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重叹一口气:“小乙,我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缺过钱。以前是缺安身立命的小钱,现在缺治理一州的大钱,四千两银子或许
能解燃眉之急,可是后面怎么办呢?”
“陇州的事为何用公子的钱?朝廷不给吗?”小乙疑道。
我苦笑一声:“我当初求皇上免了陇州三年赋税,皇上就不再给我多余的钱了。难道皇上逼我向百姓收税不成?”
小乙过来捏捏我的手:“公子,船到桥头自然直的。你不要烦了,叫张文修他们去想吧。”
我被他逗笑了:“你以为什么事情都能推给他?他既然办不了,那就是我的责任了。”
小乙不再说话,静静陪着我。
“公子,外面有人求见。”小翠跑进来。
“什么人?”小乙皱眉道。
“抬了好多东西呢,看样子是个商人。”
“不见。”我翻了个身,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他说他叫陈鲁平,还说送公子的东西,公子看了就喜欢。”
“陈鲁平?”我赶紧起身冲到前厅,看见一个衣着华美的人正坐在椅子上,忙上前大笑道:“忠直兄!”
“江大人。”陈鲁平连忙站起来。
“忠直兄怎么如此见外,称呼小弟表字即可。”我含笑拉着他的手臂一同坐下。
“当年我就说含章会金榜题名,果然今日已经是朝廷命官,我还是一个商人,哈哈。”
我笑道:“当年我和小乙幸得忠直兄一路照顾,小弟铭感于心。不知忠直兄为何会在陇州?”
“含章忘了?当年你指点我来北方做生意,我便来了,如今身价千万富甲一方,都是拜含章所赐,自然要来道谢了。”
我一惊道:“忠直兄当年真的去和胡人做买卖?”
“这是自然。我去年送一批货回江南,就在那边住下了,昨天才回陇州,听说新任司马是江湛江含章,怎能不来拜会?”
“忠直兄一人前来,你我二人畅叙别情自是好的,送礼便见外了。”
“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外人绝不会说三道四。”陈鲁平哈哈一笑,打开箱子,竟是满满一箱的书。
“最近我的藏书楼要翻修,就先把这些书寄放在江大人这里吧,想来江大人不会拒绝。”
我早就心痒痒了,听他这么说,便笑道:“如此小弟便谢过了。”
“忠直兄今夜留下用饭吧,小弟还想听忠直兄说说这陇州的事情。”说罢我拉着陈鲁平要往里走。
“不忙不忙,这次我来也是有关陇州的事情想和含章说说。”陈鲁平拉住我。
“哦?”
陈鲁平眼中精芒一闪而过,垂下眼帘慢慢道:“含章你知道当年我跟胡人做买卖都是私底下的,被抓住就没命了。自从陇州建成
以后,我的货物都在这里周转,其实像我这样的运气好的商人,城里还有几个,我们跟胡人的生意都有了一些根基了,本来不必
依赖通商我们也能换到珍贵的皮毛,只是朝廷明令通商后,我们的买卖就可以摆在明面上,不用每日提心吊胆了。”
我假装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此人说什么提心吊胆恐怕也是假的,陇州的官员定然都是有人打点过了,但是我又不想查贪官污吏,
通商几乎被几个大商家垄断我也知道,我不着急这个,陈鲁平跟我说这些干什么。
“虽然小弟一直没有去办什么促进通商的事情,但是已经宣告天下,朝廷明令通商了,忠直兄不需要忧虑了。”
“既然明令了,朝廷是否应该保护商人和货物的安全?”
我一愣,答道:“这是自然。”
“前几天我手下的商队去部落里收回来人参和北珠,你知道,这些东西运到南方,都是千金难求的东西。却在回来的路上被另一
部落的胡人打劫,货都没了,人也伤了几个。”
我思量了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忠直兄,恕小弟直言,朝廷的手还伸不到那么长。若是货物在陇州丢的,小弟或许可以帮你找
找,若是在草原上让人劫去了,小弟就力不从心了。”
“含章放心,我不是让你帮我找货的,虽然丢了一大笔钱,但是对我来说不过是不痛不痒。”陈鲁平轻松一笑。
“那忠直兄此来?”我疑惑道。
“虽然这次我不在乎,可是多丢几次,我可就得心疼了。”
“忠直兄可以再多找些人保护商队。”
陈鲁平摇摇头:“人再多也敌不过那些强壮凶狠的胡人,更何况他们有好马。”
我懒得猜了,静静等着他说明来意。
陈鲁平凑近我,低声道:“我们几个商家商量了一下,想找朝廷的军队保护我们。”
“什么?”我一惊。
“若是有军队在,那些胡人就会有所收敛畏惧了,当然,最好要有骑兵。”
“忠直兄,你未免……”我苦笑一声,要是朝廷知道我拿军队这么个用法,不死也得脱层皮。刚要拒绝,忽然心思一转,模模糊
糊心里有了个主意。
我半垂着眼帘假装犹豫,理清了思路,转而笑道:“忠直兄,也不是不可以。”
“含章真是爽快人!”陈鲁平大笑。
“不过,”我笑道:“忠直兄是商人,知道天下没有平白得来的便宜事。”
“这是自然,”陈鲁平神神秘秘地从袖口推了一叠银票给我:“五万两银子,是我们几个商家的心意。”
我一推,笑道:“太少。”
陈鲁平一愣,片刻后满脸堆笑:“也不必回去和他们商量了,我做主,十万如何?”
我淡淡笑道:“一成。”
“什么?”
“我要你们货物一成的利润。”
陈鲁平立刻黑下脸,我端起桌上的茶杯,悠悠地喝几口茶,不去看他。
“含章,你,未免胃口太大。”
“忠直兄当小弟好糊弄么?十万两银子,最多不过你们一次生意的二三成利润,可是小弟要顶着被杀头的风险派士兵去保护你们
,再说了,士兵也不能白跑一趟,总要有利益,否则谁愿意去?胡人贪得无厌,抢了一次就有第二次,再说这也不是忠直兄第一
次吃亏了吧?只要货物平安,九成利润已经是一大笔钱了。是否要分小弟一成,忠直兄可以回去好好和几位商家商量一下。”
“若是有军队在,货物还是丢了呢?”陈鲁平问。
我略一思索,道:“利益关系,若是货物丢了,小弟赔偿一半损失。”
陈鲁平也想了一会儿,一咬牙:“好,我答应了。”
第二天我又有些惴惴不安,如果第一次护送商队就失手的话,我只能赖账了,要不然拿命赔?还是拉着小乙跑吧。
我心里一阵混乱,忍不住跑去操练场,看见士兵们在列阵操练,令行禁止喊声震天,我稍稍放下心来。
“你是谁?普通百姓不能进演练场,快走!”一个士兵过来喝住我。
只是在外面看一眼都不能,看来夏将军军令严明,我又暗暗松一口气,笑道:“本官是陇州司马,特来见夏将军。”
“可有官印?”士兵大声问我。
“呃……”我平时嫌麻烦,都没有带在身上过。
“没有便不能入内,快走吧!”
我正要悻悻离去,突然有人叫我:“公子!”
“小乙!”我赶紧挥手。
小乙跑到我面前来,皱眉道:“公子怎么出门了?”
“我来看看。”真是不好意思。
“怎么回事?”沉稳的声音响起。
那小兵立刻大声道:“将军,刚才这个人要进军营,他说他是司马大人,可是没有官印,小子不敢放行。”
夏凌云狐疑地看了看我,又望向小乙,小乙道:“这是我家公子,也就是江司马。”说完他忍不住咧嘴笑了笑。
我在一旁欲哭无泪,看来以后要多露面,不能每天窝在家里,否则陇州根本没人认识我。
“既然是江司马,就请进来吧。”夏凌云转身往里走,小乙拉着我跟上去。
“夏将军军纪严明,湛佩服不已。”我由衷感叹道。
夏凌云表情没变化,我自觉无趣,不再多说。
“公子怎么突然来了军营?”小乙问。
“你呢,你怎么在?”
“我在跟夏将军学剑法。”小乙得意道。
“多谢夏将军教导小乙。”我拱手道。
“本将是看小乙天资聪颖,心地也不错,江司马不必言谢。”夏凌云的表情和语调一直很冷淡,但也不像刻意针对我,一时让我
摸不着头脑。
“公子,夏将军家是剑术世家,他自己又是少林俗家弟子,这回我可找到好师傅了。”小乙低声跟我炫耀。
我又突然觉得对不起小乙来,明知他喜欢学武却从来没想起来给他请个师傅,只顾着送琮儿去书院。这时候听他这么说,也真心
替他高兴。
“江司马来找本将有何事?”跟着夏凌云走到主帐,他坐下问我。
我也坐下,问:“夏将军,士兵们的战力比起胡人如何?”
夏凌云眼中厉芒一闪,却立刻恢复冷淡的样子:“本将调到陇州不到一年,胡人从未敢来攻城,所以不知。”
我又问:“那我们可有骑兵?”
“有。”
“比起胡人如何?”
“这个,”夏凌云略微一顿:“马不如他们。”
我略一沉吟,现在我可没办法弄到好马,不过只要能够保护商队就可以了,不需要追赶胡人,应该没什么问题。
想完我正色道:“夏将军,如果我们的士兵跟胡人相遇,能不能既保护百姓又能自保?”
夏凌云眼带疑惑,道:“不知道,士兵们多是新调来的,没有和胡人交锋过,”接着他微微叹道:“知己而不知彼,我也想让将
士们和胡人打打看,可是胡人不来攻城,我们又不能主动去寻他们,真是快憋疯了。”
我一笑:“现下就有机会。”
“嗯?”夏凌云看着我。
我尽量做出忧国忧民的样子:“本官听说前几日本朝商队被胡人劫掠,还伤了人,商队都是朝廷的子民,本官深感忧虑。军队就
是要保护百姓,所以本官决定派士兵们分队轮流保护商队,夏将军以为呢?”
夏凌云眼里闪过兴奋的光芒,又有些迟疑道:“可是,朝廷那边……”
我真是有些喜欢这个夏凌云了,不仅会带兵,做事也思虑周全。我笑道:“夏将军不要担心,陇州三年内都由本官做主,有事本
官承当便是。”
“只是,陇州守军本来就少,若是派了士兵出去,胡人又来攻城怎么办?”
我略微一想:“虽然每次只派出去几百士兵,不过也不得不防。这样吧,找几个聪明伶俐的士兵跟在商队里扮作商人,每次经过
大部落的时候,尽可以宣扬别的部落对其不满,甚至我们可以让这些士兵假装给首领献礼,然后就哭诉路过上一个部落时被人抢
了本来要献给他的宝物,大意就是如此,总之是挑拨离间。”
“那几个大部落间本来就不和,公子这么做,他们更是要剑拔弩张,就没什么空闲来攻城了。”小乙笑道。
“我这只是些小计策,改变不了大局,最重要的还是夏将军和将士们能够固守城池。不过这种损人利己的事情,不妨多做一些,
若是他们打起来了,我们不就更安心了?这件事我去跟那些商家商量,想来他们也没有拒绝的理由。”
夏凌云深深看了我一眼。
第二十二章
第一批护送商队的士兵们出城后,正是春耕的农忙时节,我又向夏凌云借了士兵轮流帮百姓开荒种地,找汉人教城里逐渐汉化的
胡人耕种,安排妥当后,我把这些都交给张文修安排好的新任小吏来管,我自己则天天往城北学堂跑。学堂是不要钱的,所以陇
州百姓虽然穷困,愿意让孩子来读书的还是不少,三间茅屋,两间是课堂,有三五十个学生。刘文举先生教学严厉,学堂里无论
胡汉的孩子都安安分分不敢生事,上课前相互作揖,下课后在一起洒扫。让我高兴的是,那十个胡人的孩子已经粗通汉文。今天
在学堂看孩子们踢蹴鞠,我刻意让胡人汉人混在一起分队,不过胡人小孩天生敏捷,这倒是汉人家的孩子比不上的,只是小孩子
的技巧都不高,只是人小小的追着球跑来跑去,也挺有趣。
我含笑看了一会儿,对坐在身旁捋着胡须的刘先生说:“先生,我想给学堂找个骑射师傅,就在外面那块空地教,好不好?”
“学堂是念书的地方,学骑射只会让学生们耽于玩乐。”刘先生冷着脸厉声道。
“这,”我赔笑道:“晚生只是觉得,骑射可以强身健体。”
“读书为修心,只要心智清明,身体自然没什么疾病。”
我知道刘先生注重内修而轻视外修,脾气也不好,既然我请他主持学堂,也不能不顾他的想法就自己请个师傅来,只好作罢。
“不过,请个胡人来当骑射师傅,可以收胡人的心,也未尝不可。”刘先生冷冷道。
我大喜,起身长揖道:“先生高智,湛不及也。”
刘先生嘴角隐隐现出得意的笑容。
回到家里,小乙正在院子里练剑,我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倒是有模有样的。看他快要练完了,我走到屋里泡了壶茶,又提到院
子里坐下,给他倒了一杯。
“公子,从学堂回来了。”小乙用袖子擦擦汗,拔剑放在桌上,坐下喝茶。
“嗯,肚子饿了,翠儿做饭了吗?”
“公子只想着吃饭,没菜吃,光吃饭倒是有。”翠儿突然从院子角落站起来,没好气地嚷道。
我吓了一跳:“怎么了?”我往角落走去,这才看见新翻出来的一块地。
“现在农忙,谁家有多余的菜卖给你?自己还要吃呢。现在我在院子里翻块地,以后我们司马府就吃自家种的吧。”翠儿又蹲下
去。
“可是……”我不明所以。
“公子,城里没有专门做买卖的地方,平日百姓都是自给自足的,连买菜的地方都没有。”小乙在我身边说。
“那去年冬天到现在我们吃什么?”我疑惑道。
“那是翠儿自家种的,她经常去拿一些回来。”
“给银子了吗?”
“给了,不过公子知道,银子在城里用处不大,还是以物易物为主。”
“那翠儿不是吃亏了吗?”我内心愧疚起来。
“谁说我吃亏了,想占老娘的便宜,还得多练几年,”翠儿转过头来气势汹汹白了我一眼,道:“公子想那么多干什么,我爹和
哥哥都力壮着呢,种出来的东西都吃不完,有了银子正好上酒楼给他们打酒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