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雪——狐狸少爷

作者:狐狸少爷  录入:07-04

“涟君,他……一直都没有来过么?”终于,御惜朝还是问出了那个在心中盘桓了很久的问题。也许他早就知道答案,但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刺痛自己,也或许,他想真正地绝望。

“没有。”姚涟君并不打算骗他。

“是么……”御惜朝缓缓地闭上眼睛,下巴微微仰起将后脑靠在床头的木板上。姚涟君看着他那微微颤动的眼皮心里流过淡淡的忧伤,他知道御惜朝是在拼命抑制什么,为了忍住那些悲凉,沥沥过往。

“涟君,你知道么?以前他不是这个样子的……”话说到一半,御惜朝忽然止住了,半饷,他轻轻地摇了摇头笑得凄凉,“不……也许,这才是真的他……”

“惜朝……”姚涟君伸手搭在御惜朝肩上,神色有些担心。

“那一年,我们都还小是小孩子,记得是在御花园里,我说喜欢六月雪,指着那成片成片白色的小花不肯走,然后……然后呐……”御惜朝幽幽地笑了,似乎沉浸在回忆里,脸上流露出那种真真切切的温暖,“我也没有想到,他听了我的话后竟折了好些花,也不知用的什么法子串成一个花环送给我……呵呵,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我的心忽然亮了……”御惜朝眼睛红红的,依旧沉溺在回忆中,“明明都是孩子,甚至还是兄弟……呵呵,世上真的会有这种事情,料不准,扯一生……唉……奈何竟是一场戏呢……”

姚涟君突然感到有些心酸,只为御惜朝的这段从来就是被利用的痴恋。残忍纠结成无奈,痛苦幻化成迷茫,哀莫大于心死,恐怕御惜朝的心早已挖空了罢。

“今年的六月雪,是不是开了?”涟君晃神之际,御惜朝突兀地问了句。

“开了,前几日刚开的。”姚涟君想到之前路过御花园时,看到大片大片的雪白洋洋洒洒。

“陪我去看看罢……今后也许没有机会了……”御惜朝定定地看向窗外,语气中流露出淡淡的哀伤。

“什么没机会了,惜朝,不可以这样说!”姚涟君皱了皱眉头忙堵住御惜朝的嘴,这不吉利的话可是不兴说的。

“不用安慰我,身子是自己的,心里清楚得很,我……活不过今年。”御惜朝看着涟君笑得很淡然,“别说了,我们走罢,现在就去。”

“惜朝……”姚涟君还想说什么,终是没有开口,他在心中默默地叹了口气,将御惜朝扶下床,为他更衣。

第四十章

御花园里,成片成片的六月雪美得一如从前,附在树叶枝桠上的点点纯白仿佛真似六月飘雪,让人不由赞叹。姚涟君不断地想象着,当年是怎样的一副场景,还是孩子摸样的御华彰亲手用六月雪做成一只花环递给同样是孩童的御惜朝,神色温柔。

“真美。”御惜朝望着满园的景致,笑得很安心。已经很久没有出来走动,他脚步虚浮,完全依靠姚涟君在一旁支撑。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不知怎的,姚涟君忽然就想起了这首诗,虽说并不应景,但也有点人事变迁的味道。记得前年,他与御惜朝也曾来这里赏花,那时,御国的国号还是恒御,那时,御景轩还是太子,那时,御惜朝还是能跑能笑的御惜朝。当年的繁华三千,当年的太平盛世,如今,已是付之一炬,御国上下也不知经历了多少变迁,而时至今日,面临的竟会是亡国之灾么?姚涟君远远地眺望消失在尽头的重重宫阙,顿觉满目苍凉。

时至傍晚,夕阳西下,日暮黄昏,晚照洒在成片的六月雪上,使原本纯粹的白雪皑皑染上一层绚烂的光华,如梦似幻。御惜朝倚在身侧,轻轻地靠在姚涟君肩头缓缓闭上眼睛,他说,此生足矣。西斜的霞光为他的周身渡上一层金边,墨黑的发也被染得棕黄。姚涟君紧紧地揽住御惜朝默不作声,知道也许他只是睡着了。

这时,一个小太监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神色慌张,他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姚涟君说,“皇上叫你赶紧去前殿,马上过去!”

“什么事这么急?”姚涟君皱了皱眉头,不好的预感顿生。前殿是早朝众臣议事的地方,御华彰怎么会宣自己去那里……

“别问了,快点过去吧!”小太监见都这时候了,姚涟君还在问东问西,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行了,你把王爷送回房间,我现在就去。”姚涟君心知出了事也不敢怠慢,将御惜朝交给那个小太监后,便快步向前殿走去。

空旷的前殿中空无一人,姚涟君刚踏进门栏的时候就觉得不对劲,朝殿前望去,发现只有御华彰一人高高地独坐在龙椅上,眼神幽幽不知在想什么。

“参见皇上。”姚涟君在阶梯上躬身颔首。

“来了……”不是疑问的语气,只是如叹息一般御华彰喃喃道。

“皇上何事宣臣来此?”自跨进大殿,姚涟君就感到了一种深深的不安,像是被重物压住胸口,沉沉地喘不过气。日落西山,夕阳的余辉渐渐褪去,殿内开始昏黄。

“他们来了……”御华彰说道,姚涟君疑惑着,隐约中看到他搭在龙椅上的手瞬间捏紧。

“他们打过来了……”

“什么?!!”闻言,姚涟君惊得后退一步,“月昭打到极京了?!!”

“今晚就会攻城。”御华彰将眼神移向姚涟君,神色冰冷。

“怎么会……”姚涟君的心里一片冰凉,这意味着什么他再清楚不过。

——御国,恐怕要亡了。

“随朕去城楼,朕要亲眼观这最后一战。”御华彰站起身从台阶上下来,经过身边时,姚涟君听到他说,“朕要与御国共存亡!”

姚涟君咬了咬牙,跟着御惜朝上了城墙。他脑中一片空白,浑身冷汗,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御华彰为什么要带上他。

天已完全暗了,城头壁上接连的火把摇曳闪烁,凄厉地照亮黑夜。穿着铠甲的士兵来回奔走神色慌张,见到御华彰纷纷躬身行礼。

“都免礼吧。”御华彰挥袖,目不斜视地登上最高处。生死存亡之时,还讲什么君臣之礼。

“你看到了么?”御华彰在城楼上负手迎风而立,幽幽地看向远方。

姚涟君走过去,看向御华彰所指的方向。远处,有点点的火光连成一线快速地朝这里移动,渐渐地,线聚成了片,犹如排山倒海一般朝着这边翻涌而来,气势磅礴叫嚣冲天,让人的心不由地为之震颤。

“开城门!迎敌!”御华彰一声令下,语声宏亮而沉稳,他神色冷峻,一派威仪。

守城的将士得令,在城头吹响了号角。此时,打开城门时钝重的声音响起,紧随其后的,是震天的厮杀和盔甲撞击的脆响。不过多久,士兵尽出城门合起,浴血奋战生死有命。城墙上的兵将们也是个个严阵以待,驰满弓弩不停地朝着那些企图用钩绳爬上城墙的敌兵发箭,顿时杀声四起火光冲天。

城下已成了修罗场,不断地有人挥剑也不断地有人倒下,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即使有火光照影,在黑夜里依旧看不真切,只知道死亡已铺天盖地,依旧做着垂死挣扎。月昭兵将的数量远远多于留下驻守极京的那两万亲兵,很快,御国亲兵便趋于劣势,显然寡不敌众。一些月昭的敌兵已经快要爬上城墙,墙头的亲兵开始慌张手忙脚乱。伴着嚎哭一般的厮杀,浓重的血腥味弥漫上来,御华彰从始至终都紧皱着眉头一言未语。

这时,一个浑身浴血的士兵爬上城楼禀告,亲兵怕是撑不了多久,恳请皇上速速撤离。姚涟君看到御华彰的眼神动了动,低下头默默沉思,火光将他俊美的侧脸打上阴影,显得更加棱角分明。

半饷,御华彰仰头一叹,“没想到朕竟成了亡国之君……”他扯了扯嘴角,尾音有些颤抖,“这处心积虑得来的江山就要毁在朕的手里了……有何用,要来有何用!哈哈哈哈……”御华彰疯狂地惨笑,凄怆而悲凉,“父皇料得不错……朕真的不适合做皇帝……”

“皇上,快走吧,这里太危险了!”姚涟君上前几步焦急道,方才见已有几个敌兵爬上了城墙正与亲兵厮杀,此地已不宜久留。

“朕不走。”御华彰冷静下来,他轻轻地摇了摇头道,“朕不能走。”

“别傻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性命方能东山再起!留在这里只有死路一条!”姚涟君也急了,他扳住御华彰的双肩双目赤红。

“弃城而逃叫朕怎么做得到!极京是大御都城,自开祖皇帝打下这片江山以来便呈袭了千秋万代。舍弃极京,日后要朕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如何面对守城烈士,如何面对黎明百姓!”御华彰紧紧地盯着姚涟君厉声道。

姚涟君一时语塞,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什么。这时又有一个人走上城楼,姚涟君以为是敌兵攻上来了,不由心下一凛猛回过头,愕然发现原来来人竟是流月。许久未见,流月还是如以前一般样子,墨发垂肩倾白衣衫,淡淡的神色温润如玉。他的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那分明就是御景轩的遗子。姚涟君一想,顿时就明白了御华彰的意思。

果不其然,御华彰看了一眼涟君道,“带他走,逃得越远越好。”

虽然已经料到,但姚涟君依旧内心一震,他执着地做着最后的努力,“皇上,那你……”

“别管朕了,快走吧……”御华彰背过身去道,“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流月走上前将那孩子交到姚涟君手里柔声道,“马车已经备好在皇城边门,缢伦王爷已经在车上了,有几个大内侍卫会护送你们到安全的地方,涟君,你现在带着这孩子速去与他们会合。”

姚涟君还想说什么,但流月笑着对他摇了摇头,姚涟君心下了然,此时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怀抱着孩子转身朝阶梯走去,走出两步,他想了想,回过头看着御华彰的背影问道,“对他们,你还是心怀愧疚,对么?”

闻言,御华彰肩膀一颤,沉默了许久都没有答案,姚涟君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最后看了御华彰一眼,便扭头走下城楼。城楼下已有一个亲兵牵着马等候,见姚涟君下来,便将涟君拉上马一路策马奔腾赶到皇城边,那里果然停了一辆马车。

车厢内,御惜朝还在沉睡,姚涟君抱着孩子上了马车后就叫侍卫们立刻启程,此时此刻离城已刻不容缓由不得半点拖延。

侍卫架着马,用了最快的速度。马车一路颠簸行驶在夜色之中,姚涟君一手护着御惜朝,一手护着那孩子,心想着也许这一别便再也见不到了罢。其实,他也很奇怪,原先明明恨之入骨,但在生离死别面前却忘了所有仇恨而选择了原谅,甚至有些凄凉有些哀伤。他不希望他死的,从来都不。

姚涟君收紧手臂将御惜朝和孩子楼紧,在心中默念——再见了,极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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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后。

一个偏远的小村庄里,家家户户的屋顶升起袅袅炊烟。时至傍晚,日落的余晖将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

“爹爹……”一个眉目清秀的小男孩绕过屋子跑到后院,一下子扑到一个白衣男子的背上。

“行了,别闹,快下来。”那个身着白衣的男子蹲在地上,正往跟前放着什么东西,他动了动身子,催促那孩子快点从背上下来。

“爹爹,你怎么又在前面放花了。”小男孩还算听话,说着也在那男子的身边蹲下。原来,在他们面前的竟是三个小小的土堆。土堆并排堆着,没有牌也没有碑,只在上面分别压了块小小的石头。

“小院里种的六月雪开了,挺漂亮,爹爹想让他们也看看。”那男子将枝条除去叶子插进小瓶里,瓶口正好露出团团簇簇的白花。他在三个土堆前各放了一个瓶子,笑容淡淡。

“他们是谁?”小男孩歪过头,眼里满是好奇。

“……故人吧。”男子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转身向屋里走去。走到门前,他回过头见那孩子依旧蹲在土堆前静静地思索着什么,莞尔道,“忆城,快些过来了。”

“哦——”小男孩应声跑过来,缠着那男子问道,“爹爹爹爹,今晚吃什么?”

“你猜……”那男子轻笑出声,将小男孩带进屋里。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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