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告诉他他家中情况,他明日一早便会向皇上辞官,殿下,这件事应该不会有问题,你可以放心。”
“好。”男子点了点头,答了一个字。
上官正行看了他一会,又开口:“殿下,如今皇上尚未有立太子的想法,但是各家已经都在行动,你这边若还按兵不动,我怕回头会失了先机。”
当朝天子去年刚刚过了四十七岁寿辰,加上身强体壮,确实不用急着考虑立太子的事宜。
但是,皇上八子,却已经有不少人开始谋划布局,暗中培养势力,只等皇上一旦有立太子的想法,便先声夺人。
20
上官柔听到这话,却率先笑了起来,“爷爷,您也太过担心了,日后若是有人敢先冒头,我便直接杀了他,这皇位只能是三师兄的,谁也抢不走。”
上官柔的三师兄,也就是红衣,那此刻站在金银花藤下的男子,今日没有穿那一身鲜艳红衣,也没有戴着那块遮挡面目的面纱。
因为此刻,他不是以红衣的身份示人,而是以另一个身份,当朝天子的次子,二皇子容寂。
容寂转头看向上官柔,朝她微微笑了笑,那笑容让人无法想象他在片刻前刚刚面无表情地杀了一个人。
“小柔,那也要看是谁冒出来,我也不是要对所有人赶尽杀绝。”
“反正到时候师兄要我杀谁,我便杀谁。”
“这两年来北三邪名声渐响,我想,要让某些人退出皇位之争,应该是易如反掌。”容寂神色轻松,语气波澜不惊。
但他的话却让上官正行心惊不已,他禁不住想到,当年若非因为孙女偶然让他结识容寂,又若非他有自知之明答应辅助容寂,日后一旦夺储之争爆发,他是否也会像那些即将蒙受大难的人一样。
只因他心中也很清楚,若他不站在容寂这边,那么,他的亲孙女上官柔会连他也一并杀掉,绝不手软。
这便是以邪出名的“北三邪”会做出的事。
这天下有六大奇人,分别居于南方和北方,世人便称他们为南三圣,北三邪,三圣三邪其实都是怪人,所以也有人将他们集合在一起称为「六怪」。
因为南方那三位偶尔会做善事,所以得了“圣”的名号,而北方这三位,每每出现,必是叫人心惊。
而事实上,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冷血,做事全部随心所欲,不会听从旁人一丁点的建议,和这种人对抗,死亡,怕已是最好的结局。
更让人害怕的,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惨状。
“呀,公子,你这是怎么了?”
叶静珽这日回家,刚推开家门,便惊动了正在客厅里打扫的彩蝶。
他在武库那受伤的事惊动了库部的主事,那主事如今和张、王二位令史一起把他送了回来。
那三个大男人一见彩蝶都跟丢了魂似的两眼发直,好半晌,主事才羡慕地看着叶静珽低声说:“叶静珽,这就是你之前说的姐姐?她怎么叫你公子?”
“这是因为……”
叶静珽愣了一瞬,正在想要如何回答,那边彩蝶已经笑盈盈地开了口:“我在来洛州的路上遇到强盗,是公子救了我,他见我无家可归便好心收留我,还认我做姐姐,但是对我来说,公子是我的救命恩人,所以我叫他一声公子,照顾他衣食起居。”
彩蝶扯起慌来脸不变色心不跳,叶静珽反倒嘴角僵硬连笑容都要扯不出来,就他这没什么力气的书生,要真是遇上强盗,绝对是彩蝶救他的份。
好在主事他们也没多想,还在一边说着静珽果然是胆色过人之类的话,大概是因为今天他在武库那边的表现还算英勇。
难得叶静珽的朋友来了家里,彩蝶便留大家一起吃晚饭,张令史他们本来不好意思,可彩蝶这样的美人相邀,又有几个男人拒绝得了?
便一群人一起吃了饭,席间大家聊得热火朝天,彩蝶看出主事很是欣赏叶静珽,当下在心里松了口气。
后来王令史就随口问起叶静珽有没有升迁的希望,主事说这事他已经跟上头提过了,一旦有机会,立刻就会安排。
听了这话,叶静珽心里宽慰了一些,和彩蝶相视一笑。
吃完了饭几个人又聊了一会,主事就带着张令史和王令史先走了。
彩蝶让叶静珽进屋躺在床上,解开他衣服看了一眼,见他侧腰那里青了好大一片,禁不住连连摇头,“哎,公子要真是遇上强盗,多半是被人劫财劫色,谁都救不了吧。”
一句话叫叶静珽脸涨得通红,瞪她一眼道:“什么遇到强盗,还不是你信口开河,我可没说过。”
彩蝶便嘿嘿直笑,拿了点活血化瘀的药过来给他上了,然后朝院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喃喃道:“看来恩公……”
“什么?仲默来了?”一听彩蝶提起红衣,叶静珽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动作幅度过大,微微扯到了伤处,立时疼得他龇牙咧嘴。
彩蝶回头看他,眨巴了下眼睛,“我几时说恩公来了?”
“哎?那你刚才……”
“我是想说,看来恩公要来,可没说他现在就到啊。”
调侃的话让叶静珽一阵无力,他重新乖乖躺回床上,一时之间也忘了问彩蝶,为什么她说红衣要来。
“对了,再过几个月就是公子十七岁生辰了吧?公子可有什么想要的?”又过了半晌,彩蝶突然问起此事。
叶静珽愣了好半晌,闷闷地答话道:“我什么都不想要,想回家看看爹娘。”
他离开家乡也有两年了,这期间因为想和红衣多相处一些时日,他便是逢年过节有机会也都没有回去,前阵子收到陈镇来的家书,念出母亲字里行间对他的思念,他才觉得自己真是不该。
虽然他一直有写家书回去报平安,但是爹娘看不到他人,从家书中又能解多少思念之情呢。
21
“也是呢,公子有两年没有回去了。”
“嗯,不过到现在还是七品小官,就是回去了,也挺丢脸的。”叶静珽自嘲地说完,抬手摸了摸鼻子。
也许他最初确实没有多大的野心,可真的两年过去了还毫无建树,要真的回去了,丢的似乎还是爹娘的脸。
想到这一点,他便觉得很矛盾,爹娘从小就教导他做人要正直,所以去向吏部行贿那样的事他实在是做不出来,可是,这官场如此现实,是不是他什么都不做,真的只能一辈子看守武库?
“公子今日似乎感慨颇多呢。”彩蝶察觉到他的情绪,走到床边坐下,笑看着他。
叶静珽轻轻叹了口气,目光转向彩蝶,“我毕竟也长大了,总不能永远像当年那样大大咧咧的,你账本上的账目越记越多,我欠仲默的情也就越来越多,彩蝶,若我永远停留在原地,我还有什么资格和仲默交往下去?”
“公子想升官,到底是为自己,还是为恩公呢?”
“都有吧。”
“好了,公子不要多想了,不是说好人有好报,公子一定会升官的。”彩蝶说完,揉了揉叶静珽的脑袋。
叶静珽得她鼓励,笑了笑,虽然他早就不像过去那般单纯,不再是一句“好人有好报”就能安慰的,但是既然彩蝶说了,他便当是真的。
共同相处两年,他早把彩蝶当成姐姐,虽然她还是时不时地戏弄他,可那份戏弄于他来说也是温暖。
院子里这时传来了极轻微的脚步声,彩蝶和叶静珽同时转头,便见红衣真的来了。
这两年间,叶静珽没见他做过别的打扮,他永远是一身红色的衣裳,戴着面纱,也永远是夜里才会来。
叶静珽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没有问过他到底是谁,也从来没问过他平时都做些什么。
许是太过珍惜这份友谊,他不想去问那些可能不是他该问的问题。
近年来北三邪的名声渐大,他在武库有时候也会听张令史他们讲起,红衣、狂刀、轻舞,这便是北三邪的名字。
他知道其实仲默就是红衣,只是,他从来不曾过问这些事。
“恩公,你来了,公子受了点伤,正需要你的安慰呢。”彩蝶看到红衣,上前亲昵地挽住他,把他带了过来。
红衣在床边坐下,垂目看向叶静珽,淡淡地问:“怎么会受伤的?”
彩蝶便简单把今天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拉开叶静珽的衣裳,硬要红衣看看他的伤口。
叶静珽本来觉得这种伤根本没必要给红衣看,何况在红衣面前解衣,他也觉得很是羞赧,但彩蝶向来不听他的,简简单单按住了他的手,就把衣服解开了。
一时间,屋内尽是叶静珽的抗议声和彩蝶的笑声,红衣却像什么都没听到那般,目光只落在那一片乌青上,久久没有转开。
那太过专注的目光很快让叶静珽安静了下来,他只觉得被红衣盯视着的部位阵阵发热,几乎就要烧起来。
好在,红衣在这时终于转开了视线,把目光调回了叶静珽的脸上,看着他道:“下次不要这般逞能了,你又不会武。”
听出他言语中隐约带着的责怪,叶静珽吐了吐舌,答话道:“这次情况特殊嘛,武库被抢,我们这些令史可是要被砍头的。”
他知道两年前的那件事曾闹得满城风雨,红衣和彩蝶自然也是知道,果然,一听他这话,红衣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恩公,你就放心吧,我已经给公子上了最好的药,这淤青到了明日便会消失得差不多了。”彩蝶见红衣沉默,用戏谑的口气说了一句。
红衣点了点头,亲手帮叶静珽拉好衣衫,又朝他和彩蝶各看了一眼,淡淡道:“我要出一趟远门,要过好几个月才能回来,静珽,今年的生辰怕是没法为你庆祝了。”
“没关系的,仲默,你先忙你的事,我的生辰没什么的。”叶静珽话答得很快,几乎红衣刚说完,他就回答了。
在他心里,红衣的事才是最重要的,重要到在红衣面前,他甚至完全想不到自己。
红衣欣慰地笑了笑,边上彩蝶却接话说:“恩公,你若赶不上公子的生辰,那不如现在就把礼物送给他吧。”
这话叫红衣略微一怔,有些不解地看着她问:“礼物?”
他不记得他有为叶静珽准备礼物,彩蝶这话从何而来?
“提前了这么多月,恩公应该还没准备礼物吧,但是礼轻情意重,恩公随便送样东西,公子也会很高兴的嘛。”
彩蝶这话出来,叶静珽才汗颜地发现,其实她是玩自己玩的够了,开始大着胆子去玩红衣了。
他本来想对红衣说没这回事,叫他不要在意彩蝶的话,谁知道,红衣居然很认真地开始考虑这个问题,半晌后还看着他问:“那,静珽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唔……”叶静珽微微皱起了眉,一时半会之间问他有什么想要的,其实他还真答不上来,何况,那东西还要是红衣现在就能给他的。
他盯着红衣看了好一会儿,又举目环顾他的房间,半晌后突然欣喜地说:“不如,仲默给我写一副字吧,这样我可以把仲默的墨宝挂在房里,以后……天天都能看见。”
其实他本来想说的是,以后看见仲默的字,就像看见仲默的人,可这话到了嘴边,终究是被他改了一下。
22
“来,静珽,这是当朝宰相,上官大人,这次你能被皇上选中,还是上官大人推荐,你可要好好谢谢他。”
冯德向叶静珽介绍上官正行,后者面含微笑,神色慈祥地看着叶静珽。
叶静珽这才知道刚才听自己说了半天话的人竟是当朝宰相,不过他倒也不慌不忙,恭敬地向上官正行行礼道谢,虽然先前不知道上官正行的身份,但是想来他也没说错什么话才是。
上官正行见他言行举行极有分寸,向他点了点头。
那之后,叶静珽便正式在兵部当职,他新官上任,对兵部很多职责和程序并不了解,但有冯德亲自指导,倒是也很快熟悉了起来。
一时之间,朝中流言四起,不少人纷纷猜测叶静珽其实有后台,不然怎么会突然官至三品,兵部尚书还特地亲自调教。
对于这些流言,叶静珽从不在意,他只管做好自己分内的事,别的不该管不该做的,一概不理。
“静珽,等会儿有空吗?”
这日下朝,叶静珽在宫门口刚和冯德道别,就有人从身后喊了他的名字。
担任兵部侍郎后叶静珽便开始跟着冯德上朝,如此一来,之前根本没有机会认识的一些人,现在也都一一认识了。
这其中包括一些位居高位的人臣,也包括几位已经参政的皇子。
到目前为止,叶静珽已经见过四位皇子,除了目前不在洛州的二皇子之外,大皇子、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都已经参政,剩下的六皇子、七皇子、八皇子则暂时还未参政。
叶静珽回过头,看到叫他的人是沈谦,便朝对方微微笑了笑,“沈兄,有事吗?”
沈谦和游谨言这两年也都混得不错,本来都已经爬到了四品的官位,分别在太常寺和光禄寺任职,想必几个月前,他们还曾感慨叶静珽的悲惨。
可如今,这个被他们一直认为不会有前途的小子,官位却比他们高了。
沈谦走到叶静珽身边,凑近他耳边说:“是这样,今晚四皇子在一品居设宴,想叫静珽你一起过去。”
叶静珽自正式参朝以来,也听了不少传闻,皇上至今未立太子,所以几位皇子都有些想法,这一两年来都在朝中拉拢势力,就是要为将来夺储之争做准备。
当今皇上有八位皇子,从年纪来说,都适合接任储位,但是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八位皇子,也是个性迥异。
就目前叶静珽见过的四位皇子来说,大皇子个性有些霸道强势,三皇子为人张扬不羁,四皇子圆滑有心机,五皇子看起来大大咧咧,其实机灵得很。
还有四位皇子他没有见过,不过从传闻来说,二皇子淡泊名利,似是无欲无求;六皇子机敏灵活,最是会见机行事;七皇子生性狡猾,常让人琢磨不透;八皇子沉着冷静,聪慧过人,年纪最小却最得皇上喜爱。
叶静珽到目前为止尚未和其中任何一位皇子有过深交,所以对他们的评价也多是道听途说或是一眼的印象,如今听沈谦提起四皇子的宴席,便觉得这倒是个和四皇子接触的机会。
倒不是他想趋炎附势,而是觉得在京城为官,将这些皇子的脾气摸清总是好的,日后无论谁坐上皇位,他是臣子,总是要见机行事的。
当下,他朝沈谦点了点头,笑道:“能得四皇子邀请,是我的荣幸,我会去的。”
“如此真是太好了,那晚上一品居见。”
“好的。”
告别了沈谦,叶静珽回到家,正好遇到要出门买菜的彩蝶。
“公子今天想吃什么?”彩蝶看到他,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叶静珽摇了摇头,“晚上有应酬,要去一品居吃。”
“哎?公子要去那个洛州最有名的酒楼?那我一个人吃也不用去买菜了,家里还有一些。”
“真的吗?我不在,你可别委屈自己。”
“哪会啊,我用恩公的钱才不会跟他客气。”彩蝶眨了眨眼睛,和叶静珽一起进屋,随后一个去了院子,一个则去泡茶。
彩蝶从厨房出来的时候,便看到叶静珽坐在石桌边,一手托着脑袋,一脸沉思的样子。
他沉思的时候看起来很认真,目光盯着某一点,几乎一瞬不眨。
彩蝶看到他这样子,禁不住心中一动,端着茶走过去,笑道:“公子,我发现你最近有些变了。”
叶静珽闻言回过神,微微扬起眉梢朝她笑道:“哪里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