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这边李桦怎么奉承,那边一同跟来的芷萱好奇地参观完了名声在外的D县中学后,也有些热得吃不消,远远看到葡萄架下的哥哥,欢快地跑了过来,却不想竟被一辆横冲过来的自行车碰了个正着。芷萱虽让得极快,可那车子速度也不慢,人是没撞到,可及地的裙摆却在腾挪间飘起,卡在了车轴上。裙子质量太好,大力之下不仅没扯断,还拖得芷萱一个趔趄,那车也没了平衡,“哐”地倒了下来,“嗷”的一声惨叫,车主恐怕也摔得不轻。
饶是迦佑冲的再快,这段距离却是不近,等他到了,两人都已摔在了地上。顾不得看是谁这么胡闹,竟在学校里骑车,迦佑忙去扶起妹妹,观察了下伤势,幸好,不过是手上擦破了块皮,回家擦了药也不会留下疤,这才看向事主。那人估计是被什么刮伤了,小腿上已是出了血,看着这满身的灰土,恐怕摔下来还滚了几圈,该!没看见今儿个这么多人,还敢在学校里骑快车,有辆自行车了不起啊!按迦佑的意思自是不想管他的,可芷萱却是个心软的,觉得便是对方有错,可这摔成这样了,也不好放着不管。迦佑无奈,搀着芷萱想要带她先去医务室洗洗伤口,那个小子自是交给了李桦。看这人高马大的样子,迦佑这样的懒人怎可能会去动手,更何况还一身灰尘,脏死了,他厌恶地撇撇嘴……
“哥哥,武侠小说都是骗人的。”走了几步,芷萱恨恨地嘟囔了一句。
“恩?”迦佑被她的感慨弄得莫名。
“你看那些个侠女哪个不是衣袂飘飘,我不过是穿了身长裙都能被弄得那么狼狈,她们打架,额,我是说行侠仗义的时候,就不怕被那些个什么树枝啊树杈啊桌子啊凳子啊给勾到吗,或者不怕混战时被人踩到裙摆摔倒吗?”见哥哥疑惑,指了指裙摆上的油污,嘟着嘴解释到。
“哈哈哈哈哈。”被李桦扶着一直没说话的那人听到芷萱的这番言论,却是不由得笑出了声。
“那是你自己功夫不到家,怎么还怨到别人了,不过小说电视剧什么的本就是骗人的,却是不能尽信。”轻笑着拍了拍正侧头怒视着肇事者的妹妹,也不由得转头看了对方一眼,只这一眼,却有些怔然……
———————————————————————————————————————
“琛哥哥,我跟你说啊,今儿个萱儿出府差点就回不来了,幸得一位公子相助呢。”大红宫装的小小少女闯进李琛的书房,一脸后怕地看向几案后的玄衣男子,眼中却是满满的兴奋。
“那也是你该着,堂堂将军府嫡女,大庆嘉禧郡主竟成日里女扮男装往府外跑,成何体统,看来我也该和嵘筝姑姑说说才行。”李琛放下手中书卷,凝眉看向这个跟自己最为亲近的表妹。
“不可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不许告诉。琛哥哥,府里有多闷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个姨娘成日里斗来斗去的,真是……”脸色大变的王芷萱忙不迭地阻止,说到后来更是眼中含泪,竟似李琛欺负了她一般。
“哪家府上不是如此,偏就你看不得了,且这话也不该是你个未出嫁的姑娘说道的,这回我且当不知道,可不许在别处胡说。”王芷萱出身高贵,是将军府唯一的嫡女又是庆敬帝同胞姐姐嵘筝大长公主的女儿,自小受尽宠爱,在当今面前比有些个公主还得脸,又深得太后欢喜,不说在将军府便是在宫中也是没有人敢轻慢的,这才养成了如今无法无天的性子。可这丫头偏偏和李琛甚是合得来,也是因为她,李琛才得以养在太后身边,否则生母出身低微的他又怎进得了太后的眼?
“那你不能告诉娘亲。”小丫头固执地盯着李琛。
“好,我不告诉,不过你以后出门也要多带些侍从。”李琛无奈,决定还是从自己府中调几个护卫过去,幸得他已出宫开府,否则便是连这个也做不到……至于那位什么公子,他并未放在心上。
“琛哥哥,琛哥哥,你猜我今儿个遇上了谁?就是那个救我的人啦,可惜不知道他叫什么。”
“琛哥哥,你倒是快点啊,今天我带你去见见宁睿,他的功夫那么厉害,说不准就是个好帮手呢。”
“琛哥哥,今天宁睿……”
“琛哥哥,宁睿说……”
“宁睿……”
“宁睿……”
“宁睿……”
李琛从未和这样年纪的女孩子相处过,更何况他曾经的世界男女同桌同学同工是极正常的,之后的每回相见也都是他和宁睿有事商谈捎带上芷萱,更何况那会儿丫头不过豆蔻芳华,宁睿已过弱冠,李琛是真的没多想。芷萱虽生性活泼,可到底身份贵重,也非不知世事,知道以宁睿的身份,二人断无可能,可小女儿心思最是负杂,明知不可行仍是难斩情思,待得李琛发现,两人早已情根深种,只是李琛瞒得紧,两人并不知他们关系已被人洞察……
敬帝三十年,戎族破虎牢关,王传珏带兵出征,宁睿扭捏地托李琛为他谋了个职位,想着建功立业,回来迎娶心上之人。可这一去便再也没回来过。
外患不止内忧又起,敬帝年迈,诸子却正值壮年,三皇子李琪竟借掌京中防务之便,起兵逼宫,谋夺皇位。虽后被皇帝的暗卫射杀,同党中皇子也被圈禁,臣子更是贬的贬死的死,但敬帝经此一事,也卧床不起,不过半月便驾鹤而去,竟是连遗诏都未留下,一时朝中人心惶惶,各自计较不已,最后却是被向来不出彩的李琛占了先机。
帝位更替并不影响战争的继续,戎族虽被赶出庆国,但庆军也不过是惨胜,王传珏战死虎牢关,宁睿不知所踪,只被记入了战亡的兵册中。卫国大长公主听得噩耗,悲戚成疾,没几日也去了。芷萱几日之间连连受创。王祉蒙虽为庶子却因拥立之功以长子身份袭了父亲爵位,之前对于芷萱并不熟悉,自是算不得什么宠爱,一时之间王芷萱竟觉得偌大的将军府中再没有容身之处一般。每日里只在房中看书写字,人越发的沉静,再找不出当初的跳脱,只偶尔回进宫看望太皇太后与李琛。
李琛虽担心,劝了几回却并无用处,便也不再多说,只是赏赐不断,想着让她在将军府也恣意一些。直到后来芷萱及笄,求亲的人家不断,芷萱却只是拒绝,最后竟闹到了李琛面前,李琛自是知道为什么,却不好明说,看着表妹日渐消瘦,于心不忍,竟是下了圣旨,迎王氏芷萱入住中宫。挑起红帕时,芷萱眼中的死寂让他心中刺痛,却也只能叹息。
或许是认命了,王芷萱变成了王皇后,与皇帝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但李琛总会看着贵气雍容,和善温婉的皇后发怔,他时常会想念那个活泼精灵,跳脱骄纵的表妹。他把她当做家人,当做心中最重要的人,她是他轮回几世,唯一真心对他好的人,没有任何目的任何阴谋,那抹纯粹的善意与温暖一直刻在他的心底,他记得他们的一点一滴。小时候多少回被人欺负都是这个小丫头为他出的头,他现在只是想报答她。是,他承认这里也有他的私心,他留下她,因为他想有人对他好,他想有人关心他,他想病了的时候有人逼他吃药,他想衣服穿得少了有人抱怨着为他添衣,他想睡得晚了有人会按着他去休息,这样又有什么不对?宁睿不在了,除了他还有谁能照顾好她?但他并不想让她难过的,真的,他希望她能开心的。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或许不论是皇位还是芷萱,他都不该强求的,看,报应来得如此快,如此快。登基不过五年,他竟被诊出油尽灯枯之象……日日筹谋,时时算计,不过是为了恣意一回,他跟命争了抢了,可他赢了吗?输了吗?费尽心思,熬干心血换来的不过是这么一个千疮百孔的江山,宏图霸业未始,上苍就判了他死刑。不是没想过再争一回,可枉他日日伏案,却是天灾不断人祸不止,几个皇兄也蠢蠢欲动,好,好,好,我争不过天,我不争便是了,你们不是要皇位吗?给你们便是,我就让你们看看这皇位有什么好!
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芷萱,他听她念叨过羽州,知道那是江南的一个小城,那里鸟语花香,那里流水温婉,那里,是宁睿的家乡……他从来没想过要与宁睿争什么,他知道芷萱始终没有忘记他,那么他已经决定不争了,是不是该放芷萱自由了呢?若有来世,他也想去看看那样美丽的地方,听说那里的人说话和唱歌一样好听,那一定是个极灵秀的地方……
饮尽杯中琥珀色的酒液,虽带着苦涩,却也香醇依旧,不愧是极品的宫酿梨花春,名不虚传,芷萱,也该到羽州了吧,你应该开心一点,宁睿或许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那里是他的家乡,他一定会回来的,你一定会见到他的,你们……会在一起的。
庆文帝缓缓地合上眼睑,嘴角的血丝蜿蜒,但却仍是上翘着。
“王……皇上,戎族来犯!”门外急惶的声音,似乎是,陈将军。
“那还不快派兵前去?”李玑踢了踢倒伏于地的李琛,漫不经心地吩咐。
“来不及了,皇上,那戎族已连破几处大关,正向这边攻过来,皇上,是不是,是不是移圣驾鹤安?”
“什么?怎么会?……”
李玑,你以为这是怎么一个河山?庆朝四百年统治,早让这个王朝腐朽到了骨子里,百年的重文轻武谁还知道怎么打仗,便是勇武如王传珏虽圣宠如斯,也不过是看在王家势大根深,且时刻在敬帝监视之中,在那些清流文人眼中更不过是个粗人。上回一战不过是个试探,这次才是真正的进攻,庆朝,气数已尽……
第二十五章
九幽黄泉,冥王殿中。说也可笑,生生死死几次,竟是第一回来到这里,安静地跪在流赤银铺就的地面之上,恭谨而漠然地听着冥王的判词,心中却有着释然,终于,终于可以重新开始了吗?
一路由鬼差领着,过了奈何桥,上了望乡台,他却并未回头一望,想望得太多,值得望的太少。行至三生石,驻足微顿,却也不过是哂然一笑,缘定三生……来到孟婆店前,规矩地排着队,看着一对男女死死握住对方的手,挣扎着不愿饮下那碗茶水,却被磨去耐性的鬼差插破喉咙,强行倒入,不由侧首,三生石依然静立在忘川河畔,白玉似的石璧上,鲜红的题字与血红的曼珠沙华相映,竟带着几分惨烈与凄然。
“为什么不回头看看,真的就没有什么牵挂的人吗?”一道柔和甜美的声音传入耳中,李琛被惊似的抬头看向对方,竟是一个长相极美的黄衫女子!以花为貌,以鸟为声,以月为神,以柳为态,以玉为骨,以冰雪为肤,以秋水为姿,以诗词为心,世间竟真有如此美人!饶是李琛深谙红颜枯骨之理,也不由得心下暗叹。
“一切自有命定,便是看了又如何,不看又如何?且如今阴阳相隔,李某还能插手阳间之事不成?”李琛是个识礼的,且冷眼看这女子举止气度,知她定是有来历的,也不好驳她的面子,虽不欲多言,却也好生答了她。
“你倒是个通透的,不过活人你管不了,死人你总能管吧。”那女子也不计较他的冷淡,仍是眼带兴味。
李琛本就不是多好的脾性,如今见了这女子神色,心中不快,两人素不相识,这女子却交浅言深,探人阴私。见队伍已前移了一段,李琛不想与之纠缠,告罪一声便欲前行,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心中惊怒,面上却是不显:“姑娘这是何意?”
“莫急莫急,本宫不过是想给你看样东西罢了。”那女子轻笑间宽袖轻摆,李琛未及反应,被明晃的光线刺得眼睛生疼,不由抬手遮掩。待酸涩褪去,才发现周遭景象已不同方才,没了鬼差魂灵孟婆,只前方有座一人高的铜镜。李琛未动,拧眉看向女子,那女子仍是笑吟吟的,也不说话,只将他领近那铜镜。待近看,便是李琛也不得不感于此物精美,最难得的是镜面平整光滑,照得人影除带着些颜色,竟清晰得如同玻璃镜子一般。
那女子回首轻笑,指尖轻点,镜面似水面般波纹漾开,待得重归平静,镜中景象却让李琛不由怒急赤目,那是,芷萱。
眼看着她被漫天烈焰焚烧,周身赤炎,痛苦哀号,翻滚着想要扑面身上火焰,却被身下铁板烙焦了,烫烂了,不过片刻,已是没了皮肤,只剩一堆红黑的……“肉”,昔日的柔亮青丝也被烧成灰烬,火苗更是顺势烧到了头皮上,看着那一团蠕动,听着那一声声惨叫,李琛心如刀割,伸手触镜,却碰不到她,急躁地踢踹着镜子,只能无力地任里面的声音渐弱,猛然间回神,看向那女子,控制着理智,想要哀求她救救芷萱,那女子却并不理会他,只说:“先看着,看完了再说。”
狠狠地盯着女子的嫣然巧笑,李琛几乎咬碎了牙,见她确无救人之意,也只能缓缓转身,瞪大了眼睛看向镜中,泪水却在无知无觉中滚落。终于,哀号声止,李琛也似用尽力气般,靠着镜子缓缓滑落,满是鲜血的双手紧紧抱着头,微颤的双肩,低低的呜咽,却在听到一声惨叫时停了下来。猛的抬头,完好的芷萱又一次重复被烧成灰烬的痛苦!
“够了!该看的看完了,我们可以走了吧。”冰冷的眼神如针般刺向那女子,但冷漠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方才的狂躁。
“怎么会够呢?你的妻子可是进了阿鼻地狱,那是要生生世世时时刻刻受此燃烛之刑的,便是成了灰也不过风吹之间便可复生,然后一次一次地重复这种折磨。对了,除了燃烛外还有铁箕,拔舌,灼铁丸,饮铁水……”明明是如此骇人的内容,女子的语气却甚是天真。
“哼,可笑,芷萱性子仁善,入地狱已是无稽,何况是阿鼻!”李琛也恢复了几分理智,自不是她几言便可骗过。
“她是没做过什么恶,却是代人受了过,或许,说得明白点,她是被人所害。”女子见他不信,也不急恼,却是耐心解释。
“哼。”李琛并不答话。
“你那位皇兄还未登位,便逢外族来袭,被他们打得无还手之力。仓皇出逃,更是被他们占了都城,立朝建国。”说到此,女子毫不掩饰眼中的轻蔑,“那个呆货不想着卧薪尝胆,徐徐图谋,竟是将所有错事都推到了你身上,对你怨恨至极,不顾皇家颜面,几次鞭尸,更是信了个邪魔歪道,照着那人的说法,献祭龙脉凤体,得保江山。”
李琛听到这里,心下一凉。
“你那妻子贵为皇后自是凤体,又有着皇族血脉,却是合了龙脉凤体之说。”女子轻摇螓首,“他们又怎么知道,这邪术不过是能延寿而已,且也不过是短短三年,可惜了。”见李琛仍是不信,女子却是有些恼了,“罢了罢了,我便带你去问问你那皇兄,看看我说的可是假的。”
在冥王偏殿听了片刻,李琛再骗不了自己,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沙哑着声音,缓缓开口道:“你到底要怎样才肯救芷萱?”
“我就喜欢跟聪明人说话,要求都在这儿呢。”那女子笑容越发明艳,眨眼间,李琛面前已是多了一卷紫帛。不过是略略看了,便答应了下来。女子甚是满意他的痛快,眼中也带了些暖意:“本宫是神帝三公主,以后你就是本宫的人了,好好办事,可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