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着吧。”护士小姐擦掉了百合子眼角的泪:“结婚的话,很多地方都需要钱,这算陈林和我送你的新婚礼物。”护士小姐轻易的,占了我的便宜。
“可是——”
“好了,我们还要赶飞机,别推了!”护士小姐牵起我:“我们回家吧。”
回家,不知道有没有家。机场喧嚣,她一直牵着我,婆娑我指间的戒指:“什么都不想对我说吗?”
“不说。”不说消失的时光,那是我的时光,不跟别人分享,那些感情,埋葬在时光里,开出花朵。
下了飞机,护士小姐撕掉了我的假护照。“沈晨宁,欢迎回家!”
欢迎。沈晨宁啊,无法逃避。
第一五八章:同类1
护士小姐的车还是那样风骚,轻易认出火红色的法拉利。“送你回家吗?”她脱掉了高跟鞋,光脚踩在踏板上,听着发动机的轰鸣声,舒心的笑。
“不。”我不想回“家”,那只是栋房子,没有人,没有温暖。“送我去酒店吧。”
“去我家好了。”护士小姐挑起眉眼,随性。
她的家,也不过是栋房子,CBD的公寓楼,两户打成一家,占了一楼。“还成吧?就是物管不准我把其中一个门封了,说是为了和谐!母亲的!姑奶我大闸蟹吃得多了!就没吃过‘河蟹’!”护士小姐不满意的对其中一扇大门踹了一脚。
一栋公寓,两个大门,想想,真有些先锋派的艺术气息。“我住哪儿?”好累,想睡觉,睁眼没有了庭院景致,眼睛遗憾。
“随便选。”护士小姐脱掉了外套,腻在沙发里:“下午我会去咨询室,晚上不回来了,你一个人可以吧?冰箱里有保姆坐好的饭菜,用微波炉加一下温就可以吃了——”她拉住了我,看了一会儿才松手:“不要再无故失踪了。”
“不会了。”我微笑着,保证。
她咬了咬唇,转过了头:“戒指很漂亮了,哪儿买的?”
“孤品。”我不知道她是单纯对品牌戒指感兴趣,还是想打听其它。不知道,也不打算让她知道。
我睡到了天黑,醒来,万家灯火,为吃与否可恼,不想动,赖在床上,听刺耳的门铃声,愣是听出了节奏感。“不是说不回来吗——”我开门,抱怨,哽住了语气。不是护士小姐,是余谨谦。还是那个样子,似乎更好了,大概和张小顺生活得很开心。“你怎么来了?”
“不应该来吗?”余谨谦不问允许,进了门。“沈晨宁,我以为你穿越了。”他没有玩笑,表情不玩笑,认真以为了。毕竟,他是过来人。
“我没你的运气。”突然,羡慕他,活过两个时代,找到两个可心的人,真奢侈。
“如果你穿越了,我的运气就是消失了。”余谨谦看着我,这样说。
碰到我是你的运气么?也许吧,因为借由我,你碰到了张小顺。我呢,借由其他人,碰到了克莱门特。不过,他不是省心的人,余谨谦,你从来都是有哲理的人。“你害怕吗?如果我穿越了。”我开始琢磨他的心情,趣味。
“害怕过,又释怀了。”余谨谦点燃了烟,浅笑:“你一直不喜欢你的生活,希望你可以借由别的身份活得开心。”
“别的身份是暂时的,我又回来了。”我抢过他嘴角的烟,猛抽了一口。什么都没改变,或者,改变了一些,可就目前的局面看来,都是无关紧要的。我可能依旧不开心,我仍然是沈晨宁。
“欢迎回来。”
“护士小姐已经说过了。”
“是吗?”余谨谦不以为然:“那就说点儿别的,你所持的股票增值了——”
“怎么增值我都是个亿万富翁,基础摆在那儿。”我耸了耸肩,表示无所谓,经历过有钱也没用的日子,意识到钱的单薄。
余谨谦嘘着眼睛瞧我:“沈晨宁,你高明了。”
“是吗?”我贱笑着,享受他的赞扬。
“好像也更贱了。”余谨谦凑近了我,把我禁在怀里:“又贱又漂亮。”
“护士小姐也已经说过我漂亮了,你只需要强调‘贱’就可以了。”
“你真贱。”他的笑,绽开了心里隐秘的花。“晨宁,幸好你回来了。”所有的话,只得这句,割破血肉。
我回来了,就这样,回来了。
“改天去小顺的馆子,他担心你。”余谨谦的担心,是两个人的分量。
而我的感动,打了折扣。“改天吧。”
后来,他帮我热了冰箱里的饭菜,看着我吃完,洗碗,送一句“晚安”。瞧,我回来了,什么都没改变,余谨谦的生活不乱,我是一种程度的配角,他可能一辈子担心,但是不会改变我的命运。摊开右手,伤变成了痕,淡淡的,淡淡的,十字。
“你要去看病!必须去!我已经联系好医院了!医生也是营养学方面的专家!”护士小姐荼毒我的耳朵,不遗余力:“总而言之,你必须去!沈晨宁,你丫的要在新中国的红旗下饿死了,你丫就是给Party摸黑!好歹我们也是个国富民穷的大国!”
“对不起,我这个‘穷民’拖党国后腿了——”
“知道就好!走着!”护士小姐麻溜儿的把我打包到了医院,跟医生一顿胡侃。“我不要求您把他捯饬胖了,这么个帅哥,捯饬胖了也不人道,他哪儿虚您补哪儿就是了!”
戴眼镜的中年医生把我上下一打量:“体检表带了吗?”
“带了!刚出炉!还热乎呢!”护士小姐立马奉上本人三围。
“不是我把他捯饬胖了,就他这斤两!离标准体重都还差一大截儿呢!”中年医生扶额,沉痛道:“前路漫漫啊!”
前路,无非是营养不良,中度贫血,轻微厌食症和中度抑郁。我居然抑郁了,真神奇,像我这种一脑袋浆糊的人也能抑郁,抑郁的门槛儿还真是低。精神科医师给我开了抗抑郁的药物,我只是数着它们玩,不知道能不能抑郁死,想想还真是有趣。
“你今天觉得怎么样?”“心情好吗?”“是不是有什么人或者事让你想不开?”“不管什么事,你都可以告诉我。”……典型的精神科医师对白。我当心理咨询师的时候,从来不说这种学究气息凝重的话,病人说不说都好,我收钱的。眼前的医生,比我负责,护士小姐说和我太熟了,所以不给我治疗,把介绍给我其他的心理医生。对我来说,都是一样的,我不去解那个结,怕忘了那个人,那个人占有了我的感情,让我不至于空虚的活着。
“小簋?小簋!”有人喊起了某个名字,真熟悉。“小簋!”她抓住了我:“真的是你啊!”她看着我,难掩激动:“你长大了!怎么这么瘦——”
“你是?”我笃着眉使劲儿想。
“我是于晴啊,我们都十多年没见了吧……”女人喋喋不休,我花了很长时间才想起于晴,她买过我,因为我妈生病了,还有呢?我妈病死了。“你去哪儿了?后来我找过你。真没想到你都长这么大了!”她看了眼我手里的药袋:“生病了吗?”
“嗯。”我敷衍着,不确定自己的病。
“严重吗?”
“还好。”
“方便告诉我什么病吗?”女人是着急的,坦诚着急。
若干年前的露水情缘,到了今天,还能显露出情谊,我是不是要感恩戴德呢?“心理疾病。”
“哦,哦。”她点头,垂眸,低声道:“我还以为——”
“以为我跟我妈一样吗?”我笑着,风轻云淡,她的猜想万分合理,只是我没按低级的人生走。“我不卖了,很久以前就不卖了,还有,我现在不叫小簋。你可以叫我沈晨宁。”
“沈晨宁?”
“对。”我有些累:“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晨宁——”
“再见。”
第一五九章:同类2
第二天,我在类似的时间同样的地点碰见了于晴。“你昨天走得太匆忙了——”她抓着我的手,不再给我逃逸的机会。
“所以呢?”我低头瞧着握住我手腕的手。都说女人的老,不看脸看手,她老了,即便门面光鲜。
“我们找个地方聊聊吧——”
“叙旧?”
“叙旧。”
“可是我不卖了。”我不害怕叙旧,不害怕过去,只是不想重复。
于晴一滞,笑了:“我现在买不起你了,你比我有钱。”
她还是调查我了,有钱的女人真谨慎。“那就更没什么可说的了。”我懒洋洋的,疲倦。
“晨宁——”她犹豫着叫出我的名字,生疏:“这些年我一直在想你——”
“想我?还是想我的身体?抱歉,现在晨勃都有点儿困难——”
“晨宁!”
“找个地方再说吧,我累了。”直言不讳,累了。医生说,我有这种感觉很正常,抑郁症的通病。
星级酒店的咖啡厅,音乐比装潢有品味。于晴点了黑咖啡,我要了橙汁。“这些年——”她顿了顿,才问:“你过得好吗?”
“你也知道我比你有钱——”
“我问你过得好不好?”
“有钱”跟“好”没有必然联系,很多人以为二者之间的关系是顺理成章的,她看透了,我才看透。“你呢?”我不想说“好”,欺骗不了自己,索性不说。
“我?”她笑了,一些涩:“我老公死了,留了些钱,还算好吧,最近在筹备开医院的事。”
“你可以再找个男人。”眼前的女人保养得宜,不看她的手,会有男人跟她上床的。
“男人?男人不可靠。”她挑起眉眼:“那时候的你倒是可靠。”
“那时候我还不是男人。”我不急于成长,会做爱的孩子还是孩子。
她认同我的言辞,想挽留一些岁月,斑驳的时光龟裂成了皱纹,长不在脸上,就长在心里。我喝光了橙汁,离开,决心不再来这个医院了。
小贵出现在护士小姐公寓的楼下。“我不想见你。”我说出了心里的话,没想过掩饰。
“晨宁。”她抱住我,死命:“我想见你。”她想见我,不问我的意愿。
“你见到了,可以走了。”我抬头数那些楼,数了三遍,才找到公寓的阳台,灯没有亮,护士小姐没有回家,她的夜生活真丰富,我也想没心没肺。
“我不走,我再也不走了!你总会离开我!我不要!”小贵很激动,掐疼了我。
“放开我,放开。”我平静的诉说我的诉求,不再理会她的情绪,其实,我早该这样做,而不是恐惧,恐惧帮不了我,任何,任何的任何。
小贵跟我进了公寓,我不管她,只想缩在床上睡觉。医生说嗜睡和失眠都是病征,我同意。
一直睡着,梦混乱,似乎有人叫我,却回应不了,睡觉啊,比清醒还累。
“晨宁。”护士小姐摸着我的头发,微笑:“知道你睡了多久吗?”
不知道。但是很容易判断,病房,白床单,吊针。我努力抬起左手,看到了无名指的戒指,安心。“你以为我死了?”
“你没死,我数着你的脉搏。”护士小姐亲吻了我的脸颊:“为什么不能走出来呢?”
“要走到哪儿去?”我试图微笑,费力。
“走到阳光下面。”
“可现在是夜晚。”
“对啊,夜晚。”护士小姐看着窗外:“你错过了两个日出。”
我不在乎日出,不在乎时间,我谢绝了余谨谦的探视,不关心小贵是否在附近。我留在医院里,因为我的病,还有一些困扰,是别人的,也是自己的。这个医院是私立的,环境很好,护士也很漂亮,精神好的时候,我会跑到急症室外面看“生死时速”,我以为我会跟他们一样紧张,以为而已,我很平静的看着一个血流满面的男人断气,平静到不以为然。而关于我的病,医生不乐观,只说我没有恶化,但是也没有好转。可是我不嗜睡了,失眠,换了个方式生病,说不好哪种更难熬。
第一六零章:同类3
半夜要逃过护士的监视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我花了两天掌握她们的查房规律,又用了一个星期练习被子的裹法,裹成一个人形,代替我被监视。
半夜的花园很安静,脚步声变得尖锐,我可以轻易的躲到阴影里。月光皎白,空气里都是青草香,小贵坐到我身边:“你又生病了。”
“他们认为我生病了。”我微笑着,不再介意隐私。在小贵的范围内,我毫无隐私可言,另外,她并没有责怪我的消失,就这一点,我心怀感激。
“我们离开他们吧。”她握住我的手,是真心的。
“好啊——”我的说笑被打断了,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朝我走来,他似笑非笑的看着我,我转过了头,不看他的神情,小贵不见了,需要解释的局面变得简单。“我睡不着——”
“我知道。我看到你很多次了。”男人坐到小贵的位置上,没有违和感。他的声音像清澈的泉水,每个字的吐露都悦耳。
“你会告诉护士吗?”我有些担心,有限的自由和孤独的安在。
“你想让我告诉护士吗?”他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拆开,抽出一根,点燃。
“可以跟我一根吗?”我抬起头,被烟蛊惑了,尔后,被他蛊惑。英俊的男人,没见过的英俊,浅褐色的头发,泛金的瞳孔,挺直的鼻梁,欧化的轮廓点缀东方的禅意。他浅笑着,淡色的嘴唇扬起漂亮的弧度。
“睡不着吗?”他问着,把燃着的烟放到我的唇边。
我没有洁癖,甚至乐于和漂亮的人分享一根烟:“谢谢。”他的脸就雾了。以前认为不可能再有比Long更漂亮的人,眼前的人无声的驳斥了我的观点。
“跟我来。”他牵起了我的手,微凉的体温暖了心神。
他知道如何避开护士,甚至是监控器,我们遛进某间办公室,他松气的坐到旋转椅上,甚至稚气的转起了椅子。“这样好吗?”我下意识的紧张。
“很好。”他微笑着敲了敲桌上的铭牌:“这是我的办公室。”
商卓夫,急症科主任。“我还以为你是外国人——”
“我是外国人。”商卓夫撑着下巴,痞气:“只是我需要一个中国名字。”需要。一个中国名字。我想不明白,看他的脸,皱眉也是迷人的。突然,他的call响了。“有活儿了。”他翻出了抽屉里的工作证,戴上。“你是要留在这儿?还是回病房?我可以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