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成痴——尘色

“哦？”

云白迟疑了一下，没有接着说下去，只是问朝渊：“难道你看不出来我的真身是什么？”

“你的真身是什么？”朝渊漫不经心地问。

云白沉默了一会，最后目光落到了朝渊手中烤着的兔子上，便道：“其实我是只兔子。你当着我的面拿我的族人烤着吃，就不怕我报复？”

朝渊眯着眼笑了起来，却很安静，只是慢条斯理地将兔子又翻了一翻。

“不信我变你看！”云白被他那一副“一看就知道你撒谎”的模样激怒了，只见白雾陡然升起，半晌飘散后，云白已经不见了，原地多了一只硕大的兔子，一双红眼睛看着朝渊，示威一般。

朝渊伸手在兔耳朵中间摸了摸：“哎

呀呀，好肥大的兔子。”

长长的兔耳朵抖了一下，那只大兔子蹦起来就在朝渊手指上用力地啃下去。

朝渊也不躲，任那兔子啃着自己的指头，倒是云白觉得没意思，又怏怏地变回了人。

朝渊很自然地将烤好的兔子撕下一半递了过去：“小心烫着了。”

云白犹豫了一下，接过了兔肉，小心地咬了两口，才又迟疑着说了一句：“谢谢。”

朝渊粲然一笑：“不客气。”

云白觉得这一笑把自己的心都给笑动了，他有些慌乱地别开了头，鬼使神差地道：“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真身是什么。”

朝渊没有回答，看起来却像是极认真地听着，在等他说下去。

云白抿了抿唇：“只要我想，我什么都可以变。”

朝渊似乎笑了笑，云白却又觉得那只是自己的一个错觉，在那刹那的失神间，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

要好好地活下去，就不能让别人知道你的底牌，而现在他居然对一个还不知道企图的人说出了自己最大的秘密。

刚卸去的戒备又重拾了回来，云白没有再说下去，朝渊也就当没听到似的，将兔子吃完，便径自走到山洞口，盘膝闭目。

云白见他这样，便又微微放松了一些，走到另一个角落坐了下去，抱着膝盖将自己团成一团，也迷迷糊糊地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朝渊才慢慢地睁开了眼，山洞太小，云白离得再远，也不过是在几步之外，他伸出手，似乎就能触及得到。

朝渊怔怔地看着云白，好久才终于小心翼翼地伸出了手。

然而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伸出手才发现，居然还隔着那么远。

“现在都这么防着我啊……”他自言自语地道，目光落在自己的指尖上，染着淡淡的黯然，“好伤心。”

指尖上是无法压抑的颤抖，再往前一点，说不定就能触碰到那个人。然而到最后，他的手还是僵在了空中，再没有往前半分。

火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地投在山洞壁上，手指的投影也显得格外修长，指尖处不偏不倚地叠在了那人影子的脸边。

朝渊就这么看着地上的影子，久久没有一动。

六

天色渐沉，而后又浮白，火堆已经熄灭，山洞中的景象还是一点点地清晰了起来。

朝渊深吸了口气又呼出，平静没有波澜的脸上突然浮起了一抹杀意，这强大的杀气让云白也一下子惊醒了过来，猛地跳起来警惕地看着朝渊。

朝渊却只是眯眼一笑，语气温和：“早。”

云白没有回答，只是看着他，朝渊也已经站了起来，立在山洞前，看着外面的天，轻声道：“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云白随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只见外面乌云渐密，心中也有些明白了，看来是那重因要动手了。

就在这时，天上雷电骤起，朝渊扬手，一声雷鸣后天上的骚动便又安静了下来，只有乌云依旧越来越密，好象随时都会压下来。

朝渊腾空而起，落在了一旁的树上，天上便有一道灰影疾奔而来，朝渊没有退让，拈指成诀，各色术法如顺手拈来，绕着那灰影不断地炸开，一下比一下强势。

灰影的速度却是越来越快，在云白看来简直就是要化作巨大的烟雾将朝渊吞没，这时他也顾不上去想朝渊是敌是友了，只能大声提醒：“快化龙！”

朝渊却依旧镇定，听到云白的声音，只是眯眼一笑：“不可以。”

云白一愣，还没想明白他的意思，就已看到朝渊腾身而起，整个人如同会发光一般地被淡薄地雾气笼罩起来，他的身遭开始有电光积聚，风开始在原地盘旋，凌厉得似带着慑人的气息。

那灰影也意识到不对劲了，在半空中打了个转就要逃，朝渊的手却已挥下。

周围就如凭空出现滔天浪涌，从四面八方往灰影的方向席卷而来，伴随着电闪雷鸣，瞬间就将灰影吞没。

云白震惊地看着眼前一幕，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直到一切平息，朝渊走到他地面前，他才下意识地往后连退三步，重心不稳地跌坐在地上。

天上乌云渐散，晴空微露，云白怔怔地看着眼前的人，只觉得他的身上像是会发光一般。

朝渊将他拉了起来：“好了，解决了。与其费力气找他躲在哪，不如等他自己送上门来。”

“你……”云白还没来得及反应，朝渊却已经松开了手。

云白甚至觉得，自己手上好象有什么，是让他非常不想触碰的。这样的感觉让云白忍不住皱了皱眉。

然而他还没开口，朝渊却已经道：“事情已经解决，我也要走了，都耽搁了大半天了。”

“你好象一直都有急事？”

朝渊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却笑了起来，双眼依旧微微地眯了起来，看起来人畜无害：“是有要事，再不走就赶不及了。”

“哦。”云白应了一声，没再说话了。他不知道此时的心情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有些难受，甚至觉得那个叫重因的人居然

轻易就被朝渊收拾掉实在是太没用了。

朝渊又笑了笑，便转身要走，等走出好几步，才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云白一眼，又走了回来。

云白一下子就紧张了起来，一如往常的警惕，他却觉得这一次紧张跟平时有点不一样，好象……心跳得比较厉害？

他这么胡乱想着，就看到朝渊不知道攥着什么向自己伸出了手来。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伸手去接，就看到朝渊哗啦啦地丢了好几块小小的鳞片在自己手心上，每一块鳞片都是墨绿色的，泛着淡淡的金光。

“这是什么？”

“给你收着，虽然用处不大，但用来震慑一些小妖还是可以的。”

云白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动。

“饿的时候，拿这个去换吃的也可以。”

云白再没有任何迟疑地收下了，直到发现朝渊已经盯着自己看了很久，才有些茫然地抬起头。

“收下别人送的礼物时，也是要说谢谢的。”

“……谢谢。”

鳞片用处确实一点都不大，云白在草丛中拼命地狂奔着，不期然地想起朝渊的话，脸色又沉了一分。

这鳞片对那些几百年道行的小妖来说，确实挺有用的，但他本来就不忌讳那些比他弱的敌人。

而有千年以上修为的妖魔鬼怪……

颈后阴风骤起，云白下意识地伏倒在地，一道黑影自他头上擦过，云白随即往旁边一滚，而后往前一冲，身体已化作雪白的豹子，低吼一声便疯了似的往另一个方向逃去。

那黑影却是速度极快，豹子本已迅疾，云白这么一路狂奔，竟然也没有甩开它，只勉强拉开了距离，却完全看不出追逐自己的究竟是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那黑影突然停下了脚步，云白没有犹豫地继续往前，直跑了好一会，始终不见黑影再次追来，才慢慢地停下了脚步，心中生出了警惕。

周围的景象格外陌生，在追逐间已经分辨不出方向了，云白环视了一下四周，终于腾空翻身变成了一只白翅红纹的蝴蝶，小心翼翼地在空中绕了几圈，而后静静地伏在了一株野花之上。

风静，云止，山林寂静。云白一动不动，片刻之后却突然感觉到所在的野花微微地颤抖了起来，而后只听一声巨响，数不清的巨石从天而降，砸过树木花草后落在地上，犹自滚动不停。

云白再藏不下去，只能飞离，身体转瞬便已化作雨燕，在那众多巨石中穿梭，拼命地想要逃出去。

却没想到已经跑远的黑影竟在这时折返，这一次云白已经看清楚了，那是一只浑身赤红的狐狸，金目摄人，看起来至少有一两千年的道行。

狐狸也是善变，见云白化做雨燕，它竟也摇身一变，化作老鹰迎了上来！云白心中大惊，在尾巴差点被老

鹰啄伤之后，慌忙躲过一块巨石落在地上，现出了原形来。

那狐狸也马上落地，巨石消失，狐狸变成了一个妖艳的女子，桀桀地笑着就往云白扑了过去，指甲锋利如刀，在日光下竟透着阵阵寒光。

云白连退数丈，对方却也追得紧迫，云白心中大急，手一伸就往腰间摸去，朝渊留给他的几块鳞片触手冰凉，云白一把抓起两片，扬手就要往那狐女的方向砸去。

狐女似乎也察觉到他手中之物不平凡，慌忙后退要躲，却没想到云白的手举到一半，居然又收了回去。

狐女一愣之后便已迅速反应了过来，腰身一扭又追了上来，毛茸茸的狐狸尾巴如同有生命一般地不断伸长，最后缠上了云白的腰，往回一卷，就将云白整个拖了回去。

糟了。云白心中暗叫，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什么刚才会突然收手，只是手举到一半，居然就下意识地收回来了。

这时那狐女已经将他重重束缚了起来，温热的舌头舔上脖子，云白觉得自己像被控制住了一般，完全动弹不得。

“雷电召来！”就在这时，一个熟悉的的声音响了起来，云白只觉得身上一轻，那束缚着自己的狐狸尾巴竟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狐女尖叫一声，双眼金光暴起，片刻之后就如疯了一般地朝云白扑了过去。

云白自然不会坐以待毙，他拼尽了全力地往后急退，却没想到几步之后就撞上了一个身体，他还来不及反抗，就已经被对方一手提起往旁边一丢，紧接着又是两个惊雷落下，狐女惨叫一声后便倒在了地上，顷刻变回了奄奄一息的狐狸躺在那儿。

“哟，好巧。”

熟悉的话语，熟悉的声音，熟悉的笑容，熟悉的人。

云白怔怔地看着朝渊，一时间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会在这里：“其实你一直跟着我吧？”

朝渊的脸上似乎一呆，却很快便眯起双眼笑了起来：“说什么胡话呢？”

云白皱了皱眉，看着朝渊，没有马上回话。

“本君正好路过，看到有个笨蛋，明明能反击，不知道为什么手举到一半又收回去了，眼看着就要被人吃掉，只好费点力气救一救了。却没想到又是你。”

云白被他一说，这才想起刚才自己的异常。他忍不住摊开了手，两片墨绿色的鳞片上透着淡淡的金光，看起来格外漂亮。

“为什么不丢出去？”

云白听到朝渊问他，可是他自己也不知道答案。

明明鳞片有好几块，少一块也没什么，可云白就是觉得，少了一块，就好像少掉了什么东西。

朝渊也没有再说话了，过了很久，云白才听到朝渊轻轻地叹了口气。

他下意识地抬起头，却正正对上了朝渊的眼：“你……要不要跟我走？”

那双眼中是一贯的温

和，还有一抹让人心悸的坚定。仿佛要跟什么决裂一般的坚定。

“以你现在这样的状况，修为越近千年，只会越凶险。我不能留你很久，但我能护你几年，助你度过修炼千年的天劫，那时你自然有能力保护好自己。”

确实是很让人心动的提议，可是云白不知道这提议背后是不是有什么更深的图谋。

只是内心深处，似乎有一个声音，在拼命地蛊惑着他，让他答应。

下意识地，他问：“我要用什么换？”

朝渊笑了：“别人帮助你的时候，要说谢谢。”

“……谢谢。”

七

天远云碧，重山叠翠，走在陡峭的山路上，云白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不是说，你有急事吗？”

走在前面的人悠然回身，一身锦衣带起波浪似的翩然，脸上透着一丝疑惑，看起来格外的无害。

“你的急事究竟是干什么？”云白警惕地看着他，从来没听说过急事走了三天还没有一点要办的迹象的，这实在太可疑了以至于他都忍不住要怀疑这个人是不是隐瞒了什么。

朝渊很认真地想了片刻：“去找我的一个朋友。”

“走路去？”云白盯着朝渊，不说仙家腾云驾雾，就是像他这样的小妖，憋一口气日奔十万八千里还是不成问题的，而这个人却居然跟凡人一样地带着他徒步走了三天。

朝渊双眼微微一眯，笑容很习惯地就浮了起来：“他住的地方只能走路去。”

虽然听起来是个很好的解释，云白却还是莫名地生出了一种被人耍了的感觉来，以至于话说出口时，都带着咬牙切齿的味道：“既然是急事，就走快一点吧。”

“……也没急到那程度啦，”朝渊笑得有些羞涩，如大姑娘见人一般，“去得太早，说不定他不在……”

“不在？”云白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

敢情之前那些“有要事”、“有急事”都是说着好玩的？

“阿白？”朝渊见他沉默了下来，只当他是生气了，便走回头叫了他一声，笑得有几分讨好。

“你……”云白张口正要说话，却突然感到地面剧烈地摇晃了起来。

他一个不稳就要往前栽下去，幸好朝渊眼疾手快，迅速地一拉，将他护在了身前。

那摇晃却是越来越激烈，朝渊的脸色沉了下去，最后慢慢地皱起了眉头。

云白也感觉到他气息的变化，马上就警惕了起来，手上无声而迅速地变化成锋利的兽爪。

朝渊没有说话，脸色却越发凝重，最后腾身一跃，半扶半抱着云白就浮上了半空。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响起了渗人的笑声，高高低低，连绵不绝，叫人听得心神不定。

“出来！”朝渊沉默了好久，最后突然一声高叱，左手衣袖一扬，青蓝色的电光自天上直劈而下，将四下砸得尘土皆飞。

笑声骤歇，随之响起的却是一声尖锐的鸟鸣声，紧接着云白就看到有数不清的黑影从四面八方飞扑而至，仔细一看，竟是毫无停滞地冲破了朝渊祭起的电网向两人急袭而来。

朝渊又一次带着云白腾空而起，数道黑影就在两人脚底交集，无端掀起的气流撞得两人脚底生痛。

“放开我。

”云白低促地叫道，他知道朝渊厉害，却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那你自己小心。”朝渊也没有拒绝，身影一错，躲过迎面袭来的攻击，顺势将云白放回地面，随即便又飞掠而起，迅速与那些黑影缠斗了起来。

云白脚一着地也随即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却没想到那些黑影竟像是根本看不到他似的，只一心一意地追着朝渊。

他本以为这些黑影就跟过去一样，都是冲着自己来的，这时察觉到异样，仔细观察了一阵，才发现这些黑影的目标赫然是朝渊。

“后面！”就在他满心疑惑的时候，又一道黑影自山林中疾飞而至，直冲朝渊后背，云白忍不住大喝一声，朝渊反应也快，迅速低头回身，手上已经一道白光凝如刀剑，斜斜地劈向那道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