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幽纷谢 下——墨崖

作者:墨崖  录入:04-02

当下毫无惧色道:“我多事?几位如此来者不善,可把巡城御史大人放在眼里?”

一直低头站在门外的苏岩脸上攸忽闪过一抹久违的厉色,转瞬即逝。他走近几步,道:“是御史大人的面子大,

还是安天爵王爷的面子大,掌柜的掂量着。”

掌柜的一惊,虽然半信半疑,还是识相地闭上了嘴。

苏魄站在房门外很久,却不去推门,脑中纷乱。记忆里,某个白色的身影不能遏制地幻化出各种情境,是清晗吗

,那种味道对他而言太熟悉了,是他。他为什么会来京城?而且是再次以皇帝宠物的身份,再次准备在某人身下

辗转,甚至这次是光明正大地……光是想象就让他莫名其妙地满腔怒火——他和这人已经没有关系了不是么?吸

一口气,想着苏钰的面容,他却头一次有了逃避的念头。

正在天人交战,不料隔壁的门吱呀地开了,走出一个水灵灵的少女。她抬手关上门,转身看见失魂落魄的苏魄,

也是一呆,少顷,突然一脸悚然苍白地撞开苏钰房间的门,大呼小叫起来:“鬼啊——公子,有鬼!救命!”然

后拽着苏钰的手抖成一团,幻觉,幻觉……这做了再小的亏心事,鬼还是迟早来敲门,一开门就遇上个绝对不可

能还活着的白虎星!

被她这一叫,苏魄皱起眉头,这小屁孩都长成女人了,还这么没轻没重的。奔马一般的心神稍敛,硬着头皮跨进

门去。

好像在昨日,他还抱着脖子耍赖的哥哥,正慵懒地坐在窗前低头看一盆二月兰的叶子,那眉那眼,瘦得几乎脱形

的身躯和鬓边光泽暗淡的发丝,让苏魄的喉咙堵住,仿佛只剩下方寸之间两人的距离,只看见这个唯一和他骨血

相连的男子。

苏钰轻笑,“午时,大白天的,哪里有鬼?”

他慢慢地转过头来,笑容忽的定格在脸上。

这又是一个梦,几度在血泊里毫无生气的人此刻就站在眼前,身上却是干净整洁,长身玉立,一如从前。那些往

事,好像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点伤害。苏钰连呼吸都屏住,生怕惊醒这个难得的好梦。直到苏魄走到他跟前,半

跪着把脸贴在他手心,轻轻地唤出一句大哥。

手心里的温热让苏钰的泪水盈满了眼眶,他紧紧抱住苏魄的肩头,只这样抱着,全身的神经仿佛都崩催而断,失

去了言语。

午时安静地退出去,悄悄掩上房门,在走道上也忍不住啜泣几声,心里漠漠地一阵惆怅。小时候的件件桩桩不由

自主地被勾起,顿觉自己也变了孤身一人。师父,有温煦笑意的师父,有温暖体温的师父……这世上唯一的亲人

就是你了,你在做什么呢?是不是还是像往常一样,在山庄里那檐窗前,静立半天,不知在看何处呢。

大半个时辰后,苏魄携着一青衣男子的手,后面还跟着拎着个小包袱一脸委屈的少女下得楼来,从客栈挑了最好

的马车,着人铺好软垫绒毯,和苏岩等人驾车而去。只留下看着桌上一大锭银子腹诽的掌柜。

苏钰被接到位于内城安天爵府附近一处不大的宅院,苏魄的居处。把醉倚楼的事情都吩咐给苏岩和其他管事,兄

弟二人在房中说了分离后的种种,苏钰仔细看着苏魄白色袍子下的腿,心疼地道:“我一直不信你已经不在人世

。这些日子,你肯定很痛苦。”

苏魄笑笑,握着对面凉凉的手掌,道:“大哥,你我今后不会再分开了。”

苏钰抚摸上弟弟的脸,心中一直以来的忧困终于有了一点松懈,浑身的力气慢慢卸去,倦意渐渐浓重。

苏魄道,“你睡一会吧,我陪着你。”

抓着苏魄暖热的手,苏钰心中略有不悦,这语气,仿佛他有多娇弱一样,然而他还来不及计较,眼皮便沉沉地合

上了。

天光晴朗,深秋下午的风从窗棂吹进来,安详而舒适。苏魄静静地凝视他的睡颜,唇角微微勾起,心道:所谓守

护归宿的感觉,就是这样吧。就这样凝视他一辈子,也是好的。

然而还有很多问题等待他去打点理顺。

“看什么看,看那么久,看出花儿来了么?”午时站在门口,脸上明白写着“我很不爽”。

苏魄还是看着苏钰的脸,头也不回,道:“你来看护我大哥,我还有事情处理,不能总是待在府里。”

午时哼了一声,“那你还不走,不用你教,我比你会照顾他。”

苏魄把苏钰的手放进被褥,道:“苏管家会在侧厅,有什么吩咐你直接找他。没有意外的话我明天早上会回来一

趟。”

“知道啦知道啦,你快走吧。”午时心里道,你别回来才好。

苏魄站起来走到门边,用一种让午时毛毛的无比肃穆的眼神看她。看得她几乎要脚软想逃的时候,罪魁祸首慢慢

地道:“你真的爱苏钰?”

第二十八章:执念

午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还问得这样简洁明了,一时傻在原地,脑筋转了好几圈才吞吞吐吐道:“关……关你什

么事?”

苏魄以手撑住门框,比午时高了一个头的身躯顿时形成一种隐然的压迫感,“他是我唯一的大哥,你说关我什么

事?你若是真的喜欢苏钰,就嫁给他,总比一直跟在他身边无名无分要好。”

院子里的阳光在走廊上形成微醺的反光,午时后退一步,呼吸顿时有点急促,脸上泛起淡淡娇羞的红色,然而她

很快站定,抬头看苏魄一眼,眼底惊疑,犹豫了好一会儿才道:“你……你打的什么主意?”

苏魄暗道,这小妮子,做了恶人还一直在他面前理直气壮就不说了,既然跟着他大哥到了这里,难道对现在这样

的局面没有预知么,现在这样浑身带刺却又为的哪般?看看安静睡着的苏钰,他跨出门轻轻阖上门扉,道:“这

个月就完婚,或者马上回金陵,你自己选择。”

“……我不回金陵。”

“那好,我会和大哥商量婚期。成亲以后,我要不要叫你一声大嫂?”苏魄玩味地看她,声音里竟然有一丝忍俊

不禁的笑意。

虽然是又羞又气,心里的弦却慢慢软化,他是真的打算接受她的存在吗?午时咬住嘴唇,终于鼓起勇气直视着白

袍的男子。“你,你不恨我吗?”

苏魄移开目光,走下台阶,示意她跟上来,“恨你什么?”

站在阳光中,午时看着前面微跛的背影,心里愧疚又多几分,她道:“我和师父毁了你的一切……还害你差点死

掉,你应该恨不得杀了我才对。”

苏魄静默一会,他记起第一次在千幽山门看到午时,她还只是个小女孩,牵着身边白衣人的手,天真地问着“庆

父不死,鲁难未已”的意思。那白衣人起身看向他,那一瞬间的相遇,穿越时光的沉寂,烙印出一声绝响。穿云

裂石,痛入骨髓。

在院中小小的有落水的石潭前停下脚步,苏魄沉沉地道:“这宅子是为了我大哥购置的,这处院子,我尽量修葺

得如他以前所居一般。这一生,我已经无其他特别的奢望,只愿为我而背负流离命运的他能得到幸福。”

转头,他看着午时微笑,“或许你是唯一能给他安宁的人,而我和你师父的恩怨,不会因为少了你而改变。所以

已经和你无关。”

午时怔忪的目光里,苏魄已经转身走出院子。

他一定恨极了师父。午时想。师父的骄傲不允许他说出口,她却知道,伤害这个人,他承受的是双倍的痛苦。这

是两个用伤害来靠近对方的人,在炽烈中沉默,不折不扣,不死不休。

午时静立在院里,直到风大了,才回屋,看苏钰还在睡着,她抚着他熟悉的眉眼,每一寸每一寸,心情没来由有

些沉重。

金陵,深水山庄。萧深水听完信鸽传来的消息,脸色铁青,“你说什么,朝廷把清容公子扣留,生死不明?”

萧远颔首。他接着道:“少爷昨日便离开湖州沿运河北上,属下们怎么拦都拦不住。看样子是要去京城。”

“这当头还给我捣乱,没出息的东西!”萧深水怒容更甚,在房中踱来踱去,“一定要把他拦下来,让他受伤也

没关系!”

“等等。”叫住往外走的萧远,萧深水眼里精光闪烁,“拦阻的事情你交给凌齐,你带上你手下人马,立刻和我

去趟京城。”

萧远思索了一会儿,道:“属下有预感,现在这个时刻去京城,恐怕时机不对。”

“我知道。”萧深水蹙起眉峰,语气焦灼,染了灰白的鬓角和有着如刀刻纹路的眼角微微耸动,“顾不得那么多

了,明天我们就上路。告诉凌齐看紧夫人,无论如何不准她踏出居处一步。”

萧远道:“如果夫人执意要出门呢?”

萧深水的眼睛里也透出怒意,突然喝道:“留不下人,叫他提命来见我!”

全国选妃闹得美女如云的江南乱成一团,挤破头的躲不及的都有,金陵更不能例外。由于河运制度的调整,以深

水山庄为首的江南氏族在财政上亏空巨大;清容公子被朝廷扣押;庄主夫人前几日也称恙开始对庄主避而不见,

把所有的事情连在一起,不得不让人觉得太过凑巧。跟随萧深水多年,第一次看他这样盛怒,萧远不禁也意识到

事态的严重。

登基六年,皇位稳固,那年轻皇帝终于要有动作了么?若真是如此,看来动作还不小。

苏魄回到醉倚楼,如他所料,洛迟还在独院中站着,看那一树有白有红的海棠,不时抚袖吟哦,很是乐在其中。

苏魄看着他独自卖弄风雅,心中不禁揣度,为何江南世家中出了洛迟这等矛盾的尤物。

洛迟早有了感应,偏头道:“苏二公子,你动作很快。”

苏魄道:“还好。”

洛迟叹息一声,道:“只可惜,他活不过三天了。”

苏魄显然不信,冷冷地看他:“既然到了我这里,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他死。”

“他会不会死,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洛迟笑道:“决定权在于他体内的火琉璃。”见苏魄眼神一厉,他笑得

更深,“火琉璃由大漠炼制琉璃的熔炉中取出,性烈有毒,对正常人尤其体寒之人的身体影响极大,然而对于顽

疾久病之人,可以极大的延长生命。没有我,他会因为缺乏火琉璃的供给衰竭而死。”

见苏魄仍然一句话不说,他又道:“他是否已经因为困倦而入睡?三天以后,若没有摄入火琉璃,他会在睡梦中

死去,没有痛苦,也没有欢乐。”

洛迟看向苏魄的眼里明白地说道:人你接走了,命,还是在我手里。

“你想要什么?”

洛迟执起一支花蕾,轻柔地在鼻下嗅闻,好像在说天气一样的道:“我要迎苏钰入我洛家的门。”

苏魄明白地听到手下的木质门樘碎裂的声音。并且闻到喉间淡淡的血腥味。

这一天,成了醉倚楼有史以来最为诡异的一天。太阳刚刚落入地平线,门厅忙碌的小厮就见先前被请进独院的中

年男子捂着腹部的血红,一走一滴地走出门,脸上却没有一点痛苦的神色,还带着高深莫测的笑意。吓倒一堆客

人。

苏魄随后跟出,换了身玉色丝线滚边的绸衫,唤近了小厮,面无表情低声道:“把地上打扫一下,别污了门面。

你知道怎么做。”

小厮忙应了,苏魄平日总是似笑非笑,没有表情时有些瘆人,他又问:“苏岩呢?”

“他……在后面接待客人。”

苏魄皮笑肉不笑,看得小厮心里直毛,“他倒是上道上得快,接的谁?”

“这……”

看小厮面有难色,苏魄已经举步朝另处独院:“我去看看。”

小厮忙解释道:“来人出手阔绰,只说是宫里来的。他戴着面具,并不让我们看到容貌,还带有随身侍卫,说任

何人不许打扰。”

苏魄停住脚步,他已经猜到这人是谁了。思绪几转,心内某个阴谋的面纱好像隐隐将被揭开。他看独院那边一眼

,转身,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完事之后,叫他今后别再接客了,即刻滚到我房里来。”

小厮笑着应是,心道:今儿变天了,他得马上去提醒一下各处的兄弟姐儿们。

苏魄在房中坐着,眼底的光忽冷忽热,这几年的境遇他不愿意再去想,现在却不得不重新细想一遍。

遇见清晗之后,就一直在不解,在见到他时明明是有意多过无情,为何一转身却能毫不犹豫在背后捅上一刀?他

苏魄以为,一次次宽谅和包容能融化一颗心,以为总有一天他能说出背后所有的苦衷,然而他非得要一个非死即

伤的结局,为什么?

他什么都不说。

或许他什么都不说,不是因为他不爱,只是他被强迫得不能爱任何人,不能告诉任何人。那种强迫是什么,来自

哪里?为何他甘愿背负这种强迫?苏魄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觉得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清晗,是自己一次次看似

心软实则自私的让步,让两个人都走进了没法挽回的深渊。

为何不问问朕的爱卿,朕为何独灭千幽,又为何独留白鹤使,又怎样让他——甘愿做朕的禁脔?苏公子真不想知

道吗?”

苏公子,你了解我多少呢?你想看哪样的清晗?今晚上,我是苏公子的,你说,我做。

我是代表萧深水,你尽可以开出你的条件。

倘若,十七年前,我在徽州遇见的是你……

天涯海角,如影相随。这个承诺是最后一次欺骗,却也是最后一次求救吗?清晗拥抱时的温顺,离开时的暗淡,

以及承欢时眼里的痛苦哀伤沉溺和期待。清晗在码头上和苏岩站在一起看自己被擒,眼里的灰烬和冷意,他以为

那只是无情,实则是无望。清晗为了十七年的梦,逼迫自己赔进整个一生。这样的人,做尽一切甚而不惜毁了自

己为的是什么?他执念着什么?

在这个所有的事情都露出一点不寻常端倪的夜里,苏魄细想所有枝节,脑袋嗡地一响,蓦地站起身来,被碎木刺

伤的手掌重重捶在桌上,把刚走至门前的苏岩吓一跳。

“申璧寒!”

苏岩脸色苍白地往身后望去,嘴唇蠕动,还没说出一个字,背后一阵极轻的脚步声,四名青衣侍卫如幽灵一般各

据一边立在门口,颀长的背影从中慢慢走近,夜幕里随着低沉而有力的声音,一张堪称完美无瑕的脸出现在灯光

下。

“苏魄,你直呼朕的名讳,好大的胆子。”

第二十九章:情动

苏魄看向门口,脸色有些阴沉,既没有惊讶的表情,也没有迎接的动作。

皇帝的举止却十分从容淡定,在书案对面的椅上坐下,两名“司命”的青衣侍卫默默立于他身后。

苏魄拢起袖子,不冷不热道:“说曹操曹操便到。你来做什么?”

两名侍卫立刻抬头对他怒目而视,杀气从高大的身躯透出,直逼他们注视的人。至今为止还没有对皇帝如此无礼

的人,若不是恃宠而骄,便是活腻了。显然,苏魄看起来不太像是前者。

推书 20234-04-02 :亲爱的人 上——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