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君浩然不知如何回答,他想救戚梓墨,他不认为这样就会毁了大越,他也不在乎什么五百年清誉,从他出生那天起,就没
有人要他维护什么五百年清誉,他从来不了解满门忠烈这四字的含义究竟有多深。
可是,他不能做让疼爱他的父母皇帝和南修伤心的事。
然后,先生走到门口,打开门。
门外,君老爷一脸严肃的站着,身后是欲言又止的君夫人,他们,什么都听到了。
君老爷站在那里,想了很久,说,林公子,如果殷再出兵,就由老朽来挡住他们,大越王朝,由老朽来守护。
君浩然呆呆的听着父亲的话,他从没想过,从父亲口中说出的,会是这样的话。
如果殷再出兵,就由老朽来挡住他们,大越王朝,由老朽来守护。
所以这次,就以让殷退兵为条件,放了戚梓墨吧。
君家沉重的命运,就不要让浩然来背了。
一切,由我这个做爹的来吧。
戚梓墨对君浩然说,你被所有人宠着。
那一刻君浩然才真的体会到,他的确是被所有人宠着的。
勤政殿里,君老爷跪在地上求“皇上恩准”,皇帝看着一旁的君浩然好久,终于还是点了头。
南修没有来,他知道,南修怕自己责怪他,不原谅他。
其实他想告诉南修,他从来没有怪过任何人。
第二天一大早,君浩然拿着圣旨,将戚梓墨带离天牢。
他们一直沿小路走到城郊,君浩然笑着说,送君千里终需一别,咱们,就在这里分开吧。往南一直走,你就可以到殷了,
如果不认得路,就向人打探,别不好意思。
戚梓墨拉着他的手不肯放,君浩然看着他,竟无语凝咽。
小然你跟我走吧。
走?好啊。君浩然点头,戚梓墨喜上眉梢,君浩然又说,我们一起走,改名换姓,到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一起生活,过
一辈子,你说可好?
小然……你知道,我和大越,你只能选一个,我……
你怎么样?
戚梓墨一咬牙,道,大丈夫志在千里,为国杀敌建功立业才能名誉九州声震千秋万代,所以我回殷后,一定是要与朝廷为
敌的。我不想做个碌碌无为的无名小辈。小然,难道你希望我每天只知道上山打柴赚着少的可怜的钱,为每顿饭而发愁么
?
可我希望啊。
君浩然面色苍白,淡淡的说,你知道的,我最不喜欢勾心斗角玩弄权势。
可我也知道,你对此乐在其中,你是如此,南修也是如此。
不是我不愿与你走,是你不愿与我走啊。
我本不想问,为何你还要提起?
可是小然,我可以保护你啊!
不能,你不能。
君浩然摇头说,你不能,梓墨,对你而言,建功立业远比我重要的,可对我,你却比什么都重要。
我已经为此伤害了爱我的人,我不能再眼看着他们因我而痛苦。
梓墨,你回了殷,就会将这些年所学的一切禀告殷王,然后再利用这些来攻打大越,可是,我怎么能坐视自己的亲人身处
危难而不顾?
梓墨,我家有个西席先生,他告诉我,如果放你回去,等于缩短大越十年寿命,可是,为了我,父亲和皇上还是点头了。
梓墨,我要你明白,我欠他们的,已经太多。
你和大越,我只能选一个,不如说,殷和大越,我只能选一个。
你回去,定是要帮着殷消灭大越的,你难道,要我跟你一起看着越灭亡么?
如果你真的喜欢我,离开殷,我们一起走。
否则,离开了,就不要回来。
戚梓墨望着君浩然,眼里尽是不舍。
小然,你现在一点也不像只有十五岁,你是什么时候长大的?
我一直如此,只是你没有发觉罢了。
君浩然想起先生说,浩然,你够聪明,只是大家都太宠你,什么事都不让你做,所以才没有发现你的不同,可这不代表你
可以一辈子这样下去,有些事,是你未来必然要面对的。
戚梓墨走的时候天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凉了世间万物,模糊了人的眼。
君浩然回府的时候,父亲正在门口来回的度步,见他回来,竟是眼圈一阵红。母亲扑上去,紧紧抱着他,眼泪不听使唤的
哗哗往下掉。
然儿,你回来了,你回来了……
娘?爹?怎么了?你们,怎么在这里?
傻孩子!娘以为你不要这个家了,娘以为你不会回来了啊!我的儿,我的小可爱,你要是走了,娘可怎么活?
说罢,像要把他揉到自己身体里一样,又是一阵低泣。
原来,爹娘是怕他索性随那戚梓墨去了,不再回来了。
君浩然忽然觉得自己真是可恶,竟只为儿女私情就让家人陪他担惊受苦,实在是天下之大不肖。
他决定暂时忘了戚梓墨这个人,在家陪父母一段时间,然后找个娶个孝顺的好女孩,待再过个十几年父亲年老后便辞官,
到乡下安静的生活,虽然这样可能有点对不起皇帝和南修。不过他还是可以常回来看他们的,还可以带上些当地的食物和
些小玩意,皇帝最喜欢新奇东西的。
对了,到时干脆先去看远在边关的兄长好了,顺便可以领略异族风情,还能学到很多东西。
等他有了小孩,他要让他们学武,不能象自己这样手无缚鸡之力。他孩子的箭法要百步穿杨,至少,要比南修和戚梓墨都
更厉害……
戚梓墨……
君浩然垂着头,隐忍着什么,君夫人见了,又一阵心痛。
戚梓墨,君浩然心下默默说,请让我把你忘了吧。
第七章
那天下午先生又离开了,离开前他对君浩然说,浩然,你今生注定是君家的浩然,已经没的选择了。
君浩然默默的点头,他知道先生为了戚梓墨的事情很是不高兴。
先生拍拍他的肩,叹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全部都只是无奈,浩然,该怎么做,你都知道,就自己保重吧。
那时他不太了解先生话中的含义,如果了解,也许之后发生的便不会发生,他的命运,也不会出现如此的转轨。然而一切
发生过的事,没有如果。
戚梓墨走之后的几天,他一直强颜欢笑。周围的人们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便在三天后,由一向不喜欢摆排场的君老爷破天
荒的举办了一个几百人参加的宴席,连皇帝都亲自赏光参加。
那晚他坐在君老爷身边,看着君老爷一杯又一杯的将酒灌入口中,他说,然儿,你不要不开心,人生就是这样,总又不如
意的。你这样子,看的为父心痛啊!你这样子,日后为父怎能放心?然后皇帝说爱卿你放心,浩然有人照顾,南修会替你
好好照顾他的。君老爷便起身接过皇帝赐的酒谢主龙恩,他们君臣同饮,本是欣慰,然而旁边突然刺来的那一刀,却让这
杯没有饮下去的酒,变成君浩然一生无法平复的痛。
刀是冲着皇帝去的,君老爷护主心切急急上前一步拉了那人一把,刀便在中途换了个方向。
待那人被侍卫拉开时,君浩然清晰的看见,那把刀,已经深深没入自己父亲的胸膛。
血染红君老爷深蓝的官服,变成暗紫色。
赶来的御医进房出来后摇头说节哀,他的世界瞬间天崩地裂。
君浩然发疯似的大喊不可能,他不信,他不信那个总是被他气的跳脚的父亲会在朝夕之间离他而去,他不信。
然后皇上从父亲的卧房里出来,一脸憔悴。他走到君浩然身边抱着他说然儿你要冷静,你父亲是个忠臣更是朕的救命恩人
,朕永远记得他。
我不要你记得他我只要我爹好好活着!!
君浩然声嘶力竭的喊着紧紧抓着皇帝的衣服,皇帝却只是一言不发的制止了打算上前的侍卫,任君浩然抓烂了他无比珍贵
的龙袍。
之后君浩然一直很安静,不哭不叫,目光涣散的望着不知名的地方,任谁叫也不应。
守灵那天晚上,他跪在父亲棺材边,一夜未眠。
他想起自己前几天才计划好的一切,他还在等十几年后父亲辞官他们一起去乡下隐居,他还没有娶个妻子给父亲看,还没
有告诉他自己已经想好的未来。
母亲陪在他身边,眼里含着泪,说,你不是问先生皇上说的那人是谁么,她是你娘,你亲娘。
她叫轩辕沐,皇上唯一的妹子,当年的长公主。她与老爷本是青梅竹马两情相悦,无奈当时一个实力强大的藩国国主看上
了你娘硬是要先帝将你娘嫁与他,先帝怕事,趁着老爷随太爷南巡未归将长公主嫁了去,等老爷回来公主一定成了那藩国
国主后宫嫔妃之一。老爷日夜思念你娘一日酒醉误将我看成你娘就……后来皇上即位,派人去那藩国将公主偷偷救了回来
,老爷当时见了不知有多高兴。在皇上的默许下,公主化名藏于府中与老爷相守,后来还有了你,他们本以为可以就此相
随终老一生的……那天是你的百日宴,有人来行刺老爷,公主替老爷挡了一刀,刀上有毒……
这是命,都是命。
如今,老爷也是因此而死,老爷,总算不欠皇上的了。
可是,他放心不下你啊。
他一直惦记你,只是惦记你,宫中规矩那么多,他怕你犯错怕你被人欺负,你那时又是个孩子,他怕你受了委屈也不敢告
诉他,就每天跑去宫里看你。你五岁那年有一次他生病了不能上朝,可是一天看不见你啊,他就觉得心里特别不安,后来
还是带病入宫找你,结果发现你正和太子玩的开心,他回来就说,也许我们可以不用那么担心了,太子很喜欢你很照顾你
。可说是这么说的,他呀,还是每天都去宫里看你。他说成习惯了,每天要是看不到你好好的,他就不能安心睡觉,他不
放心,他到死都放不下你啊。
君浩然茫然的听着,想起自己很小的时候就一直住在宫里,父亲便每天去看他,那时他总觉得父亲去找他就是为了看看他
又犯了多少错误然后教训他一通,因此每次父亲来他都躲起来,然后父亲便会花上大半天的时间去找他,最后总能将他找
出来。如今,他再也看不到那个满皇宫满花园的找他的人了。
他想起府中那间自己那个没住过几次的屋子,却总是打扫的干干净净完全不象少有人住,想起自己甚至还没有好好陪父亲
吃过一顿饭谈过一次话。想起父亲对先生说,如果殷再出兵,就由老朽来挡住他们,大越王朝,由老朽来守护。君家沉重
的命运,就不要让浩然来背了。一切,由我这个做爹的来吧。
那晚南修来看他,告诉他,已经知道凶手的来历,正是殷国未来的继承人秦王世子派来的,朝廷方面,已经准备出兵了。
南修又说,这个是真正的秦王世子,名叫素渊兰真。之前的素墨,其真实身份乃是殷国上将军之子,戚梓墨。
素渊兰真戚梓墨,君浩然无意识的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只觉得眼前恍惚。
脑中挥之不去的,是父亲一杯又一杯的将酒灌入口中的模样,他说然儿,你不要不开心,人生就是这样,总又不如意的。
你这样子,看的为父心痛啊!你这样子,日后为父怎能放心?然后有把刀刺来,刺入父亲的胸膛,也刺入他的身体,狠狠
划上一刀,让他知道,什么叫刻骨铭心。
他想起先生走的那天对他说,浩然,你今生注定是君家的浩然,已经没的选择了。
先生从未料错过一件事,曾经是,如今也是。
第四天君家长子君无忌从边关赶回,一路风尘仆仆,到门前时,送葬的队伍刚出家门。
君浩然捧着长兄的孝服跪在地上,苍白的唇咬出了血,莫名的触目惊心。
君无忌颤抖着接过孝服当众套上,搂着君浩然仰天嘶喊,凄惨凌厉如啼血杜鹃。君浩然听见声音沙哑的兄长对他说,小弟
,你哭吧,你难受就哭吧,哥回来了,哥在这里,你什么都不用顾虑,你哭吧。
哥……
君浩然虚弱的叫了声,瘫倒在君无忌怀里。
他是在兄长的搀扶下走到郊外陵前的,整个队伍安安静静的走,所有人都只是默默流泪,因为君夫人说自家老爷生前就不
喜欢排场,死后又何必违他意愿。
这时君浩然又想起,父亲为了他,举办了那场几百人的宴席。
也就在那宴席上,父亲永远离开了他。
出殡那天他们走的很早,京城街道两旁站了很多人,从城东到城西,人们都只是静静的站着,默默的流泪。他听到人群中
有人说,大越完了,最后一个能撑天下的忠臣,也去了。大越,还能存在多久?
那时君浩然第一次知道,原来父亲是这么重要。这么重要的一个人,却是要独自去很远的地方,不会回来了。
跪在父亲陵前,君浩然呆呆的看着泥土一点一点盖过棺木。
他一直跪着,跪到三天后圆坟,君无忌拉着他说小弟你别跪了你起来吧,你就是跪到死爹也不会活过来啊!
君浩然想起戚梓墨走的时候对他说大越与戚梓墨,他只能选一个;想起先生告诉他,情之一字,已是在劫难逃,可是浩然
,你今生,注定只能是君家的浩然啊;想起父亲对他说然儿,你不要不开心,人生就是这样,总又不如意的。你这样子,
看的为父心痛啊!你这样子,日后为父怎能放心?想起母亲含泪告诉他,你父亲他不放心,他到死都放不下你啊。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还与南修一起住在宫中,父亲每天去看他,有时他躲起来,父亲就满皇宫的找他,什么时候看到他了,
什么时候才放心的离开,十几年如一日。
他忽然想知道,那些因为看不到他儿痛苦担心焦虑的时间,父亲是怎么过来的。
你父亲他不放心,他到死都放不下你啊。
他到死都放不下你啊!
到死都放不下啊!
君浩然此刻只觉得呼吸困难,心中有什么被堵住了,全身的血液像被凝固住,只有无边的黑暗与撕心裂肺的痛铺天盖地而
来,什么素渊兰真戚梓墨南修,什么皇帝什么大越什么殷国,什么王权什么霸主这些虚幻的东西到底有什么用?他能让已
失去的回来么?能么?
爹,君浩然轻唤了声,想起身,无奈双腿已经没了知觉,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土里。
君无忌慌忙扶起他,挪到父亲墓碑前,君浩然手抓着上面刻的清晰的几个字,抓出了血。
他说,爹,孩儿不孝,孩儿不孝!
以后你的话,孩儿都听!孩儿以后再也不会缠着太子了,孩儿以后再也不会没有礼数的乱来了,孩儿会好好听你的话,好
好记住君家的家训,孩儿绝对不会愧对先祖遗训的!所以爹,你回来吧,你回来好不好?爹——
小弟!爹死了!爹死了啊!你就让他安心去吧!爹生前最惦记的就是你,你这样子,爹他怎么瞑目啊!
君浩然看着眼前的一切越来越模糊,胸中闷的紧,一口鲜血喷出,四周终于落入黑暗。
君家,越之栋梁之臣者,满门忠烈,绝不允许出现不忠之人。
一入侯门深似海,全部都只是无奈。
浩然,你今生注定只能是君家的浩然啊。
第八章
大越轩辕皇朝安献元年初,前皇帝退居太上皇,以清修之名去了离山,轩辕南修正式成为越朝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
同年,君家长子君无忌正式成为君家户主,官拜兵部尚书。
安献元年九月,朝廷军队与殷决战临州隐城,以微弱的优势取胜,但也因元气大伤无法乘胜追击,遂与殷僵持于此。于是
,一个本来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隐城,成了两军对峙的重要堡垒。
十一月,目前隐城最高统领轩辕王朝的四王爷染上当地怪病,久治不愈,身体渐差,本应回京静养,然而放眼整个朝廷,
竟再难找到一个能担当四王爷军职之人。四王爷无奈,为国也是为家,带病继续留守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