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呢?这些军人显然在承受着相当大的心理压力,不然精神不会如此疲惫。那么……他们极力想学生们隐瞒的究竟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许穆回想起逸夫楼外的那些活死人,以及地震之前他和冯轩所做的猜测,不祥的乌云立刻沉重地缭绕在他心头。
真的是……丧尸病毒爆发吗?
“许穆?”姜志拍拍许穆的肩膀,将走神的许穆唤了回来。“你不是要看看校医院的情况?眼下贸然离开工厂的高墙稍微有些危险,我不能带你出去,但可以带着你在墙上看一眼。”
“墙上?”
“工厂的位置距校医院很近,很容易就能看到那边的情况。”说话间,姜志从墙角扶起两架梯子架在墙头,他伸手向许穆做一个“请”的手势,然后自己领先爬了上去。
许穆沿着阶梯一步步地向上爬。其实之前的那一场余震究竟有多强的破坏力,许穆在他的精神世界360°全视野里已经基本勾勒出来了。他知道冯轩能够生还的可能性基本为零,就像如果没有那个神秘的白大褂男人相救,他自己生还的可能性也是零一样。
许穆只是想用自己的眼睛再确认一次。
当许穆爬到梯子顶端,双手撑住墙头望向外面的时候,他猛地愣住了。
大地震改变了整个学校的面貌。许穆的视线所及之处,所有高楼全部坍塌成一堆废墟,原本正打算盖楼的工地里,挖了数米深的地基硬是被抬高成一座小山,校门前原本平坦的喷泉广场则凹陷成了一片洼地。整个校园被地震塑形成了凸凹不平,类似于微型丘陵的地貌。
乍一看这满目疮痍,许穆几乎以为自己来到了末日的世界。但最让他惊诧的还不是一夕成为废土的校园,而是——
许穆的右手边,一道巨大深邃的裂缝从许穆所能看得到的最远的地方一直延伸到他脚下不远处,裂缝将将擦着工厂的外墙继续延伸出去,一直延伸到另一个方向的远方。
裂缝是如此巨大,它将所有胆敢挡住前路的东西全部吞了下去,包括大半边教学一楼,包括半个足球场、上海路、名为“溢香阁”的食堂、情侣们最爱去的柿子树林、女生宿舍六号楼,以及……
许穆将脑海里面的学校地图同眼前这一片断垣残壁对照了又对照,最终还是只能无力地承认——面前那个被裂缝吞掉了所有主体和废墟,只剩两面不到一米长的孤零零矮墙伫立在裂缝两旁的建筑,应该就是校医院原本的所在地。
或者该说“遗址”所在地。
整个校医院都被从地面上抹去了。
巨大的裂缝张着黑黝黝看不见底的口子,既像是贪婪的巨兽咧着大嘴放声大笑,又像是伤痕累累的大地在对着天空无声地哀号。
许穆的十指用力抓紧,生生扣进了红砖砌就,水泥抹边的墙头。
冯轩……李军……所有的同学……
深不见底的裂缝就像是无尽的深渊,它吞噬了所有的一切。生命,非生命,甚至连许穆的目光和精神力都吞噬了进去。
许穆下意识地将精神力束成一线向着裂缝的方向探了过去。他的精神力线在空气这样密度极低的介质中损耗最小,能够延伸得最远,所以许穆放弃了直线穿过土层的路线,而是沿着地面一路向前,达到裂缝的时候再探下去。
他以为自己可以稍微窥见一下裂缝中的情况,但就当他的精神力线稍微一接触到裂缝中阴影的时候,裂缝深处猛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飞速旋转,释放出极强的吸力,将许穆的精神力线强行拉长、吸引到漩涡的中心处。
下一瞬间,许穆的精神力线因过度拉伸而绷得断裂开来。这一次精神力线的断裂与之前任何一次许穆在试验中经历过的断裂都不同,裂缝中的漩涡不仅吞噬了他的精神力,沿着精神力线传来的巨大吸力直接进入到许穆的脑海,撕裂了他的精神世界!
精神世界寸寸崩裂的同时,许穆感觉到自己的心里陡然一空,某种说不出的感觉让他全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他感觉到极度的寒冷,以及……不完整。
裂缝中的漩涡吸收掉的不止是他的精神力,好像还吸走了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就好像……漩涡将许穆的灵魂都硬生生扯掉了一半!
巨大的空虚感让许穆像个木偶一样呆了片刻,而后精神力被吸收和精神世界被击溃的痛苦猛然间在他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许穆闷哼一声,眼睛一闭,从梯子上直直摔下!
“许穆!”姜志惊呼一声,他三步并作两步地从梯子上跳下,但却已经来不及接住突然从墙头掉落的许穆了。
清脆的咔嚓咔嚓声响起。
那是有什么东西彻底断掉的声音。
番外:记忆·哥哥(上)
许穆从梯子上摔下来,身体尚在半空之时,他已经失去了意识。他再一次陷入了梦魇。
这一次的梦魇中没有血红的液体,没有大批大批细长的管子,没有奇形怪状的丧尸。
他的梦里只有一双眼睛。
这是一双漂亮的眼睛,瞳子乌黑清澈,睫毛长且翘,用句文艺的话来形容,就是像蝴蝶的翅膀一样忽扇忽扇的。
按理说面对着堪称“美目”的眼睛,许穆的这次梦魇应该算不上“梦魇”,而应该算是美梦了。但事实并非如此。
与这双眼睛注视之时,许穆感觉到了极度的恐惧,从灵魂最深处泛上来的恐惧。
漂亮的眼睛并没有对许穆露出危险或是冷酷的眼神,事实上,“他”的眼神堪称温暖,许穆能从中感觉到满满的温柔和怀念。
但许穆就是无法停止自己的恐惧。
他觉得这双眼睛不是在看着他,而是在透过他看着别的什么人,怀念着什么人。许穆觉得只要再多看一眼,他就要变成什么不是自己的东西了,身体、灵魂……统统都不再属于自己。
但许穆无法挪开自己的视线,或者说,他无法隐藏起自己的灵魂。他的整个灵魂都暴露在这双眼睛的注视之下,无处躲藏。
没顶的寒冷将许穆的整个灵魂冻结,即使感知不到自己的身体,许穆也知道他一定是在僵硬地颤抖。
按理说,许穆在梦魇中经历了无数次地狱般的痛苦,他的精神已经变得极度坚韧、强大。可是这双漂亮的眼睛依旧只靠着注视就成功让许穆濒临了崩溃的边缘。
逃!必须要逃离这里!不能再继续呆下去了!
谁……谁来……带我出去……
“许穆!许穆!……木木!”
耳边传来遥远而模糊的呼唤声。
谁……再大一点声……带我出去……
“木木!”
人中处传来模模糊糊的钝痛,许穆靠着这一丝身体上的痛感努力后退、下沉,追寻着灵魂与身体的联系逃离出漂亮的杏眼的视线。
他成功地逃了出来,但在逃离的过程里,他的灵魂似乎无意中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地方。
这里先是一片黑暗,许穆正诧异于自己来到了哪里之时,周围突然一点接一点地亮起了星星点点的荧光。浓如泼墨的颜色逐渐在许穆的灵魂面前褪去。
微风拂过,送来阵阵荷叶的清香。
蛙鸣和虫唱响了起来。
世界揭开了面纱,开始在许穆面前展现自己的本来面目。
重重翠叶,十里荷花。
他在一片荷塘之中醒来,身边围了无数圆圆的、墨绿的荷叶,荷叶在微风中弯下自己纤细的腰肢,将叶上清凉的露水倾倒在许穆头上。
一点冰蓝色的荧光飞了过来,落在许穆的手指上。
这是一只小小的、漂亮的萤火虫。
夜风从许穆的鬓发间溜了出去。
水流柔和地波动着,许穆身下的小船在水中幅度极小地沉沉浮浮,摇出令人昏昏欲睡的安宁。
许穆躺在船底望着头顶上一明一灭的星星,突然觉得这一副景象很是似曾相识。
天空中没有月亮,只有漫天明亮的繁星。巨大的银河横亘天际,深邃而壮阔。
“旧说云:天河与海通,近世有人居海渚者,年年八月,有浮槎去来,不失期。人有奇志立飞阁于楂上,多赍粮乘槎而去。十余日中,犹观星月日辰,自后芒芒忽忽,亦不觉昼夜。”
曾经在晋代张华所着的《博物志》上读过的一段古文突然在许穆的脑中浮现出来。
不觉……昼夜……
身处如此不似凡尘的景色之中,许穆想起了曾经被他妈妈逼着背过的诗词,不觉张口吟了一句:“到处孤槎秋万里,沧江终夜卧鱼龙。”
话音未落,小船的尾部就突地一沉,紧接着一句调侃传到许穆耳中:“哟!小诗人又拽文啦?”
许穆翻身坐起,只见一个人湿淋淋地从水里冒出来,他用手臂巴住小船的船头,冲许穆快乐地大笑,露出两排洁白的牙齿,水珠一串串地从他的头发上滚落下来。
这个人手臂上有着形状漂亮的肌肉,单看手臂和湿淋淋的衣服勾勒出来的身体线条就是个健壮有力的男人,但却偏偏有一张比女孩子还要好看的脸。长而略粗的剑眉,一双大大的杏眼,鼻子俊俏笔挺,略略有一些翘,他的嘴巴不大,嘴唇稍稍偏厚。顶着一张美人脸的许驰笑起来的时候有一种……有一种很难形容的漂亮与豪放相融的感觉。
事实上,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任何人都不会觉得这两个词能够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许驰?许驰怎么会出现?而且……这个许驰未免嫩了点吧……
许穆打量着眼前这个许驰稍嫌稚嫩的五官,心中很是疑惑。
最重要的是……这里……是哪里?许驰记得自己是在医院的病床上睡着的,然后做了一个噩梦,但这次的噩梦和之前的都不一样,不知道怎么从那双可怕的眼睛注视下逃出来后就来到了这里……、
这是另外的噩梦空间么?
正在思索间,许穆看到自己趴在木船边上问:“你怎么才回来啊?这次足足走了有八个月吧?老爹和妈妈都担心死你了!”
看到自己……看到自己?
许穆突然发现他现在就像是身处在小木船的上方俯视下面一样,而且他的视角是完完全全的三百六十度,全方向,无死角。
他看着下面的自己和水里的许驰一句一句地对话,有些奇怪于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然后他注意到木船中的“许穆”的样子——那赫然是一张十四五岁少年的脸!
现年十九岁,正在扮演字面意义上的上帝视角的许穆终于明白了。
这里……大约是我的……记忆吧……
“对了,这一次给你带回来的礼物。”许驰一手巴着船头,另一手解开背后绑着的什么东西丢给十四五岁的许穆。
“什么东西……”许穆接住这块沉甸甸的金属,惊道:“剑?”
“你从哪里找到的……”许穆看着手中锈成了一团绿色,上面还长满了青苔和海藻,看起来就好像那些在海底躺了好几百年的沉船上拿下来的金属。他努力挑选出听起来不那么寒碜的词语:“你从哪里找到这么一把……历史悠久的剑?”
“仙人送给我的哟!”
“仙人?”
“李白不是有一首诗么,‘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我唯一会背的一个诗人的诗。”
“仙人……长生……啥?”许穆摇摇脑袋企图把混乱的思绪理清楚。
“果然骗不到你么……”许驰挫败地摇摇头,嘟哝一句:“什么时候木木你能和那些单纯的小孩子一样可爱就好了。”
许穆挑眉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许驰大摇其头,立刻道:“我在南海里找到的。”
“南海?”
“沉船啊,荷兰人啊,黑珍珠号什么的……总之你可以不用管这些乱七八糟的。”
许穆皱眉叹了一口气,决定不继续追问许驰,反正这家伙也不会说实话,被逼问也总是拿一堆天南海北,各种不着调的东西来搪塞。他转移话题问:“这把……‘剑’……看起来好像年代很久了?”
“七星龙渊!”许驰快活地回答:“听说过吧?几千年前的东西了!”
“七星龙渊?”许穆倒抽一口冷气:“欧冶子的七星龙渊?伍子胥的七星龙渊?不可能吧?”
“当然不可能。”许驰为弟弟相当激动的反应笑了起来:“它只是一块快要锈穿了的青铜而已。”
“你也知道它只是一块快要锈穿了的青铜而已啊。”许穆翻了个白眼。
“别小看它哟,说不定它以后什么时候能救你一命呢!”
“什么啊……而且说到礼物,”许穆晃晃手中锈迹斑斑的金属,抱怨道:“能不能别总是带这种奇奇怪怪的东西啊?还有什么千年前的陶埙,古猿人的半块头骨,画着人头鱼身的陶碗,红绳系着的兔脚,还有一次你给我带了一只木乃伊猪头啊!我要那种东西做什么?你以为我这里是垃圾收容站吗?”
“但是……”许驰为自己辩解道:“就算我给你带一只鲜猪头回来,你把它放在你的超强脱水空间里,不还是会变成木乃伊猪头吗?”
许穆把自己的手指捏得嘎嘣一声脆响。他咬牙说:“至少我可以在三天之内吃掉它!”
“呃……”许驰沉默了片刻,挠挠头问道:“你不喜欢……这些东西?”
许穆鼓起腮帮子看了许驰半天,直到他开始讪讪地傻笑,这才说:“别的都还成,就是木乃伊猪头这种东西——下次小心我让你变成猪头!”
许驰迅速点头。
“算了算了”许穆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话说许驰你……大半夜地随便就跳进荷塘里,也不怕感冒?”
“怕啥!我身体好得很!”许驰满不在乎地摇摇头,单手撑住船舷的木板一用力,轻巧地从水中翻上来,落到船舱里。在这一串动作中,小船竟然只是稍微摇晃几下,压根看不出来上面突然有一个人跳了进去。
“许驰你功夫似乎好了很多……嘶……”许穆倒吸一口冷气,喊:“笨蛋许驰,往旁边挪一点,别压在我身上!”
许驰闻言乖乖地往旁边挪动了一丝——真的只有一丝,他的大半个屁股都还坐在许穆腿上,乍一看上去就好像被许穆抱在怀里……或者他把许穆压在身下一样。
“再挪一点啊笨蛋!”
“木木……”
“别叫木木啊笨蛋!我十五岁了!不是小孩子了!叫许穆!”
许驰从善如流地点头,亲密地伸臂揽住许穆的肩,他把头靠在许穆头上,声音九转十八弯地在许穆耳边说:“真冷淡,木木~好长时间不见~你就不能对我亲热一点~要不要来亲一个?”埋怨的声音中居然还带了一丝稍显娇软的鼻音。
番外:记忆·哥哥(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