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理会,与群臣定了登基大典的吉日,退朝回宫。
第18章
凤家除了凤笙外,满门抄斩。萧激楚待我登基之后另行处置。只有看着我登基,他才会真正死心。
他那时虽然装得可怜,但也只是苦肉之计,若是当真对我有兄弟之情,那一剑无影无形,怎么会险些要了我的命。父皇说他不会
杀我,即使他真的不杀,又岂会轻易放过我?我们兄弟多年,心性如何,相互间早已心知肚明,如何不知对方一日不死,便一日
不会放弃皇位之争。
登基大典在几天后举行。
我去看过凤笙,全家死后,她有些精神失常,除此之外,没什么不妥,我依照前约,册封她为皇后。
但令我始料未及的是,大典之时,凤笙忽然抽出一旁的仪剑向我刺来,满脸疯狂之色,叫道:“萧钧天,你这残忍狠毒的怪物,
去死!去死!”
满朝百官寂静下来,登时大殿鸦雀无声。
我推开她,喝道:“将这疯妇给朕拖下去!”但巨变当前,无人反应过来,凤笙胡劈乱砍一气,我没有防备,帝冠的前垂竟被削
下一段,细小的珠玉散落一地,清脆作响。
我勃然大怒,夺过她手中长剑,顺手给了她一掌。她摔在地上,立刻便又爬起,已经有侍卫抓住她手臂,她挣扎着,叫骂道:“
萧钧天,你如此冷血无情,就算做了皇帝也是个昏君!”
侍卫很快地将她拖了下去。但她仍是一边厮打着,骂不绝口。朝堂上窃窃私语。凤笙的话在登基大典上像是谶言,也怪不得朝臣
惊恐不安。
我面色不变,淡淡道:“礼还未毕,众卿,继续吧。”
大典没有再出什么疏漏,隆重盛大地举行。有几个年轻官员有些魂不守舍,那是今年升职的朝臣。朝堂诡谲,想必已让他们有些
失措。
到底年纪还轻。若是龙靖羽或许会镇定几分吧。他虽初出茅庐,但应变心智,已在诸人之上。想到那个总是跟我对着干的人,我
忍不住叹息,又微笑起来。纵是我力能登天,也拿他没有办法。
是前世的冤孽吧。我心里有些苦涩无奈,更多的却是欢喜。能够相逢此世,也是上苍恩泽。日后若是不必杀人,我自然不会再多
造杀孽。
我坐在高台上,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台下是演奏歌舞的地方。一队歌伎下去后,武士一手执剑戟,一手执盾牌列阵而出。器乐响
起,是重要的仪式大典都会上演的《兵行曲》,曲调是很多年前我在偏远矮小的宫墙檐角下第一次听到时就已经记住的。
萧南允精于辞赋,雅擅音律,这是他开国后自创的乐舞之一,歌颂了自身的雄才霸业。整曲气魄雄浑壮阔,令人闻之一振。我曾
经立志像他一样开疆辟域,建功立业。但在我掌管了部分大权,找到一些少有人有权查看的卷藉后,却发现萧南允的后期文字颓
靡消沉,我还道他是消磨了雄心壮志,现在想起来,真相并非如此。
当时有一位重臣权倾朝野,可惜功高震主,萧南允戒心甚重,找个名目将他赐死。那重臣死后,萧南允又十分后悔,过了两年,
也郁郁而终。
萧南允对他,可能就像我对龙靖羽一般吧。
很多人都说我行事很像萧南允,但我若是他,此事万万做不出来。即使龙靖羽真的篡权夺位,我也未必能杀他,何况只是功高震
主,谋反尚无定论。
无论怎么说,我是下不了手杀他的,要杀的话,早杀了。
这一点比起手段狠绝的萧南允,我大是不如。或许,我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么有能耐。对龙靖羽,我是真的无能为力了。
一个宫女为我将酒杯斟满,我刚端起杯子,此时台下的武士齐齐转过身,露出脸上戴着狰狞的面具,我吃了一惊,杯中的酒不由
得微微一颤,洒了出来。立刻想起这本来是舞蹈中必备的道具,全部彩漆,与慕容离所戴的纯然一色的面具大不相同。我竟然会
因为这个发怔,真是奇怪。心里不由得失笑,每日里都崩紧了神经,提防明枪暗箭,已经有些昏了头了。
登基大典后过了半月,边关有捷报传来,大军已经攻下北天关,已经将故土完全收复,即日便可班师回朝。
他就要回来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在攻下北天关后,大军没有往燕地再进一寸。北燕若是别人称帝我是不担心的,但慕容离是难
得一见的奇才,这几年治世安国,北燕兵强马壮,已经与南朝成了二虎相争之势,南朝要兴盛,不得不灭了北燕。
但战争总要找个借口,此时收兵,无疑是放弃了大好的良机。我有些无可奈何,但又不由得宽下心来。若是再打下去,沙场如此
危险,几乎生死立见,难保他一直平安,只要他无碍,我便于愿以足,燕地之事,我日后再亲征也是一样。
朝中之事已经多半解决,正当我想收拾萧激楚之时,传来消息,他已经逃出天牢。
他竟还有同党。
我心中震惊,命人暗中彻查此事。其他的皇子诸如萧结风、萧飒之流,是真正的性情温良,他们要离开,我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但萧激楚有野心,我看得出他眼中炽热的光芒,那是用万里山河才能湮灭的烈火。
第19章
凤笙现在住在长宁宫里。太医说她受了极大的刺激,很难复原。每次见到我都会发狂,不是叫着为什么不连她一起杀,便是要杀
了我。次数多了,我也不再去见她。
我是她灭门仇人,她却不能报仇,或许对她而言,安安静静地住在宫中,什么也不想还好些。
对她的恨意已经淡下来,渐渐的有几分愧疚。如果她嫁的是别的王公大臣,或许不会像今天这样。
我站在窗外,看着室里的宫女在给凤笙梳头,露水沁入衣衫里,移动脚步,才觉得腿已经发麻。
朝政之事并不难,但宫里的生活却静得可怕。太上皇和太后不愿见我,我也不愿去见他们,两下相安无事。
凤笙忽然发疯,皇后的位子便还空悬着,江妃和琦妃都想成为六宫之主,相互间明争暗斗,越发使我觉得寂寥。
不知不觉,走到锦文宫的书房,里面太傅高烛微在教孩子们读书。有很多是宗室的孩子,当然也有我的棠儿。我一眼就看到了他
。
棠儿年纪最小,才六岁。夹杂在当中,跟十几岁的世子们在一起,越发显得瘦弱。他长得不像我,也不像凤笙,却有几分像我的
母亲,很是清秀。
他们看见我,停下来,出座参见。棠儿眼中尽是孺慕亲近之色,我扫了一眼,也没什么表示。
平身之后,我道:“高爱卿乃是饱学鸿儒,各位若是能刻苦用功,必当受益匪浅。”
高烛微老脸上现出笑意,道:“陛下过奖了。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托,竭尽全力教导皇子和世子。只恐他们聪明绝顶,微臣才疏学
浅,教不了什么。”
我道:“他们很聪明么?”
高烛微说道:“的确如此。棠皇子年仅六岁,却能赶上诸位世子的学习进度,天资过人,聪敏无双,十分难得。据说他跟随赵大
人习武,也颇得称许。”他把棠儿叫出来,让他背一段兵法。
棠儿站在那里,负手背了下来,竟然只字不错。他眼睛发亮地看着我,想必是希望得到我的赞扬。小小的年纪,竟然也气度不凡
。
萧氏的江山已然后继有人!我忍住心中激动,淡淡道:“高爱卿当年也教过朕罢,不知皇儿与朕当年相比如何?”
高烛微不看不出我的心意,犹豫一阵,说道:“比陛下略逊一筹。陛下当年昼夜苦学,更为勤奋一些。”
父皇多的是继承人,母亲早逝,我的死活他根本不在意。我势单力孤,时时担心被害,满心里想着如何才能变强,逃脱那朝不保
夕的梦魇,自然十分刻苦,棠儿今日自然是不能比的。
我沉下脸,道:“不错。皇儿身为储君,如此懒惰,令朕十分失望。高爱卿,尺罚十下。”
高烛微忙道:“棠皇子并没有懒惰,在众学生当中已是十分勤奋,让微臣老怀大慰。”
我厉声道:“住口!高烛微,你再帮他说话,朕连你一起罚。”
萧棠露出既惶恐又难过之色,似乎并不明白为什么我如此生气,默默伸出小小的手掌,道:“父皇教训得是。高先生,你打我罢
。”他说话未脱稚气,但难得的是十分沉稳。
高烛微无可奈何,只得用戒尺在萧棠掌心打了十板。我在一旁看着,高烛微也不敢弄假,这十板打得萧棠掌心红肿,甚至有鲜血
流出,萧棠只是咬牙忍受,也没有呼痛。
我心中有些不忍,还是把高烛微骂了一通,让他好好教导,不得放松。高烛微唯唯否否,似乎很不以为然。
夜里,我把高烛微叫到御书房,寒暄一阵,道:“棠儿身为朕的儿子,朕对他冀望有加,希望爱卿不吝教诲。”
高烛微道:“棠皇子聪慧勤勉,少有能及,他心中最崇敬陛下,陛下今日所为,怕是伤了他的心。”
高烛微对棠儿如此爱惜,看来此子当真有为。我露出一点笑意,道:“他身为朕的儿子,日后天下江山之主,怎能以常人来要求
?朕若是有半分嘉许之色,只怕他骄傲自满,再难成才。”我将匣中长剑取出,道,“这是朕当年用的佩剑,轻巧坚韧,又不过
于锋利,最利于练剑,你帮我给棠儿吧。”顿了一顿,又道,“便说是爱卿所赠。”
高烛微怔了半晌,双手接过长剑,道:“陛下深谋远虑,人所难及。但棠皇子年纪尚小,对他来说,最希望得到的不是这一口长
剑,而是父母慈爱……”
我哼了一声道:“高卿,你管的太宽了。”帝王之家,什么都不缺,父母慈爱却万不可能有。
高烛微叹了口气,不再多言,告退后便躬身退了下去。
过了几日,大军便已班师回朝。
本以为朝思暮想,终于能见到他,但我在大殿上面见朝臣时,他并没有出现。秦霜海说他体有微恙,过几日方可上朝。
我心里十分失望,知道他是不愿见我,从阵前到京城,迢遥万里,虽然是难免疲倦,但一路行军都没有生病,怎会在这时忽然抱
恙?
我微微有些恍惚,但在朝臣面前,也不能多说什么。议和已经势在必行,北燕的使者上殿,将盟约呈上了上来,只待我盖了玉玺
,再命使者送到北燕,即可生效。
我一眼扫过去,只觉这使者虽然谦恭有加,但眼神实在锐利得惊人,微微一惊,使者已经将直视的眼光收起,垂首道:“曾闻贵
国新皇乃天下英雄,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特使说客之流,向来精于谄媚逢迎。我没有在意,随口谦逊几句,盟约已经送到面前。
我粗略看了一遍,只觉荒谬已极,万难应允,大怒道:“慕容离欺人太甚!”
那使者咬着生硬的南朝语言道:“我北燕一片诚意,希望能与南朝永结秦晋之好,不知南朝皇帝为何不肯答允?”
秦霜海看见我神色有异,上前道:“陛下,北燕希望能与我朝结为姻亲,以北天关为界,二十年之内互不侵犯,不知有何不妥么
?”
和亲并没有什么不妥,但他要娶的是一个手臂有蓝魅花烙痕的人,并且是不论男女。我心中疑窦重生,若说他那时便已知道我是
萧钧天,那时根本不会如约放我离开,即使是罔故信义,他也要斩我于乱刀之下。
难道他是在试探我,想知道那个破他阵术的人是谁么?或许果真如此罢,慕容离此人十分记仇,只怕他也不愿轻易放过那个在千
军万马前让他毫无面子的人。但方才因为龙靖羽不愿相见,竟有些精神恍惚,但愿不要被人看出才好。心中微微一凛,看着使者
紧紧盯着我的眼睛,我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有些冰冷的杀意,慢慢道:“人海茫茫,不知到何处去寻找这个人?若碰巧能找出来
,偏偏真的不是女子,我堂堂南朝的儿女,自然不能只是一般姬妾,北燕难道会纳一个男子为妃?”
那使者道:“皇上请勿担忧,我大燕国与南朝不同,允许娶男子为妻。据说那人藏在贵国军中,倒也不难找出。蓝魅乃是我国中
特有之花,只需凭此花案,便能查明。皇上请看。”
他托出一张丝绢,让人呈上来。只见丝绢之上绣着一支蓝色花朵,重瓣妖娆,瑰丽之极。
“只需让军中所有人袒露左臂,便能知道分晓。那人从我千军万马逃脱,如若无物,我国中最敬重勇士,如果能委身下嫁,敝国
必以上宾之礼待之。”
知道我出城的只有几个人而已,此事若是刻意打压,不会有太多的人知道。看到秦霜海震惊了然的神色,此事想必也已猜出几分
,我只觉一阵虚脱无力。两相对质,那人是谁基本可以查出来,慕容离这一招果真狠毒。
我看着秦霜海,心知此时必定脸色十分难看,定了定神,说道:“贵国皇帝之意实是令人好生费解,难道只凭一个花纹,不论男
女便可谈婚论嫁么?”
那使者道:“皇上有所不知。我皇与那人阵前相遇,虽不见面目,但风仪态度,早已深入心底,比之贵国只凭父母之命,媒妁之
言的婚嫁,远胜不知其几。”
我自然知道什么深入心底的都是屁话,我让他阵前无颜,他便要羞辱于我,只是如此而已。本来便是政治婚姻,至于娶谁,又有
何妨?此事如果一味不答应,便落人口实,以后要打他,便找不到理由了。沉吟一阵,道:“秦将军,既是如此,你便带这位特
使到你军中查看,如有那人下落,再行禀报。”
秦霜海知道我心意,自然会为我隐瞒。但此事绝不能再让人知道,必须寻出一个解决之法。
退朝之后,我立刻宣了柳太医来见。他妙擅歧黄,刀术绝佳,甚至会伪造疤痕,若是在一个死士身上伪造烙痕,慕容离也未必能
看出,到时还可将计就计,让人伺机刺杀燕帝。
柳太医跪在地上听我说完,道:“陛下,那蓝魅图本也不难找到,但花朵图案难得一样,只怕会被人瞧出。如果能见到伤痕,臣
会更有把握些。”
花朵重瓣,姿态各异,当然不可能会一样。但要我解了衣衫给他看,那是万万不能。这些日子以来,我已经不再别人面前赤身裸
体,即使是沐浴更衣,也不要宫女服侍。这个伤痕的耻辱已是我心头难以磨灭的暗伤。
我沉吟一阵,提笔在纸上画了一朵,道:“便照这个刻吧。”
柳太医呆了一呆,道:“此花十分罕见,陛下博览群书,令臣万分敬佩。只是用这花纹,不会让人起疑么?”
便是起疑他又能如何?我皱眉道:“你但去做便是。若是有半句泄露……”
柳太医大惊变色,冷汗也冒了出来,连忙磕头道:“臣以性命担保,绝不泄露一个字。”
我抬了抬手,示意他可以走了。他谢恩出去,书房便忽然静了下来,让人觉得这幽深的宫殿之中陈旧而荒凉。
每朝每代的帝王几乎都曾对皇宫另行修葺,其实再怎么富丽堂皇,也掩不去其中的诡异阴森。这座皇宫,完全是腐尸堆积而成的
,只有强者才能踩在腐尸上活下去,但脚下已难免沾到腐肉和血腥。
我坐了片刻,便有太监进来点灯。此时天还没黑,只有些朦朦的昏暗,奏章上的字迹还能看得清。
点完灯,他跪下来,等待我的吩咐。尖细平缓的声音,雪白的脸,十分清秀。
他叫做穆信清,是我亲点的随侍太监。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忽然发现无意中挑的人也有些像那个人,心里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