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痴——尘色

“当年魔神天净从封印中跑出来一缕魂魄，因为力量不足，在将要消失之际遇到了当时怀有龙子的朝渊之母，于是它混入了龙卵之中，与那弱小的龙子合为了一体。

“在双生子诞生之后，天净一脉本是要杀了二子，但天上……有人觉得这是个彻底消灭天净的好机会。”

云白的声音有些颤抖：“什么好机会？”

花月看着他，好久才轻叹了口气：“天净一脉千万年来以隐子护封印，又以隐子的魂魄重塑封印，如果用这由天净魂魄所化的龙子为隐子，最后以他用魂魄重塑封印……又会怎么样呢？”

不知道。

云白不知道答案，却也隐约明白，当时那些人是怎么猜想的。

说不定真的能彻底消灭封印之中的魔神。

“所以我被派来了。”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是只为了让他成为隐子，为了等他将来重塑封印，为了看他是不是能杀死……他自己？”云白看着花月，眼中满是不信。“可是他……他说你是他的朋友。”

三十八

听到云白的话，花月的眼中飞快地掠过了一抹复杂的情绪。

但也仅仅是一瞬间的事情，很快他就恢复了平静，转过身把目光重新投向空中盘旋的青龙。

那本只是很随意的动作，云白却一下子紧张了起来，张开手拦在花月面前：“你要干什么？”

花月看着他的举动，不禁有些意外，最后挑了挑眉，道：“你搞清楚了，你所认识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天上这个，是那要毁天地灭尘世的上古魔神。”

“魔神也是他。”

花月笑了起来：“不认识你，什么都不记得，无情无欲……这还是他？”

云白的脸刷地白了，却还是执拗地道：“还是他！”

“执迷不悟。”花月的笑容消失了，轻哼了一声，目光已经从云白身上挪开。

云白依旧警惕地张着双手，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是，他想保护那个人。

然而就在他忐忑之际，却突然感到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紧接着，强大的压迫力迅速逼近，云白猛地回头，看到的却是一直晦暗的天空开始迅速明亮了起来，数不清的光点自远而近，落在连绵的海岸之上，化作服饰各异的人。

云白整个身体都绷直了，惊惶地扫视着这些人，只见大部分人都是身穿兵甲手执长枪，间或有布衣锦袍的人落下，也无不是道骨仙风气势非凡。

再傻的人都猜，这些绝不会是凡人。

像是看透他的心思，花月开口：“魔神重临，天庭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慕沅听到他的话，脸上露出了一丝放松，云白却是大惊失色：“他们要干什么？”

“既然法子行不通，自然只能来硬的了。”花月淡淡地看着周围开始聚集的天兵，道。

“为什么！他根本什么都没做！”

“刚才那些因他灰飞烟灭的精怪又算什么？我再说一遍，那是上古魔神天净，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对于天净来说，你根本什么都不是！”

花月说得强硬，云白却也没有退缩：“我不信！”

与此同时，四周战鼓声起，云白再转头去看，便看到数不清的天兵已经聚集完毕，有锦袍仙人立在队列之前，手持形状诡异的拂尘，轻轻一扬便有金光疾刺向天上的青龙。

“不要！”云白想都没想就飞身扑了过去，他的身体在空中化作了大鹏，拼命地往那金光追去，企图要用身体档下这一击。

“你！”花月也没想到云白竟如此刚烈，伸手要抓他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浑身雪白的大鹏直直地撞向那道金光。

然

而云白的速度终究是慢了一步，金光擦着他的翅膀掠过，正中天上青龙，青龙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吟，海面骤然翻起巨浪，猛烈的气流迅速扩散，站在前排的天兵竟被逼得硬生生地往后退了好几步，更有道行稍差的几个，惨叫一声后便整个人膨胀了起来，最后生生被撑爆了。

受伤跌落的云白被花月一手接住放在了地面，他恢复了人形，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震惊，而天上青龙却没有停滞，猛虎扑羊般地扑向阵型已乱的天兵，顷刻便又是血肉横飞，惨叫声几可震天。

这是云白第一次真正看清楚，上古魔神的威力，这跟那个人确实完全不一样。那个人也很强，却不会如此强横和无情。

无法控制的，心中升起了一抹恐惧，云白下意识地退了一步。

花月哼笑一声：“我说了吧，这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

这一次，云白说不出话来了。

在低空来回肆虐的青龙没有停歇的意思，那些布衣锦袍的仙人自然也不会任由它如此下去，这时已纷纷祭出法宝道法，顷刻间便有各色光芒向青龙袭去，仿佛要将它困死在空中。

青龙的叫声越发凄厉，周围的杀气也更加强烈，明亮的天空又一次被乌云覆盖，各种袭向空中的光芒在黑暗中更是夺目，云白可以清晰地看到，青龙竭力地躲开攻击，却还是不停地被击中，每一下都有龙鳞被打落，甚至有血飞溅而出。

“不要……”心痛的感觉早就超过了恐惧，云白又一次推开了花月往前冲去，他的双眼开始泛起红光，渐渐的他整个人都似被红光笼罩，让他在这混乱之中格外地显眼。

天上的青龙也似感觉到了他的气息，叫声渐响，天兵以更快的速度灰飞烟灭，而那些针对青龙的攻击也越发地强烈了起来。

最后一声长啸，青龙朝着云白掠来，所过之处，寸草不留，便是势力强横的仙人，也被逼得连退数丈。

“朝渊！”云白紧攥着拳头，他知道这不是那个人的名字，可这却是他一直以来对那个人的称呼，对他而言，那个人才是“朝渊”。

然而回应他的并不是往日里温煦的微笑，也不是那个人清越的声音，飞掠而至的青龙甚至没有减慢速度，以雷霆万钧之势就往云白撞了过来。

直到身体被撞飞，云白都还没明白过来。

疼痛几乎在那一瞬间就蔓延了开来，他张嘴就喷出了一口血，整个人摔在地上无法动弹，眼前却是青龙回身游走后又一次冲了过来。

自己会死么？会被眼前的青龙杀死？

他以为这是那个人，可终究不是。花月

早就说过了，这是上古魔神——天净。

这不是那个人，那个人不在了。

心剧烈地痛了起来，云白下意识地闭上了眼，最后看到的是无数光芒围击中依旧毫不留情向自己冲来的青龙。

声音似乎在他闭上眼的刹那也随着光一同消失了，周围依旧是压得人窒息的杀气，预想中的疼痛却迟迟没有降临，不知过了多久，云白终于慢慢睁开了眼，看到的是停在自己上方的青龙。

数不清的攻击落在墨绿色的龙身上，鳞片上处处都是伤痕，那一直杀戮的青龙却再也没有动，只是静静地停在咫尺之外，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然后云白感到有冰凉的液体打落在自己的脸上。

三十九

眼眶一下子就湿了，过了很久，云白才微颤着伸出了手：“……是你吗？”

青龙没有回应。在他的指尖将要触及龙身之际，青龙却突然回身，低叫一声便如游鱼般迅速飞离，疯了似的开始往周围的天兵天将冲了过去。

一时间四下皆乱，惨叫声、呐喊声伴着声声龙吟响彻天际，云白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怔怔地看着青龙，完全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捉住他！”

就在这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云白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狂风直冲而至，刀刃一般像是要将他彻底劈开。

他慌忙往后退，却已经来不及了，肉眼可见的风刃在视线中迅速扩大，云白下意识地闭上眼，却感觉到有人往他腰上一搂，用力地将他拖开。

紧接着就听到一声清越的龙吟，强大而浓厚的暴戾之气瞬间充斥了天地之间，云白睁开眼，就看到青龙已经飞了回来，如同护食一般地在自己周围盘旋着，所经之处天兵非死即伤，无数光芒与血肉交织，看起来格外有冲击力。

“打不过的时候就该逃命，闭什么眼，找死么？”就在这时，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云白猛地回头，才发现救了自己的竟是花月。

可是，他不是要对付魔神的么？他不是说，他是天上为了消灭魔神而专门派到下界来的么？云白想不明白。

“为什么……”

然而云白的话还没说完，天兵之中也传来了一声怒斥：“花月，你这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心救你们。”花月笑吟吟地回了一声，紧接着却是脸色一变，拖着云白就往后直退。

盘旋的青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绕了回来，气势汹汹的模样分明就是向两人的方向冲来。

云白心中一紧，花月已经带着他退出数丈，青龙却完全没有罢休的意思，反而低叫一声加快了速度，直直地撞向花月。

花月啧了一声，终于松开了搂着云白的手，脚尖一点腾空而起，最后落在了众天兵之间。

而那青龙在花月松开手后便微一抬头，止住去势，不再追击花月，反而绕着云白转了起来，最后将他护在了中间。

这一次云白也看明白了。

“你记得我……你记得我对吗？”

青龙低吟一声，轻轻地撞了他一下，又绕着他转了一圈，而后腾空而起居高临下地看着四散的天兵神将，示威般地露出了锋利的龙爪。

“看到没有，少碰那小妖，防着人家找你拼命呢。”

“就是因为那小妖特别！”之前大骂的声音又一次响起，云白顺着声音看起，便看到一个墨衣仙人怒气冲冲地对着花月大吼，一边扬起手就往他指了过来，“攻那小妖！”

云白大惊，天上的青龙也迅速爆出强烈的杀气，对面的

仙人天将却像是感觉不到似的，纷纷祭起法术法器，一股脑地就往云白身上砸。

青龙也飞快地俯冲而下挡在了云白之前，龙尾横扫，数不清的攻击就这么打在了墨绿色的龙身上，青龙连声低叫，却始终没有退缩。

“不要！”云白往前扑了上去，青龙却以更快地速度叼起他往身后丢，云白摔倒在地上，一回头便看到又一波攻击几乎将青龙完全淹没。

自己成了那个人的弱点。

再没有比这一刻更清晰地感受到了这一点，强烈的无力感自心底涌起，云白甚至觉得，还不如那个人真的无情无欲，彻底忘记自己。

他站了起来，看着青龙的双眼开始泛起红光，红光越来越强烈，他的眼眸中慢慢地出现了龟裂般的细痕，泪水落下来就被红光染透，如血一般。

青龙的叫声突然激昂了起来，龙身回旋的速度也越来越快，最后像是终于抵不住那无止尽的攻击，龙鳞上开始爆出强烈的金光，金光迅速地将一龙一人淹没，最后爆发般地散开，原地再看不到龙的身影，只有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紧紧地将云白护在了怀里。

“够了！”花月终于开口。

那墨衣仙人却是冷冷一笑：“够什么？那是要毁天灭世的魔神，你不会是想告诉我，你守了他这么些年，就心软了吧？”

“是又怎样，毁天灭世已经是上万年前的事了。现在……不一样了。”花月看着远处，眼中有些恍惚。

攻击一直没有停，那个人就这么死死地抱紧云白将他护在怀里，好象已经完全忘记了怎么躲避，怎么反击，只会用自己的身体去挡下那些攻击。

云白其实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自己不想成为那个人的负累，拼命地想要救那个人，却在最后一瞬间感觉到体内的力量被人生生压制住了，而后有人用力地抱住了自己。

那是极熟悉的温度。

“朝……”他睁开眼就看到了熟悉的面容，下意识地抓住那个人的衣襟，名字只叫了一半就停住了。

那个人的身上脸上都是血，唇上没有一丝血色，却在听到他的声音时低下头，如往常一样朝他微微地眯眼笑了起来。

“没事的，有我在。”

眼泪刷地就流了下来，云白结结巴巴地叫着“朝渊”的名字，那个人也就一直低声哄着他，不停地安抚着他说“没事的”。

可是声音到后来，渐渐就小了。

云白惊惶地抬起头，才发现抱着自己的人的身体都在微微颤抖着，那些他看不见的攻击正毫不留情地打落下来，而那个人却始终没有吭声。

云白整个人都傻掉了，只含糊地叫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拼命地挣扎着想要去挡那攻击，那个人却以更大的力气将他压在了胸前。

不稳的心跳好象

随时都会停止，渐渐地有血打在他的脸上、手上、身上……云白到最后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只啊啊地叫着，满心绝望。

然而就在云白以为一切就要这么结束时，攻击停了。

抱着他的人似乎也再支撑不住，就这么扶着他慢慢地跪倒下去，云白也慌乱地跟着跪了下去，听的还是那个人微弱的声音：“没事的……”

四十

没事的，有我在。

这是让他安心的话，也是让他最难安心的话。

云白忍不住了：“我当然没事！有事的是你！”

那个人也只是笑了笑，轻拥着他，将头靠在了他的肩上。

云白慌了，直到确定那个人还活着，他才抬起头往花月的方向看去，想要弄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他就看到了一个算不上熟悉，却也绝不陌生的身影。

那个据说从不曾下山，只终日与雀鸟相处的名叫长璧的山神就在他们身前不远处，傲然独立，硬生生地挡在了一众天兵神将面前。

“你是什么人？”那墨衣仙人率先发难。

长璧还没回话，花月就先上前一步：“到此为止吧，既然天净都不再反抗了，该怎么处理，还是留给玉帝定夺吧。”

“玉帝早已说过，要不惜一切代价消灭天净，若不趁此时封印刚破他还未恢复，以后只会后患无穷。你若是不肯相助，就滚一边去！”

“我有玉帝手谕！”长璧这时终于开口了，一手扬起，手中是一卷帛书。

墨衣仙人似乎有些意外，最后却只是缓慢而冰冷地重复：“你究竟是谁？”

长璧的脸色比他还要阴沉，却只是将手中帛书往墨衣仙人的方向抛了过去：“我有玉帝手谕，玉帝已答应魔神一事从长计议，只要不反抗，就不得伤他性命！”

“那已经死去的人又算什么？”

“活着的比死去的更重要！”长璧的声音冰冷且生硬，云白听着却不禁心中一动。

墨衣仙人没再说话了，过了很久，才缓缓展开长璧抛来的帛书，一字一句地从头看了一遍，最后哼了一声，将帛书丢给花月，手一挥：“把天净捆起来。”

两旁马上便有人飞快地跑上前来，云白虽然一直听着长璧说话，这时却还是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摆出了防卫的姿态。

那上前的人看他这样，也不敢贸然动手，毕竟片刻之前魔神为了这小妖大肆屠杀的场景实在是让人心有余悸。

“都呆站在那儿干什么？”墨衣仙人却已经开口催促。

上前的人没有办法只能动手，长璧却比他们更快，抢先一步走到云白两人跟前。

“你……”云白本要说话，却发现面前的人脸色阴沉得吓人，后面的话他就说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