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日月(八阿哥重生 第五卷)+番外——梦溪石

作者:梦溪石  录入:04-13

思及此,弘旺不由紧紧攥住自己的手心,指甲陷入肉里,几乎要掐出血来。

身后的管家高明仿佛知道他的心思,忙用手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不可冲动。

弘旺深吸了口气,青稚犹存的脸上毕竟难以掩饰那样激烈的情绪,以致于胤禛在看到他的神情时马上察觉出不妥来。

“他怎么了?”胤禛微微皱眉,视线自弘旺脸上移至他身后的高明,立时发现二人举止之间都有些异样。

“阿玛没事,多谢皇上关心。”弘旺毕竟只有十一岁,再如何老成,也难以在胤禛这样的人面前表现得天衣无缝,何况他

说话的时候,语气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种冷淡和疏远。

“带朕去瞧瞧他。”

弘旺抿紧嘴唇,没有出声。

“弘旺!”

胤禛也沉下脸色,更坚信了自己心中的判断。

眼看二人僵持起来,高明忙低声道:“大阿哥,您要替王爷想想。”

这句话一入耳,弘旺一愣,随即反应过来,心中止不住冷笑。

是啊,就算自己不同意又如何,他这位四伯不是常人,是九五之尊,他的话无人敢违逆,就连上书房的师傅也说了,天子

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届时只消一句话,只怕整个王府要被抄家覆灭,也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情。

“请随奴才来。”他转身就走,也不多看胤禛一眼。

奴才二字从他口中道出,清脆响亮,却分外刺耳。

胤禛看着他僵直的背和反常的行止,也没心思同他计较,却不知为何,只觉得心头不安如涟漪般一点点扩大。

弘旺走在前头,在七弯八绕的回廊间行走,却并不是走向胤禩寝室,而是往着后院的方向。再走上一段路,缕缕香火的味

道飘散开来,映入胤禛眼帘的,是一个背影。

地上的积雪被扫向四周,留出中间一大块空地,摆着一个香案,上面放了几盘瓜果和一个香炉。

还有一块牌位。

只见胤禩手里捻着香,朝那里弯腰拜了几拜,轻声道:“额娘,儿子不孝,今儿个是您的忌辰,我却不能亲往景陵拜祭。

他顿了顿,轻轻一叹。

“也不知道您如今在哪里,只盼下辈子能投胎到殷实人家,平凡度日,快活一生。”

胤禛怔怔瞧着他的背影,一眼便看出这人虽披着大氅,却清瘦不少。

来时心里早已盘算过无数次,该怎么开口,该说些什么,可到了跟前,却发现事先想好的措辞,一句也吐不出来。

脚步比思绪快一步做出反应,他正想上前也给良妃上一炷香,却突然发现骇人一幕,惊得他再也迈不开半步。

那人叙完话,拿着香上前,似乎想插进香炉里,却不知怎的碰翻了香炉,只得伸手去摸,袖子一扫,连带着整个炉子都摔

落在地,香灰洒了一地。

胤禩叹了口气,蹲下身,手一边往可能的方向慢慢摸索,终于找到滚至桌角的香炉,他捡了起来,里头还有些灰没洒尽,

便将就着,将手中的香插了进去,回想着方才的位置,慢慢把香炉摆回原位。

与良妃有关的一切,他都不愿假手于人,连弘旺也被他远远地打发开去,独留自己,能够静静地与良妃说会儿话。

是以他也没有发现,在自己身后,还有几人看着眼前这副情景,早已红了眼眶,死死忍着眼泪。

弘旺浑身颤抖着,将嘴巴捂得死死的,才勉强将呜咽的声音压下去,他知道阿玛不愿意听到别人为了他的眼疾哭哭啼啼,

竟也从没在他面前掉过一滴眼泪。

他上前几步,特意发出脚步声,让胤禩以为自己刚刚来到。

“阿玛,您拜祭完玛嬷了吗?”

胤禩嗯了一声。“你过来罢,也和你玛嬷上炷香。”

弘旺应了,飞快地用袖子抹去脸上的泪痕,快步上前,从案上拿起香,说了几句话,又将香插进去,方道:“阿玛,外头

天冷,咱们进屋去歇着吧。”

伸手便要来扶他。

二人转过身,胤禛这才发现,那人双眼黯淡无神,自己近在咫尺,他却恍若未见。

禁不住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对方只是径自向前走,没有反应。

他浑身僵硬,眼睁睁看着那人错身而过,慢慢往另外一头走去,却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苏培盛忍不住低低喊出声:“王爷……”

胤禩一怔,似乎没想到这里还有别人,苏培盛的声音他听了数十年,自然认得出来,但苏培盛如今是御前的人,如若他也

来了,那么……

“可是皇上来了?”他问道。

纵是多险恶的环境,胤禛亦未曾手足无措,但此时此刻,看着这人的模样,他却脸色惨白,半晌,方颤着声音喊道:“小

八……”

胤禩停住脚步,似乎并不意外听到他的声音。

只见他朝着胤禛的方向,弹下袖子,单膝跪地。

“奴才给皇上请安。”

手还没按在地上,便已被人双手扶住带了起来,那力道大得几乎要嵌入他的血肉里。

书房内,所有人都退了出去,只余下兄弟两人,各站一边。

胤禛难抑心中激动,贪婪地看着那人,却忍着没有妄动。

“小八,朕不知道你的眼睛,若是……”

若是早知道,他怎么还会忍住这十几天,狠心没来探望。

“皇上言重了,这本是陈年旧疾,奴才还该多谢皇上让奴才回家休养。”

胤禩脸上淡淡,没有过多的表情,却也感觉不到他在生气,仿佛坐在他对面的,不过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陌生人。

胤禛再也忍不住,几个箭步冲到他跟前,将他紧紧抱住。

“小八,对不起……”

无数的言语化作这三个字,将这些日子以来未曾出口的话重复无数遍,难掩痛楚。

“皇上何必如此,您是一国之君,怎能给奴才认错,其实您那天所训斥之言,句句在理,奴才确实是恃宠生骄,也确实是

……”

“不要说了!”胤禛加大了手劲,似乎生怕一不留神,这人就会消失。

他终于明白,没了生母乌雅氏,他起码还有皇位,可如果没了这个人,自己还能剩下什么?

因为早已把他视作最亲近的人,所以才毫无忌惮地将委屈和愤怒发泄出来,可是自己恰恰忘了,正是因为最亲近,所以对

方受到的伤害会更重,若似乌雅氏那般偏宠幼子,又怎会将自己的孝顺和孺慕放在心上。

虽然明白,可也为时晚矣。

这人已经心灰意冷,双目失明。

“我会找最好的太医,将你的眼睛治好……”

胤禩道:“皇上既是来了,奴才正好有一言相求。”

胤禛也顾不得纠正他的自称,忙道:“你说。”

“奴才如今眼盲,也无法再佐理朝政,虽然皇上勒令奴才不得入宫,可奴才身上毕竟职务仍在,恳请皇上将奴才去职归去

。”

胤禛脸色一变:“归去,去哪里?”

胤禩面无表情:“给先帝守陵。”

胤禛心中一痛。“我不会准的。”

胤禩没有说话。

胤禛软下声音,手抚上他的眼睛。“会治好的。”

胤禩沉默半晌,淡淡道:“我不争皇位,不是因为我没有野心,而是因为我觉得你当皇帝,才是最适合的;我帮老九求情

,是因为我欠他一条命,更不想看着你背负苛待兄弟的名声;我甘愿雌伏在你身下,不是因为我把自己当成女人,而是为

了你,我愿意让步。”

“我是个男人,我也有抱负,本想着做些事情,就算当不成贤臣,起码也图个能吏,只是,这一切,现在说来,也没什么

意义了。”

“还请皇上开恩,容许奴才到景陵去吧,先帝九泉之下,总该有个儿子陪他说说话。”

第一百五十三章:破镜

胤禛出来时,平素冷峻的脸色变得惨白,连带着整个人看上去有些失魂落魄。

他站在门口,回头看着匾额上廉亲王府四个字,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方轻轻道:“苏培盛,你看廉亲王,是不是很伤心?”

苏培盛一愣。

当初皇上与王爷争执时,是屏退了左右的,他虽然守在门口,却也不知道两人到底因何而吵,只是最后胤禛的声音越来越

大,才让他听了一小半,饶是如此,苏培盛依旧心惊胆战,装聋作哑,生怕自家主子迁怒到自己身上,后来瞧见胤禩从里

面走出去,他才惊觉不妙,这么多年来,皇上何曾对廉亲王拉下脸色过,更别提大声训斥了,只是他再怎么揣测,也没料

到王爷这一走,就十多天没再进宫,甚至还瞎了眼。

看来真是吵得狠了,只是瞧着皇上这模样,像是放下身段去道歉都是肯的。

思及此,他便道:“奴才以为,如今最要紧的,怕是先治好王爷的眼睛。”

“你与朕主仆这么多年,情份非比寻常,你说话无须那么多顾忌,你说,”他顿了顿,“你说朕和他,还能有和好如初的

一天么?”

苏培盛看着他抿紧了唇的侧面,轻轻叹了口气:“奴才书读得少,却听过一个故事,叫破镜重圆,只是镜子碎了,再拼凑

起来,也有裂痕,何况是人心?”

胤禛心头一颤,没有说话。

“将心比心,皇上伤心,王爷必然是更伤心的,但王爷与皇上自小相识,这么多年的亲厚,断不至于因为皇上一段话就没

了的。”

只是那样的话,任谁听了,也会心寒的吧。

苏培盛咽下了后半句话没有说,眼前这种情形,他又怎么好再去撒上一把盐,廉亲王虽为人谦和,但骨子里却也有着天家

的骄傲,这次连眼睛也盲了,可见是被刺激得狠了,皇上若想再挽回昔日的情谊,只怕不是那么轻易能做到的。

然而这些话他也说不得,只能让主子慢慢去领悟。

“你说得对,破镜重圆,尚且有裂痕,何况是人心……”良久,胤禛喃喃道。“朕不求他能原谅,只求他的眼睛能重见光

明。”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苏培盛低着头,没有说话。

“走吧,回宫。”胤禛叹息,转身便走。

“阿玛,皇上已经走了。”

“嗯。”胤禩淡淡应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阿玛,不若我去跟皇上说,让他准许我们出京吧?”

“你觉得他会让我们走吗,再说出京了,又往哪里去?”

弘旺只想着让他高兴起来,却完全没想过这一层,不由愣住。

父子十几年,胤禩就算看不见,也能猜到他的反应,他叹了口气,拍了拍儿子,温言道:“若是我想出京,略施小计即可

,只不过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走到天涯海角,他要找我回去,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弘旺愤愤不平:“可看四伯那架势,必然还会过来的,我不想让他惹阿玛伤心!”

胤禩笑了一下,转开话题。

“你去拿本战国策,来念给我听吧。”

******

胤禛那边,一回到宫,先是马不停蹄赶到太医院,将胤禩的病情描述了一遍,让太医们商讨办法,又从太医院搜刮了一批

珍贵药材,让人先送出去,他自己则折返回养心殿,打算将奏折批完,再出宫带着太医往廉亲王府去一趟。

谁知刚坐下来,便听到外头有人来报,说太后绝食,让皇上赶紧去看看。

胤禛冷笑,将朱笔一丢,起身就往永和宫走去。

乌雅氏其实也并不想走到这一步。

只是从先帝驾崩之后,她就再没见过十四一面,胤禛倒是不禁止十四的内眷进宫,于是她便三不五时就召来十四的嫡福晋

完颜氏和嫡孙弘明,彼此相见,自然没什么和乐的气氛可言,无非是相对垂泪,乌雅氏见他们孤儿寡母的甚是可怜,也时

时勾起对小儿子的思念,不由越发不待见皇帝,只觉得今日母子二人不能相见,全因这大儿子从中作梗。

胤禛进来时,她正端坐在位子上,穿着皇太后朝服,双手平放膝上,双目微阖,面色平静无波,似已一心求死。

“皇额娘这是何故?”心头还牵挂着胤禩的事情,皇帝心情并不算好,纵然对乌雅氏早就心死,也不可能见到她这副模样

还能高兴得起来。

“哀家是何故,皇帝理应明了。”乌雅氏微微睁开眼睛,看着他,不掩冰冷。“皇上若执意不肯放了十四,哀家只好以这

条老命来相陪了,只盼到了九泉之下,让爱新觉罗的列祖列宗们都看看,大清是出了一个多么英明神武的皇帝!”

她的语调不快,却带了一股决绝之意,说至后来,全然不管不顾,大有胤禛不肯放人,自己就绝食至死的态度。

胤禛看着她,久久没有说话,饶是乌雅氏心里早有准备,也禁不住被他看得心头一寒。

“既然皇额娘心意已决,儿子也不敢拦着,只不过要奉劝您一句,如果您有个三长两短,为表孝义,儿子也会让您最疼爱

的十四去殉葬的,想必您到了九泉之下,一定能重得天伦之乐。”

“你!”乌雅氏被他戳中要害,脸色剧变,腾地站起来,手指着他,目眦欲裂。“你这个孽障!哀家怎会,怎会生了你这

么一个畜生……!”

胤禛冷冷一笑:“皇额娘这话说得蹊跷,儿子若是畜生,您岂不把先帝爷也给骂了进去?”

乌雅氏被他噎得一口气喘不上来,颓然坐倒,胸口剧烈起伏,半天说不出话。

胤禛看着她颓败的脸色:“皇额娘若想十四平安无事,就好好地当您的皇太后,否则若是您不在了,这世上还有谁,能保

住朕嫡亲的十四弟呢?”

如果可以,他也曾经希望能像十四那样,承欢膝下,言笑晏晏,只不过从来没有如果,他冷眼看着乌雅氏怨恨的神色,并

没有一丝后悔或心软。

当做什么都不会得到谅解,当做什么,别人都揣着恶意去看的时候,他还有什么必要,对他们仁慈?

心忽然揪痛起来,不是因为乌雅氏,而是为了胤禩。

若他心中没有自己,那天自己所说的话,至多也就是让他心中有怨,又或诚惶诚恐,何至于伤心到了旧疾复发,双目俱盲

的地步?

脑海里蓦地闪过一句诗。

若言离更合,覆水定难收。

胤禛掐紧了掌心,恨不得立时飞到那人身边,再也不离开半步。

忽然之间就没了半分折磨乌雅氏的心思,再刻薄的话,也没了说出口的兴致。

他看着眼前仿佛老了十来岁的生身母亲,淡淡道:“朕的话,太后好好想想,指不定哪天朕高兴了,就会将十四放出来。

“他已经没有什么能力跟你争了,你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你若恨我,就冲着我来好了,何必难为他?”乌雅氏犹不死心

胤禛嗤道:“朕没放他出来,是因为他年少气盛,现在出来,必然不安分,再搅出什么事来,如今还有一大堆事等着朕去

处理,朕不想在他身上浪费精力,跟额娘有何干系?”

说罢转身,走了几步,顿住。

“朕奉劝额娘一句,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朕的底线,如果您再闹腾起来,十四就不是像现在这般被软禁而已了。”

脚步不再停留,极快地走向门口,抛下乌雅氏一人怔怔看着他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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