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莲点了点头,“我用灵术送你过去,这盆双生花你也随身带上。”紫莲本想说让他每日用自己的血养着,但又有些说不出口。
苏子瑞了然的接过盆栽,“我会照顾好它的,你放心吧。”
……
夜凉如水,入秋的夜晚寒气颇重,紫莲把驻守在帐篷外的两个士兵打晕,把帐篷拉开一条缝,将苏子瑞推了进去。
文静轩正在为第二天的战事做准备,将军们才议事离开,桌面上的战略图在烛火中忽明忽暗,文静轩眉宇紧锁,却听见帐外闷闷两下倒地声,正要厉声喝问,手中模拟用的战旗却掉在了地上。
“子瑞?”
苏子瑞有些尴尬的点了点头,小心退一步看了眼帐外,哪里还有紫莲的身影。他把怀里的双生花又往里拢了拢,对文静轩勉强的够了够嘴角,“是我。”
说话间,文静轩已经移步到了身边,双手紧着苏子瑞的肩,看了许久才叹息一声,不舍的将手放下,“我还以为再也不能见到你了。”
“呵呵,怎么会呢。”苏子瑞有些不自在的拉开距离,“你大概已经知道,我是遗族的族长,遗族通灵术,想去哪里都是方便的。”
第一百九十二章:不知道取什么名字了,凑活着吧
文静轩深深看了苏子瑞一眼,侧开身子,“外面寒气重,进来坐吧。”
一股暖意从屏风后面涌进来,苏子瑞闻到柴火燃烧时候的朴实香气。“里面果然暖和多了。”
“这朵花真好看,”文静轩看了一眼苏子瑞怀抱的盆栽,一朵淡色的紫花正在怒放,“叫做什么名字?”
“哦,双生,”苏子瑞露出一个笑容,带着一丝喜悦,“是遗族的花,它的香气能平息我体内灵力的躁动。”
“是吗?”文静轩不置可否的回答,将他安置在床榻上坐好,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
他长大了,文静轩不知道为什么在第一眼看到他后乱糟糟的脑袋里会闪现出这样一句话。
初次见面时候,对方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孩子,身子甚至才开始抽条,一张稚气的脸时常被茫然的表情覆盖。对待病患的时候最认真,抿着嘴听脉,皱着眉煽火煮药,等药香散发出来后,方会松口气,让阿宝把药端过去,自己却支着胳膊坐在窗前看着三月的玉兰初开。那时候的他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悠闲,自己不自觉被他吸引,被这个面容丑恶却又忍不住让人沉醉的少年。
如今他的脸庞已经褪去了稚嫩,五官温柔而细致,像是一个终日沉浸在佛经中的虔诚信徒,充满了灵气和宁静。像一朵盛开在幽谷中的花,清远淡雅。
可惜已经再也不能拥有他。
文静轩的心有些痛,但脸上的笑容却没有变淡,“累不累,若是不嫌弃就先在这里睡一晚吧。”
明明知道他找到这里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文静轩甚至知道他是为了明天的战事而来,却不想提起这些事情,这些烦恼的事情不想让他参与,他只需要呆在这里,什么事情都不去做不去想,因为舍不得。
“文静轩,”苏子瑞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眼前的人,想来想去也只有直呼其名才不会那样尴尬。“明天的战事能不能拖一拖,我有能救青晋皇帝的药,也许把药给他们,战争就可以结束了。”
文静轩皱眉,看着苏子瑞突然伸出的手掌,手心静躺着一颗红色的药丸,他意味深长的看了苏子瑞一眼,顿了顿说,“子瑞,每一场战争都需要一个理由,而这是理由正是唯一的价值。”
苏子瑞的手心微微抖了一下,缓缓握住药丸将手掌收了回去,有些泄气的站在一边,“可是不能这样。青晋和卫明,就不能像兄弟一样,一起生存吗?”
文静轩不说话,有些复杂的看着他。
“文静轩,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苏子瑞又猛地仰起头,“你这么聪明,肯定有很多办法的,我把药给你,你只要劝服他们退兵就可以了。他们只是想要救自己的国王啊,青晋这样弱小,这些战役下来他们都没有赢过,最后的这一场,是卫明的最后一击了,文静轩,只要你们愿意退一步,就什么都好了。”
“子瑞,弱肉强食本就是这世界的法则,就算我现在放过他们,只要时机成熟,两国还是会拼个你死我活,你又何必强求。”文静轩不明白,子瑞会以这样的姿态站在自己面前,以前的他总是奋力的想要逃脱政治的圈套,而现在他开始参与,“这场战争之于你,有什么意义?”
苏子瑞因为文静轩的一语中的而颇觉惊心,他有些哑然的看着文静轩。
看着苏子瑞的表情,文静轩知道自己猜对了,“你把事情说出来,我可以帮你解决。”没有一丝的犹豫,文静轩果断回答。
“你帮不了我的。”苏子瑞摇了摇头,“你不愿意退兵,你想打下来青晋,这样帮不了我,唯一的办法就是放过他们。”
“子瑞,你不也说了,我这么聪明,”文静轩微笑,对上苏子瑞的眼睛,“怎么会想不到办法呢,只要说出来,我一定能帮到你。”
“可你没有帮我,”苏子瑞有些疑惑的看着文静轩,“你以前也说过要帮我,可是你没有。你把我给了长宁,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很害怕,害怕的就算眼前只有一根稻草我也会紧紧握住不放的,可是你甚至连那根稻草都不屑于给我。文静轩,我不敢再相信你了。”
一瞬间,文静轩只觉浑身冰凉。
第一百九十三章:落花和流水是如何错过的
苏子瑞敏感的捕捉到文静轩的异常,就在说出那句话后的一刹那,他看到文静轩脸上一闪而过的痛苦,他的身体僵直,若不是一只手支撑着一边的桌子,他随时都会倒下。
“不要逼我恨你,”苏子瑞直视着文静轩的眼睛,他看见那双明亮眼睛中的茫然和痛苦,“以前做过的事情,我知道你是迫不得已,我从未想过你的不好。但是这一次,求你放过他们。遗族在我的眼前毁灭,我知道看着同胞死去的痛苦,我不希望这种厄运再降临在任何一个人身上。文静轩,你永远不知道一个人的心能有多么坚韧。或许摧毁一座城池耗费不了多少兵力,然而你永远驯服不了一个民族。”
“子瑞,”文静轩的内心动摇了,在和对方对视的时候,他感受到苏子瑞强大的气场,这是他身上从未出现过的魄力,然而这种魄力在他表明自己的观点后便收敛了,没有丝毫的违和。现在的他看起来温柔无辜的像个孩子,但他的内心,已经在没见面的这几年中迅速的成长壮大。“子瑞。”
他似乎是在感叹着,轻唤着这个名字。
“我想,长宁也不愿意收服青晋的,否则在我坠崖之后他就该行动了。他知道,多一个竞争者远比养尊处优逐渐腐败的结局好。一个国家想要强盛,就需要时刻警惕和竞争。杀死对手只会让自己慢慢丧失搏斗的能力。”苏子瑞趁热打铁,他知道自己说的都是事实,而文静轩是个聪明的人,他总会明白,停战的选择不仅仅是自己的慈悲,更是自然的规律。
“你给出的理由,让我很难抉择。”文静轩已经恢复了常态,眉眼舒展着对苏子瑞轻笑,他点了点头,坐到苏子瑞身边,他伸出手,在苏子瑞以为他要将手伸到自己脸庞的时候停顿了,然后收回手支起自己的侧脸,这个姿势让苏子瑞瞬间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却又有一些古怪。
“子瑞,你知道吗,自从你离开后,我每一天都希望自己能够变得强大,强大到能站在你的前面,挡住所有要伤害你的人。”文静轩很开心的笑着,苏子瑞从未见过他这样放松亲和的表情,在印象中,文静轩是沉稳而冷静的,如果他对你露出微笑,多半正是他准备将你推进圈套的时候,但苏子瑞却不因为现在的微笑而紧张,他紧张的是,文静轩这句话的内容,这是表白。
“是的,我喜欢你,我爱着你,子瑞,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所以我伤害了你,然后你不见了,多么的可笑,当我失去了你,我才知道自己爱着你,然后痛彻心扉。每一天的夜晚,我都会想着你,想到心好像被撕扯的痛,渐渐的我爱上这种感觉,似乎这样你就在我的身边,伴随着我每一刻的呼吸和思念。我总是记得你给我煎药的模样,我不用闭上眼睛就能回忆起你鼻尖渗出的细汗,粘在耳畔的黑发。我记得你为我系上衣带,你的手冰凉却摸起来很舒服,你的头发很柔顺,像丝绸一样。我总是能看到这样的你,我知道你的模样,从手心到脚趾,知道你的味道,你的声音,还有你看我时候的表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所以你不在我的身边,我也很安心,因为我能看到另外一个你,停留在我的身畔。”文静轩慢慢的说着,他的表情带着幸福的成分。“现在我有了保护你的能力,现在你终于站在我的眼前,可是你却不再需要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第一百九十四章:遗族回归人间
“人总是要接受现实,当时皇兄那样对我其实也是想要保护我,”苏子瑞眼神有些空洞,不过立刻就释然。“你是不是也觉得很奇怪,但是事情就是这样,总是要脱离我们的掌控。你越是想要这样,但结果往往事与愿违。文静轩,你不要责备自己,这样的心情我也曾经长久的存在过。如果不是我,如果我能果断一些,总是在今天埋怨曾经的自己,可是曾经的我们有什么过错呢。没有任何人是完美而有先见之明的。我被人点拨明白了曾经的情绪只是一种自我束缚。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我觉得这样很好。”
文静轩看着苏子瑞,长长的睫毛颤动一下,而后转眼,他的脸庞隐没在灯火的阴影中,“虽然知道可笑,但我还是想问你一个问题,”他的声音有一瞬间的晦涩,“如果当时我对你没有目的,你有没有可能和我在一起?”
苏子瑞的心有些痛。“我不知道,你是我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病人。我那时候对你同旁人确实不一样。阴差阳错与你定亲,虽说排斥。但如果和静湘走得太近还是会觉得心虚,我也不知道当时的自己是如何想的,也许是那时候我还太小,什么都不懂……说来,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现在再拿出来假设,只是徒增忧愁罢了。”(哎,曾经沧海难为水,曾经三儿的官定cp,就这样被手贱的硬生生的拆散了。)
文静轩咬紧了牙关才阻止了那一丝酸涩在口中的扩散,他突然觉得长久以来心口的阵阵痛楚如排山倒海般泛滥而来,心里已经盛不下更多的苦楚,这种痛让他说不出话来。
两人正沉默着,帐外突然一阵骚乱,文静轩仰起头看到军帐被翻开一角,一名卫兵冲了进来,见到文静轩身畔的苏子瑞,立即拔刀,“宰相大人!”
“这是我的客人,把刀收回去。”文静轩冷着脸低呵道,见对方惶恐的收回刀刃后“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如此躁动。”
“天上突然出现一只大鸟,身姿犹如凤凰,在天空徘徊不去,将士们不知此兆凶吉,故躁动不安。”
文静轩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苏子瑞,而后起身朝帐外走去。
“文静轩,”身后的苏子瑞喊道,“我同你一起去,那大鸟是青鸾,她一路跟着我,可能是看我没有出来,有些担心了。”
“等等。”文静轩突然抬起手制止了苏子瑞的脚步,他紧锁了眉毛,在帐篷里来回踱步。然后遣退了身边的士兵,“子瑞,你的灵术现在可以用吗?”
“怎么说?”苏子瑞有些莫名,“我的灵力在渐渐恢复,虽说还不是很好但一般的事情还能应付。”
“我曾听闻,遗族人有仙人之姿,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且姿态倨傲。但是子瑞,我并不是故意贬损,为何你却显得这样随和,虽让人觉得惊艳却没有恐惧的感觉。”
“我知道了,你想说的是神识,这是一种灵术,能产生一种奇妙的气场让人肃然起敬。紫莲倒是喜欢用它来震慑村民。但我不曾将这个用在自己身上,我可不想让人怕我。”
文静轩眯眼,像是打定了主意,“这是这一次,你可能不得不用上神识了。”
……
帐外的躁动依然没有停息,青鸾有些烦躁,她已经徘徊了许久,子瑞依然没有出现,她不知道子瑞会遭遇到什么,这里到处是能置人于死地的凶器。她甚至能感受到方圆五里的血腥味道,这片土地的强烈煞气,这是不详的地方。她想带着子瑞快些离开。
第一百九十五章:装神弄鬼
很多年后,那些经历过卫明与青晋决战前夜的沙场战士们,依然清晰记得那一夜神之遗族带给他们的震撼。
第二天便是决战,若是幸运能熬过明日的兵器和鲜血的洗礼,便可以班师回朝,等待的是朝廷的赏赐,更是父母亲人翘首企盼的团聚。
寒冷的不止是夜,更是人的心。
胜利是卫明的,虽然知道结局如何都是胜利。然而剥去为国捐躯的信念,剥去身上的责任,每一个个体都有自己的生活和情绪,幸福就在咫尺之间,可是你伸出手却不知道能不能触碰到它温暖的表皮,越是渴求越是恐惧。
最后的战役,最后的坚持,也是最后的选择。这是命运的选择,火舌舔舐着枯木发出清脆的响声,炸起的火星在冷空气中迅速泯灭,没有人能安心躺在冰凉的床榻上安眠,几乎是不约而同,战士们走出帐篷,三五个聚集偎依在一起,相互取暖仰望星空。死神已经走在路上,他信手一指便是一个家族的绝望。
正在这时候,躁动就像潮水,从某个未知的角落迅速蔓延,人们不约而同的看着天上,一只巨大的青鸟在天空盘旋。阴暗的云层早已将天空的一轮圆月遮蔽。然而人们却能看到倾泻而下的月光。
那只青鸟已经代替了月亮的角色,它通体都散发着月亮的光华。它展开的双翅美丽充满了力量。它在天空滑翔,偶尔煽动的翅膀似乎都能抖落些许的月色光芒。
没有人只是谁第一个匍匐下了身躯,没有人知道是谁第一个落下了眼泪。
整个营地铺满了跪倒在地的人,垂下被风雪染枯的头颅,低声祈祷,一重重的声音此起彼伏。
那个身影越来越近,近到可以听见它挥舞着翅膀划开的风声,近到所有人止不住抬起头,却看到一人站在崛起的哨岗上。
那时如何美丽又神圣的存在,他有着精致的脸庞,完美的结合了女性的柔美和男性的刚强。他的眼神凌厉如刀,让人不敢直视。额上一点朱红鲜艳如血,带着杀戮的触目惊心和热烈。他的玄色长袍在身畔肆意展开犹如风吹撩起衣角。
青鸟在他的身畔盘旋,最终落在他身边的台柱上,这个动作让人不约而同的将他看做神只,那只青鸟便是他的使者。
苏子瑞看着眼前匍匐的将士们,心中隐约不忍,这些都是卫明的子民,战争已经将他们最后的精神耗尽,他们的意识是如此的脆弱,稍微的引导就足以颠覆他们的信念。
苏子瑞不是神,但这一次他却要用神的名义制止这一次的战争,紫莲曾经说过,每一场战争只是神的游戏,他们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苏子瑞不知道神们是任何思考的,他只知道每一座庙宇都供奉着一位神,每一个神的脚下都匍匐着一众人,就像如今此时,他们卑微的祈祷,卑微的许愿,只愿意神们能在须臾间看到他们的愿望,能让他们的儿子、夫君、活着回家。
“如是我闻,以吾神之名祈愿,众生浸淫滚滚红尘,贪念欲念纠缠人之本性,如今只见子民反目,如今只见同族刀刃相近,如今只见手足相残,谓之何也,神不忍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