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心亦然 上——迟眠客

而且，老爷子把方辰被下药的那件事调查的很清楚，的确有人见到陶意半途走出了晚会现场，也有人看到方辰抱着一个女人进了房间。那个女人，就是陶意。

老爷子并没有逼迫她什么，只是请求她让他和陶然见一面，然后让陶然选择。当然，他也承诺，陶然就算回了方家，也永远是她陶意的孩子。

这通电话过后，陶意把整件事情的始末都告诉了林学彬，两人提前结束了蜜月回来，然后让项少倾带着两个孩子回来。

然然已经长大，他的确有选择的权利。

晚饭的时候，陶然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他的表情很冷静，陶意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再想什么。

吃过饭，他又听陶意把方儒之电话中的话重复了一遍，想了想说：“好，我见他。”

陶意有些欲言又止。

陶然看见了，但他还无法完全冷静地和陶意对视，只有假装没看见地回了房。

躺在床上，仍然有种难以置信的感觉。

手机的声音响起来，他犹豫一下拿了过来——果然是阿岫。

如果是阿岫，他会怎么想呢？这样想着，他接了电话。

“喂？”

“喂，然少？没事吧？”

听着他语气里浓浓的担心，他有些受用地觉得温暖。这个世界上，惟一能理解他现在的心情的，也只有阿岫了。

“然少？然少？”

一直没等到回音，冉云岫有些焦急。

“我在，你放心，我没事。”他缓了缓，接着说道：“我马上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你只许听，先不要问。”

“嗯。”虽然有些疑惑，但回答得并没有迟疑。

陶然听着对方的声音，很安心的感觉。事情也变得容易出口。

直到他说完，冉云岫都只是静静的听，没有打岔，没有惊呼。

“现在，我不知道要怎样来面对妈妈。”陶然说。

冉云岫能明白他的心情，换作是他，他一定无法比陶然做得更好。但是——“然少，妈妈常常对我说，孩子是父母心血的延续。”

陶然静静地听着。

“方辰的生命结束了，所以，由你来延续他的生命以及陶妈妈对方辰的爱情。”

“可是……我不是真正的陶然。”

“你当然是！”冉云岫意外的坚决：“如果没有你的存在，陶然根本无法生存在这个世上。然少，像你的这种方式，是真真正正的延续。”

“你不要觉得对不起陶妈妈。你告诉我，作为方辰时候的你，有没有想过找到她，对她负责？”

“……没有。”

“是了，方辰有方辰的生活方式与为人处事的原则。你对陶妈妈感觉愧疚，是因为你现在是陶然，是他的孩子，你本能地为妈妈的遭遇感到心疼。同时，你的灵魂是方辰的。现在的你，就是作为方辰与陶妈妈的孩子存在，你替方辰感到愧疚，替妈妈感到心疼，然少，这就是延续。”

陶然没有说话。

“现在的你，和作为方辰的你是完完全全的两个人。就算你有他的思想，但在为人处事方面，因为现在的身份而有了改变，你和他之间就有了本质的区别。然少，我认为之所以重生，就是让你重新开始一段生命，你不可能复制另一个人的生活方式，哪怕你曾经是那个人。”

“所以，然少，你现在只是陶然。像我现在只是冉云岫一样。”

“……阿岫，谢谢你。”

虽然无法完全释然，但是他已经有了想通的道路。就像阿岫所说，他现在只是陶然，所以才会用陶然的方式去思考。

“嘿嘿，不用谢。”冉云岫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只要你想开就好。”

“嗯”陶然对着电话笑了笑：“我爷爷说要和我当面谈一谈。”

冉云岫一愣：“你的意思是？”

“我答应了，事情总要解决的。”

“然少”冉云岫有些犹豫：“你有没有想过……回去？”

嗯？陶然沉默了一会：“你想不想让我回去？”

“不，不”冉云岫回答得有点急：“不是我想不想，而是我想知道你的想法。”

“想过”陶然回答得很冷静：“‘方氏’是爷爷一手建立起来的，父亲没怎么管，我大学没毕业就开始慢慢接手，一直到最后。可以说，‘方氏’里有我小半的心血。我不想让它在其他人手里断送，就算要结束，也要由我亲手结束。”

他顿了顿：“阿岫，你知道我死亡的那一刻想的是什么吗？我是想，‘方氏’如果毁在方劲母子手里，爷爷一定死不瞑目。”

他自嘲地笑了笑：“重生为陶然后，我没有再想过‘方氏’的问题，因为我知道我再也没有资格。但现在，我又有了重新掌握他的资格，我想让他在我的手里发展，或者灭亡。”

最后，他说：“我想回去。”

冉云岫有好一会没有说话。

两人隔着电话沉默了一会，陶然听到冉云岫轻轻的笑声。

“然少”他说：“你一直都是这么强大。”

然后他又说：“我会在你身边，看你变得更加强大。”

陶然蓦然闭上眼睛。

这一刻，心底好像被温暖的手抚过，带着微微的笑意和酸酸的感动，让他以为自己快要流泪。

我会在你身边，看你变得更加强大。

阿岫，你要睁大眼睛看着我，看我如何变得强大。

方儒之喝了口茶，压下心底越来越激动的情绪。

有多久没有过这种惊喜难抑的心情了？

他微微眯着眼，透过包厢里的窗户看外面的风景。

这是T市属于“方氏”旗下的度假村里的一处小庄园，他将在这里和自己的重孙正式见面。

起初只是怀着感兴趣的心态让岳南去调查那两个孩子的身世，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惊喜。

方辰一直是他最疼爱的孙儿，不仅聪明，而且能干。

他除了方孝先这个儿子外，还有一个女儿。只是女儿一心扑在画画上，后来终于收了心，成了家。生了个女儿倒是挺能干，不过也不爱来公司上班，跑进娱乐圈那种大染缸里当起了经济人。

儿子能力不算出色，但进取不足，守成有余。不过看人的眼光太差，原配死了后娶了个野心勃勃的女人。

女人有野心其实挺好，重点是知道如何运用自己的野心。

这个女人不但有野心，心也狠。为了拱自己不成气的儿子上位，没少做缺德事。

但是这个女人虽有野心，心也狠，只是太愚蠢。他的那些动作在他眼里，只是摆不上台面的小打小闹而已。

不过，也就只有在此时，他有些感谢那个女人某一次的愚蠢。

辰儿的死，对他是很大的打击。

他原本指望，自己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可以在自己的孙儿手里进一步发展。

谁知，老天爷却夺去了他惟一的希望。

辰儿一直不肯结婚，所以也没留下一儿半女。

方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没想到，他的江山没有败给商场上虎视耽耽的对手，却败给了后继无人。

就在他的心快要绝望的时候，竟然又有一丝曙光照了进来。

岳南拿着调查报告对他说，那两个孩子中的一个有可能是辰儿的孩子！

他一下子便想到那张与辰儿相似的脸。虽然轮廓只有几分像，但那副神态与辰儿小时候足足像了十分！

他当时激动不已，强按下心头激烈的情绪看了调查结果，然后给那个叫陶意的女子打了电话。

虽然打扰别人的蜜月旅行不太地道，但他真的等不及了。

他已经七十多岁了，他必须在自己剩下的不多的时间里培养出一个合格的接班人！

打电话时，心中百般忐忑。害怕那女子一口否决。虽然他有证据，但那证据并不能准确地表明当时的女子是陶意本人。

所以，当听到那女子承认时，一颗心才稳稳地落在了胸腔里。

只要血脉确实存在，其他的都不是问题。

这是他作为“方氏”的创始人，在商场纵横数十年所培养出来的，强大的自信。

第十七章

陶然和冉云岫下了车，先打量了一下环境。

投资数亿打造的度假村，果然不同凡响。

岳南引着陶然离开，冉云岫没动。

陶然回头看着他。

他笑了笑：“你们好好聊聊，我在附近转转。”

岳南道：“少爷放心，我会好好招待冉少爷。”

陶然点了点头，跟着岳南走进了包厢。

冉云岫看他进去，一个人四处乱转了起来。

陶然进包厢时的心情是复杂的。

里面的人，是自己曾经的爷爷，现在的祖父。

从小爷爷对他便百般疼爱，除了工作上的严厉，从未逆过他的意。

他知道，自己的死，对爷爷的打击是巨大的。但他现在回来了，虽然是另外一个身份，但这不妨碍他的心情。

只是，以新的身份去面对老人，他难免有些忐忑。

不过，这些复杂的情绪只在他心里转瞬间即逝，他的表情始终是冷静有礼的。一直在暗暗观察的岳南不由得在心里赞叹了几声：不愧是辰少爷的儿子，这么小就有辰少爷成年时的镇定气度！

到包厢门口，岳南在外通报了一声，拉开门让陶然进去，自己安静地离开了。

一老一少四目相对。

方儒之把微微颤抖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掩盖起来，对陶然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坐”。

陶然躬身行了个晚辈礼，在老人指定的位置坐下。

方儒之静静地打量他。

陶然安静地任他打量。

方儒之是越看越像自己的孙儿，越看越是喜欢。喝了口茶，他开口：“喜欢喝什么饮料？我让人送来。”

陶然：“不用。我也喝茶就好。”他本来就挺喜欢喝爷爷泡的碧螺春，有些微苦，但喝过后唇齿留香。

“哦？”方儒之有些惊讶：“很少有年轻人喜欢喝茶的，尤其你们这些孩子们，不是都爱喝那些什么奶茶、可乐吗？”

陶然微微一笑：“奶茶可乐一类终究多喝无益。难不成您如此吝于一杯清茶？”

方儒之眼睛微微一眯，又笑开，把身边的茶壶推了过去。

陶然恭敬的接了，为自己倒了一杯。

左手持平端了，右手轻抿茶盖，他微低头轻轻啜了一口茶。

方儒之越发惊讶，这样熟练自然的动作，自然不是短时间的模仿可以达到的。但对方明明只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已！

这个只是第二次见面的重孙真是给自己带来太多的惊喜了。

招呼也打了，茶也喝了，终于到了正题。

方儒之咳了一下：“你的身世，想来你都知道了。”

陶然点了点头。

“我这次来，是想带你回去认祖归宗，然后边学习边接手‘方氏’。”

方儒之开门见山。

“您应该不是轻率的人。”陶然道：“为什么只确定我是您的重孙，就打算让我接手您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如果只是因为血脉的话，我想我并不是惟一的人选。”

方儒之笑了一下：“有些事情，你回到方家就会知道。而且，我相信我的眼光，你绝对会是最适合的接班人。”

陶然也笑：“我知道我头顶的天才光环很灿烂。”

“不只是因为你的光辉过去。”方儒之看着他，却又似乎透过他看着另一个人：“因为你和你的父亲很像。”

虽然作好了心理准备，但看到爷爷提到自己时的缅怀眼神，陶然还是心下剧震，险些失手打翻了茶盏。

但他轻微的动作仍没有瞒过老人精明的眼睛，不过，方儒之只是以为这是他听到自己亲生父亲时的反应而已。

陶然平复了一下心情，试探地道：“您能不能给我说一些……关于我生父的事？”

听到他这样问，方儒之的眼神不由得变得慈爱柔软，这个孩子长到这么大都没有父亲在身边，心里肯定不好受。

所以，他点点头，怀念地讲起方辰的事来。

辰儿小时候就很懂事，辰儿非常聪明，辰儿没毕业就着手接任公司，辰儿把公司打理的非常出色，辰儿对爷爷很孝顺，辰儿……陶然静静地听着，眼睛有些湿润。

老人已经陷入回忆里，满眼追忆怀念。

这个老人，如此用心地疼爱着自己的孙子，对现在的他，是爱屋及乌吧。

不过，没关系，他会完成作为方辰时没有完成的事，最起码让老人以后的生命没有遗憾。

一直说了很久，方儒之才意识到自己又陷入回忆了，他掩饰地笑了笑：“呵呵，一说起话来，老头子就没完没了。年纪大了，就是这点不好。你没被我这老头子给说烦了吧？”

“没有”陶然也已经恢复平静：“怎么会？”

“呵呵，那就好。”方儒之看了看时间：“既然来了，就陪老头子吃个午饭。回去认祖归宗的事情你考虑好后通知我。”

“不用了。”陶然说的干脆。

方儒之脸色有些发青。

“不用考虑”陶然说：“我答应。”

“什……什么？”方儒之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答应跟您回去，不过我想请您答应我几个条件。”

“你说”放宽心之下，老人很是爽快。他本来以为陶然会好好考虑几天，没想到他答应的这么干脆，刚开始还以为他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第一，像您承诺的那样，我还是我妈妈的儿子，不能以任何形式阻碍我们来往。”

“我一向信守承诺。”

“第二，我如果进入‘方氏’，必然有许多老人不服。到时如果我不得不采取某种措施，希望您多多担待。”

方儒之眼露赞赏：“好，我答应。”

“第三，认祖归宗可以，我想保留我的姓氏。”

“这个……”方儒之皱眉：“你要接手‘方氏’，对外不可能宣称自己姓陶，这于你能否顺利接任也有莫大的关系。”

“我知道。我没说不姓方，对外宣称完全可以称呼我为方然”陶然目光灼灼：“但我要保留我在私下与朋友、亲人他们交往时的陶姓权利。您以及任何人，不能就这一点对我的朋友及亲人施压。”

这真的只是个十岁的孩子吗？方儒之对他坚决的态度很是欣赏，这个重孙，真是越来越让他惊喜了。

“好，我答应。还有吗？”

“还有一点”陶然顿了下：“我不能马上跟您回J市。”

方儒之了然：“是为了那个孩子？”

虽然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陶然也不否定：“是的。”

“没问题！”方儒之哈哈笑起来：“现在我们可以开始吃饭了吧！”

陶然也笑了：“可以了，祖父。”

方儒之的动作一顿，蓦地侧过头，掩饰地端起了已经变凉的茶盏，假装喝茶。

这一声祖父，叫得他差点老泪纵横。

本来他以为，自己永远等不到这一天。没想到不但等到了，而且比他预期中的要提前许多。

陶然心里也有些发酸，对于爷爷的心情，他完全能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