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请别为难奴才,礼单随意给人瞧是坏了规矩的。”庆图微微弯身,不着痕迹地带着夏安后退一步。
云清杏眼圆瞪:“放肆,给我们瞧也是随意的么,那就是等于是给娘娘瞧了。”
庆图抬眸看了她一眼,淡淡道:“姑娘可是带着娘娘的吩咐看礼单的?若不是,还请姑娘说话注意些,下人代表主子的话算是忤逆罪了。”
夏安心里暗叹,庆图向来是个谨慎择言的性子,就算不许她们看礼单也不会得罪人,怎么今天如此冲,这话是能说出口的么?何况还是对女孩子。
“放肆,姐姐,一个外院的小厮居然欺负到咱们头上来了,真是半点规矩都没有,我们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他们。”云清跺脚叫嚷。
为什么连带上我?夏安心里叫苦。上前一步解释:“两位姑娘莫生气,奴才们只是怕连累姐姐们坏了规矩而已。”
“哈哈,谁是你姐姐,真不知羞。”云碧见夏安长的白净好看,说话也好听,便不再黑着脸。
“奴才并不以年龄记,姐姐地位尊贵,自然为长。”夏安十分正经地说着恭维话,庆图斜着眼瞅他。
“既然是姐姐,那弟弟还是拿礼单让姐姐瞧上两眼吧。”云碧打趣道。
夏安正想委婉地回绝,就听见有戏谑声音从后面传来:“一大清早,姐姐弟弟的,知道的是咱们王府下人相亲相爱,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什么奸情呢。”
回头看,总管许卿睿穿着月牙白的长衫,手里一把红梅折扇,风流倜傥,不像一府管家,倒像是富贵窝里的公子哥。夏安再次感叹,王爷不是在养奴才,分明是在把总管当主子养,以至于一个下人都敢和当家主母叫板,还一叫就是两年。
“奴才奴婢见过总管。”四人都向总管行礼问安。
“是没事干么,杵在华嬴院的门口做什么?”许卿睿眯着眼打量夏安,很眼熟,但好似又不认识。
两位姑娘先答话:“奴婢是给到冬雪阁找薛主管领岚汐院的份例。”
“奇了,薛谷什么时候胆子变得这么大了,居然敢不按时送去月用份例,倒教娘娘身边的大丫鬟亲自来领了。”许卿睿面上却一点都不见恼怒,甚至仔细瞧可以看出他眼角的笑纹。
云清撇嘴往前大迈一步,云碧赶紧拉回她,自己抢先开口:“薛主管派人送了份例来,但娘娘的份例银子是一百两,这个月薛主管只送了八十两过去,并且侧妃娘娘、各位姨娘的份例都有所减少,所以娘娘遣奴婢来问问清楚。”
“不用跑一趟冬雪阁了,我告诉你是怎么回事,咱们王府如今度日艰难,宫里已经许久没有赏赐下达,府里开销太大,库房已经空了,所以该要省衣节食,否则过个几年,恐怕各位主子只得喝稀粥吃青菜了。前日我已向王爷奏明,王爷也是这么个意思。你家娘娘还有什么事么?”
夏安和庆图两人避在一侧,皆是想笑又不敢笑。王妃对上无赖总管,那是正牌主子对上正正牌主子的手中宝,两人掐架,热闹非凡啊。
临走时,娘娘就同她们说过,这月例怕是要不回来了,该死的总管把银子管的死死的,半点不肯放权。还“你家娘娘”,莫非王妃就不是你大总管的主子了。
云碧不外露一丝不满,恭敬而有礼地垂头说道:“娘娘好清静,不掌内务,故而不知王府钱财的状况。娘娘是王府的女主子,自然要为这个家操持,节俭度日理应带头,但还请薛主管将月例账本送到岚汐院,娘娘好仔细查看,方能解决问题。”
“哦?娘娘看一看便能解决问题,倒让奴才们求之不得啊。来人,去冬雪阁将这本年内院的月度用例账簿取来给两位姑娘。”许卿睿马上唤人去取。
干脆到两位姑娘都禁不住面现诧异。总管不是一直不肯放权给王妃,娘娘别说看个账本,就是把各个主管叫过去问话也是推三阻四,故而今日不是宣薛主管过去,而是派两个大丫鬟过来。今天怎么如此爽快?反常必有妖,可是云碧实在想不出总管的用意来。娘娘交代她俩拿账本回去,不管总管是什么诈,还是先拿了账本回去的好,免得办事不力受责罚。
云碧二人领了账本便告退。许卿睿又将视线定在庆图和夏安身上。“你二人?”
“回总管的话,奴才是阿堵院伺候的小厮,今日来请总管过目主事制好的给十五王爷的礼单。”庆图上前,跪地,双手呈上礼单。
果然,总管扫了两眼,便眉挑的老高:“怎么又多了个白玉龟,你们阿堵院倒是口气大的很呐。”
“不敢,主事们只是提议,还望总管定夺。”庆图态度不卑不亢。
许卿睿道:“龟寓意长寿,白璧无瑕寓意美好,又不是做寿,送这个作甚。我记得咱们府库房里还存着一个前些年宫里赏赐下来的同心玉佩,是上好的暖玉,不如拿它换了白玉龟,如何?”
“总管睿智。”立刻有人恭维。
许卿睿美目仍看向这边,庆图只得说道:“奴才会将总管的意思转达给各位主事。”
“什么转达不转达的,就当场定下来吧,省的你们院子定个礼单都要半个月。加上同心玉佩,去掉白玉龟,吴道子的画由山水画改为送子图,还有两颗拳头大的东海夜明珠算什么稀罕物,宫里多的是,十五王爷还能没有,你们做事,越发不用心了。内院的库房里不是还有鲛绡云锦一匹,正好送去给十五王妃做衣裳穿。”
庆图只能应“是”。
本以为无事了,谁知许卿睿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夏安一直低着头,根本不知打许卿睿在同他说话。庆图只得替他答道:“回总管的话,他是阿堵院做事的二等小厮夏安。”
听到叫自己的名字,夏安才反应过来,本能的抬头查看情况,又马上要低下去。却听总管笑道:“别低头,让我好好看看。”夏安只得抬头让总管看。总管若有实质的目光对他进行上下一阵扫看,直弄得夏安觉得浑身不自在。
“你叫夏安?”
“是,奴才夏安。”
“夏安——”许卿睿拉着长调念,突然记起了什么似的,问道:“在阿堵院做二等小厮,至少也要识字才行,对吧,庆图?”
庆图不明总管意图,实诚答道:“是。夏安字写得很漂亮,绘画也好。”
“我记得你曾向王爷自荐到书房当差,学的是美女簪花的林家字体。嗯,人比以前白了许多,但还是一样的让人讨厌。”
“……回总管的话,是奴才。”夏安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许卿睿翻起了旧账:“你进府第一天,我问你可读过书,你怎么说的,连字都不识得几个,也不会看账本,对不对?”
没等夏安辩解,许卿睿问他身后跟着伺候的人:“在咱们王府,欺骗总管该受什么处罚?”
“乱棍打死。”有伶俐的人答话。
夏安哆嗦着要说话,许卿睿并不给他机会,兀自吩咐:“来人,将这狗奴才拉到刑堂杖五十,本总管心胸宽广,不与他多计较,下次再敢欺瞒我,直接活剥了喂狗。”
“咳。”容离突然从华嬴院走出来,似笑非笑地问:“谁又惹总管生气了?”
去扯夏安的人忙住手,大伙皆伏地给王爷请安。许卿睿率先站起来,指着夏安告状:“王爷,这个奴才居然敢骗我,真是胆大包天,一定要好好治上一治。”
容离无奈,他家总管第二讨厌的是人贩子,第一讨厌的却是被人贩子拐卖还帮人贩子说话的人。这其中自是有一段故事,但许卿睿不许提,一提就发脾气,祸害整个王府。
他躲在院子里,冷眼瞧着许卿睿与岚汐院的丫鬟斗法,又看着许卿睿同庆图说话,他本不欲出面,奈何许卿睿的心眼还没个针孔大。
“王爷恕罪,总管恕罪。”庆图焦急地替夏安求情。而当事人只一味垂着头,身子似乎有些微晃,看不见表情如何。
容离点头说道:“我们王府确实容不下这样欺瞒犯上的奴才。”
庆图见夏安身子猛抖了一下,然后抬起头看了王爷一眼,好似不信,又好似意料之中,仍是什么也没说,便垂下脑袋。
容离吩咐自己身后的侍卫:“将这个奴才拖下去。”侍卫应声,一左一右的架起夏安。许卿睿突然抿嘴,却又忍住笑,问:“王爷,要打多少?”
“总管觉得打多少好?”容离皮笑肉不笑地问。
“自然听王爷的。”许卿睿很乖顺。
容离嘴角一抽:“不用计数,打死为算。”
“王爷饶命。”庆图大喊,可是马上有侍卫来堵他的嘴,将他赶到路边。夏安被拖走的时候,一直回头睁大眼睛盯着王爷瞧,但眼神里空茫茫似乎什么都没有。王爷并不看他们俩,径自带着总管一行人进了华嬴院。
夏安被拖着往刑堂带,走到一半,却突然拐入一个小花园,进到假山石中,侍卫放开呆滞的夏安,道了声“得罪”便走了。
夏安愣了半天神,才发现只剩下他一个人了。王爷是在救他?王爷居然没有打他?夏安惊奇万分,他虽王爷做了朋友,但王爷的性子残暴,想打便打,他从来没有指望过王爷能够为他解围,能够在生气的时候顾念他是朋友。
“夏安——”
“庆图,我在这里。”夏安冒出个头,看见匆匆追来的庆图,满头大汗。
“你没事?”侍卫押着夏安没走大路,庆图还以为他们要随便找个地方解决了夏安呢。却没想到夏安好端端地站在那里,嘴角——居然还挂着笑容。
“我没事。”夏安从假山里钻出来,拍拍膝上跪地沾上的泥土,随意说道:“我们回去复命吧,刘主事一定意想不到,咱俩这次居然把事情办成了。”
庆图没顺着夏安转变话题,仍是问:“怎么会没事?”
夏安眨眨眼,谎话信手拈来:“我曾经在书房伺候过王爷,许是王爷念旧情,饶了我。”
“王爷不是个……”庆图止住话头,大不敬的话还是少说为妙。他是信了夏安的,总管方才不是也说了么,夏安确实在书房里伺候过。
夏安心情好,面上也褪去平时清冷,笑的见牙不见眼:“总管这次莫不是脑袋给摔了,怎么会答应拿鲛绡云锦换夜明珠,那可是天下唯一匹,管事跟我说是仙人养的蚕吐得丝织成的。”
“我也搞不明白,算了,想那么多做什么,咱们做奴才的按着主子的心意来便可。走,快回去复命吧。我很想听刘主事夸我们几句。”事情顺利解决,夏安转危为安,庆图的心情也跟着好起来。
42、怒后一吻
两人出了假山,沿着甬道往华门走。路上夏安眼睛一亮,大声叫道:“韩管事。”
韩复晁正低着头想事情,忽听有人唤他,抬头一看,不禁露出喜色,快步走过去,张嘴却是埋怨:“你小子跑哪里去了,半年多不见人影。要不是前几日听孟兄说你在外院做事,我还以为,以为……”声调渐低。
夏安进府以来,渐渐得了韩复晁的喜爱,事事都愿意帮上一帮,但情谊说不上深。后和夏安出府丢了人要受罚,不料夏安却自己跑回来,免了他的刑罚。自打那时起,韩复晁便真心待夏安,指着他好。
“我无事不能进内院,害您担心了。”经过王爷掌掴一事,夏安已经彻底后悔自己躲起来,没给关心他的人通个信报个平安。但他还是没能做到,除了小金、孟主管因办事见了面,阿福和韩管事都没能告知一声。
他们外院人进内院是不得随意走动的。上次有心托小金给阿福和韩管事报个平安,但小金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况且身份敏感,一不小心还有可能给阿福和韩管事招来灾祸,毕竟他们都在内院。王妃的势力已经渗透内院,但外院仍触及不到。
韩复晁并不怪他,言道:“我也是无令出不得内院,想去看你也去不成,但知道你过的不错就行。咱们思恩院就属你有福气,步步高升,换的院子一个比一个好。”
“运气好罢了。韩管事您如今怎么样,还在马房么?”
“恩,也算升了一级,如今是正管事了。”说这话,韩复晁却叹了口气。
夏安瞅见,忙问:“正管事不好么,为何叹气?”
“……算了,内院的斗争你不必管,也管不着,好好在外院做事便好。我有话要对你说。”韩复晁对沉默立在一旁的庆图点头致意。庆图道:“我去隔壁院子讨口水喝。”
韩复晁等庆图走远了,才拉过夏安到路边树下,低声讲述:“你失踪期间,方家大少爷来找过,我说你死了他并不相信,还亲自进府找了你两次。不知他怎么跟王爷赔的罪,王府跟方家又继续做起了买卖,方家还在京城买了个大宅子,但方家只有方少爷一人住进去,其他人还在江南。”
夏安胸腔中蔓延苦涩,浓重的夺去呼吸。“为何,不信?”
“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说尸体被狗吃了,他也不信,他跟我讲,他叔叔只有一个宝贝儿子,怎么可能轻易便断了后。”
鼻头一酸,夏安忙背过身。
韩复晁叹气:“你这孩子,难过便难过,总是逞强做什么?”
“我没事。”夏安深呼吸,平息语调中的泣音。“韩管事,我不能在内院多待了,等日后方便……徐良。”夏安喊住一个匆匆跑着的身影。徐良是在飘香院时阿福手底下的人,夏安好不容易见了,便想托他给阿福捎个信。
徐良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先是仔细辨认了一番,才确定长的白净漂亮穿着外院二等小厮的衣服开口叫他的人确实是被判拔舌打入地牢的夏安,其惊奇程度可想而知。“夏安,你……”
“徐良,好久不见,又结实许多。”托人办事前,夏安先说上两句好话,徐良最喜欢炫耀他结实的肌肉。待被夸奖的人露出笑脸,夏安才道:“我想托你给队长说一声,我现在在外院做事,过的很好,请他不必担心。”
徐良刚露出的笑脸马上苦了下来,语带焦急:“我一见你差点把正事给忘了。队长出事了,王爷不知怎地说咱们倒泔水倒的不干净,弄得听风院都是臭味,所以差人把队长抓去刑堂,听说要打五十大板。”
倒泔水都是从听风院的小门来回,就算偶尔撒了,也会马上有人打扫干净。就算没人去打扫,王爷住在听风院的正北,鼻子得多长,才能闻得到臭味。夏安头痛,王爷到底想要干什么?
“韩管事,我不放心,跟去瞧瞧,等我同伴回来,你让他先回去吧。”
韩复晁拦住夏安,忍俊不禁:“你还是别乱跑乖乖回外院吧,阿福那里不需要你操心。”
“可是……”
“别可是了,小心被有心人瞧见再罚你的板子,你同伴出来了,快走吧。等我去外院办事,就去瞧你。”韩复晁把夏安推走,对着一头雾水的徐良说道:“你也回飘香院吧,过一会,阿福保准一根头发都不掉的就回去了。”
将总管的意思禀告给三位主事,庆图和夏安立于厅中候命。前几日因为庆图被诬陷而抱病请假的胡主事,此时吐气扬眉赞道:“庆图做的很好,十五王爷的贺礼既已定下,你就赶紧做礼单,老规矩写三份,一份呈给王爷,一份给总管,一份交给明轩院管事,留待大喜之日随贺礼一同送去。”