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龙情仇录——令珑

作者:令珑  录入:07-07

虞静卿靠在他的肩头,露出浅浅的笑。三分欢喜三分安宁,星星点点,是藏也藏不住的快乐。

慈云宫。七彩琉璃瓦,朱色宫墙,雕梁画栋,威严华贵。

正殿内比起外间的金碧辉煌却是另一番景象,宫殿里的摆设既少且朴拙,疏疏落落散在各处,显得殿堂中空旷幽深。鎏金香炉中的沈香与鲛绡纱帘缠绕在一起,更让殿中氤氲迷蒙。

此时,锦榻上斜依着一位三十多岁的丽人。她身着绛红绣金宫装,面容艳丽无比,一双凤眼媚意天成,却又凛然生威,一头青丝梳成华髻,只戴一粒小指大小的明珠。

她正是当朝太后上官慈。

锦榻前架着一竿竹帘,竹帘外跪着太后的弟弟、皇帝的舅舅、神武侯上官文宇。今天上官文宇进宫看望太后,只着一件云锦常服,叩完头问过安后,在下首的椅子上坐定。

上官文宇小心翼翼地道:“听说昨日宴请藩王,章文龙那厮冲撞了太后。”

太后在帘内淡淡道:“不过是言语有些不敬而已。”

上官文宇恨道:“那厮越来越放肆无礼了!”

太后冷笑道:“你身为家主不知约束子侄,才落人口实,莫要怪罪他人。”

上官文宇嗫喏应道:“臣弟回去一定严加管教。”

太后摸着手中的团扇,拧着眉头道:“不过这件事倒是提醒哀家。这章文龙确实是个障碍。”

上官文宇小心问道:“太后是何意?”

太后用翠玉甲套来回划过丝绢扇面,微微眯起眼睛道:“自虞静卿出任太子太傅后,一直和唐铭筹划着对付我们上官家。本来你手中有兵权,他们不过是文臣,原也无需太过惧怕。但是哀家忘了虞静卿身后还有个章文龙。”

上官文宇道:“太后是怕章文龙帮着虞静卿对付我们?”

太后目光阴冷道:“章文龙行事狷狂,无视礼法。他会为虞静卿在皇宴上冲撞哀家,如果虞静卿真要用他的军队,他肯定不会拒绝。当然他出兵讨伐镇北王不就是为了虞静卿。”

上官文宇点头道:“太后英明。要对付虞静卿就先要对付章文龙。”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煞气道:“章文龙,一定要除!”

上官文宇压低声音道:“要不要臣弟在他回藩地的时候将他除去?”

太后眉头一挑,冷哼道:“你就会用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对付他也不急在一时,以后总会有机会的……倒是你这家主一定要严加管束,不要再让上官家的人在外惹祸了。”

上官文宇唯唯称是。

太后捏紧团扇的边缘,低低道:“章文龙,哀家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护你的虞太傅?”

第十三章:战起

一年一度的皇宴后,各藩王纷纷返回属地。章文龙比旁人多呆了几日,最后还是不得不回南疆。

每次分别,虞静卿都不会来送行,除了公务繁忙以外,不愿被离愁别绪所伤也是一个原因。虽然人不在,可是他总会在章文龙的箭壶里插上一枝柳条。“柳”谓之“留”也,难舍之情不言而喻。今年也不例外。

章文龙抚摸着箭壶中翠绿柔软还带着露水的柳枝,唇边勾起温柔的微笑,絮絮自语道:“这个人啊,有送东西的心人却不来送一送。”嘴上抱怨着,心里却是甜蜜的。

他朝远处的重重宫阙深深望了一眼,然后翻身上马,挥鞭纵马,驰骋而去。

章文龙离了京城便再无留恋,一心只想赶回南疆。一行人日夜兼程,不过十日已经来到南疆边境。章文龙见大家赶路乏了,便在一处林子边休息。

章文龙喝了点水,靠着树干,阳光从叶丛中透下来,点点光斑游移不定。章文龙闭上眼睛,耳边是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猛然间,他似乎听到一点异响。声音很小,几不可闻,却充满危险的气息。

章文龙睁开眼睛,浑身肌肉瞬间紧绷。他警惕地扫视的周围,一点异样的亮光在树丛中一闪。章文龙凭着本能大喝道:“小心!有刺客!”

他的话音尚未落地,从树上跃下数名青衣蒙面人,人还未落地,一阵白色的烟雾倏地兜头落下来。章文龙赶快闭气。可是身边的侍卫有些来不及闭气已经瘫倒在地。

章文龙几个起落冲出白烟,数名青衣人欺身上前将他缠住。青衣人身法奇快,招式诡异,攻防有度,默契十足。章文龙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武功,心中骇然的同时也不敢怠慢,打叠起精神应对。

青衣人似乎并不想伤章文龙,出招都留下一些余地。章文龙瞧出他们的顾忌,下手便凌厉狠绝,所以尽管他以一敌多却占了上风。青衣人见章文龙越战越勇,便改变策略,将他里三层外三层包围起来,逼着他退进树林中。

章文龙才踏进树林,一张大网从天而降。眼看要将他网住的瞬间,他的身子被狠狠一撞,然后一个人抱着他在地上滚了几滚,滚到大网外面。与此同时,空中气流夹带劲风急速流动,羽箭纷纷射进树林。章文龙听到耳边一声痛呼,他爬起来看清撞他之人是平乱军总兵张龙,他被箭射中肩膀,正呲牙咧嘴地骂娘。此刻,青衣人与前来援助的平乱军混战在一处。青衣人的目标是章文龙,见援兵来了,擒拿他已经无望,也就不再恋战,须臾见间便撤得干干净净,只留下章文龙一干人站在一片狼藉的树林中。

章文龙扶起张龙。

张龙一边疼得吸气一边骂道:“他奶奶的,哪个瘪犊子玩意儿射箭不看准了再射,老子抓到非扒了他的皮。”

章文龙好笑道:“你这总兵是怎么带兵的?平时的训练也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张龙冲他翻了个白眼道:“老子为了救你才受伤,你居然说风凉话!”他与章文龙都是出身于平乱军,一起出生入死不知多少回,是情同手足的生死之交,平日说话随便惯了,并没因为章文龙的王爷身份有所改变。

章文龙检查了张龙的伤口,道:“没有伤到经脉,应该不碍事,回去让郝老头看看。你怎么知道我遇袭?”

张龙道:“知道你回来,我估摸着你可能这几天到,所以趁训练的时候过来看看。还好我来,要不然你肯定被人网了去。你在京城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章文龙也在琢磨青衣人的身份。听张龙提起,他首先就想到上官一族,可是如果是上官家想对自己不利大可以在离京的路上动手,何必要拖到南疆边境才行动。如果不是上官家,自己并未与其他人结仇,想起那些青衣人诡异的身手更是不得其解。

章文龙扶着张龙走出树林,忙走到坐骑旁边将箭壶取下检查,见里面的柳枝并未折损,才小心收起。

张龙见他对一根柳条那么上心,似笑非笑道:“是虞太傅送你的吧?”

章文龙笑笑,算作回答。

张龙颇不解地问道:“你们俩个与其熬得那么辛苦,何不干脆一起隐居?我看虞静卿也不像个贪图权势的人。”

章文龙无奈地笑答:“他还有事没做完。”

张龙摇摇头表示难以理解。

一行人回到云南王府,章文龙招来郝太医给张龙看伤。

章文龙手下得力的臣子幕僚都是以前平乱军的同袍,感情甚好,平日均是如朋友兄弟一般相处,并没多少上下级的礼数。大家听说章文龙回来,又在城外遇袭,都赶来探视。众人见章文龙无恙,张龙只是受了皮外伤方才放心。

章文龙与众人一起吃饭喝酒,着实热闹了一番。

章文龙的亲信孟一凡走得最晚。章文龙因为他在席间没讲话,便问他道:“你今日怎的不说话?”

孟一凡若有所思地望着他道:“我听说现在唐相一党与太后一族关系紧张,可是真的?”

章文龙点头道:“上官一族权势熏天,嚣张跋扈,皇帝尚年幼,还未完全掌权,唐相他们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孟一凡蹙起眉头道:“虞太傅怕也不会置身事外。”

章文龙听他话里有话,肃容道:“你想说什么?”

孟一凡望着他,满脸忧色道:“平乱军自在南疆落脚,至今数载,大家偏安南疆安居乐业,实在不想再参与朝堂争斗。”

章文龙眸色一暗,道:“你怕静卿借助我的力量与后党较量。”

孟一凡低下头不语,算是默认。

章文龙盯着他道:“你就如此不信任我?”

孟一凡叹道:“并非我不信王爷,只是王爷对虞太傅情深意重,在他的事情上很难理智处理。”

章文龙曼然一笑道:“一凡放心,私情和公事我分得清楚。”

孟一凡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住没有再说。

章文龙回到内室,从玉瓶中取出干枯的柳枝——这是上次从京城带回来,插了大半年,如今有了新柳才换掉。窗明几净的房间里,只有一只插着柳枝的白瓶,瓶中的柳叶已经有些枯黄,在如烟似雾的月光中显出些许凄迷。

章文龙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铺平在桌上,上面是他和虞静卿相和的一首《画堂春》:“东风舞絮醉倚栏,锦春满目河山。却因檐下燕双还,心有微澜。往日纵然无悔,依稀烟冷霜寒。而今常梦凤与鸾,只是凄然。”他仔细看了一遍,然后拿起笔认真地抄写,一笔一画竟与虞静卿的字迹一模一样。模仿虞静卿的笔迹是章文龙早年养成的习惯,常常以此排遣相思之情。

蜡烛哔啵一声,骤然亮起来又慢慢暗下去,烛光中一个专注写字的背影在粉墙上摇晃。

思念的人,总是无眠。

章文龙其实是个闲散王爷,南疆的事务大部分都是交给属下打理,他鲜少过问。不知是他运气好,还是南疆的风水好,如他这般随意仍将南疆治理得政通人和,上至云南王下到普通百姓都过得逍遥富足。

这一日,章文龙和一干属下在山上围猎。

一队人马浩浩荡荡来到猎场,拉起捕幔,搭起帐篷,架起篝火,飞鹰走狗,磨刀霍霍,好不热闹。

章文龙和张龙在一众人中最擅齐射,往日两人都要比上几场。这次张龙箭伤未愈不能与章文龙比试,特别不甘心,非要拉上表弟张谷和章文龙比试。

张谷是个半大的孩子,身材虽然高大可是一脸稚气,望着章文龙嘿嘿傻笑。

章文龙摆手道:“我才不与小毛孩比武。”

张龙揪着他的衣服道:“你不要小看我家阿谷!他是我亲自交出来的,绝对不会比你差。”

章文龙瞅瞅笑得露出白牙的阿谷,鄙夷道:“你就吹牛吧。”

张龙急了,不依不饶道:“谁吹牛了?”转头对阿谷道:“阿谷露一手给王爷瞧瞧。”

“好!”阿谷从背上取下功箭,双脚站定,拉弓搭箭,咄咄咄射出三箭,竟将三根柱子上的风灯射了下来。

周围的人高声喝彩。张龙得意道:“怎么样,厉害吧?”

章文龙惊讶道:“看不出来啊,小子。好吧,今天我就与你比上一场。”

两人按规则跑马射箭,几个回合下来,章文龙险胜。

张谷输得很不甘心。

章文龙拍拍他笑道:“小子,行啊。你的箭术不亚于我,就是经验差点,打上两次仗就好了。

张谷嘟着嘴道:“现在哪有仗可打啊?”

张龙在一旁道:“是啊,如今大家都闲懒了,武艺也生疏了。”

孟一凡不赞同道:“平平安安的不好吗?还想去战场上送死不成?”

众人正说着,一名卫兵跑到章文龙耳边嘀咕了两句,章文龙丢下弓箭,风一般跑了。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章文龙跑进帐中,只见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立于桌案前。

他惊喜唤道:“静卿!”

虞静卿转过头微笑道:“云南王好悠闲。”

章文龙上去抱住他就亲。虞静卿也不推拒,任他亲热。

章文龙抱着他啃够了才放开手,问道:“你怎么来了?”

虞静卿脸上的笑容迅速退去,变得严肃起来,道:“你怕还没接到塘报,大顺出兵进犯,已经攻到苍平。”

章文龙大惊道:“什么?”

虞静卿声音更加沉重道:“大顺军队攻陷青州,屠城三日,无人幸免!”

第十四章:说服

“大顺军队攻陷青州,屠城三日,无人幸免!”

虞静卿拿出一份战报递给章文龙。章文龙急忙接过展开看,越看心情越沉重,手指颤颤地几乎握不住薄纸。当看到最后的“屠城殆尽,妇孺无遗”时,章文龙气得将战报撕的粉碎,一屁股坐到地上。要知道章文龙自小便经历战火荼毒,家人更是在内战中丧生,是以他对兵祸感触最深。今天见到无辜百姓被屠杀的消息,让他想起从前的惨烈经历,一股热血直冲脑门,激愤难当,眼中都蒙上了一层血色。

坐了半日,待情绪稍微平静些,他抬起头,声音冷凝地问道:“朝廷不管吗?”

虞静卿在他身边坐下,道:“朝廷已经集结兵力往苍平去了。”他顿一顿继续道:“大顺军队已经过了伏虎关,直逼青州和云州,如果他们突破揽月山,京城堪危。”

章文龙头脑清明了一些,问道:“谁是主帅?领军多少?”

虞静卿答道:“上官文宇为主帅,领军十万。另外圣上已经从北关调来刘燮的五万军队。”

章文龙眉头紧蹙道:“上官文宇领兵……只怕不妥。”

虞静卿叹道:“论起作战,上官文宇确实有纸上谈兵之嫌,但是除了刘将军在北关的军队,朝中军队大部分由他掌握……圣上此举实属无奈。”

章文龙握住他的手,转头睇住他道:“静卿,你说实话,你这次来是不是做说客的?”

虞静卿凝视着他,眼中波光流转,带着殷殷期待,道:“文龙,你是青龙第一猛将,带兵打战谁能及你?如果你肯出战,不愁打不了胜战。而且你与上官文宇同时领军,还能防他独大抢了军功……”

章文龙打断他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然而你是知道的,平乱军这些兄弟都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大家推我作王爷不过是想跟着我过安稳日子,如今兄弟们在南疆安居乐业,我怎么忍心让他们去蹚朝廷的浑水,白白送了性命?”

虞静卿急道:“这是保家卫国,怎么是蹚朝廷的浑水?”

章文龙见他急红了脸,语气缓和了些道:“当年朝廷内乱,把平乱军弃于南疆,兄弟们拼了性命才在南疆打下一片天地,朝廷见有利用价值了就来拉拢,还给我封个劳什子王爷……你要削藩我不反对,只要给兄弟们有口饭吃就行了。现在其他藩王在一旁看热闹,却要我们去拼命,你要我怎么开得了口?”

虞静卿在南疆时和平乱军的将领兵士朝夕相处,对这支军队很了解,虽然是身经百战的悍勇军士,却都是饱经战火离乱的百姓出身,最是不愿打仗。而章文龙在军中威信皆是建立在带领平乱军安居乐业的基础上,对于章文龙而言,他们生活的安稳便是他这个云南王的责任。基于对彼此的深厚了解,虞静卿能够理解章文龙的拒绝,既想再竭力劝说,又不想给他增添负担,一时间心情矛盾,莫衷一是,只是微垂下头不言不语。

章文龙此时也是心情沉重,见虞静卿露出人前不会流露的悒郁优柔之态,颇是不忍。章文龙执起虞静卿的手,细细抚摸他修长的手指,轻声道:“我有我的难处,你莫怪我。”

虞静卿勉强扯出一点笑意道:“我怎会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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