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没事的,千帆安慰自己,像过去每次发病一样,只要熬过了这一阵痛,就会没事。然而这一次,疼痛持续了很久,而且越来
越厉害。他脸色由白转青,这才忆起,畏辰大人在喂他吃下噬心蛊时曾经说过,大婚当日便是最后的限期,如不能在限期前离开
小殿下,他的下场将必死无疑。
死?脑中清晰浮现出这个字,让他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不,他并不怕死,他只是想到,如果自己不在了,小殿下会不会很孤独
?会不会又变回初见时那个只会在睡梦中哭泣的孩子?
在心脏里潜伏了一个月的蛊虫,如今终于要破胸而出。
被蚕食损坏的心脉,出现严重内出血,千帆的手指,紧紧扣住床单,指节泛白,冷汗浸透了他身上的衣服,乌亮的秀发凌乱铺了
一床,如一条濒死的鱼儿,无论他怎么翻腾,始终无法摆脱那种生不如死的剧痛,只能孤独地承受着,直至力竭。
倒在床上,他再也无力动弹……
小殿下……我们是不是,已经走到最后了?
朝虚空中艰难地伸出手,妄图触碰那张遥不可及的小脸……
虚弱的他,张开嘴巴,却无法发出声音,体内剧烈翻涌的淤血马上冲出喉咙,殷红的液体涓涓自他嘴里冒出,溅得满床都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把两只小式神吓傻了,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
它们把千帆扶起来,喂清水给他喝,辗碎了麒麟雪莲参丸,和着水让他服下,但,没有用,他吞不下任何东西,只是不断咳血。
小一小二急得在地上团团乱转,无计可施,见他痛苦地捂住左胸,它们又尝试为他按摩胸腹,希望他能感到舒服些,可惜收效不
大。
床上的人已是弥留之际,眼神涣散,气若游丝。
两只小式神对望一眼,很快达成协议。由小二留下看顾千帆,小一把心一横,在没有主人的指令下,强行变回青鸟的模样,箭一
般飞出了窗外……
婚礼上没有宴请外国宾客,小魔王正庆幸着自己不必应酬太多的人。拜过魔君之后,一对新人便端坐于首席之上,聆听主礼官冗
长乏味的祝福。
一只青色小鸟慌乱飞来,企图闯入大殿。拍翅声破坏了仪式庄严沉静的气氛,守在门口的侍卫们见状,赶忙挥动长矛上前驱赶,
又不敢大动干戈,生怕惊动了魔君和一对新人。一轮被压抑得了无声息的混战就在殿外展开。小一扑左扑右,躲闪着众人的围攻
。小主人近在眼前,它知道耽搁不得,但身手矫捷的宫廷侍卫又把它困得死死的,他们堵住了每个殿门和窗口,不让它进入内殿
。
没时间了,再不告诉小殿下,那人可就……
一个不小心,背后被侍卫手里的长矛重重一敲,小一没能避开,被打翻在地,有人举起一个鸟网,劈头将之罩严。
“发生了什么事?”这边的骚动,引起了畏辰望月的注意。
侍卫们马上恭敬行礼:“回禀大人,是一只小鸟误闯礼堂,被我们擒获。”
畏辰是什么人,冷冷一瞥,见鸟网内拼命挣扎的小青鸟,心中已是了然。他赞许了一声:“做得好。”下手如电,眨眼把小一攥
在手中。手掌灵力集注,用封印加以禁锢,任小一在他手里又琢又咬,硬是无力挣脱。
畏辰走回殿内,不易察觉地对依泉使了个眼色,依泉会意,低头在魔君耳边请示,不知她用了什么借口,只见魔君微微颔首,许
了她离开大殿。
依泉一路走回小殿下的寝宫,一入内室,就听见床上传来急促而微弱的喘息。依泉缓缓走进,撩起纱帐,乍见那满床的污血,心
头蓦然一跳。她强自定下心神,抱起千帆,让他靠在自己臂弯中。“受这种罪,还不如死了痛快?”
她来,是要结束这人性命的。畏辰大人说过,这人留不得,他的存在会毁了小殿下,即使他身上怀有小殿下的骨血,他依旧……
必须死!依泉自怀中悄悄摸出了一瓶毒药——一种可以让生命安然消逝,却完全查不出死因的剧毒。
84
一缕香魂,徘徊在生命的尽头,只因心中还有着牵挂,硬是不肯消散。
千帆努力睁大眼睛,看着依泉,凄然一笑:“我一直……都很努力的……我没有,辜负他……”区区几个字,仿佛用尽了一生的
力气,才说得完整。清清冽冽的眼神,没有怨怼,没有悔恨,只有不舍。
依泉一阵心酸,垂下眼睫,掩去夺眶而出的泪。她感到手臂被轻轻拉扯了下,低头看去,只见千帆沾满污血的手在袖子底下握着
很紧。她突然明白过来,摊开手掌,置于千帆手下,一个温热的东西,落入了她的手心。
依泉吃惊地看着手心的指环,如果她没认错的话,指环的材料是从陨石中提炼的炅金,极为稀罕珍贵,传说只有地狱的业火才能
将之熔化。不知谁有这种能耐,锤炼出这么一大块,还将之打造成一枚指环?
“我很幸运地拥有了……可惜……它始终不属于我……”千帆苦笑,每说一句话,就有鲜血不断自他嘴角滑落。“他老是说我傻
,其实……他自己才是大傻瓜……我太无用了,又怎么配……和他在一起?”千帆闭起眼睛,大口大口地喘息,他从没觉得空气
这么稀薄,像是怎么呼吸都不够。“指环……请大人……帮我还给小殿下,别告诉他我死了……只说我……我讨厌他纳了王妃,
走了……离开了这里……”他哀求地看着依泉,“还请你把我的身体……烧了埋掉……别让他见到。好吗?你可答应我?”
“是你不好!”
依泉突然大叫,她哭了,想硬起心肠,却发现,自己的心早被眼前这个深情的人软化了。
“你不该出现!不该迷惑小殿下!他背负着整个魔族的命运,是带领我们族人重获荣耀的唯一希望。他全部身心,都是属于魔族
的!岂容你一人独占?”依泉托起千帆的身子,手臂从他后颈绕到前来,掐开他的牙关,另一手倾倒瓶身,把毒药从他嘴里一个
劲地灌下去。
天真的千帆,直到此时,才明白了依泉前来的用意。现在的他,哪有半点力气反抗?那毒药,顺着喉咙落入腹中,阴阴冷冷的感
觉,宛如人世间的冷漠残酷。他心头闪过那孩子的身影,灵魂便在那瞬间获得救赎,心房温暖起来,仿佛做了一场不愿醒来的美
梦。
终于不负畏辰大人所望……她下手了!
依泉猛地清醒,一把推开怀中的身体,愣愣看着自己手中的空瓶子。许久,才又歇斯底里大叫一声,把瓶子甩掉。再抱起床上那
人,仔细察看,只见那人眼睫紧闭,面容安详如同睡着。她急忙伸手在他颈动脉上一探,指下平寂,早已没有了脉动。
“啪”!身后传来一下闷响,依泉回头,只见一只小式神呆呆地站在玄关处,手中捧着一套干净的衣服,掉落在地上,它还尤不
自知。
看到床上软软仰躺,已经没了气息的躯体,式神突然发出一声怒啸,本来清秀的面目登时变得诡异恐怖。它一挥手,长剑自袖中
射出,划开一道雪亮的光,直直朝依泉射去。
依泉身形一转,从床边避开。
小式神一下跃到床上,抱起那人,看了看,又轻轻摇了摇,那人没有回应它。小二不死心,抚摸着千帆的脸,又不断用自己的额
头触碰他的发鬓,千方百计想要唤醒他,然而,无论它怎么努力,逐渐冰冷的身体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他已经……不会再对自己
温柔微笑了吗?
被法术变出来的式神,与主人心意相通。它难过得心都碎了,伏在千帆胸前,号啕大哭。式神无法发出声音,也没有眼泪,样子
十分滑稽,但,谁又会觉得它的举动可笑?
依泉捂住嘴巴,泪水不断滑出眼眶,止都止不住。她做错了吗?天啊,看着这只伤心欲绝的小式神,她简直不敢想象小殿下得知
真相后会伤心到什么地步。她真傻!现在才发现,她不只是伤害了这个人,她还深深伤害了小殿下。错了,畏辰大人,我们都错
了!
小二拔下插入床头的剑,猛地转头,不顾一切朝依泉刺去。
依泉迅速从悲痛中恢复冷静,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无法挽回,再悔恨也是徒然。唯有按原定计划走下去。“不行!我现在不
能跟你交手。”她必须赶快把尸体弄走,再收拾现场,决不能让小殿下回来看到这一幕。
小二哪里会听她的话?怒目相向,看着她就像看着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招一式毫不含糊地攻向她。
到底是小殿下的式神,依泉不敢轻怠,过招间,她只要稍不留神,丢命的绝对会是她。
房间里不能留有打斗的痕迹!而且,要成功瞒住小殿下,这只式神不能留。
依泉在躲避小二攻击的同时,逐渐引导它离开了房间,到了室外。
85
婚礼上的颂词闷死人,王妃琉珈的目光略略扫过座下的王公大臣,众生百相,或喜悦或虔诚或祝福,一张张献媚讨好的脸,又有
几个是真心?都不过是在势利本质下衍生出来虚与委蛇的面具。假惺惺,又冷冰冰。
低头无聊地玩着手指,不经意眼角一瞟,看到旁边座位的扶手上,搁着一只白皙的手,琉珈起了玩心,大胆地把自己的小手,覆
在那上面,对方没有抗拒,她开心笑道:“真好,表哥,我们以后都在一起了,我会一直陪着你。”羞涩的眸光抬起,却在那一
刻变得愣怔:“表哥,你怎么了?”她有些惊慌地抚上的冥夜的脸。
被她一触,冥夜宛如被烫到,整个人猛地一震,才呆呆地转过头看她,如梦初醒:“啊?有事么?”
“表哥,你……”琉珈诧异他居然毫无所觉:“你哭了?!”
哭?冥夜奇怪地摸摸自己的脸,竟摸了一手的泪水。
“是哪里不舒服?”琉珈一脸惶急,“要传御医吗?”
冥夜摇头:“真奇怪,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会落泪?”在这种重要的庆典上,他不能失态,于是拼了命用手背去擦那揪心莫
名的泪痕。但是,泪水还是淌个不止,怎么也擦不完。
“为什么……胸口会这么痛?好像突然被挖空了一般,很痛……”
突然间,脑袋划过一声悲鸣,冥夜脸上骤然变色——式神!我的式神……死了?!
千帆?!
身体猛地从椅子上弹起,却在此时,肩膀上落下了一只手,不轻不重,把他重新稳稳地按回座位上:
“仪式还没完,你急着去哪里?”畏辰的声音在他身侧不带任何情绪地响起。
“表哥……”琉珈担忧地看着他越发苍白的脸色,以及浑身不可抑止的颤抖。
千帆一定是出事了!
冥夜已有所觉,闭起眼,遮掩奔腾的焦虑和心痛,似威胁又似乞求般低语:“不要伤害他……畏辰太甫……请你,不要……”
他的泪注定只能流到心里去,今天是他的大好日子,众目睽睽之下,他这位魔族少主,不能离席,不能发难,不能哭泣,不能丢
了皇族的脸面,在心如刀割的时刻,他只能端着一张意气风发的笑脸,去让每一个人见识冥夜殿下的风光……
秋日的黄昏,天边染了血似的红。
匆忙的步伐,在寝宫门外生生停下,近在眼前的真相,他竟不敢上前去将之揭开。
千帆,我回来了……
抬头去看那座冰冷巍峨的宫殿——他的寝宫。
在过去,这里只是一道模糊的影子,忙碌的时候,他宁愿在书房里打盹,也懒得回来。左右不过是个睡觉的地方,哪里不一样。
后来……后来就不一样了,因为千帆在,这道模糊的影子开始有了轮廓。他突然发现,原来这里的柱子这么高,而外墙是这个颜
色的,原来这里也很温暖,原来在自己床上睡觉会这么舒服……原来……原来……
原来你已在不知不觉间,走进了我的心,成了我的归处……
推开门,房间里一切如旧,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唯独少了那人的衣物用具。微寒的秋风吹起床边纱帐,沙沙作响。寻寻觅觅,却
怎么也找不到那个身影。
冥夜倒在床上,脑子空白一片,心里,什么情绪也没有,人呆呆的,不知该想些什么,该做些什么。雪白的床单,没留下一丝熟
悉的气息。冥夜疲惫地翻了个身,埋首声声低唤:“我回来了,千帆。”过了一会儿,又重复:“我回来了,千帆。”等一下,
再说:“我回来了……”他希望,那个温柔的声音终会回应他,所以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说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宫女进来催促:“小殿下,夜宴马上就要开始,请您尽快沐浴更衣。”
冥夜背对着她,一言不发。
宫女以为他睡着了,上前欲把他唤醒。走过去才发现,他眼睛瞪得大大的,如丢了魂魄一样,表情呆滞。宫女怕他身体有恙,忙
要将他抚起,却见那对无神的眼珠子,突然机械地转向自己,紧接着,一股阴森的杀气威压过来。那宫女手一颤,连忙跪地求饶
,惶惑地退出门外。
没有让他等太久,能给他答案的人终于来了。“你为何还不准备?闹什么孩子脾气?”冰冷的训斥,畏辰太甫走到床边,面无表
情。
冥夜懒懒地侧头看他,嘴角一道浅淡的笑痕:“我要怎么做,你才会把他还给我?你说吧,我都听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