清越来越觉得糊涂了,这孩子到底要做什么?墨炎自己也知道这药困不了墨清太久,不再浪费时间。
“父亲大
人,我们来吻别一个吧。”他看着那双暗金色的眸子,淡淡的说出这句话,墨清还没明白过来,就感觉到唇瓣上有一样东西,轻柔的贴了上来。
墨清被那突然触碰过来的柔软给惊得失了神,还没有反应过来,那个人已经将他轻轻的放到了草地上。在他以为,那个人可能要继续做出什么无礼的事时。那人却只是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唇瓣轻启。“父亲大人,再见!也许再也不见。”
然后他就这么看着那个人转身离去,没有再回过头。直到他的气越来越远,远到再也感受不到。墨清就这么躺在草地上,学着刚才那个人一样抬头看着繁星,却不知道为什么,越看越觉得孤寂。
果然如他所说,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墨清的四肢又可以自由活动了,可是他却一动不动,依旧那么躺在草地上,半响后,才自言自语般的吐出一句,“为什么要离开?”
10.从未交心
墨炎一鼓作气奔出数十里,才气息不稳的停在树梢。急喘了几下,靠着树干坐下,听着耳边的虫鸣声,心里的孤寂愈甚。从跨出天绝宫的那一秒,他就开始后悔了,可是留下,他却过不了他自己那关。
他不是怯弱的人,也想过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全力争取。可是,别说机会,连希望都看不见。整个天绝宫里,单侍妾就不下百人,还有很多尚未来得及宠幸的。但是没有一个男宠或者是宠幸过任何一个男子,这一切都说明了,墨清是个再正常不过的男人。
自己若冒然向他示爱,该引起多大的反响。他们同为男子,墨清就已经不能够接受了,更何况还是亲父子,墨炎甚至能猜到,他只要向墨清表露心机,那个人绝对让他血溅当场。
墨清待他,从来都是父子之情。每次他做得好时,那双暗金的眸子里带着的始终是为人父的自豪,没有其他。若他自己能忍住,就这么父慈子孝的过一辈子,也未尝不算是最好的结果。
可是,今晚的那首长相守,却将他深埋已久的感情给点燃了,若是一直压抑着也就罢了。可是这种逆伦的感情,却像那开闸的洪水,只要稍微有一丝裂口,就势不可挡,喷薄而出。怎么压制都压制不下了。
与其终有一天,自己做出无法挽回的事,被那个人嫌恶。只是想到会被那个人厌恶,他就觉得难以忍受,若终将走到那一步,不如带着这个秘密潇洒离开。这样,那个人就算偶尔想起他来,也不会觉得恶心,只是这样就足够了。他要的也就这么多了。
嘴唇上还有那柔软的触感,酥酥麻麻的。不是不想要得更多,只是习惯了将他当成心中唯一的信仰,唯一的神祗。反而没有办法做出任何不合他意思的事,所以那轻柔的一触,已经是他所能强要的极限了。
天绝宫里出了件大事,那个被称为天纵奇才,不输其父的少宫主,竟私自出宫了。没有留下任何信息,没有带走任何一样东西,仿佛就那么随风而去了。
朝华殿的气氛非常压抑,宫主静静的坐在上位,眼里的风霜似乎要将八位堂主给淹没。自从少宫主离开之后,宫主的心情就一直没有好转过,甚至一天比一天更恶劣。
墨清眯着暗金的眸子,口气里带着深刻的嘲讽,“偌大一个天绝宫,竟然连个人都找不到?”八位堂主的脸色瞬间变得灰白,都有些为难。最后还是素来与宫主关系比较亲密的辰沐起来打破僵局,“少宫主并非等闲之辈,不论武功还是计谋,天下间也是屈指可数,若他存心不想让人发现踪迹,属下们也是无能为力啊。”
辰沐的一番说辞不但恳切,也句句在理。墨清的脸色稍缓,他微微颔首。“继续找。”
天杀堂主犹豫了一番,还是拱手上前,有些不确信的说起,“最近江湖上多了一位少年侠客,来历没人清楚,可是却一人连挑了雾江边五个匪寨。属下猜测,天下间有如此实力的少年,恐怕不做第二人想。”
他话音一落,其余几位堂主都暗暗点头,就连墨清也是神色骤然一变。“详细些。”天杀堂主凝神想了一会,才细细说来,“属下也曾细查过此事,据当地的人传述,有一位俊俏少年曾在雾江边乘船,雾江沿岸多匪寨,专抢劫过往商船,那少年所乘坐的商船也未能幸免。”
听到这,墨清的眼神闪烁了几下,似乎闪过些什么。“之后那少年一怒之下,一日之内灭了有“雾江五狼”之称的五个匪寨。现在雾江边的过往商船无不称颂他的义举,大家都称他为笑傲公子。”
司徒白风一听完,立刻忍不住接嘴,“宫主,仅凭一己之力就连挑五个匪寨,有此实力的非少宫主莫属。”
辰沐也甚是赞同,他与司徒白风都曾教导过少宫主。那个少年的实力,他俩人都心中有数。“宫主,我与司徒堂主的想法一致。”
天杀堂主又拱手询问,“宫主,是否要调查此人的底细。”
墨清略一沉吟,点点头算是同意。然后挥手让几位堂主各自散去,自己则是斜靠在玉椅上,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可是至此之后,那笑傲公子却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任何线索,这让几位堂主也不由得有些着急,生怕宫主生起气来,没有办法收场。
辰沐陪墨清坐在湖心小亭中,两人各坐一边,一人一杯清茶,茶香嫋嫋。周围的景致更是恍如仙境。可是如此美景,两个人都没心情去欣赏。辰沐有些迟疑的看着墨清微皱的眉头,却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慰。
墨清看着茶尖在杯中打着卷,沉浮不定,就犹如他的心思。“辰沐,我对他还不够好么?他为什么要走呢?”此时的墨清浑然没有了天绝宫主那睥睨天下的霸气,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一个因为儿子而苦恼的父亲。
辰沐嘴边泛起无言的苦笑,终究还是开口道,“请宫主恕罪,属下觉得你们之间的相处方式,确实不似一般的父子。”墨清闻言,倒并未发怒,而是有些不解的抬头看向他。
“宫主与少宫主,似乎从未交心。属下冒昧问一句,宫主可曾懂得少宫主的心思?”辰沐此话一出,墨清暗金的眸子突然凝固了一般。
良久,墨清才叹息一般的说,“你说得对,我从未明白过他的心思。”
俗话说,君子之交淡如水,他们之间恐怕比水更淡。他只知道那个孩子一心想要变强,于是,他就教导他变强,除此之外,他从未了解过他。这么说来,他果然不是一个称职的父亲。
“你与辰染是如何相处的呢?”墨清突然开始好奇起其他父子间的相处模式。辰沐有个儿子,虽然才六岁,却和辰沐感情好的如同连体婴一般。辰沐去哪,那小子就要跟到哪。墨清突然想到墨炎,他的炎儿似乎从未粘过他。
听到宫主提起自己的儿子,辰沐的唇边泛起一抹身为人父的笑意,“我也是为人父之后才明白,世上哪个父亲不疼自己的孩子,只想把全世界最好的都放到他面前,怕他冷着,怕他累着,恨不得把他捧在手心。”
辰沐说话时,眼中那醒目的喜悦,嘴边那温柔的笑意。墨清就那么看着,突然有些羡慕。
11.笑傲公子
武林中每三年就将举行一次争霸大会,名字虽然叫争霸大会。其实只是给那些武林之中的后起之秀一个展现自己实力的地方。
天绝宫武林之霸的地位无可撼动,每一届的争霸大会的主办都会礼貌性的发一封邀请函过来,虽然天绝宫宫主从未参加过,可是这个礼仪却是一直延续着。
今年同样收到了一样的邀请函,天风堂主辰沐也是出于礼节询问了一遍,“沈月楼主送上争霸大会邀请函一封。”墨清半合的眼眸微睁,听到这句话,不由轻轻挑起眉头。
辰沐正要按照往常般的打发信使回去,却听见墨清突然开口。“那就去看看。”辰沐不由得一愣,看到斜躺在白玉塌上的男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像是明白了什么。
辰沐将墨清的意思传达了下去,然后轻轻问道,“宫主认为少宫主会参加?”墨清暗金的眸子在听到那个名字时,一下子变得暗沈下来。
自那个人离开之后,已经过去了两年。这两年内,天绝宫派出去无数的探子,却没有一个打探到关于少宫主的消息。
就连那个他们一直怀疑就是少宫主的‘笑傲公子’,行踪也是神秘莫测。当年他一人连挑五匪寨之后,就仿佛蒸发了一般,直到数月之前,才从青岚那边传来一个消息,说一个少年公子在荒漠中从流寇手中救下一个镖队。
虽然没有确切的消息证明是谁做的,可是大家都自动自发的认为,此少年必是那个神秘莫测的笑傲公子无疑。待天绝宫的探子到达青岚荒漠,笑傲公子其人早就人去无踪。凡是见过他的人,无不将他形容为谪仙一般的人物,俊美无双,绝世倾城。
墨清定定的看着辰沐,声音有些苦涩。“我想他可能会去。”辰沐当然知道墨清的心思,自从少宫主离家的这一年多来,宫主的脾气性子都改变了不少,有些淡漠的性子,开始变得暴躁,原先喜欢宠幸侍妾,如今却变得喜欢独处。
辰沐静静的侧立一旁,“属下知道了,属下就去准备。”
沈月楼主尉迟锁钥收到回函的时候,忍不住有些愣住。这争霸大会举行了数十届,而邀请天绝宫也不下五六回,怎的这回会突然决定参加。他当然不会认为自己的面子够大,请得动这位传说中的宫主大人。
他好奇得则是,这次的争霸大会到底有什么东西打动了这位宫主大人。尉迟锁钥突然有预感这一次的争霸大会会很有意思。
墨炎自从离开天绝宫,一直在各处流浪。曾经他在做杀手的时候,一直梦想着,哪一天洗手不干了,就这样浪迹天涯,看遍天下美景,吃遍天下美食。可是真有一天,他实现了这个愿望的时候,他觉得的只是无边的孤寂,那铺天盖地的寂寞,将他逼得有些无处可藏。
他以为自己可以寄情于山水之间,然后逐渐将那个人的影子,藏在心底的最深处。却不想,每当夜晚降临的时候,对那个人的思念逼得他有些喘不过气来,从未发觉自己竟然也可以如此深情,却在动情之后才懂得,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一种爱,可以占据自己整个生命。
墨炎走过每一个地方,都要在那个地方悄悄的留下两个字‘墨清’。仿佛就像那个人也陪着他走过了这些地方,他知道自己很可笑,却依旧忍不住,每写下这个名字,就像离这个人又近了一分。
江湖上最近一直在讨论着,这一次的争霸大会。这么隆重的大事,江湖上几乎人人皆知。他对这些虚名倒是不在意,不过他左右无事,便也决定去看上一看,顺便试试自己的身手在江湖上,能排到一个什么位置。
他知道那个人一直在寻找他的下落,不过争霸大会邀请过天绝宫五六次,那个人却一次都未曾参加过。所以他倒是不担心,会在那里遇上此人。心下有了决定,他也就换了路线,改往沈月楼。
墨炎到沈月楼的时候,江湖各大门派都基本聚齐,他也就混在人群里,慢慢的跟着大家进沈月楼。可是他还是小看了沈月楼的办事效率。每个到场的侠士手里竟然都带着大会的邀请函。
轮到墨炎的时候,一个沈月楼的侍卫轻轻的拦住他,很客气的问道,“这位少侠可有邀请函?”墨炎闻言朝周围一瞥,这才发现大家竟然都带着邀请函。于是他有些不好意思的浅笑一下,“抱歉,我并没有。那我还是离开吧。”
“唉,这位少侠稍等。”看到他转身要离去,那个侍卫忙叫住他。墨炎不解的回头看他,那人忙解释说,“没带邀请函也没关系,这次大会就是让武林人士切磋比武而设。不过你请跟我到这边来,需得登记一下。”
墨炎随着他来到侧边,只见那里摆设了一张檀木大桌,有一位先生在埋头登记着什么,旁边还站着几位侠士。那个侍卫带着墨炎在旁边等待,墨炎有些好奇,跟着看过去。只见那位先生正在登记几位侠士的别号和姓名,还有年龄等一些基本的信息。
轮到墨炎的时候,那位先生面带礼貌的微笑问道,“这位少侠在江湖上可有何称号?”墨炎微眯着眼想了下,江湖上似乎都称呼他为‘笑傲公子’。他扬起唇瓣轻声说道,“不知道‘笑傲公子’算不算。”
那位先生眼前一亮,忙抬起头细细看墨炎。墨炎一路上风尘仆仆,而且也不甚注意自己的外貌,那先生似乎对这个传说中的笑傲公子比较有兴趣,又多看了他两眼,这才对他拱手说,“原来是笑傲公子,小人有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